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楚水的话,楚焰微微笑了笑,张岚星却是又呆滞了。他这时候自然不知道楚水与御医之间那纠缠多年的“爱恨情仇”。 楚水打小就体弱多病,被逼着不知吃了多少药,他又是最怕苦的。他可明白了,只要御医来了,他就得喝那“苦水”;于是御医就成了楚水心目中永远的“痛”,是他心目中最坏的人。
稍稍想一想,张岚星也有些猜到了,楚水为何会这样说,想到他大约是非常讨厌大夫吧。当然这点张岚星是很能理解的,就是一般人也没几个喜欢常常见到大夫。张岚星笑着向楚水致歉:“王爷教训的是。”
楚水从刚才起就苦着脸,心里有点不高兴。他想星应该不是那种坏御医,可是他一点也不喜欢张岚星叫他“王爷”。他不喜欢当王爷呀,从好长好长时间以前,就是离开宫里出来当王爷之后,就再也没人愿意陪他玩了,什么都不一样了。想到这些事,楚水心里更难受了,他不想在外面玩了,拉拉楚焰的衣角:“焰,我们回去吧,去你那里,我去跟你一块,可好呀?小雅奶奶生病了,她去看他奶奶了,我回去了没有人,我不回去了,好不好呀?就今天就好,我明天就回去了……”
楚焰拉过楚水的手,有些无奈:“来吧,过几天待她回了你再回去。”肖延墨听了,似乎想说些什么,楚焰看他一眼,他咬了咬嘴唇,仍旧忍了下来。于是在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这皇帝王爷侯爷的便挥一挥衣袖离开了。走之前肖延墨又说张岚星若是想看歌舞之类,各个花厅可任意前去,报上他的名号即可,整个芳馨居里可随意游玩。张岚星谢过侯爷,真就在这芳馨居内又留了半天,不过没去看什么歌舞,只是那亭子旁略站了站。
听着附近几处飘来的乐曲声,一会儿欢快,一会又变作哀怨。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也是这么容易变化,不是他能够明白的,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为好。
正月十五一过,人们又开始了新一年的辛苦劳作。贫苦人家里,想要维持一大家子的生活就要从早忙到晚,一年忙到头,也不过是歇息这几天。张岚星自知比起普通人要幸运很多了。太医院恢复了未过节前的制度,张岚星也仍旧勤勤恳恳地做着自己的事。闲暇时依然会给附近人看个小病小痛的,遇上谁家出个什么事,需要大家合伙帮忙的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他又是个温和的性子,自然让他在附近得了副好名声。
他既是年轻能干的,且又都知道他是独身一人,上头没老人没任何负担,那小院里便常常会有些媒人过来走动了。张岚星都是客客气气地将人迎进来,请人喝杯茶,人家闲聊海扯的时候他也是耐心的听着,媒人撒些小谎吹个牛皮的时候他也不会去拆穿人家,不过手里仍旧不紧不慢地忙着自己的事,等人话都说完了再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去。
今个又来了一位,说得这家姓夏,就住在这条街上。家里人口也简单,只三个人,父亲在府衙里做文书,姑娘十七了,下面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弟弟。那夏家姑娘张岚星其实是见过的。他每天都要路过夏家门口好几次,十次中有八九次能看到那姑娘在院里做活计。张岚星每次都是匆匆过去,他当然不知道人家姑娘几乎都是特意在那候着他的。他对那姑娘印象也很好。夏姑娘长得不丑,人也是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张岚星想着过完春天他也就二十了,村里从前一块长大的几个家伙小孩早都能下地跑了,最近手中也攒下了些银钱,也许他也该成家了。
☆、第十一章 人生万事不由己
入了二月,天气渐渐回暖,市面上也能多见些新鲜的时蔬了。张岚星今日去集市是特为购几只白鹅与几包果物,加上前几日买来的四坛酒、四匹布、几件簪钗,作为给夏家下的彩礼。再备桌酒席简单请几位亲戚,这门亲事便算是定下了。夏家人很厚道,对聘礼没提什么额外的要求,那些也是一般人家皆会备下的。果物什么张岚星前几日已跟主人家定好了,今日直接过去取就行。他低着头在路上走着,冷不防前面竖了面黑影。
“可是张御医?”
