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先生!”
闵榛笑着问:“方先生只叫你口头道歉?”“当然不是,我马上就去弹琴。”闵榛扯住他肩膀,突然凑到秦礼言耳朵边上轻声地说:“我们来做个交易好不好,你故意乱弹一气,我给你发奖金。”秦礼言斜着眼睛瞟他,鄙夷地嗤笑:“你果然穷极无聊!”说完扭头去弹钢琴。
中年指挥怒气冲冲地瞪着秦礼言,“你怎么又回来了?没你我们还顺畅一点。”
你以为我想回来?要不是看在四万块劳务费的份上我会回来受你的气?秦礼言刚想开口讽刺两句,猛然想起方铮驰说过不能娱乐大众,抵唇的话只得硬生生吞回去,闷声不吭地坐下弹琴。
秦礼言这回学乖了,全神贯注地演奏,连那掉镊子的蠢蛋把不爱吃的菜放回盘子的情景都没看见。二十分钟后,方铮驰走进餐厅,站在门口注视着秦礼言,餐厅经理急忙赶到他面前,抹了把冷汗还没开口,方铮驰先问:“秦礼言又犯错了?”“倒还没有,不过……”方铮驰微微一笑,“你知道的,既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那就什么都别说,否则师出无名会落下话柄,对你个人的声誉是一大打击。”经理神色一凛,极其受教地点头。方铮驰沿着墙根绕了半个餐厅来到闵榛面前,笑着问:“你真这么无聊?不如找人跳舞去吧。”
闵榛皱着眉问:“你没跟员工聚过会吧,作为老板想融入员工是不可能的,他们或多或少都带着点畏惧心理,看着舞伴诚惶诚恐的样子简直就是受罪。”方铮驰极其舒畅地笑,“你终于明白了,‘严肃’是一把双刃剑,工作时披荆斩棘所向披靡,休闲时寒光四射拒人于千里之外。”闵榛耻笑,“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说真的,秦礼言知不知道你这两面三刀的性格?”
“两面三刀?你这词用得真是……”方铮驰抬眼看看秦礼言,指挥正一棒子狠命敲在琴盖上,秦礼言讨好地笑,一转眼,趁其不注意嘟囔着骂了一句,这情景惹得方铮驰哈哈大笑。闵榛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说:“脾气大的人就这点好,一惹就发毛。”方铮驰一挑眉,“又心痒了?你可以再去试试,省得这么无聊。”然后摆摆手,“很羡慕你能如此清闲地干站着,我还得去工作。”转身走了。闵榛往墙上一靠,闭上眼睛微不可闻地叹气。十一点钟过后,秦礼言饿了,开始无精打采。人群也在酒精的催化之下变得异常起来,原本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白领们渐渐背离常态走向两极,一极瘫痪萎靡一睡不起,一极大笑大闹大说大叫。
秦礼言哈欠连天,恨不得倒下来睡在地上。强打着精神,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十二点的,客人陆续离场,乐队松懈下来,秦礼言偷偷摸摸跑到用餐区趁人不备摸了个苹果,一口啃掉一半。
一个光头走到秦礼言面前,笑着说:“小子,发钱了。你是叫秦礼言吧,今天表现不错,没让我们从头到尾听同一首曲子。”你就讽刺吧!秦礼言讪笑着接过钱,看看有厚厚的一叠,心里乐翻了天,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揣进口袋里,右手始终没拿出来,一张一张慢慢地数,越数嘴咧得越大,几分钟后,右手终于抽了出来,小言笑眯眯地一口啃掉苹果的另一半。钱都到手了,谁还去弹琴?秦礼言抬腿出饭店,坐夜间公交回学校。走到校门口,大门关了,值班室里鼾声如雷,秦礼言绕了半截路,爬树翻墙头蹦进校园,抬起手腕借着月光看表,发现已经时过临晨一点,宿舍早锁了,秦礼言暗骂一句,又熟门熟路地翻出去,站在路灯下发呆:上哪儿打发这几个小时?秦礼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眼皮快睁不开了。对面一家网吧的霓虹灯还亮着,秦礼言站起来正想过马路,一辆汽车突然停在他面前,方铮驰下车,问:“你怎么还没回宿舍?”“宿舍锁了,今天没地方住。”方铮驰笑了起来,“上车!”“上车就算了吧,我想好了……”方铮驰转头看看网吧,勾着嘴角问:“忍受着漫天的二手烟和污言秽语在椅子上窝一夜?”
