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榛突然笑了起来,“血要滴到纸上了,大红色,你省了颜料。”秦礼言急忙冲进厨房,在自来水下清洗,像针扎般的疼,过了几分钟,血不流了,秦礼言嘟囔:“唉!出师不利,真不是好兆头!幸亏是左手。”闵榛捧着一堆碎瓷片出来,“这东西原来是什么?”“可能是……笔洗。”秦礼言问:“怎么碎的?”闵榛把破烂扔进垃圾筒,笑着说:“问得好!你真是问对了人!”秦礼言刚想讽刺两句,大门“喀哒”一声,方铮驰拎着好几个购物袋走进来。
秦礼言探出头,一看来人,又缩了回去。方铮驰放下东西,微笑着说:“你来啦!搭闵榛的车来的?闵榛呢?”闵榛出来,坐到沙发上,感慨:“你这里好不容易有点人味了。”方铮驰点头,“是不太容易,要想有生活味更不容易!”秦礼言端了碗水从厨房出来,胡乱打了声招呼,径直朝画室(当年的空房间)走去,闵榛又感慨:“微妙!真是微妙!”“行了!”方铮驰笑着开冰箱,“喝什么?”“随便。”闵榛坐直身体,“说真的,他到底是不是同道中人?”方铮驰笑容顿失,拿出两灌啤酒,靠在吧台上,落寞地叹气,“……不是。”
“那你还把他拖下水?”闵榛吃惊,声音明显提高,“你就不会良心不安?”
方铮驰又叹一口气,坐到对面,黯淡的眼神凝视着啤酒灌,过了不知多久,幽幽开口:“会!所以……我要把我的一辈子全给他!”空气像凝固了一样,闵榛僵直着身体,“你……”停了好一会儿,“唉!你这样做岂不苦了两个人?”“苦?”方铮驰微微一笑,“到目前为止,我只尝到了甜。至于以后的苦,我相信我有能力让它苦后回甘。”闵榛一愣,拉开啤酒拉环,笑着撞了撞方铮驰的啤酒灌,“你真乐观!想想看,这么多年来,追你的人多如牛毛,男的女的,大胆的隐晦的,你一直不谈恋爱,我还以为你打算光杆司令过一辈子。真没想到,逮到一个就认了真。他怎么这么倒霉让你看上了?”“这问题我问过我自己。”“哦?结论呢?”“我不能肯定,可能是他说的第一句话。”“说什么了?”“他说:‘人类之所以能延续下去,完全仰仗于遗传因子,劣质本性在传承过程中被一代代加强。方总经理为我的论断提供了不容质疑的证据。’”“哈哈哈哈~~”闵榛突然哈哈大笑,“照妖镜!绝对是照妖镜!你这两面派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方铮驰也哈哈大笑,“是啊!既然都被他识破了,我就没必要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很轻松!”
闵榛嗤笑,“你当然轻松!他轻松吗?”“他会轻松的,现在只是无法避免的阶段性彷徨。”“别文绉绉说得这么好听,他很怕你吧,你就不能讲点道德?”“道德?”方铮驰“啪”一声拉开拉环,挑眉,“我很尊重道德!在必要的时候它是强有力的武器,特别是对那些信奉道德的人。”闵榛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满嘴四维八德,背后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你真好意思说。”仰脖一灌啤酒全倒进了肚子。“你难道今天才认识我?”方铮驰笑着喝一口,站起来开冰箱又取出一瓶,“知道做人的最高准则是什么吗?”闵榛好奇,“哦?你说说。”“经过我多年来的理论研究和经验积累发现,既受人尊敬又能让自己活得游刃有余的方法……”方铮驰走回来,放下啤酒,“……是当一个‘伪君子’!”闵榛站起来就走,方铮驰拉住他,笑着问:“怎么了?”“我怕你把我卖了我还感谢你。”说完快步走到门口。“你坑蒙拐骗用得少了?”方铮驰笑着坐下来。“你说得对!可我是个真小人,斗不过你这伪君子。”方铮驰笑着摇头,转脸眯着眼睛看着画室的大门。
33
方铮驰进厨房洗了些苹果,端进画室,在门口差点跟秦礼言撞个满怀,方铮驰笑着问:“急急忙忙的,怎么了?”“有裁纸的刀吗?我好像又忘记开在清单上了。”方铮驰把苹果塞到他手里,“应该有,我去找找……你的手怎么了?”“没什么,划了个小口子……哎?……”方铮驰拉着他就上楼,秦礼言急忙说:“去哪儿?我事情多着呢。”紧拽着栏杆不肯走。方铮驰笑着转过身,“包扎一下伤口,要是你更乐意让我抱着上楼……”
秦礼言慌忙松手,憋着气闷声不吭跟着上去。方铮驰刚从医药箱里翻出疮口贴,秦礼言一把抢走,登登登下了楼。方铮驰无奈!