张岚星茫然的抬头,看见面前站了两个青年,他点点头道:“在下张岚星,确是御医,不知二位是?”
青年亮了块令牌:“熙宁王爷突发急症,陛下召诸位御医前去为王爷诊视,我二人奉命来请张大人。张大人请随我们去吧。”
“啊,”张岚星犹豫了一下,问道,“是马上便要去吗?”
“是,此等事可不容耽搁。”
因为不晓得会在王府待多久,估计得等到王爷痊愈才会被放回来了,他本来是想着能否回家一趟的。但看这两位侍卫的态度,加上他自己心中也十分担心,遂不敢再耽搁,立时同这二人一道去了。
上了辆马车。行了一会,张岚星瞧着离皇城越来越近了,难道竟不是往熙宁王府去的吗?忍不住开口问道:“二位大人,这离王府似乎已有段距离了,不是往王府去的吗?”
“为了方便照顾,王爷现居于宫中,陛下旨意是直接过去即可,张大人不必担忧。”
张岚星不作声了,只是心里计较着起先要是能回去一趟将官服穿上就好了,等会到了宫里一定要找个机会托哪位熟人将衣服带来,他现在这一身太没法见人了。
马车是从西面安福门那进的,不是张岚星平日里入内侍值常过的含光门。在城门那停了片刻,来了两人简单检查了下便又接着往内驶去。又过了两道门,侍卫让张岚星下了马车,换了位太监上来引着张岚星往南所那边去。
南所历来是皇子们的居所,今上如今仅有两位尚在冲龄的小皇子,所以这边许多宫室尚在闲置中。张岚星跟着太监走在青石的路上,心里想着楚水没出宫前应该也是住这边的吧。又走了一会儿,来到处蛮偏僻的居所外,张岚星抬头,看门楣上刻着“润之”二字,不像是宫室名,倒像是谁人的字号。太监拱手请张岚星入内,张岚星便想赶紧去看看楚水怎样了。这时有宫人迎过来,说王爷刚服了药,才歇下,让张岚星耐心候些时间,又将他领到间颇大的厢房内等着。有宫人端了茶水糕点过来,之后屋内便只剩张岚星一个人。他默坐在椅子上,心中有些茫然。
估摸着等在这边该有一个多时辰了,才有宫人进来告知他王爷已经起了,叫张大人过去看看。来到楚水的卧房门口,看楚水仍是躺在床上,表情有些迷迷糊糊的,张岚星犹豫着是否要跪下行礼,还是怎样。正迟疑间,楚水已经看到了张岚星,他马上从床上坐起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又有些害羞的说道:“星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啦。”
张岚星略看一看屋内的宫人,还是俯身拜了一拜才恭敬地说道:“小臣见过王爷,特来为王爷诊视。”
楚水不笑了,很委屈地看着张岚星,忽然又躺回床上,把被子一蒙,气愤道:“坏人!你不要看我,我也不要你看!”
