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尉,迟,岩,铮。”殷无迹打眼看过去,说的第一句就是这个名字。此时他面上好似蒙上了一层阴云,眼底的暗芒近乎凶狠,是以往无明从未见过的模样,简直让无明怀疑自己是否真正认识过他。
原来他叫尉迟岩铮,同时无明如此暗忖道,便回头去看男人的反应,没想到四目相对,他竟也在注视着自己。
无明怎么不懂他眼中的意思,可他再怎么努力回想,也只会头疼而已……尉迟岩铮,尉迟岩铮……名字有点绕……好像有些耳熟吧?
男人似是将他的心中所想看了个透彻,竟狠瞪了他一眼将脸别开了。
无明被这一眼剜得心口疼,忽觉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心里不禁嘀咕:尉迟岩铮……尉迟岩铮……他以前是不是净欺负我来着……
正巧此时殷无迹带着些人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再回想起之前那两个杀手险些将男人斩于刀下的情景,无明便有些动气,脱口便喝道:“殷无迹,你又想把岩铮怎样?”
待这一句出了口,众人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岩铮”二字叫得如此顺口,无明自己先脸红了;其次是尉迟岩铮,只见他瞳仁一颤,顿时失了神;然后是殷无迹,又是惊愕又是不服,眼珠子都险些掉了出来;最后是围观的一众手下,皆凝神摒气,静观其变。
殷无迹抖着手指着无明,恼得匀不过气来:“你,你今日头一遭见他,怎,怎么他就成‘岩铮’了,我就成‘殷’无迹了?”
“言一……”尉迟岩铮也在后边软软地叫了一声。
无明一听就知道他不生气了……其实无明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他才好,只是凭猜测,估摸着以前自己就是这么叫他的,没想到果然蒙对了。更何况万一叫得疏远了,他又要生自己的气。
“反正……以后这人由我看着,是万万不许你胡来了。”无明撂下这一句,拉了岩铮的手便往屋里走。
殷无迹在后面看得眼都直了,可明明是他先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地派人去暗杀尉迟岩铮的,已是理亏在先,此时已先没了底气,只能在后面虚张声势地干嚎:“这是我的风清楼,我这当家的没点头,谁准他尉迟岩铮进去了?好好的酒楼,竟也被糟蹋了!无明,你置我于何地啊?”
无明扬长进了屋,没顾上理会他。
正剧番外(二) 分床
窗外促织低鸣,夜色森凉,如清泉流淌。
烛光下,无明褪了一半的衣服,手上的动作蓦地顿住了,回头看时,卧房里多了一人。
“岩铮,你怎么来了?”
男人似是刚刚沐浴更衣,一件鱼肚白纱衫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发丝黏在颈边,尚湿着,此时正背靠着门立在那里。
“言一,我来看看你。”岩铮道。
无明暗暗叹一口气——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说起来,他们两人不过相处了短短半日,可他已渐渐看出尉迟岩铮不大对劲了。从在街上第一次相遇起,这人就行止古怪,言辞混乱,心绪正常之人,根本不会如此。就连下人们也都议论纷纷,说二当家领了个疯子回来。
自打岩铮进了风清楼,便不能让无明出了他的视线,无论无明做什么,他都要跟着,甚至偶尔无明因打理风清楼的公事不得不离开一阵子,不出片刻也会有下人来传话,说尉迟公子有事情要找他。
起初无明还耐着性子问他有什么事,第一次是靴子褪不下来了,第二次是洗澡洗不到后背,第三次是白日里摔出的伤口疼。当时无明颇有些哭笑不得,便问他,要不我给你吹吹?他竟还正经点了点头。
现下一回想起这个,无明还是有些失笑。要说烦,也不至于,倒是颇有几分好奇,想不通男人为何这么黏自己。有时候就觉得像是白养了一只小狗,见他那副眼巴巴的模样,竟还觉得有些可怜。
男人虽是神智不大清醒,身上却自有一番天然气度,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目不识丁的粗人。无明一想到这样好的一个人,竟不知为何失了心智,无依无凭如乞丐一般在街上流离,便觉得十分惋惜,还有些心疼。
以往的事他虽说记不得了,可亦能觉出自己与男人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也不急,只要俩人在一处,今日想不起来,明日想不起来,总有一天也就全想起来了。若是永远都想不起来,他便养他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岩铮,你头一回住这,是那屋子睡不习惯吗?”