方铮驰在秦礼言书房的文具盒里找出小刀,进画室,看见秦礼言正一边啃苹果一边研墨。
方铮驰站在背后,环上他的腰,贴着耳朵轻轻地问:“开始画了?”秦礼言不动声色,放下苹果,伸手扳他的胳膊,移开一步,“我先把对联写好。”
方铮驰笑着摇头,一把抱住秦礼言的肩膀,重重亲在他脸上,“你真是不听话!”
秦礼言大怒,死命挣脱,一跳三尺远,抖着手指着方铮驰的鼻子,“凭什么叫我听你的话!”
“是啊,我得好好想想到底凭什么,”秦礼言猛抽凉气,方铮驰眨眨眼,笑着把他拉回桌边,“好了,别紧张了,我现在越来越不想找大道理。”秦礼言僵直着身体,全身戒备。方铮驰退到门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走回来,掏钱包,抽出几张钞票,“你的试用期到了,这是薪水。”秦礼言一阵激动,接过去点了点,“就四百五?”“其实只有四百四,我个人倒贴了十块。”方铮驰歪着头笑看秦礼言生气的眼睛,“如果你坚持要把那十块钱还给我的话……”“我连工作都还给你,”秦礼言打断他,“我要辞职!”方铮驰惋惜地摇头,“太遗憾了!”方铮驰靠过去,抱住他的身子,轻轻地呢喃:“我刚决定,从下个月开始把你的薪水调成六千。”秦礼言猛抬头,“真的?”“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方铮驰顺势亲了亲他的嘴唇,秦礼言正沉浸在金钱的诱惑里,乐呵呵地把四百五十块放进口袋。方铮驰悄悄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抚着后背,凝视嘴唇,轻轻一吻,见秦礼言并没反对,渐渐加重,深深探入。秦礼言大惊,弓起膝盖要顶他肚子,方铮驰按着他的屁股靠向自己,可怜秦同学重心不稳,朝后倒去,被方先生压在宽大的“会议桌”上,饱受凌虐摧残,直至秦礼言的嘴唇通红肿胀为止。方铮驰温柔一笑,“我倒是很乐意换个地方,如果你也同意的话……”秦礼言铁青着脸,高举拳头,方铮驰急忙抓住,“我的话你一点都没听进去,我说过的,你不能对我使用暴力。”“那你就能对我使用暴力?”秦礼言狠踢了他一脚,方铮驰闷哼,赶紧一勾脚,把他的双腿夹住。“你认为刚才的吻是暴力?世上还有这么温存的暴力?”方铮驰又啄了一下,微笑,“我倒是很欢迎你经常对我使用。”秦礼言暴怒,“你做梦吧!”拼命挣扎,急得满头大汗,方铮驰起身放开他,走到门边,“为迎接长假今天饭店整顿,你就在家休息。”“那你呢?”秦礼言问完之后直想抽自己嘴巴。“我要上班,你打算陪我?”秦礼言摆摆手。“你呀,真是不听话!”方铮驰退出房间,带上了门。秦礼言猛一拳头捶在桌子上,震得砚台抖了好几下。“听话?美不死你!”撑着桌子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心跳慢慢平复了。忽然想起李群,急忙打电话,支支吾吾把工作的事说了一遍,对面立即暴叫:“秦礼言!你出尔反尔,我已经跟她说了。不把我推进火坑你就不甘心?”秦礼言唉声叹气,“那就让她去试试吧,但愿……”李群“啪”一声挂断了电话。秦礼言沮丧。哀叹一声,秦礼言抽出熟宣,丈量、折痕、裁开,压上镇纸,蘸饱毛笔,悬腕挥毫。工夫不大,一蹴而就。秦礼言仔细端详两列行楷,点头自夸:“笔力浑厚、气度洒脱!”
