《梅子黄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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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雨-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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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腊八粥,那一锅被糟践的粥花了我全部的心思。
  娘亲也替我开解道:“晖儿今天一天都在府上,老爷是不是弄混了?”
  “弄混了?人家都告状告到圣上面前了!成天寻花问柳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还敢在烟花之地排诽天子,好大的胆子!”家父说着说着怒气又上来,对着我腹部又是实在的一脚。
  “我没有。”我总算是说了出来,可是却轻飘飘的没有底气。
  “宋大人言之凿凿,你还准备抵赖?!”
  往事太过血淋淋,我实是没有勇气接着回想下去。背过身来,重将阿虫扶起,和他絮叨:“当时爹爹都没有问我一句,他宁愿去听他人低劣的谎话,也不肯向我求证一二。我在他心里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不肖子,我还有什么脸在这种日子和众人一起祭祖呢?”
  阿虫跪地太久,以至于起来的时候腿肚子还哆哆嗦嗦。他吸着鼻子,道:“少爷,我替您先包下手上的伤,再去抬坛酒水来。”
  “其实我觉得这几年甚自在,藤条挨的少了,日子还愈来愈滋润,只是苦了你这种日子还陪着一起孤零零的。”我拦住阿虫,说道:“我来去抱坛酒吧,你把屋子的炭盆再生的热些,不然我们主仆二人冻死在这种合家欢聚的时日里,岂不是太难堪了。”
  
  我推开朱户,雪一下子就刮到面前来。
  我身上没有披大氅,冻得手脚冰凉,指上的血液好像瞬间就凝固了。
  “晖少爷。”
  我循声探望,才发觉一人蜷缩抱腿窝在一边,正是今日刚收了的阿布。
  “你怎么在这儿?”适才回忆一段唏嘘落泪的旧事,我的戾气也收了不少,露出难得的温和。
  阿布爬了起来。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手上均是冻伤的脓疮,又痒又疼,不停地在裤缝边蹭着。阿布弱着声音回道:“听见晖少爷屋里动静大,就想过来瞧瞧,怕出了事。”
  我嗤了一声,轻佻地道:“惦记着我出事的人多了,我怎么可以轻易遂了他们的愿。”
  阿布初来乍到,却也知道我这个少爷难伺候,他缩着脖子站在原地,噤若寒蝉。
  大概是感念自己的多舛,我也大发慈悲,走近一步,离阿布离得近些,一把握住了他削瘦的肩膀,“天寒地冻的,你去我屋里吧。腊八这种时候,你本应回家与家人团聚的,只可惜你爹爹也刚殁了,便与我做个伴吧。”
  “多谢晖少爷。”阿布作势又要跪下来。
  
  府上的酒水都放在鹂音楼里。
  鹂音楼一到春暖花开日,景色便美不胜收。一楼之名,正是取自黄鹂之音,清亮悠长。家父认为唯有这种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胜景才配得上一樽樽好酒。
  好是好,只可惜鹂音楼离观夜阁委实近了些。
  我抱了一坛好酒隐着身子从曳曳梅花树中穿梭不止,步子却离观夜阁愈来愈近。
  家父娘亲正团聚在桌前,和颜悦色地交流尝菜。
  “老爷,咱们要不再生个孩子?晖儿一人也挺孤单的。”娘亲放下手中银筷,询问道。
  家父只是抬了下眼皮,敷衍道:“孤单?这混账还会觉得人事了?只要随意往青楼里一晃,他还会觉得孤单?”他大口饮下一杯酒,续道:“真正孑然一人的人,还在天上呢。晖儿也不知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还习不习惯,他走的时候可才只是个始龇小儿啊!”
  我半倚在梅花下,寒着脸听他说道。家父从来只叫我“混账”,如此温情的晖儿只能是唤给我已做仙人的兄长听的。
  纵是再没心没肺的人也腆不下脸来接着偷听墙角,我抱着一坛好酒徜徉而去。
  还记得当年母亲和我说了兄长的事后,问了我一句,“晖儿,你的心空不空?”
  那时的我只是频频地点头,可我多想这个时候大声地告诉她,我的心从来不空。那里面塞了多少苦水。
  
