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林安臣手中拿着个小包袱,面上表情有些奇怪,犹豫了一会儿才略显尴尬地说道:“这个,张兄弟,夏家托我将这个东西交给你。”
张岚星愣了会儿,默默接过包袱。打开一看,是自己向夏家提亲时下的文书、连同写着八字的庚帖,并一封信。张岚星看完后半晌没做声,好一会儿才向仍站在一旁的林安臣说道:“麻烦林大哥了,若没事小弟先回屋了。”
林安臣摸摸头,尴尬地应了声:“是,你歇着吧。别、别太放心上。”
张岚星点点头,转身回了屋。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老天爷太会作弄人,夏家竟然举家迁去了外地,所以这乃是向张岚星回了这门亲事。虽然他们在信中说得很愧疚,说并非是张岚星的原因,请他谅解,可张岚星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夏家怎么会突然便决定要迁去外地,丝毫没有个预兆,真好似好好地走在大道上突然便断去了一截,实在叫人措手不及。他捏着信,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他也不能怎么样,只能苦笑一下,将东西重又包好,塞进了柜子里。想想,又有些不放心,天黑的时候往夏家那处转了几圈,果然里面黑灯瞎火的,没人了。
事已至此,日子仍是要过的,第二天也照旧要去太医院当差。张岚星一到太医院即去了主管的孙提点那边。这样越过太医院直接将他指派去为王爷诊视,似乎不大合规矩,张岚星只怕会尴尬。谁知,孙提点只说已知会了这事,不仅未有任何诘难,更说张岚星医治王爷有功,恰大方脉科有太医去职,出了缺,今日即调他去这一科。
张岚星果然尴尬了。大方脉一科乃是太医院的重头,各种晋升的机会、私下的好处也比其它几科多上许多。虽说明面上这一科的人事调派并无什么门槛规矩,可这里谁都晓得,在太医院不待上个三年五载是不可能有那机会。张岚星来此时日尚浅,怎会有这资历?也明白他是沾了楚水的光,还不知其他人背地里会怎样说呢,张岚星只能尴尬地笑笑,口上也照样谦让着。
孙提点倒仍和往常一般表情,赞了张岚星几句,又勉励他往后更要尽心为朝廷办事,便让人过来领着张岚星去熟悉那一科的事务。几位相熟的太医稍后也前来向张岚星道贺。这样好事,张岚星自然是非请一顿酒席不可了,大家说笑间便定下了散值后往哪里去。既是相熟的,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也不会多么为难张岚星,很厚道地选了家一般的酒楼。这比二楼自然又比一层稍稍贵些,但也清净许多。几个人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喝着酒,谈些趣闻,张岚星觉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正说话间,只听得楼梯板子咚咚作响,传来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岚星刚一转抬头,就看见楚水从楼道那冒了出来,大喊了声“星——”,便跟阵风似地扑到了自己怀里。席上几人,包括张岚星自己一时间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却听楚水还很委屈地埋怨着:“你讲来找我的,我都等了好久好久了!”
“熙宁王爷?!”席上有太医曾见过楚水,惊呼出声。再看后面跟着上来的几名护卫,更坐实了这猜想,几人慌忙起身向楚水行礼。
楚水从张岚星怀里伸出头,撅着嘴瞅着这一桌子的人,气鼓鼓地,也不说话,张岚星只好朝他们尴尬地笑笑:“王爷素来和善,今个是心情不大好,大家莫担心,仍坐下吧。”
众人笑得也很尴尬。关于熙宁王爷,大家多多少少也都知道些,虽是这种的性子,且没多少实权,但圣眷正盛,可不敢得罪。众人不晓得王爷与张岚星是个什么状况,但他们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看出来王爷面上不悦,哪里敢多待,都寻了个由头告辞了。张岚星苦留不住,也只好任他们去了。
楚水看一桌子的人片刻间走了个精光,也瞧出张岚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他很明白这肯定是自己的错,有些不好意思了,拉拉张岚星的衣服:“我把他们吓走啦,对不起,我去把他们再撵回来吧?”