秦礼言心说:你把网吧摸得很清嘛!上了车,方铮驰发动汽车转了180度往回开,秦礼言吃惊极了,问:“你不回教工宿舍区?”方铮驰打开音乐,笑眯眯地说:“难道你希望明天一大早被我父母发现衣衫不整地躺在客厅沙发上?或者你更愿意跟我挤在狭小的单人床上?”秦礼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汽车开过了饭店,秦礼言更吃惊,“不回饭店?”方铮驰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饭店房间是要钱的……哦……我刚想起来你今晚拿到劳务费了,拿了多少?瞧瞧够不够住一夜的。”一路往东郊开去,中途停下来买了两盒药膏。汽车进了一个小区,秦礼言站在一幢小别墅的客厅里,笑着点头:“狡兔果然三窟!这是你家?”方铮驰关好门,“经济独立的成年男子自力更生是天经地义的。”别文绉绉的说得这么好听!“噢!”秦礼言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明白!这就是藏娇的金屋!”方铮驰好笑地看着他,“那你今晚住在这里算不算是被藏的阿娇?”秦礼言摸摸脸上的伤痕,“有我这么生猛的阿娇?”方铮驰拉他坐下,进厨房,问:“想喝什么?……嗯……只有白开水。”
“开水就开水吧。今晚我睡哪儿?”“楼上。被子在柜子里,把蓝色的抱出来。”方铮驰把饮水机的插头插上,翻出杯子洗了两个。
秦礼言登登登跑上楼,又登登登跑下来,扒着吧台问:“就一间卧室一张床?”
方铮驰找出瓶咖啡,看看纠结一处的咖啡粒,连瓶一起扔进了垃圾桶。转头问:“那么大的床不够你睡?”跟你睡一起?我还不得噩梦连连冷汗淋淋?转身边走边说:“楼下呢?”
方铮驰把锅洗了洗,从冰箱里拿出两袋方便面,开火煮面。秦礼言打开一扇门,里面书架、书桌、电脑、文具、人字梯……一应俱全,还有张小靠床,床上放了薄被。什么都想周全了,心思之细腻令人叹为观止,可就是……可就是——没有书!
秦礼言关了门,打开隔壁房间,这间更好,空空如也,除了墙上的几盏灯,其它物件一概皆无。
秦礼言乐呵呵地走到灶台边问:“那疑似书房和空屋子是怎么回事?”方铮驰倒了杯热水给他,说:“你觉得我会一辈子孤零零地生活在这里?我从没想过要委屈我的爱人,个人空间是必不可少的,空屋子由他喜好随意布置,这是一个丈夫最起码的体贴。”
秦礼言撇嘴,“体贴?就是说除了那空房间,其它地方都得听你的?你体贴得很彻底啊!”
方铮驰顿时停下所有的动作。“这地方离城区也太远了吧,你要真体贴,就别让你老婆进趟城倒个把小时公交,给人家买辆车。”秦礼言走到一道门前,欣赏上面的水墨画,“这画不错。”方铮驰往锅里加了点水,思索了好一会,“你说得对,你要真不喜欢……”还没说完,秦礼言已经打开门走了进去。也就过了一分钟,秦礼言一脸不可思议地出来,往客厅中央一站,目不转睛地盯着方铮驰。
方铮驰端起锅放到餐桌上,拉着秦礼言坐到桌边,莞尔一笑,问:“什么东西把你吓着了?傻乎乎的。”方铮驰等了他半晌,秦礼言终于说话了,“你果然很有钱!”方铮驰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进厨房洗了两只碗和两双筷子。秦礼言说:“七台电脑!你用得了那么多吗?钱多了烧……”赶紧住嘴。
方铮驰把面条分了分,拿着调料袋直皱眉,问:“你要这东西吗?”“我不要。”方铮驰把冰箱打开,都不用翻,一眼看去,空空荡荡。又走进厨房翻箱倒柜地找,掏出三包榨菜,先看生产日期,一抬手扔进垃圾箱。好不容易从角落里抠出包酱黄瓜,走回来。
秦礼言问:“这地方你到底多长时间没住了?”“我每周都来过一夜。”方铮驰撕开酱黄瓜的包装,闻了闻,眉头打结,赶紧扔了。