  回到屋里的时候,阿虫阿布各站一边,阿布垂着脑袋,像是受过了一番训斥。
  “不错,总算做了件像样的事情。”阿虫把屋子烘得热腾腾的,与外头简直是两厢世界。
  我径直在桌前坐下,取了三只杯子,一一满上,“都坐下陪我一起喝吧,这种日子不喝酒可是荒废了。”
  阿虫听我吩咐乖乖坐下,阿布却显得局促。他卷着衣服下摆,劝道:“晖少爷,要不我去煨煨酒,冷酒伤身。”
  我斜睨阿虫一眼,严声问道:“你没同他说过,少爷我从来不喝热酒吗?”
  阿虫紧张地望着我,抬手就朝阿布脑袋上扎实一记。阿布重心不稳,踉踉跄跄,被打得眼冒金星。
  “狗东西,我不是才和你说过,怎么忘性这么大。”
  “够了!”我一声却是等到阿布得了教训才说的,“统统坐下,下次别这样就可以了。少爷我也没那么难伺候。”
  阿布后怕地坐下,颤颤巍巍地道:“多谢、多谢晖少爷。”
  
  几巡酒下来,我竟还是意志清醒,杯盏托得甚稳。
  可府中的下人不愿让我安生,叩门声一声比一声急。
  “滚进来!”我喷着酒气,吼道。
  来人正是管家,他略略欠身,道:“少爷,老爷请您去一趟,有贵客至。”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还有一天楼!!!!正能量接着传递,大家要加油啊!!!!




☆、第三章

  阿虫阿布一见管家就要躬身行礼。管家虽是下人身份,却不知为何在府上算得上是德高望重。
  我剜了一眼两个腿里无力急欲下跪的孬种。阿虫阿布面面相觑,终是发现我才是正经主子,磨蹭了半天直了直一曲到底的腿站到我身后。
  我寻衅地望着管家,晃着手中的青玉酒盏,嘴角含笑轻浮地说道:“竟会是你?还真是出乎我意料。”
  管家全不在意阿虫阿布的僭越,他仍是端着古井无波的模样,这让本就是寻寻乐子的我倍觉索然无味。管家低眉垂目看似奴颜婢膝,态度却是以前的不卑不亢:“少爷,这怕这位主子不是咱们能怠慢的了的。”
  他旋即走进一步,跃过我的肩头向我身后的二人交托道:“还不麻利些给少爷换身衣裳,速速迎少爷去画印轩。”
  画印轩,竟是去了那个地方,看来真的是来头不小的人物。
  画印轩依山傍水,依的是玉玲珑假山,傍的是勾在府上的一川清溪。登台观景,目醉神酣。夏日习习风,冬日暖暖阳,更别致的是从春至冬各式显眼花卉都种在了周围,每次前去都是不一般的风情。
  我收敛了涎眉邓眼,支了阿虫将小丫鬟传唤进来,阿布则留在一边先打点起来。
  阿布初来府上,一切规矩都是今日学起来的。他的手指被冻得红肿粗笨,抖着指尖来替我换下身的鹅黄色褂子。
  “别费事了,去取那件缯绡料子的,正式一些。”
  铜铃女声悠扬飘来,“去去,做些别的杂事,我来服侍少爷罢。”
  好大一个口气,把自己当成这府上的什么主子了?
  阿虫找来的是方才被我戏弄过的小丫鬟,她轻移莲步,盈盈一笑,唇色红潮一线连,发髻也拢得精致不少。我随便去了两眼,便知她来的如此缓缓,是费了一番心思打扮来见我的。
  可我却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知我懂我的人都知道我晖大公子从来都是流连花丛中不沾一片叶的。我凉了声音,双目含霜地斜睨着她,“混话!还不快滚过来伺候!”
  小丫鬟眼上蒙了层微波,垂首啜泣了片刻,巴巴地挪到我跟前,时不时不忘记装回弱柳扶风。
  总之,等我十万火急地赶到画印轩时,那位贵客已经等了足足三刻。
  
