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知道是练过铁沙掌这一类功夫的。
他一双发亮的大眼睛,正在的溜溜的四下打转。
只看他这双眼睛,就可以发现他不但功夫好,而且还是个很精明的人。
胡彪的眼睛却还是盯着黑豹,突然冷笑:“我就知道今天你会来。,
黑豹冷冷道:“想不到你的伤倒好得很快。”
胡彪冷笑道:“那只不过因为你的手太软。”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金二爷皱着眉。打断了他们的话:“嘻鹊呢?”
“你先叫这些茶房退下去。”红旗老么做事显然也很仔细。
“他们都是这饭店里的人。”金二爷淡淡道:“我又不是这饭店的老板。”
红旗老么道:“他们不走,我们就没有生意谈。”
金二爷还没有开口,侍役们已全部知趣的走开了,走得很快,好像谁都不愿意惹上这场
是非。
红旗老么这才觉得满意了,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巾,向门外扬了杨。
三分钟之后,门外就有个穿着黑长衫,戴着黑墨镜的彪形大汉一闪身就走了进来。他看
来比别人至少要高一个头,但行动还是很敏捷,很矫健。
他的年纪并不大,脸上果然长满了大麻子,再配上一张特别大的嘴,使得他这张嘴看来
好像总是带着种威严和杀气。
喜鹊终于出现了!
标题
古龙《绝不低头》
(八) 报 复
(一)
七点十六分。
喜鹊已经和金二爷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他坐着的时候,还是比金二爷高了一个头,这好像使金二爷觉得有点不安。
金二爷一向不喜欢仰着脸跟别人说话。
喜鹊当然也在盯着他,忽然道:“你是不是要我放了田八爷的三姨太?”
金二爷笑了:“你真的认为我会为了一个女人冒险到这里跟你谈条件?”
“你还要什么?”
“是你约我来的。”金二爷又点燃一根雪前:“你要什么?”
“这地方你已霸占了很久,钱你也捞够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应该退休?”
“不错,”喜鹊挺起了胸:“只要你肯答应,我非但可以把我们之间的那笔帐一笔勾
销,还可以让你把家当都带走,那已经足够你抽一辈子雪茄,玩一辈子女人了。”
金二爷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人说的话非但粗俗无味,而且幼稚得可笑。
这个人简直和他以前想象中那个阴沉、机智、残酷的喜鹊完全是两回事。
这简直连一点做首领的气质和才能都没有。
金二爷实在想不通像胡彪和红旗老么这种人,怎么会服从他的。
喜鹊居然完全看不出金二爷脸上露出的轻蔑之色,还在洋洋得意:“你可以馒慢考虑考
虑,这条件已经很不错,你应该答应的。”
金二爷又笑了:“这条件实在不错,我实在很感激,只不过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你可以问。”金二爷微笑着,看着他:“我实在看不出你究竟是个人,还是猪?”
喜鹊的脸色变了。
金二爷淡淡道:“你难道从未想到过,这地方是我的地盘,我手下的人至少比你多五
倍,我为什么要让你?何况,现在我就可以杀了你。”
喜鹊的神情反而变得镇定了下来,冷笑道:“你既然可以杀我,为什么还不动手?”
金二爷咬了咬牙:“你们就算杀了我,你们自己也逃不了的。”
“哦?”
“这地方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
黑豹忽然也笑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小无锡立刻带着那八个穿白号衣的茶房走出来,脸上也全部带着微
笑。
“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地方的老板!”黑豹看着小无锡:“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小无锡弯腰鞠躬。
他身后的八个人也跟着弯腰鞠躬。
“去告诉外面的王阿四,他已经可以带他的兄弟去喝酒了。”黑豹又吩咐:“今天这里
已不会有事。”
“是。”小无锡鞠躬而退,从头到尾,再也没有看金二爷一眼。
金二爷沉下了脸,忽然在烟缸里揿灭了他手上那根刚点燃的雪茄。
这是他们早已约定了的暗号。
一看到这暗号,黑豹和高登本就该立刻动手的。
但现在他们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金二爷已开始发现有点不对了忍不住回过头,去看黑豹。
黑豹动也不动的站着,脸上带着很奇怪的表情,就跟他眼看着壁虎爬入他的手心时的表
情一样。
金二爷忽然觉得手脚冰冷。
他看着黑豹黝黑的脸,漆黑的眸子,黑的衣裳。
喜鹊岂非也是黑的?
金二爷忽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脸立刻因恐惧而扭曲变形。
“你……你才是真的喜鹊!”