秦礼言嘻嘻哈哈地故意闻了闻方便面,“这也过期了!”方铮驰挑起一根,迟疑着说:“应该不会,我上个星期天刚买的。”秦礼言都没等他说完,“吸溜”一筷子面进了嘴下了肚,早饿了!半碗面下去,饥饿顿消,秦礼言开始说风凉话,“你折腾了半天,我还以为烧什么好吃的呢,原来是泡面,我住的那栋宿舍楼,每人屋里至少放了一箱,品牌齐全口味多样,几年下来,我都不想闻到它的味道。(“吸溜”又吃了一口)想想啊,我真羡慕黑眼镜,他的导师楚副教授能做一手好菜。”扯这谎也不怕天打雷劈!“我不明白,老师会做菜,你为什么羡慕学生?”顿了顿,方铮驰笑着凑到秦礼言面前, “或者,他们的关系并非师生那么简单……”秦礼言大骇,一口汤突然呛到气管里,脸涨得通红,一阵剧烈的干咳,惊恐地瞪着方铮驰,方铮驰笑眯眯地拍拍他的后背,“看样子我猜对了!他们是情侣吧!你不觉得怪异?”
秦礼言白了他一眼,“你真狭隘!这事我见得多了……”此言一出,方铮驰惊讶至极。小言接着说:“我读过无数的古代肉书,这类事情从古至今从没断过,连司马迁都在《史记》里辟出专题评论一番。明清时期更为常见,贵族阶层往往以此为荣。存在即合理,这不是单纯的生理问题,也不是飘渺的心理问题,这是文化,能衍生出一系列的文化现象。所以,作为一个现代人,少见才会多怪,我的理解力接受力认同力远远高过一般人,我认为隔离和鄙视是对人性的摧残,支持与祝福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方铮驰靠在椅子里,认真地听完之后,笑着轻轻地说:“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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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铮驰一直坐着,似笑非笑,等秦礼言喝完最后一口汤,问:“吃饱了?”
“差强人意吧,你的烹调技巧有待加强。”秦礼言瘫在椅子上,眼睑耷拉着,吃饱了更想睡。
“口味是差了点儿,我知道,不过……”方铮驰突然一手搂上秦礼言的腰,一手抱着他的背,秦礼言完全没反应,“不过,我有办法补救……”双唇突然吻上秦礼言。秦礼言大惊,眼睛抻得溜圆,像雕像一样僵直。方铮驰细细亲吻,唇舌交融相濡以沫。也不知过了多久,方铮驰看着秦礼言的傻样,温和地笑了起来,额头相触,吻了吻他的鼻尖。
秦礼言终于解冻了,狂怒,使劲推他,“方铮驰!你混蛋!”方铮驰立刻松手,秦礼言一脚狠狠踹过来,方铮驰早做好了准备,飞快一闪身,站起来,扯着秦礼言的手腕,两三步跨到客厅,胳膊一伸,抱着他的腰,死死压在沙发上。“方铮……”“驰”字不见了,被方铮驰自己咽进了肚子里。秦礼言惊慌失措,拼命挣扎。方铮驰并不坚持,一触即分,笑看着他。“方铮驰!你神经……”方铮驰眯着眼凝视着秦礼言的嘴唇,立刻伏下头,作势要吻,秦礼言大骇,硬生生住嘴。
方铮驰笑着问:“你骂我?要是我放了你,你会不会有多远跑多远?”“废话!”方铮驰一脸惋惜地摇头,“这就是你的理论?骂人就是鄙视!逃跑就是隔离!满嘴仁义道德,给人一种海纳百川包容万物的假象,实际上呢?瞧瞧你现在的行为,你所谓的‘支持’‘祝福’上哪儿去了?往小处说,这叫虚伪,往大处说,你简直就是道德匮乏精神欺骗!”秦礼言冷哼一声,“欺骗?别说得大义凛然,正常人谁接受得了这个?”
方铮驰点头,“接受不了?说得好!我狭隘!你的宽厚倒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啊!”