张岚星站在那里,有些无措。他不太明白楚水到底在气些什么,很想过去哄一哄,可是又觉得以如今的身份,那样怕是不合宜了。一旁的小太监见状忙解释道:“太医莫要担忧,王爷只不过是不喜医治,并非真得动气。王爷身子弱,这回也是老毛病了,药已煎好了,等凉一会儿您看怎样劝王爷喝下就好。”太监往桌子那示意下,张岚星看见了一碗药汁。原来是旧疾,看来并无大碍,张岚星放心了,又有些疑惑:药都是配好的,自己在这边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啊。
被子里的楚水还在委屈地念叨着:“骗人,都是坏人,都不理我,不理我就算,我一个人玩,不要跟你们玩了……”
张岚星心里有点难受,怕楚水是不是哭了,纠结了一下,向那太监道了声:“在下过去看看王爷。”便走过去,蹲在楚水的床边上。
“别闷坏了,出来吧。”张岚星哄道。
“你不是不要理我了吗?”楚水瓮声瓮气地声音从被子下面传出来。
张岚星有些无奈:“我何时说过不理您啊!就是那天也是王爷您要先离开的,这样说来也是您先不理臣的。”
楚水从被子里将头露出来,纠结着想了半天,明显是脑筋转不过来了,争辩道:“可是你老是叫我王爷的,还那个样子跟我讲话,以后肯定就不理我的,我都知道的,我难过了,才要走的,我没有不理你呀!”
虽然不知道楚水为何会这样认为,即使他是王爷,也依然是这样的孩童心性,张岚星想着自己是没法真将他当做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来看待了,于是笑着说道:“不管你可是王爷我都不会不理你的。再说你本来就是王爷,我这样叫你也没错呀,你也没有跟我说清楚,称你为王爷也不妨碍我们一起玩呀。说来你之前都不告诉我实话,还骗我说你忘记自己大名叫什么了,那我也得生气了。我们这样一人一次就抵消了好不好?”
一说到隐瞒身份这件事楚水就心虚了,马上脸红起来,支吾道:“我、我不是要骗人的……”再听张岚星后面讲的似乎也很有道理,提议也很好,马上猛点头:“那我也不生气了,你也别生气,你还带我玩,你还说要带我去山上去看长着小果子的草,还要去跟好多人一起放风筝的,还有要给我做糖果子的……”
张岚星一面笑一面露出为难的表情,柔声说道:“可是你生病了呀,我晓得你不喜欢吃药,那病就好不了了,皇上回头肯定不会让你出门的,那只能在屋里躺着了,哪也去不了的。”
楚水大惊失色:“啊,是呀,平常焰都是好多天才准我出去玩一次的,要是病没好肯定更不会让我出去玩的,那怎么办呀!”楚水一想到这就高兴不起来了,苦着脸道,“可是药真的好臭好苦呀,我不想喝呀!”
“有那么难喝吗?”张岚星做出不太相信的样子,将盛着药汁的细瓷碗端过来,说着:“我来尝尝可是真那么苦”,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药一进口,他脸上立马皱成了一团,惊呼道:“天来,果真苦死了!”
楚水呆呆地看张岚星喝下药,一听他也说药苦,马上露出副“你才知道啊”的神情,小大人一般埋怨着:“我说很苦吧,你还不信我,现在吃亏了吧!”张岚星连连称是,又赞叹道:“王爷不用尝就晓得这药是什么味了,从前肯定喝了很多这么苦的药吧?真是太辛苦了,很厉害呀。”
被这么一夸,楚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又忍不住觉着十分开心,半自豪半忸怩道:“就是有点苦嘛,也没有那么厉害啦。有时候我还是很害怕喝药的,不过我知道药苦的才能治身体的,就是太苦了不太好。”
“王爷真是又勇敢又听话呀。”张岚星笑道,“这回的药也会喝掉吗?喝掉了身体才会好的。你一口气把它喝下去,大口大口的,喝完再吃甜点就不觉着难受了,好不好?”