黑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金二爷忽然伸手入怀,想掏他的枪。
但他立刻发现已有一根冰冷的枪管贴在他后脑上。
他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冷汗已从他宽阔的前额上流了下来。
对面的三个人全都笑了,现在他们已经可以放心大胆的笑。
这不可一世的首号大亨,在他们眼中,竟似已变成了个死人。
金二爷身上的冷汗已湿透衣服。
“现在我也有句话想问问你,”那穿着黑衫的大汉眯起眼睛看着他,道:“你究竟是个
人?还是个猪?”
七点二十二分。
金二爷流血流汗,苦干了三十年,赤手空拳打出的天下,已在这十五分钟内完全崩溃!
他的人也倒了下去。
黑豹突然一掌切下,正劈在他左颈的大动脉上。
(二)
七点三十四分。
黑豹和高登已带着昏迷不醒的金二爷回到金公馆。
田八爷正在客厅里踩着方步。
黑豹一走进来,他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的凝视着黑豹。
黑豹也在冷冷的看着他。
两个动也不动的对面站着,脸上都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然后田八爷忽然问道:”一切都很顺刊?”
黑豹点点头。
“我已吩咐过所有的兄弟,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田八爷道。
“他们都很合作。”
田八爷脸上终于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显然在为自己的命令能执行而骄做。
他微笑着走过来拍黑豹的肩:“我们这次合作得也很好。”
“好极了。”
“金老二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你就是喜鹊,更想不到我会跟你合作。”
黑豹也开始微笑:“他一向认为你是个很随和,很容易知足的人,只要每天有好烟好
酒,再找个女人来陪着,你就不会想别的事了。”
“提起酒,我的确应该敬你一杯。”田八爷大笑着,“你虽然一向不喝酒,但今天总应
该破例一次的。”
后面立刻有人倒了两杯酒。
田八爷拉着黑豹走过去,对面坐下来,微笑着举杯,道:“现在这地方已经是我们两个
人的天下了,我是大哥,你是老弟,我们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什么事老弟都应该听大哥的。”
田八爷又大笑,忽又问道:“小姗呢?”
小栅就是他三姨太的名字。
“我已派人去接她。”黑豹口答,“现在她必已经快到了。”
他并没有说错。
这句话刚说完,小栅已扭动着腰肢,媚笑着走了进来。
田八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小宝贝,快过来让你老公亲一亲。”
小姗的确走了过来,但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屁股就坐在黑豹身上,勾起了黑豹的
脖于,媚笑着:“你才是我的老公,这老王八蛋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田八爷的脸也突然僵硬了,就像突然被人袖了一鞭子。
然后他全身都开始发抖,冷汗也立刻开始不停的流下来。
他忽然发现他是完全孤立的,他的亲信都已被派到罗宋饭店去,而且他还再三吩咐他
们:“黑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了解黑豹是个多么冷酷,多么可怖的人。
现在当然已大迟了。
“我若早知道小姗喜欢你,早就已把她送到你那里去了。”田八爷又大笑,“我们兄弟
当然不会为了个女人伤和气。”
黑豹冷冷的看着他,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是个懒人,年纪也有一大把了,早就应该躺在家里享享福。”田八爷笑得实在很勉
强,“这里的大事,当然都要偏劳你来做主。”
黑豹还是冷冷的看着他,忽然推开小姗,走过去挟起了金二爷,用一杯冷水淋在他头
上。
金二爷突然清醒,吃惊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田八爷。
黑豹冷冷道:“你现在是不是已明白王阿四他们怎么会听我的话了”
金二爷咬着牙,全身都已因愤怒而发抖:“原来你们早已串通好了来卖我。”
“我不是你的兄弟,他却是的,但他却安排要你的命。”黑豹冷冷道:“你呢?……莫
忘记你身上还有把枪。”
金二爷的枪已在手,眼睛里已满布红丝。
田八爷失声惊呼:“老二,你千万不能听……”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枪声已响。
一响,两响,三响……
田八爷流着血倒了下来,金二爷突然用力抛出手里的枪,眼睛里已流下泪来……。 客
厅里突然变得坟墓般静寂,也许这地方本就已变成了个坟墓。
过了很久,黑豹忽然听到一阵疏落的掌声。
“精采,精采极了。”高登慢吞吞的拍着手,“不但精采,而且伟大。”
他忽又叹了口气:“那也许只因为我很会装傻。”
“现在我应该叫你什么?”高登也笑了笑,“是傻小子?是黑豹?还是喜鹊?”
“随便你叫什么都可以,”黑豹微笑着:“但别人现在已该叫我黑大爷了。”
高登凝视着他,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黑大爷,现在你能不能先把那十万块给
我?”
“你现在就要走?”
“只要一有船开,我就回汉堡。”高登的声音很淡漠,“我既不想做你的老弟,更不敢
做你的大哥。”
“现在银行已关门,”黑豹沉吟着,“那十万块明天一早我就送到你那里去。”
“你能办得到。”
“我很了解朱百万,他是个很懂得见风转舵的人,现在他已应该知道谁是他的后台老板
了。”
高登一句话都没有再说,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头也不口的走了出去。
八点五分。
一个敢用自己脑袋去撞石头的乡下傻小子,终于一头撞出了他自己的天下。
从现在起,这都市里的第一号大亨也不再是别人,是黑豹!