  画印轩里黄灯轻摇,丝丝缕缕的酒香飘了过来。
  我细细辨了辨此味,心中掂量几分,便明白了来者身份。
  
  “草民余晖见驾来迟,求皇上降罪。”
  甫跨进门槛,我就跪在地上,未曾抬眼看过坐在桌前的“贵客”。心里不情不愿地跪地,自然语气也多了几分倨傲清高。
  贵客撤身离桌,走进我面前。对方是当今生人,我自然不敢妄为,恭敬地低下脑袋,瞧着他一双被雪水浸湿了几分的靴子。靴看来是新制的,还有几根没去干净的线头,上面纹的是清雅的白鹤,大抵是圣上不愿被人以鞋辨踪,才换了双平淡的样式吧。
  只听他声音平平,是寻常的男声却听得压抑,“本来朕确实是要治你罪的,此等残鳞败甲满天飞的冬日也让朕等了好久。不过,能一下猜出朕的身份,可见你也是聪明之人,朕向来惜才,特别是你身上这股文人俊逸无尘的风骨。”圣上蹲身将我扶起,我越礼与他对视,同他清浅一笑,他却是愣怔了些许。
  “也罢也罢,余晖也坐下一同叙叙吧。”圣上松开覆在我双臂上的手,重又绕回到桌前。
  我余光始终都关注着家父,他似乎始终摆着在庙堂上垂绅正笏的模样,正襟危坐地看着我们这里的情况。我心里清楚的很,他不是担心我应付不来城府极深的圣上,而是担心他脑袋上那顶乌纱帽会不会被我端了。
  “爹爹。”我走到桌前与家父正对的位置,拢拢褂子。
  不出所料,家父的脸色白了白,却只是瞬时。他轻咳了一声,沉稳而道:“坐下吧,吃些热的吧。”
  圣上望了望我们,终是选定坐在我的左侧,与我同坐一条长椅。我亟亟起身,欲让与他,他却按住我的肩头,问道:“天气阴寒,怎么不披件大氅来?朕上次赏的狐皮大氅可是不喜欢?”
  我望着圣上静若秋水的眸子,又淡淡一笑,“草民不敢。皇上赐的大氅必是要好生供着,哪敢轻慢。”
  圣上看着我,突地大笑起来,道:“你说话做事确是颇合礼数。”
  他击掌三声,屋外候着的小太监立刻抱着一件新制的大氅进来。
  “朕又命人做了一件,你来看看这件可满意?”圣上指尖抵在我胸前。小太监会意地将它呈到我面前来。
  我走走过场似的拂了拂大氅的毛色,赞道:“手艺精巧,上等佳品。”
  圣上挑了我一眼,默了片刻道:“喜欢便好,那就穿在身上罢。”
  “还不快快谢恩!”家父厉声道。
  我与圣上本就无所交集,家父墨守君臣之礼,也不主动搭腔。一时,画印轩里仅听得外头狂雪撕裂之音。
  
  起话头的依旧是圣上,可他偏偏说了我与家父的芥蒂,“对了,当年宋卿污言了余晖,提的是那样的事,我也不得不办了,所以至今朕心里依旧还有个疙瘩。”
  家父的眼皮猛地一跳,他干干地说道:“小儿在此事中也并非毫无瓜葛,若不是他自己要趟这浑水,也不至于被人倒打一耙。”
  我怔怔地听着家父说着,心里想的全都是那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过是一些皮肉之苦,也无妨。我皮糙肉厚也不是受不起。”我闷头饮了一杯水酒,被煨的余温恍若还在,喝入腹中好生冰凉。
  “早就耳闻余家家法极严,手指般粗的藤条抽在身上恐怕也要卧床良久吧。”圣上坐正,抿了一口银耳汤。
  他坐在我身侧说话,却像是将手伸了过来,一层一层把我身上裹的厚厚的衣料掀开,让那些可怖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中。
  
  三人又同时缄默了。
  “皇上……”家父首言道,“天色已晚,不如早些回宫。”
  “余相。”圣上仍是那样别有深意地望着人,他缓缓道来:“我与余晖年纪相仿,谈起来也甚是投机。”
  家父握住觥筹的手抖了一下,他显是听懂了圣上的话,起身告退道:“那臣先行告退。”
  