人都走了,还“撵”回来做什么?也没法子与楚水计较,张岚星只能无奈地笑笑:“算了,不碍事。”四周吃饭的人早已走光,再这么待下去酒楼老板可是心碎了。张岚星想着这么晚了,还是赶紧将楚水送回去吧,便说道:“天也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边拉起楚水往楼下走去。
楚水其实很想在外面玩会儿的,可张岚星不同意,只好回王府了,反正有张岚星陪着,在王府玩也无所谓。他是乘着马车来的,就停在酒楼的外面,张岚星抱着他一起坐了上去。
马车外形就已经够显眼,没想到里面更是豪华,张岚星还没坐过这样宽敞的马车呢。抱着楚水坐在那软软的毛皮垫子上,摸摸他的头,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好多人一齐找的呀!”楚水看张岚星脸上是笑着的,晓得他不生气了,也笑呵呵地凑上来搂着他。
张岚星听楚水这样回答,十分无奈:“真是的,这么大费周章,我这事完了不就去找你了吗?答应过的还会骗你呀。”楚水也不管张岚星说什么了,反正就拱他怀里耍无赖,说自己等急了嘛,无聊了嘛,这一招对付张岚星是非常管用。张岚星果然没辙了;只能任由楚水撒娇。
王府很快便到了。张岚星其实也是头一次来这边。也多亏了楚水的念叨,他的名号对于王府众人来说可算是如雷贯耳了。总管大人一见张岚星口中即念着:“张大人,久仰久仰,您总算来了!”好一副遇见亲人的表情,看来今天是没少吃苦头啊。张岚星被迎进王府之后,便在众人期盼的眼光中接过了陪伴楚水的重任,赢得了群众的高度赞扬。楚水是很招人喜欢,可谁也架不住他一天到晚的十万个为什么与层出不穷的想法,也就张岚星这慢性子有这份耐心了。
张岚星这太医是很全能的。哄着楚水吃了不少东西,又陪他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耍些三脚猫的拳脚,假装对打。练出了一身汗,背着他去浴池洗澡。水池子很大,楚水不懂游泳,在水里胡乱的玩,反正有张岚星托着他,淹不着。足足洗了两个时辰。洗完了还不愿穿衣服,张岚星只好用厚毯子给他裹上,直接抱回卧室塞进被子里。
楚水被裹成了一团,想动也动不了,终于老实了,露个脑袋跟张岚星打商量,让他今天别回去了,就在这边睡吧,明天就能继续陪自己玩了。张岚星被楚水的样子弄得直想笑,可他明天还要去太医院呢,没办法常在这里。楚水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钻进被子里扭了会儿,拿出个玉牌递到张岚星面前:
“星,这个给你,你做我的王妃吧,以后就天天跟我住一块儿了,不用去别的地方了。”
张岚星愣了下,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举动弄得楚水十分莫名,直问他笑什么。张岚星笑着过去把楚水露出来的那截胳膊塞回被子,摸摸他的头,说道:“水水也想娶媳妇了呀,果然是长大了,不过我是男的,可不能当你的王妃呀。”
“哦,”楚水很努力的想了想,觉得似乎真是这样,当下有些黯然,低着头半天没言语。张岚星也不着急,等着他慢慢想明白。突然,楚水猛抬起头,两眼里明亮地能发出光来,欣喜道:“我想到啦,你不能做我王妃,那我做你媳妇好啦!哎,还是我聪明呀!哎,明个就去你家吧,你家里可够住呀……”
楚水在那高兴地自说自话,这边张岚星可是彻底无语了,哭笑不得道:“你也是男娃娃呀,怎么能做别人媳妇。”
“星你真笨蛋!”楚水一脸骄傲:“我知道,女娃娃不就是要梳头发穿裙子嘛,我明个就穿裙子去。我去叫焰封我做公主,我嫁给你,你就是驸马了!”