但是他报复的行动却刚开始。
他很炔的发出了两道命令:
“到六福公寓的酒楼去,把住在六号房的那女人接来,就说我在这里等她。”
“再送一百支茄力克,一打白兰地到范鄂公那里去,就说我已吩咐过,除了他每月的顾
问费仍旧照常外,我每个月另外再送五百块大洋作他老人家的车马费。”
他知道要做一个真正的大亨,像范鄂公这样的清客是少不了的。
然后他才慢慢的转过身子来,面对着金二爷:“你是不是很想看看这两天晚上迷住了我
的那个婊子?”
金二爷倒在沙发上,似已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黑豹冷笑道:“你是不是也想把她从我手里抢走?就像你以前抢走沈春雪一样!”
沈春雪就是那个像波斯猫一样的女人。
一提起这个名字,黑豹眼睛里就立刻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金二爷的脸又开始扭曲,道:“你这样对我?难道只不过因为我抢走了她?难道只不过
因为一个女人?”
他实在不能了解这种事,困为他永远不能了解那时黑豹对沈春雪的感情。
在黑豹心目中,她并不仅仅是“一个女人。”
她是他第一个恋人,也是他的妻子。
他对她绝对忠实,随时随地都准备为她牺牲一切,因为他爱她甚于自己的生命。
这种刻骨铭心,永恒不变的爱情,也正是金二爷这种人永远无法了解的。
直到现在,一想起这个事,黑豹心里还是像有把刀在割着一样。
“你虽然能抢走沈春雪,但现在我这个女人,却是你永远也不能带上床的。”黑豹嘴角
忽然露出一种恶毒而残酷的笑意,一个字一个字的接下去道:“因为她就是你的亲生女
儿!”
金二爷霍然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甚至比听到黑豹就是喜鹊时更痛苦,更吃惊。
“她本是到这里来找你的,只可惜她并不知道赵大爷来到这里后,就变成了金二爷。”
金二爷突然大吼道:“你随便对我怎么样报复都没关系,但是她跟你并没有仇恨,你为
什么要害她?”
“我并没有害,是她自己要跟我的,”黑豹笑得更残酷,“因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我
从喜鹊的兄弟们手里救出了她。”
金二爷握紧双拳,突然向他扑了过来,好像想亲自用双手来活生生的扼断这个人的脖
子。
可是黑豹的手已打在他脸上。
他倒下去的时候,他的女儿正躺在床上为黑豹担心,担心得连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三)
沈春雪蜷曲在沙发上,身子不停的在发抖。
她那张美丽爱娇的脸,已苍自得全无血色,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也已因恐惧和悔恨变得
像白痴一样麻木呆滞。
她的确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为了虚荣而出卖自己的丈夫,后悔自己为什么一直都看不
出黑豹这种可怕的勇气和决心。
只可惜现在后悔也已太迟。
黑豹坐在对面,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世上已根本不再有她这么样一个人存
在。
他在等,等着更残酷的报复。
但世上也许已没有任何事能完全消除他心里的愤怒和仇恨。
左面的门上,排着很密的竹帘子,是刚刚才挂上去的。
门后一片漆黑。
金二爷就坐在门后面,坐在黑暗里,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他却可以看见外面的人。
他可以看,可以听,却已不能动,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好的手脚都已被紧紧绑住,他的嘴也被塞紧。
外面立刻就要发生的事,他非但不敢去看,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现在他只想死。
只可惜现在对他说来,“死”也已跟“活”同样不容易。
八点三十五分。
波波已走下了黑豹派去接她的汽车。
这也是她第一次走进如此堂皇富丽的房子。
最重要的是,现在黑豹还活着,而且正在等她。
波波觉得开心极了,她这一生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
等她看见了客厅里那些昂贵的家具,钻石般发着光的玻璃吊灯,她更忍不住悄悄的伸了
伸舌头,悄悄的问那个带她来的年轻人:“这里究竟是谁的家?”
“本来是金二爷的。”这年轻人垂着头,好像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现在每个人都已明白,对黑豹不忠实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现在已绝对没有人敢再冒险。
“本来是金二爷的家,现在难道已不是了?”波波却还是在追问。
“现在这地方已经是黑大哥的。”
“是他的?”波波几乎兴奋得叫了起来:“是金二爷送给他的。”
“不是,”这年轻人冷笑着:“金二爷一向只拿别人东西,从不会送东西给别人。”
他也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并不公平,但却不能不这么样说。
他生在这种地方,长在这种地方,十二岁的时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