  偌大的画印轩仅剩下圣上与我,连伴在身侧的阿虫阿布都被圣上挥斥了去。
  “今日是腊八时节。”圣上举杯,平静地望着我。
  我拂袖,不能逆了天下最大的人的心意,“正是。”
  “宫中冷清,没的寻常喜庆,想着丞相府离得近便出宫来走走了,没想到竟在此遇见了天涯沦落人。”圣上说话习惯是长年累月积起的习性,我只好耐住听他平平淡淡地说下去。
  “草民不度此日也有三年了,要不是承恩圣上,怕是这是第四年了。”
  圣上只是看着我的侧颜,我与他无言良久。
  “听余相说,在这轩的供桌上放核雕是你的主意?”圣上替我夹了一筷子素菜。
  我甚是惶恐,却也惑着怎么是素菜。
  圣上看的紧,我只好重拿起放下的筷子,一口一口地吃下去,酒劲上脑,脸上摆出了颇有些不乐意的模样,“家父拗我不过,只好放了上去。”
  圣上也进了一块回锅肉,待他细嚼慢咽完,才听他道:“你与你父亲可也是有趣,头次见到这么针锋相对的一对父与子。”
  我将银筷抵在盘中,眯着眼又灌了一杯酒,苦笑着道:“我才不敢忤逆他的意思,他要我怎么活下去,我就依着他的意思,我可是人人口中啧啧称赞大孝子。”
  许是酒喝得多了,我的醉意总算全数浮了上来,伏在桌前红着眼,絮絮叨叨着我与家父的事情,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原是针锋相对啊,怪不得容不下彼此。
  我发烫烧红的脸颊敷上了清凉的物事,虽是沁人的舒坦,我与忌惮地保持了一定距离。圣上在我耳边道:
  “醉玉颓山。”
  我痴痴一笑,望着他的糊影,清醒又一次被冲走,“是不是又要说喜欢我身上这股文人俊逸无尘的风骨?”
  “你倒是明了朕的心意。”
  我嘲讽地笑笑,讥诮道:“我是俗人,只干些寻花问柳的事情,我是混账,只会玷污了那样风骨。”
  我胡乱地扑着眼前模糊的一团东西,手中却钻过空无一物。画印轩的朱户似被打开,屋外夹着雪的风趁机钻了进来,披在身上的大氅在方才就被我抖掉了,我只觉得彻骨的冰凉,比前几年的腊八还要冷。
  第四年,我还是一个人过的腊八节。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结束喽~~~~恭喜恭喜~~~~~愿大家都考上自己喜欢的学校~~~~~~~别选师范啊。。。。。。。。。。




☆、第四章

  我徘徊在狭长逼仄的甬道里,身上并没有带好火折子,只能摸着潮湿阴凉的石壁且行且停。指尖偶尔无意擦过绿苔,粘稠滑腻的触感,像是千万只猛兽撩拨着它们的舌头,我不禁觳觫了起来。
  阿虫并没有跟在我身侧,这小子又不知道撇开我和府里哪个丫鬟胡混去了。
  “阿布!”我放声大叫。甬道如空谷,将我的厉声拖沓得悠长凄厉。
  鸡肠独径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虽然不知甬道的尽头是什么,但我却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步履艰难,仍是迫着自己走下去。严冬肃立的季节,我内里纳了一件玄色的新袄,为了御寒还特地裹了身羔裘。甬道密不透风,乍一进入时,觉得冰天雪地,冻得人瑟瑟发抖,但愈往里深入,才发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像有一捧火在熬着。没走多久,我的亵衣已经湿透,千金不换的轻裘也已变成牢牢的桎梏,困住我的手足,而我就是在做困兽之斗。行走更加艰难。
  就算不明前路,我却也想走下去。
  
  突地,足尖抵到一处机关。这是一块湿漉的青石,被生硬地嵌在土里,一脚踏下去,就是松动地摇晃。我蹲身下去,拂了拂青石粗犷的表面,间着袖口擦去了它泛出来的水汽。几乎是没有思量,毅然地将青石挪开。
  果然别有洞天,青石之下是四方的暗格,我甫将手探进其中,前方蓦地灯火通明,将石壁上坑坑洼洼的小孔都照得分外明朗。
  路明华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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