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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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雨-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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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最末,我也不清楚算命先生究竟替我算出了什么卦数,他同家父说了大半个时辰,但我对其内容却是一无所知。
  后来,还是家父转述给我听的,他说“长命百岁乃真正行之大事,如独为小节,必死无疑”。这与人滔滔不绝的谈论,给卖与我听了一句让我似懂非懂的关子。
  我朝他卖弄地笑笑,“不懂,则不必遵循。”
  
  “少爷!”阿虫似有几日不曾见到我了,他此时分外激动。
  我冷眼打量着他,问道:“兴冲冲的,有好事近了?”
  他的激动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阿虫惊慌地低声道:“宋大人差人送了张请帖过来,我给您放在屋里了。”
  “那个宋大人?宋默如不成?”
  阿虫又鬼鬼祟祟地道了一声:“就是他。”
  “少爷,你不回去看看?”阿虫见我并非朝回屋的方向走去,不解地问道。
  冬日里说话,一口一阵白雾,我甫张口就迷了视线,“再说吧,我和他不熟。”
  
  年关注定家家户户团圆,家父也推了不少酒席,顾念着要与家人共桌用食。他今日早早地就下朝回府,与娘亲一同再清点一回过年的大小事物。
  “这几日都不曾见到你,又去哪儿耍性子了?”家父体贴地扶着娘亲走来。娘亲在生我的时候落下了毛病,阴湿的天气总会犯些腰疼头风。
  我起身行礼,恭敬地回道:“这几日都在自己屋里呆着,未曾出去过,只是今儿个午时的时候让阿布陪我去了趟花鸟市场。”
  “你年岁不小了,理应不当束缚在家里。倘若下年想要出门游历你便去,无需顾忌我同你娘亲,这总比耗在这京城终老等死的强,当年的算命先生也是如此告诫的,要你勿要只看眼前是非。”
  近来,家父待我多话了不少。语重心长,苦口婆心,每句话似乎都期望着我能一世无忧下去。如果这是我个人的错觉,我也宁愿偏信下去。
  家父咽下一口饭食,道:“宋默如送来的请帖你可有看过了?”
  我险些噎住喉咙,拊膺徐徐而道:“还不曾呢,阿虫放在我屋里头了。爹爹他也有邀你了?”
  “你不是官场上的人,据我打听下来,也只有我们府上还请了你这直系一族的,别的都是独身前去,不带家眷。”家父面色凝重,话有千金重。
  “孩儿明白,爹爹放心。”
  家父说的直白,他敲醒了我当局者迷的浅薄。宋默如这份延邀,来者不善,虽不至于是波涛汹涌的鸿门宴,但也必定藏龙卧虎。
  我又补了一句,想让家父宽心,“我自当小心谨慎,爹爹那日不必多分心在我身上。”
  “赴宴的礼数不要忘了,免得落人口实。”
  “孩儿谨记。”
  晚膳过后,阿布跟在我身后服侍我回房歇息。
  “明日你起得早些,去秦淮艺那里让最好的绣娘做一件紫貂裘衣,务必要在两日之内赶出来。告诉他们,钱我是不亏待的。”
  阿布唯唯诺诺地点头道是。
  