翻出印章,蘸上印泥,“啪”一声盖上去。得!这副对联就变成“赵朴初”写的了。秦礼言呵呵呵地笑,“两千块到手!”把毛笔伸进碗里清洗,突然想起碎掉的笔洗,心想:他们会不会叫我赔?还是买一个吧,有备无患。秦礼言从画室出来,听见卫生间里洗衣机响,跑去伸了个头,“你在洗衣服?”
方铮驰抬眼微笑,“你的衣服。”“我的?怎么可能?”秦礼言够着脖子瞧了两眼,撇嘴,“我没这衣服。”
“我买的。你带衣服来了吗?”好像是没带。秦礼言看看手表,快四点了,转身出去。不到一分钟又转进来,“你今天晚上真上班?”方铮驰瘪嘴,“现在就打算把我扫地出门了?”我就巴不得你一辈子不回来!“瞧你说的,这是你家。……呃……你上班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带回市区?我要买个笔洗。”方铮驰把衣服拎出来,一一挂上架子,晾上阳台,然后走进厨房,取出碧螺春,笑着说:“帮我泡杯茶,中泡法,你会的。”秦礼言叉着腿表面平静地站在客厅。方铮驰好笑地洗杯子,“不泡没关系,作为……”“我泡!”秦礼言夺过杯子,滤茶,加温水,凤凰三点头。方铮驰坐在餐桌边翻报纸,秦礼言嘟囔:“也不知道是谁说自己体贴的?这会儿却跟太爷似的等人伺候!”方铮驰嘴角上扬,装作没听见。秦礼言端着两杯茶出来,方铮驰接过去抿了一口,“不错!”秦礼言哼了一声。“我五点半上班。你的晚饭怎么解决?”“随便吃点,又不是什么大事。”“既然这样,不如跟我一起吃吧。”秦礼言刚想反对,方铮驰微笑,“免费的。”
“那……那好。”秦礼言喝了口茶,问:“吃什么?”话音未落,又赶紧补了一句,“要是火锅我坚决不去!”方铮驰莞尔,“就在饭店吃。我今天想吃中餐。”秦礼言斜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请我吃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这么个免费法。”秦礼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摆出一脸悲天悯人的表情,大发感慨:“唉!做一行赚一行!公款吃喝已然形成燎原之势,由政界蔓延至商界,此风不煞,国将何安?民将何乐?可悲!可叹!可厌!可恨啊!”
方铮驰惊讶,喝着茶听完了,慢悠悠地点头,“忧国忧民,情动天地!你的爱国热情绝不能被埋没,这样好了,你想点办法解决一下贫富差距问题、发展与污染协调问题、全民就医问题、农民工生活问题……哪一样都比肃清公款吃喝更具广泛持久的影响力。到那时你将青史留名,世代受万民景仰。”秦礼言讪笑,这才想起——不能在他面前讲大道理——这条亘古不变的定律!
唉!我们的方先生是个伪君子,他自己已经直言不讳地承认了,并且还在致力于将“伪君子文化”发扬广大。他精通各种道德规范,虽然从来不曾照章执行过,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历史悠久的礼义廉耻宣扬者。因此,用大道理压人早已成为他的本能习惯,你能有他思维敏捷、逻辑连贯、言辞犀利?所以说,无论是谁,千万别跟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人(比如我们的方先生)讨论任何或严肃或虚无的品行操守问题。切记!切记!秦礼言曾经有过直观而感性的认识,只是还没形成系统,更没上升到理论层面,所以今天一个没留神忘记了,于是秦同学哀叹,开始唱反调,“我要吃西餐。”方铮驰挑眉,“可以!仍然免费。不过……”“吃中餐!吃中餐!谁吃西餐我跟谁急!”秦礼言高叫,端起茶杯一溜烟跑进画室。
方铮驰也端起茶杯跟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对联,不可思议地问:“你真会写毛笔字?”
秦礼言气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我难道就该什么都不会?”