岩铮摇摇头,又上前几步:“我就是来看看你。”
烛光摇曳,那乌黑眼仁的光彩熠熠,神含欲语。
无明一恍神,竟是险些陷了进去。
“看我……你今日不是一直看着我吗?”
岩铮被他问得一怔,竟没了说辞。明明是那么一张线条刚毅又成熟的脸,明明是出落得颇有几分冷酷的眉眼,偏露出被人道破心思的不安与难堪。
无明看在眼里,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漫长而磨人的沉默,终究还是由无明打破了:“这么晚了,还是早些回去睡吧。”又温声道,“你个子高些,总不能让你穿我的旧衣裳不是?明儿晨起我让人拿几匹布,好好给你做几身衣裳。”
无明说这话,已是在轰他走了。出人意料的是,他犹豫了片刻,面上竟也没什么不快,就那么一声不响地出了门。
* * *
半夜三更,无明一摸床边,多了个人,强忍着没喊出声来,却是连滚带爬地把灯点上了。
“岩……岩……你……”他舌头打了结,连话都不会说了。
竟又是尉迟岩铮。
男人尚盖着无明的被子,露出来的地方尽是光溜溜的,竟连内里的丝衣都没穿,此时正让光刺得睁不开眼,颇有几分郁郁地皱着眉坐起来。
无明一阵头疼,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半晌才把心重揣回了肚子里,语气也不禁嗔怪起来:“岩铮,你这是做什么,哪有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的道理?”
岩铮翻了个身,趴在那里,然后往墙边使劲靠了靠,给他留出一片好大的空儿,“我不挤你。”
“我,我不是在说这……”
那细滑的锦被顺着男人抬起的脊背往下滑,肌理浮动,单薄的织物便堆在脊梁骨的低凹处,线条不堪遮掩。
无明觉得有一股腾腾热气自脖子根儿往上涌,顿时别开了脸,“这,这也太不像话了……你把衣裳穿好,快些回去吧!”
岩铮见拗不过他,只好磨蹭起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笨手笨脚的,半晌也穿不好衣裳。无明又道:“往后再不许这样了!”
岩铮把最后一个扣子系上,这才低声道:“我睡不着。”
无明道:“你静下心,慢慢的就睡着了。”
岩铮顿了顿,声音更低道:“可是我害怕。不敢睡。”
无明又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越活倒越像个孩子了?”此刻他的心已平复了下来,愈发觉出几分困倦,便同在床边坐了下来,“你在怕什么?这害怕的事,讲给旁人听,两人做伴儿就不怕了。”
“……我怕睡醒了,就再见不到你了。”
无明一愣,侧头去看他。他也无甚表情,眼圈却是红的,就那样垂首坐在那里,望着自己放在膝头的手出神。
无明的心似是被狠拧了一把,疼得半晌回不过气来。
还有什么可选的?
无明长叹一口气,把灯吹了。
正剧番外(三) 分主仆
自此,岩铮便在风清楼安定下来。
他也无事可做,每日无明忙里忙外的,他就不远不近地跟着。有时候两人的目光对上了,无明就冲他笑笑。他寡言少语,又不多事,他要跟着就跟着好了,无明也不嫌烦。偶尔望着他那张脸,隐隐约约的,无明还觉得早晚能想起些什么。总归也不是坏事。
有一次无明坐下吃饭,还未动筷子,手下的人便提醒了声:“二当家,坐错啦。”
“做错什么?”