  三日之后的酒席,如约而至。
  家父千叮万嘱要我穿的素色些,万不可夺人风头。
  宋默如重回京师效力,圣上新赐了一处府宅,比原先的宋府要气派宽敞多了。不少官员以小见大,纷纷揣测圣意,认为圣上必是要重用他,不计前嫌。
  因此,待我和家父提前一刻到宋府的时候,已是人满为患,朝中官员无论官职卑盛,几乎是全部到场,挤了满堂。
  晚宴定好了酉初一刻便开始的,我随家父坐在厅堂中。时辰已到,不见宋默如这东道主,却只看到利欲熏心的各色官员。
  “宋某多谢各位赏光,败了在座除夕团圆的兴致,宋某惭愧得很。”宋默如疾徐有致地从偏厅走来,声音泠泠,煞是好听,前几天的病态一扫而光,京城果真是养人的地方。
  他眼神有意无意地拂过我一处,我亦举杯前倾,似笑非笑着回应。
  “既然宋大人都这么说了,不如罚酒三杯。”
  底下一位官员撺掇起来,很快几个好事的就随同起来一起叫喊。
  我扬眉望着宋默如,想看看这磨盘两圆的高手如何周旋其中。
  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细腻绵长地道:“宋某理当受罚,不过皇上尚且未到,各位操之过急了些。”
  台下一阵惊呼,连一旁一直不动声色的家父都不禁颤了一颤。这些官员只料的是寻常宴请而已,各个大显神通,寻四海之宝,要求得这日后皇帝跟前红人的一顾,但如今圣上来了,也只能适得其反。
  我握着酒杯,低头轻笑一声,“物极必反。”
  “皇上来了,你可千万不要毕露锋芒了,求个安生饭就好了。”家父又提点起来。
  “是谁说朕还没来的?宋卿可要再罚酒三杯。”
  圣上仅带了几位公公前来,他一身湖绿宽袖长衫,又加了件祥云牙色褂子,低调而华贵,傲然之气不泯。
  宋默如亟亟出去迎驾,伴在圣上左右,突梯而道:“微臣有失远迎,当罚当罚。”
  “众卿家平身,既然如家宴,那便不必拘礼了。”圣上坐上主座,嘴角带笑。他一一凝视在座的官员,到我一处时,他似吃惊低呼一声,可我看得出来他眼神中显然是意料之中,“余晖,你也来了?”
  “草民参见皇上。”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知情,我与他此时不过是做戏给他人看罢了。
  圣上举杯说笑道:“方才才说过是家宴,同为家人岂有见外的道理,你也应罚,与宋卿一同喝下六杯,杯杯不许偷工减料。”
  家父在桌下捏了捏我的手,我明白他的意思。这不过是开席,多少刀剑竟无形地朝我刺来。
  我托着酒杯起身,与对面的宋默如遥遥碰杯,道:“既然皇上都开口了,草民不得不从,宋大人请吧。”
  我进来酒量见长,六杯下肚毫无知觉,宋默如反倒一直紧紧地盯着我不放,忐忑不安。
  “既然余公子都已经先饮了,不如就由你开始向宋大人道贺吧。”不知是哪位,见圣上对我咬牙不放,也硬是要掺和一脚。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我颔首而道,示意阿布抬上我为宋默如宋大人备的大礼。
  “这是在下命人连夜赶制的,一件紫貂裘衣。”我走到宋默如身侧,在杯中倒满酒水,道:“在下祝宋默如日后在官场上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宋默如脸色明显一僵,杯中酒都倾出不少,不过他一掩而过,“承蒙余公子吉言了。”
  我与朝中那班人马关系处的紧张,不少人都恨不得踩几脚,加之圣上都拿我开涮,他们便愈发得意。我方说完了这句,就又有人寻衅道:“余公子莫不是读书太少,连褒词贬义的都分不清楚了?”
  “怪不得上次去赵府提亲也是一败涂地,如此文韬赵大人又岂会看得上眼。”
  这位搭腔的官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他儿子本要娶亲,过门媳妇家里家道中落,才勉强应了这门亲事。可那小姐偏偏看上了我,不愿嫁给他们家里玩物丧志,把妓院青楼当作老家的儿子,便投河自尽了。从此,这位大臣与我便结下了梁子。
  如此大好机会,他怎会不落井下石。
  忽而,大厅之中一声投箸脆响,正是圣上。
  “并非是老夫看不上眼,老夫就认为余晖当是乘龙快婿,不过小女早有心系蔡将军,强求不得。”赵大人替我开脱道。
  一时缄默的各路官员,才重又七嘴八舌开来。
  圣上的忽晴忽雨,不仅他们,连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才那情况,我不便出面帮你,否则只会让你深陷泥潭。”家父替我夹了一道我爱吃的小菜,低低地道。
  我笑着向他敬酒,道:“无事,我应付得来。”
  