方铮驰皱眉眯眼仔细辨认篆章,“赵朴初?为什么不署你自己的名字?”
暗骂:废话!“谁知道‘秦礼言’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在校学生接的这类工作都不可能写自己的名字!这是常识!!”方铮驰内心尴尬,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你什么时候学写毛笔字的?”
“很小。”秦礼言站起来快步走出去。方铮驰看着他的背影,苦笑:正在逃避,是不是亲密表现得过于频繁了?看来得张弛有秩,掌握一定的节奏。方铮驰出来,秦礼言正站在窗前打电话:“好好好好……我保证……今天绝对完成。是是是是,下回肯定不这样!”“怎么了?”“唉!外快催稿了。”方铮驰笑,“你果然忧国忧民,全民教育缺了你根本无法开展!”说完上楼添了件衣服,拉着秦礼言出门,“吃完饭你怎么回来?”“我干吗要回来?我住宿舍。”“也好。我要忙到九点多钟。”半个小时后,俩人进入本城最大的文化用品超市,秦礼言转了几分钟,买了个中档笔洗,花了一百多块。秦礼言情绪低落,还没赚到钱先赔出去两件东西了。进饭店时刚过五点,方铮驰点了几个菜,俩人刚吃几口,客房部经理匆匆赶来说整个六楼无法正常照明,方铮驰说:“你先去吧,我马上就来。”转脸对秦礼言说:“睡觉前把疮口帖撕掉,这东西妨碍伤口结疤。”秦礼言一愣,低头咬了口茄子,“噢”了一声。方铮驰走了。秦礼言风卷残云,几分钟吃完,出饭店回学校。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楼道里一阵杂乱的轮子滚动声,秦礼言被惊醒,静听了一会儿,好像是从张程房间传出来的。秦礼言立刻开门,只见楚越凌从隔壁出来,拖着大行李箱,“楚副教授?您要把张程的衣服全带走?”“小言,”楚副教授满面春风,“衣食住行是人最基本的生活保障,既然有更好的选择,就没必要继续住此蜗居,你说是吧。小言,如有可能,我认为你也该尽快搬出去。”
看样子黑眼镜是回不来了!秦礼言回房间躺下,乐呵呵地在头脑里勾勒张程气急败坏的面孔。
都没过一分钟,秦礼言突然跳起来,像无头苍蝇般“滴溜溜”原地直打转,“完了,专栏文章还没写完!”抓起笔记本充电器和笔洗就冲了出去。公交车一路朝郊区驶去,都过了收费站了,秦礼言猛然想起从别墅出来根本就没拿钥匙,急忙下车往回折。六点半的时候,方铮驰笑眯眯地对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秦礼言说:“秘书不加班,你能不能帮我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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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礼言坐在门外秘书的座位上,对着几张纸瞪眼,瞥了瞥办公室大门,“叫我帮你打文件,等着吧你!”打开电脑玩纸牌,输了两局,关了。正在这时,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来人惊讶地唤了声:“秦师兄?”秦礼言从显示屏后面探出头来,原来是李群的梦中情人,秦礼言知道她来干什么,过意不去,扯谎说:“进去吧,方总正等着你。”这姑娘进去都没五分钟,神情恍惚地出来,往秦礼言旁边一坐,秦礼言心说:完了,我要挨骂了!倒了杯水递给她,局促地解释:“我其实……其实……”“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关心别人的男人?”“啊??”“秦师兄,方总真是个君子,为人厚道真挚,正直诚恳到家了,偶像的不二人选!”
秦礼言立刻拉下脸,心说:又一个被表象欺骗的睁眼瞎!“他录取你了?”
“他多有责任心啊!这人……这人……就该追回家当丈夫!”这姑娘声音缥缈表情虚幻,好象轻飘飘地浮上了天又晕乎乎地坠下来似的。秦礼言面皮颤了两下,心说:该!当然该!他一直标榜自己是个体贴的丈夫!看样子,李群这老婆算是彻底飞了,人家喜欢方铮驰。秦礼言送走这姑娘,刚转身,方铮驰正站在门口。秦礼言冷笑了一声,“你刚才跟她说什么了?”方铮驰靠在门框上,“你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