楚水抿着嘴想了想,重重地点点头,决然道:“药给我吧。”张岚星将药递给楚水,看他捏着鼻子闷头灌下去,就在一边给他鼓劲。小太监赞着张御医会劝人,又过去端了盘糕点来递到张岚星手上。楚水一喝完就大口地往嘴里塞糕点,张岚星连连夸他厉害,直把楚水夸的劲头十足,胃口都比平常好了许多。
喝了药,又吃了些东西,楚水没多会儿又困了。生着病的人总是容易乏的,张岚星守在边上一直等人睡着了方退到外面。伺候楚水的太监连声向张岚星道谢,若不是有张岚星在,他这位主子可不会这样乖的。张岚星忙说这是自己分内的事,又问现下王爷已歇息了,无甚大事自己可否先回家一趟换身官服什么的。
那公公笑道:“您可不能回家去,若是王爷突然醒了见不着您指不准要闹成什么样呢。官服一会儿着人去您家里取来就好,你也去歇会儿,用些饭吧,一会儿王爷醒了还得劳累您呢。”
既这样说了,张岚星也只好先回那屋歇着了。宫里人倒是十分周到,怕张岚星闲坐太闷,还送来些书给他看。张岚星一开始也静不下心来看书,只在床上躺着,心里想着今日这事,总觉着有些摸不着头脑。楚水的病似乎并没有严重到需要将他急招来的地步,当然楚水没事他也放心了,只是没见着别的太医,他想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何单单留下他一人,许是因为他与王爷熟些吧。只是家里的事便要耽搁了,这一待还不知要多久,可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第十二章 朝在青霄暮在尘
南所虽不算内廷,距离皇帝后妃的寝宫也有些距离,可毕竟仍旧在皇城之内,鲜有外臣在此留宿的。张岚星被告知在熙宁王爷养病期间需日日侍值南所,以备不时之需。他虽不解,可也没法与谁分辩。而这差事也着实没个时限的,又有宫人给他带了官服过来,他只好托人往夏家带了信,讲明为何耽搁了,怕人家会着急。
有张岚星陪着,这下楚水可是高兴了。虽然病怏怏的下不了地,也不妨碍他那爱玩闹的心性。但凡醒了便扯着张岚星,去看他的那些个小玩意,摆弄来摆弄去,说个不停,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雀。他这王爷可是没一丁点架子,人又十分听话,与人相熟了,他心中觉着你也喜欢他,只会撒个娇,丝毫不会耍性子撒泼,如同那种被宠坏了的富家子弟。张岚星很知道那些个小少爷有多磨人。也因为楚水的关系,他虽然好似由御医降成了随从,却并不觉着难熬。与楚水待一块儿也是蛮开心的,他也确实很喜欢这位孩子般的王爷。何况既出不去,也只能安心待着。住了两日,半数时候是陪着楚水。不过楚水身子不好,容易倦。待他睡下,张岚星或回房,或在那方小院中转悠转悠,一步也没离开过这儿。可没料到在南所这一待竟就是小半个月。
这半月中,楚水身子虽时好时坏的,没法到处跑,精神头倒总是不差,挺好带的,张岚星给他用柳枝简单编个草串子他也能乐呵呵的挥舞半天。张岚星又瞧着楚水与皇上感情确实是十分深厚。皇上几乎是每日的午朝后都会过来这边用膳,一待便是两三个时辰,有时甚至将奏本亦带来这边批阅。楚水喜欢跟偎在皇帝身旁,可又安静不下来,会一直在旁边动来动去,时不时还会貌似小声的同张岚星说话。饶是这样,皇上也从不会生气不耐烦的。
待楚水病好透了,皇宫大约也待烦了,皇帝嘱咐一番之后也终于准了他们出宫。张岚星自然也能够回家了,可楚水很舍不得他,抱着他总不撒手,张岚星没办法了,只好先陪着楚水回王府。一直待到用过了晚饭,张岚星向楚水许了半天的诺,明天一散值便过来看他,才总算可以回家了。
十几日没回来,屋里桌案都积上了灰尘,张岚星也没顾上收拾,匆忙换了件衣服便准备去夏家一趟。还没出屋,便听见院中屋主林安臣大哥的声音:
“可是张兄弟回来了?”
张岚星走出门去,应道:“小弟刚回来,大哥可是有事?”
却见林安臣手中拿着个小包袱,面上表情有些奇怪,犹豫了一会儿才略显尴尬地说道:“这个,张兄弟,夏家托我将这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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