☆、第二十章

  酒过三巡,众人也都疲乏了。那群曲意逢迎、见风使舵的宦官们也总算词穷了,一顿难以下咽的宴会家父与我都不曾主动开口过。
  “宫中还有不少奏折朕不曾翻阅,就不与各位爱卿一并守岁了。”圣上朗声而道,端正地笑望众人。他复又看向家父与我,话中暗藏玄机,“余相国,听闻你前日里带余晖去提亲了。若是急于成婚的话,朕也可以替他留意一二。”
  家父受宠若惊地道:“犬子小事而已,无需劳烦圣驾了,微臣谢主隆恩。”
  “既然相国推诿,也必是不急于一时了吧。”圣上别样地拐望着家父与我,言辞幽微。
  “且随缘吧,时候到了自也是挡不住的。”家父拱袖抱拳,道,“老臣来送送皇上吧。”
  圣上不合时宜地冷笑一声,道:“不必了,如今相国年岁大了,于情来说,你也算朕的长辈。像今日这般日子,还是让你宝贝儿子来送送我吧。”
  我开脱不得,只好又从椅子上坐起,尾随着皇家人马。
  “你们不必跟着了,去外面候着,朕有余晖陪着就好。”圣上又斥退身边近侍,将裹挟人群中的我又召到近身处。
  身后群臣起身道“恭送圣驾”。
  宋默如坐在主位之旁,我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了一下。他竟也不顾礼数,在众人垂首之时,冒大不韪地抬眼与我相对。他薄唇轻启,吐了两个字出来——留步。
  我张狂又无声地笑笑,冲他邪魅地一眨眼,亦以唇语回道:“好。”
  他今日的诸多举动,都勾起了我的好奇和鄙夷,忽而圆滑老练,忽而打破陈规。
  
  走出宋府正厅,圣上在无旁人之际,将我拉住九曲回廊。他用力地扣住我的手腕,两人的关节相互磨着,生疼生疼。
  “你知不知道朕拉你来此处的目的?”圣上背过身去,用他一贯威严的腔调说道。
  我仍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道:“草民愚钝,还望皇上指明。”
  我正垂头思量着,他却又武断地扯过我的手臂,强带到他身前。圣上自幼习得狩猎之术,臂力大得惊人,他单手就将我双手反扣于背后。
  我被钳制着,也不顾他身份,嘶吼道:“放开!”
  “你尽管自己试试,受苦的也只有你。”他轻佻地说着,又点着身子愈发地靠近我。
  我不断地挣扎,换来只是两人之间越绞越近的距离。
  “这么久了,你不会不懂朕的意思。”
  我蓦地止住了一切反抗,轻视着眼前正深情款款看着我的人,淡漠地回了一句,“咫尺天涯。”
  “什么意思?别和我说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混话!”他又腾出一只手,将我暴力地怀在他身前。
  圣上略高过我,我费力地从他身前抬起头来,道:“皇上一片心意,草民只能心领,同为男儿之身,谈情说爱恐怕不妥。”
  “和宋默如就可以了?”圣上将脸贴了下来,蛮横地袭上我的唇,他不讲章法,只像他的圈地之道一般,用武力宣誓主权。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他如何。圣上也终感无趣,渐渐松开了手。
  “皇上也已得偿所愿,草民与您当两清了。”我倒退些许,躬身而道。
  他抹着嘴唇,寒声道:“余晖,你不要以为朕先前说过的话都是不过心的,你自己掂量掂量。要记住,没几个人会把到嘴边的鸭子给弄飞了。”
  他独身出府,送了我最后一句,“朕以后不会对你手软,这是最后一次忠告。”
  “谢主隆恩。”我双手交叠于前胸,轻浮地道。
  