“这……这……”自己说话不算话,秦礼言狼狈万分。方铮驰抚了抚他脸上的伤,神情怜惜,口气却强硬非常,“你写了很多年论文了吧,理论靠什么支撑?事实论据!你的行为支撑得了你的理论吗?说一套做一套!伪君子!假学道!”
秦礼言晕头转向,半天才疑疑惑惑地问:“你真是……真是……那个……什么……”
方铮驰放开他,站起来,坐到茶几上,秦礼言惊骇地盯着他。方铮驰说:“这根本就不是问题的结症!我猜,你从此后恨不得一辈子见不到我了吧。就因为我戳穿了你伪善的面具!”秦礼言大声嗤笑,“行了吧!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很好!不是伪君子最好!”方铮驰笑着凑到他面前,“自然!要记着保持自然!我随时随地等着抓你言行不一致。”“啊?”秦礼言瞠目结舌。方铮驰笑着说:“好了!起来吧,当真吓成这样?”秦礼言“腾”一声坐起来,一拳头擂在方铮驰胸口上,“这玩笑很恶劣!”方铮驰似笑非笑地站起来,往厨房走,“你的理解力有问题,接受力有障碍,认同力完全缺失,说话前该想想清楚。好好回忆一下,我经常笑,找找哪回笑是用来玩的。”秦礼言皱着眉挺着背,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方铮驰从厨房探出头来,问:“考虑好睡哪儿了吗?还有两个房间,去碰碰运气吧,说不定你能找到床。要不然就睡到楼上去。”秦礼言一哆嗦,往沙发上一躺,“不用了不用了,这沙发不错。”故意把声音装得含糊不清。
“秦礼言,先别睡,你还没洗澡。”秦礼言“嗯”了一声,脑袋一耷拉,一个抱枕滑了下来。方铮驰快步走出来,抓着秦礼言的胳膊拉起来,秦礼言立刻睁开眼,怒气渐渐凝结。
“去冲一下,用不了十分钟。”方铮驰把秦礼言推进卫生间,把门带上。
门立马又被拉开,“洗完了还不是要穿脏衣服,这不多此一举吗?”方铮驰朝楼上走,“记着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你去哪儿?”方铮驰往楼梯扶手上一靠,笑着说:“给你拿干净衣服。要是你更乐意光……”
秦礼言赶紧打断他,“谢谢!谢谢!”“砰”把门关上。十分钟后,秦礼言松松垮垮地穿着方铮驰的睡衣躺在沙发上。方铮驰问:“你头发擦干了吗?”
秦礼言猛然一惊,急忙坐起来,转头看看沙发上的湿印,抬眼直勾勾地盯着方铮驰。
方铮驰微微一笑,笑得秦礼言头皮直发麻,可他居然什么也没说又上楼了,秦礼言跳起来三两步冲进浴室,拿干毛巾使劲揉头发。方铮驰抱着被子下来,扔到沙发上,笑着说:“有时候人的行为真是怪异得难以捉摸,好与坏明明显而易见,可就是有些左性之士反其道而行之,你说这是不是‘弃明投暗’?”
秦礼言暗自哂笑:你说得对极了!所以,睡沙发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嘴上却冠冕堂皇地说:“给您添了这么大麻烦,我已经心里不安了,再睡到楼上去,那是鸠占鹊巢,我会感到罪孽深重的。”
秦礼言关了灯,躺到沙发上,方铮驰只好转身朝楼上走,忽然想起秦礼言还没擦药,轻轻喊了一声:“秦礼言……”秦礼言气息绵长,似乎已经睡着了。方铮驰打开夜灯,就着昏黄的光线,眯着眼睛挤出药膏涂在秦礼言的脸上,慢慢抹匀了,又解开他的睡衣纽扣,仔细端详着两条长长的红印,搽上药膏缓缓摩挲。“我知道你还醒着。你正在言行不一。”秦礼言眯开一条缝,偷偷窥探,没说话。尔后,方铮驰关了灯,上楼坐在黑暗里,闭着眼睛沉思,对刚才的行为后悔之极,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喃喃道:“唉!操之过急!跑了怎么办?确实不该为了打老鼠伤了玉瓶!心血来潮完全不可取,行动该慎重!”楼下的秦礼言躺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沉思,对吃夜宵时说的话后悔之极,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喃喃道:“这就是无聊人士的无聊之举,就因为我说他狭隘,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