那人眯着眼睛赔笑脸:“那什么,这不是尉迟公子的位子吗……”
无明的目光在桌子上扫了一圈,但见几盘家常菜跟往常一样摆着,不偏不倚,也不厚此薄彼,而且无论哪个位子,那碗筷板凳也俱是一模一样的。
无明心下了然,撂了筷子干笑一声:“你跟我说说,是怎么看出这位子是岩铮的?”
“那什么,尉迟公子平时不就是坐这吗……”
无明嗯了一声,端了眼前的茶杯就往嘴边送。那手下哇哇乱叫,劈手把那茶杯打到了地上。他见无明冷脸瞧着他,顿时蹭到墙角,挂着哭腔道:“二当家!这都是大当家的意思!他,他说风清楼不养闲人!”
无明恨不得把牙咬碎了:“所以他就要把岩铮活活毒死在饭桌上?”
那人道:“不是!是给尉迟公子下了泻药要他生不如死离二当家远远的!再趁他去茅厕的时候把他绑走打死喂狗!”
“……”无明额头青筋跳了三跳。
待下次殷无迹回来的时候,无明便跟他关进一屋里面谈。
“无迹,我不准你再动他。”
男人呵一声冷笑:“这风清楼从不养闲人!”
“他,他不是闲人。”
男人眯起眼睛,满是质疑。
无明心头一转,忙道:“从今日起,他就伺候我了!”
“咳咳……”殷无迹呛到了,“你,你说……什么?”
“我说往后他就伺候我了,贴身侍从,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殷无迹半晌没吱声,只挑着眉毛哂笑,不知在寻思什么,末了,竟是爽快地答应下来……然后立刻转身出门去找尉迟岩铮,一边走心里还一边骂,混账玩意儿!以往景洵跟在你身边,受了多少苦,如今你也给他做回奴才,也不枉他之前巴巴地伺候你那么久!
彼时尉迟岩铮正第五遍问守在廊柱下的下人:“言一呢?他和谁在里面说话?什么时候说完?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那下人烦得厉害,气得直跺脚:“都说了八百遍啦,二当家正跟大当家商量事儿呢,只有贴身伺候的才能进去端端茶、倒倒水,旁人决计不能进!”
正巧这时殷无迹赶了过来。
“喂,若是想留在这,从今日起,你就是无明的奴才了,听到没有?该端茶端茶,该倒水倒水,敢说一个不字,就趁早滚出去!如今不比以往,你别不把自己当外人。劝你长着点眼,得给我把他伺候舒服了!”他专捡人多的时候提这事,音量就是要大,气势就是要足,口气就是要揶揄,否则怎么看到尉迟岩铮恼羞成怒的脸?
尉迟岩铮转过脸来,神情颇有几分愕然。
可殷无迹并没有得意多久,因为他随后便眼睁睁的,看到尉迟岩铮嘴边绽出一个笑。
然后他听到尉迟岩铮对着一边的下人道:“听到没?言……主子还在屋里,等着我端茶倒水,贴身伺候呢。我哪来的工夫跟你耽搁!”语罢一甩袖,瞬间没了人影。
殷无迹怔了良久,直当自己瞎了眼。
这没脸没皮的……怎么就改口得这么快啊?!
正剧番外(四) 情根种
无明心底烦闷不已。
不为别的,只因他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虽说手脚有些笨,可每日晨起必醒得比他早,为他打来热热的洗脸水,再伺候他穿衣吃饭;他偶感风寒的时候,这个人便亲自煮药一勺一勺喂他喝下,还额头抵着额头为他消去体热;闲暇时候,他们一同温书,一同练字,兴致上来了,还会一起舞剑饮酒,到了晚上,这个人还会与他同床共枕,揽着他的腰入睡。
这个人相貌一顶一的好,知书又达理,对他更是好得没话说。
无明禁不住叹一口气。
这人哪儿都好,可……可偏偏是个男人。
尉迟岩铮不止是个男人,更是个心智未全的可怜人,平日只信赖他一个,只肯依靠他一个,若有一天岩铮知道他心底存了这种心思,他还有什么脸去面对他?