  重回正厅的时候,不少宦官都已离席,准备告辞。
  我悄声走到家父身侧,道:“爹爹,您先回府,我有阿布陪着就好。”
  “事情了完就回府,切莫多逗留了。”
  我一直坐在坐席上看着宋默如点头哈腰地送客,偶尔和阿布搭几句闲话。
  “你站了这么久,可还饿了?”我侧偏着头,问道。
  余光瞥见阿布拨弄自己的肚子,他憨憨地道:“晖少爷一说,倒是有些饿了。”
  “我这儿一只鸡腿不曾咬过,你先吃了垫饥吧。”我拍拍一侧的座位,道。
  “晖少爷,这不妥吧。”阿布局促地叠着手指,不好意思抬头看着让他垂涎欲滴的佳肴。
  我嗤笑一声,抽走了搁置一旁座椅上的手,道:“你觉得宋大人有闲工夫顾暇你我吗?不如速速解决了,我们也能早些动身回府。这地方憋闷得很。”
  阿布得令,兴致高昂地坐在我身旁,抓起鸡腿就啃咬起来。他嘴里塞了不少鸡肉,还来不及下咽就含混地说话了:“晖少爷,趁除夕没过,我待会儿就把它给你。”
  “它?什么东西?我今日乏得很,明日再说吧。”我撑着脑袋笑看他不雅的吃相,脸上不禁挂起了一丝笑来。
  阿布起初还躲躲闪闪的,后来也放开胆子与我对视。他颇不怕死地道:“晖少爷,你这么笑真好看,比平时还好看,有种仙气在。”
  我顺手弹了他脑门一下,假嗔道:“若是吃好了,咱们就回府了,别磨磨唧唧了。”
  不过起身的那刹那,我还是由衷地笑了出来。这辈子头一回有人说我好看,也是头一回有人真正在意过我的表情。
  
  宋默如送走了最末一位官员。
  我缓行到他身边,礼节性地拱手道别,“多谢宋大人款待,我也告辞了。”
  “留步!”他扯着我衣服的下摆道。
  我已是迈了一大步,被他这一吼弄得怔怔,旋即我又道:“留步,已是留到最后一个走了,还能留到什么时候?宋大人不也开到过余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转过身去,弹走他的手,浅笑道:“好聚好散。”
  “余晖,我知道你轻看我溜须拍马的样子,你向来就不喜欢低眉顺眼的人。”宋默如深吐一口气,移步走到我面前,坚定地道:“可是为了保住我要保住的人,我会无所不用其极。被你轻慢又如何,你知道我这人只求结局。”
  我缩短着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双目凝视着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初见时我便说了的。如今我们自食恶果,还要再违逆下去吗?”
  “余晖,你懂什么!”
  宋默如又咆哮道。他今日情绪不稳,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游走。
  “当年就算不得重用,我也不曾向任何权贵低头过。被罢黜到桥水镇,那样清贫的日子恐怕你这么娇生惯养的都呆不了半日,可我呆了三年!三年,你以为会扭转我的性子?!我只有更恨,每天在千里之外都是提心吊胆的。可我斗不过他,我就算使劲浑身解数都不一定保的周全。这天下都是他的,何况他只是要从我身边夺走一个人!”
  “轻而易举,是吗?”
  月光冷冽,哀戚的白光照得我毫无血色。
  宋默如似为说尽,但他却怠惰了,他挥挥手,道:“你走吧,走吧。我不会强留了。”
  “默如……”
  我平静地喊道,很早很早就想这么称呼了。
  宋默如讶异地抬起头,看着我,“再说一次。”
  “默如,有句话我想了很久,一直都想和你再遇的时候能说上。”我向前走了些许,好离他更近些,轻声地道:“或许当日的错过也是在提醒你我今日不必再执着。”
  “好、好——”回应我的只是他哽咽着的支离破碎。
  我与他擦身而过,道:“不知日后相见,该如何称呼宋大人?”
  他木讷地站在原处,平平道:“正三品大理寺卿宋默如。”
  “方才余某拙见,还以为宋大人金银不断,定用不上我送的薄礼,如今看来是错了。”我遥指着他冻僵的手,关切道,“宋大人日后外出,记得要披着在下送的裘衣。”
  “余晖,你的意思是……”宋默如又追了上来,亟亟问道。
  “今日不必执着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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