张岚星觉着自己快要吐血了,很怕楚水真做出这事来。而且跟他也没法解释那男女之别,又怕他不开心,思前想后,只有骗骗他了。跟他说岁数不到,没办法成亲;封了王爷就不能做公主了,反正扯了一堆,总算将人糊弄过去,楚水不再喊着要嫁给他。可又不知想到了哪一出,非要个什么“定情信物”,又将那玉牌硬塞给张岚星。张岚星没办法,只得将自己戴了十几年的银坠子取下来给楚水挂上,他身上也就带了这么个物件。楚水这才满意了,乐滋滋地摸着那银坠子,手舞足蹈的,半天才安泰下来。张岚星看着他好像春日一般明媚的笑脸,也忍不住笑了。
☆、第十三章 一春风景几处心
春日的傍晚,霞光满天,落日的余晖缓缓沿着宫墙移动,琉璃瓦上发出璀璨的光芒。
张岚星这时候正跟着太监往内廷里去,今个晚上是轮到他在永安宫侍值。他忍不住一直抬头瞧着那美景。身旁几人倒没多大反应,想来是看惯了。
走了好一阵子才到了太医待的小屋。说是在永安宫侍值,自然不会让你住到圣上寝宫去,这小屋离永安宫只一墙之隔,里面简单放着床与桌案等用具。今晚同他一块当班的还有位太医,不过两人也算不上多熟悉,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也就各忙各的了。
张岚星从医药箱内拿出这几日常读的书来准备继续看。一翻开书册,就见什么东西飘了出来。他捡起一瞧,忍不住笑了。是张方方正正的纸,上面歪歪扭扭画了个圆滚滚的图案,勉强能看出是个动物吧,至于画的是是何一种动物可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的。不过还好边上注了行小字:“送你一只小白兔”,给大家解了疑。比起画,这字倒是漂亮了许多。
送这画的人,不消说,自然就是楚水了,这画风也只会是他的手笔。自从前几日他知道了张岚星生肖为兔之后就一直在捣鼓这个,画了许久,这幅是他觉得最好看的一张了。张岚星虽不晓得其中详情,但对楚水的作画水平还是很清楚的,能猜到要画成这样肯定也费了不少功夫,于是笑着将纸折好放进怀里的一个荷包内。这荷包已有些年头,还是张岚星母亲在世时候给他绣的。他日日带在身上,也不为放钱,只放些被他当做宝贝的零碎小物件,除了前几日楚水给他的玉牌,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待天色整个暗下来,张岚星放下书,去洗了脸,准备歇息。皇上身体一向康健,如无意外,这晚上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事。刚脱了靴子,却见个太监进了这屋,说皇上传召御医张大人。张岚星只好又将靴子穿起来,又理了理官服。屋里那一位太医也正准备起身呢,那太监却说皇上单召了张大人一人。张岚星朝那位同仁抱一抱拳,随太监过去了。
转个过道便是皇上寝宫了。张岚星跟在太监后面进了最大的那一间屋子,即看见皇上穿着便服,正半卧在榻上看书呢,而楚水在他脚边盖了个小毯子就睡成了一团。张岚星愣了愣,方跪下行礼。
楚焰放下手中书卷,笑盈盈地说道:“起了吧,不用这样拘礼,过去那边坐吧。”又吩咐宫人上茶水点心。
张岚星谢了恩,起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心中已清楚皇上召他来不会是为了诊病,却不知是为了何事。他又瞥了楚水一眼,随即将头低下。
楚焰将目光在张岚星身上转了一圈,见他向楚水那边望一眼即低下头,笑了笑,说道:“这阵子真要多谢卿家每日里去陪着王爷了。我总有许多事要顾,没法将他样样都照拂到,有卿家伴着王爷,我也算放心了。”
“能够随侍王爷左右,是小臣的荣幸。”张岚星一板一眼地回道。