无明稍稍一想,便对自己感到不耻,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
原本刚相识的时候,他对岩铮是有些好感,那时只觉得是志趣相投的缘故,慢慢的才觉出些不对劲来。
如果是单纯朋友间的好感,为何见到岩铮的笑,他的胸口就酸酸涨涨的,又有点甜;为何岩铮拉着他的手时,他就像被烫了似的,心跳得那么快;为何岩铮为他穿衣的时候,他会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为何岩铮裸着身子偎着他睡觉的时候,他竟会……竟会有反应……
无明又叹了一口气。
想来想去,他会喜欢上一个男人,殷无迹堪称罪魁祸首。
风清楼最早也是有婢女的,不像现在是清一色的男子。一次偶然,他当着殷无迹的面夸了人家姑娘一句好看,转天风清楼便再没任何女子的半个影儿了。平日里人人惧怕殷无迹,除了埋头办事,从不敢多和无明说一句话,更不敢在他身边腻味,哪能像岩铮这样天天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无明觉得自己是太久没跟人亲近了,蓦地来了个人跟他走得这么近,他便顾不得是谁,甚至顾不得是男是女,就如此轻易地动了心。
无明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他不该对岩铮动这种心思。这样下去,他生怕自己会情不自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于是,有那么一阵子,他刻意跟岩铮保持了些距离,甚至岩铮晚间来替他更衣的时候,他也把对方伸来的手推开了,之后又找了各种由头,换到别的房间去睡,可谓是想尽了办法。
然而岩铮渐渐的对这一切已有所察觉。一天他照旧装作无意地避开岩铮伸向他衣带的手,岩铮的脸色终于在一瞬间沉下去了,“言一,为何你最近总是躲着我?”
无明尴尬道:“没,没有……”
岩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忽地退去了不少,声音也颤抖起来,“你……你烦我了,是不是?”
他这副眉心蹙起的样子,无明最看不得。以往都是他夜里做了噩梦,浑身冷汗地醒来时才会这样皱着眉,那眼底的悲伤浓得化不开的墨似的。每每这时,无明便由他抱着,再好言安慰几句,他的眉头也就渐渐松开了,之后慢慢的也鲜少做噩梦了。所以如今再见他露出这副神情,无明便很是不忍心。
“怎么会?你别吃心,我烦你做什么?”
岩铮道:“不是烦我,那是为什么?”
无明支吾道:“我……我是不想把你当下人使唤……你本是自由之身,没道理要你日日这样伺候我。我,我心里不安……”
岩铮闻言,好似大松了一口气,嗤的笑出来,“原来是为这个!这有什么,以往还不是——”说到这,却是突兀地顿了顿,之后才勉强续道,“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对你好,就让我伺候你怎么了?再说,若我整日无所事事,如何堵得住旁人的嘴?”
无明为难地应了声,只得由着他凑过来,解自个儿前襟的扣子。
明黄柔和的烛光里,那双手修长有力,驾轻就熟地褪去他的衣裳,却时而不小心蹭到了他的喉结,时而又不小心按到了他的乳齤首,再或是碰到了他的……
“唔——!”无明猛地咬住下唇,在自己做出更丢人的事之前,赶忙翻身钻进了被窝里,把自己围了个严实。
岩铮……刚刚不会听出什么了吧?无明脸上发烧,蜷起身子等着身上那股子邪火下去。
所幸被子外面传来的声音一切照旧。
岩铮熄了蜡烛,窸窸窣窣地脱去衣服,也爬上了床。无明觉得身侧一凉,知道他是贴着自己钻了进来,脊背便控制不住地发僵。
随后,岩铮的手臂亦环了上来,而且是不小心地滑过他的腿侧,缓缓路过小腹,末了才在腰际安定下来。
无明悲愤地拿手掩着滚烫的脸,几乎一夜未睡。
* * *
正剧番外(五) 鸳齤鸯齤浴
想对岩铮做些什么,想对他做些难以启齿的事。想得浑身疼,可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拼命压抑本心的后果,就是原本微小的臆想逐渐演变成了剧烈的渴望,星星之火,终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