“王爷如今可是将卿家摆在了头一位,连朕也及不上,一刻见不着卿家就不安泰。这不,知道你今晚在永安宫当差,就赖在我这里不走了。”
“扰了陛下,臣、臣回头会同王爷好好说一说的。”张岚星大窘。楚水现在十分依赖他,平日里他往太医院当差时他甚至都要跟着一块去,张岚星好说歹说才令他打消那念头,没想到今日又扰到了皇上。张岚星也不知皇上是何想法,当下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楚焰仍旧笑着说道:“我可没有要降罪的意思哦。王爷自从同卿家交好,每日里便总是欢欢喜喜的,我看着也是觉着高兴的。方才王爷在这边兴致勃勃地说了半晌,说前日同卿家去京郊踏春游玩的事,又说卿家会做许多东西,对他怎样怎样好……句句与卿家相关呀,将朕比得没影了,朕都有些羡慕了。”
张岚星面上红了一红,回道:“王爷赤子之心,纯净无瑕,待臣是毫无保留,臣不过将心比心,算不得什么。其实王爷心中仍是最看重陛下的,在臣面前也总是念着陛下,陛下同王爷的手足之情才真令人羡慕。”
赤子之心、纯净无暇啊,楚焰在心中又将这两个词念了一遍,随即笑了笑,说道“王爷待人的确是毫无保留。方才他还同我商量,问我能否将他改封为公主,还指了卿家你做驸马,说待他再长大些便要嫁与你。”
张岚星当下一惊。虽已叮嘱楚水许多遍,这种事情万不能告诉别人,可他也晓得楚水心里是藏不住一点事的,尤其对着皇上,可谓无话不讲。如今皇上提及此事难道是要治他亵渎皇室宗亲之罪吗?张岚星心中大骇,慌忙跪下申辩:“王爷他对人情世故有诸多误会,本意绝非如此,不过是将这当做向臣示好。小臣与王爷绝无任何有违纲常之事,还请皇上明察。”说完背上已是大汗淋漓。
楚焰面上笑容更甚:“跪下做什么,快起来吧。我不过是想到了便随口提一下,王爷的心性我还会不清楚嘛。他是以为成亲便是两个人可以时时待在一块玩,早些年还说要给九王叔做妃子呢,就是前些日子还说要做朕的皇后,要天天住在宫里。王爷不通人事,但朕对卿家可是十分放心的,怎会疑心你们呢。”
张岚星谢恩回座,对皇上的话连连点头称“是”,背上衣服已是汗透了。
楚焰瞧着张岚星一脸尴尬,颇有些无奈道:“这可是朕的不是了,今个是卿家的吉日,朕却提了这些,令卿家惶恐,真是万分不该。”
吉日?张岚星抬起头望向楚焰,有些不明所以。楚焰微微一笑,说道:“今个难道不是卿家的生辰吗?还是我记错了?”
张岚星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陛下也晓得臣的生日啊,许多年没有人提起,臣都有些忘记了,多谢陛下记挂。”他很是开心地看着皇帝,楚焰却将目光转开了,看了看酣睡中的楚水,随意地说道:“这两日王爷可在我耳边念叨了太多次了。若是没算错的话,卿家过了今日便有二十了吧。”
“是啊。”张岚星回道。
楚焰点点头:“看你今日已换了冠带,加冠礼已办过了嘛。”
张岚星又是不好意思了:“没有办冠礼。臣家中已无长辈,结了发也就成了,小门小户的,没有这些讲究。”
“总归是人生要事,这样图懒省事可不好。”楚焰笑了,“其实,朕有个……”他话未说完,榻上的楚水突然转醒过来。他眼睛才睁开呢,就看见张岚星正坐在对面,立时掀开毯子大呼一声“星,你来啦——”,就那么跳下来往张岚星这边扑。张岚星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接住他:“这么着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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