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时间,我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人,因为身有旧疾,苍老的速度比起只比我小一岁余的吉言来快了许多。眼瞧著神采已不复当年,眼睛里也透露出沧桑。每次洗脸时瞧著水盆中的自己,回想当年为了博得王爷青睐而努力妆点自己,总想用这并不十分出众但与柳小姐有几分相似的皮相挽留住王爷些须真心的痴傻劲儿,不禁自嘲当初的狂热与幼稚。
四年的时间,改变的何止一星半点?
我难得清闲的在院中坐著,看看闲书,喝口香茶,却似乎听到门外嘈杂响动,似有不少人朝这边走来。我心中好奇,这张家村本是个幽静小村,除了过年祭祀或是村上有什麽重大活动的时候才会全员出动,今天这大动静是何缘故?
我放下手中书,撂下茶盏,开门出去一探究竟。
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探著头瞧著直通我家院门的路的另一头,有一队人马正朝这边走来。随著他们的渐行渐近,人群也自动从中间分出一条通道,我这才看清那马上之人。
王爷啊,为什麽,为什麽在我终於可以忘记你的时候,你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呢……
我楞在当下,直到王爷走到跟前也不能移动分毫。
“我的小阳儿,你受苦了……你也把本王害苦了……”王爷抬起手来,轻轻摩挲著我的脸。那手掌一如既往的温暖宽厚,只是有了粗糙的触感,这四年的征战生涯想必定是艰苦非常。
我没有说话,只死死盯著这个暌违了四年的身形,那温和的笑容,那不凡的气度,那深邃的目光,我将它们一一与四年前比对,除了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别的都不差分毫。若硬要找出不同,只能说比起四年前来现在的王爷更加的沈稳内敛,也更加的,吸引人……
我站在那里,感觉那颗早已遗落的心似乎又回到了它原本待的,空荡荡闲置了多年的地方,我甚至听到它的搏动,一阵强过一阵,一声大过一声。
“阳儿,今後我是断不会再给你任何的机会逃离我了……”王爷说著话,轻轻将我揽入怀中,围观的人群中起了不小的骚动。
我没有挣扎的任王爷揽著,只低声提出质疑。
“我只想知道,王爷您是如何知道高阳在这里的……”
“有人带路自然不难找。”
王爷侧头瞧著什麽人,我顺著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立於一侧的吉言。原来是你把王爷带到这里,为什麽你要这样做……
“阳儿,跟我回去。我迟了四年来接你,已经是极限了……”王爷的声音依然那样醇厚悦耳,我有点恍惚。
“迟了……四年?”这是什麽意思……
“父王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你在这张家村,只是有事情耽搁了,这才晚了四年来接你。”婕妤清朗的声音传来,接著她纤细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径直来到我身边,微微福了福身,“父王,四年不见,您一切安好。边境骚乱被父王平定下来,想必皇帝伯伯少不了大大的封赏吧?”
婕妤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众人先是一楞,继而纷纷下跪。原来眼前这位一看就身份高贵,非寻常人等的大人竟然是才从边境凯旋而归的九王爷端木睿宇。
“大家都起来吧。咳咳,阳儿,我们进去再说吧,许多的话我还想单独说与你听呢。”王爷瞧著门口跪了一地的众人,有些不耐,径自拉著我走进院内,吉言、婕妤和巳杰也跟随进入,并顺手关上院门。
39
一行人进得厅来依次坐定,吉言率先开口道,“高哥哥,吉言欺瞒了你……其实四年前王爷就来寻了你,并且探听到了你与我们住在一起。那时候王爷把我和巳杰寻了去,并没有追究我与巳杰的私奔大错,只是希望我们带你回去。本来我是怎麽也不愿意的,後来听了王爷的解释才知道是高哥哥误会了王爷,本想著让你在我们那里休养一段时间後就让王爷接你回去,可谁知道後来边境上却出了事,王爷受命征战。那时候王爷把你托付给我们,希望我们能好好照顾你直到他回来。如今王爷凯旋,也该是高哥哥和王爷回去的时候了……”
“吉言,你的意思是,从我入这个村子,就已经是入了你们的局,根本没有什麽逃离,只是我自以为是罢了?”
原来这一切从来没有逃脱过王爷的掌控……
“不,不是这样的,当初高哥哥才到我这里确实是巧遇,而王爷则是探听到你的下落後亲自带人寻来,找到我和巳杰对我们说明了事情原委,我和巳杰这才决定帮助王爷留住高哥哥,等他来接您。那次以後,每逢集市巳杰就回到王爷那里汇报你的情况,商量什麽时候来迎你最为恰当,所以高哥哥所有的花草其实都是王爷买走的。如果不是边境起战事,高哥哥早就能和王爷团聚了,根本不会拖到这时候。”
“事情原委……这是何意?”莫非其中还有什麽隐情不成?
“阳儿,你对本王实在缺乏信心。你真以为我娶了颐馨为妻?”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更是先皇赐婚,难道还有假?
“那只是我与太子殿下还有子禺定下的应对之策罢了。颐馨的心从来都不在我身上,我娶她做甚?”王爷从案桌的另一边探过手来,抓住我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我轻轻挣扎著,却摆脱不了他的禁锢,只得悻悻作罢,“阳儿,你瘦了好多,也憔悴了……看的本王好不心疼……”
“王爷,我想知道‘真相’。”我怕听到王爷用这样怜惜的口吻与我说话,我不想再次沦陷。
“我还是喜欢你唤我玄之……颐馨与四皇子早已是两情相悦,虽然四皇子做出谋反之事,且是由柳大人揭发,但颐馨对四皇子仍是一往情深。我和太子殿下都为她所感动,加之四皇子在颐馨的劝解下已有悔意,我们有心成全他们,可皇上却在那时赐婚於我和颐馨,无奈之下,我们便定下一计,以瞒住众人。
“王府虽然举行了仪式,可与颐馨拜堂的可不是我。当初宴请的宾客虽然多,但真正观礼的人只有我们几个知情人和柳家二老罢了。柳大人对四皇子这个准女婿本也是赞许有加,只是身为人臣且不愿见到四皇子一错再错才揭发了他的妄举,瞧他有所悔过,也就顺了两人的心意,隐瞒著皇上主持了二人的婚事。我们当初设想好了,颐馨与我‘成亲’後,就立刻随四皇子离开,我在府中另寻一人伪装成她的样子做我的夫人,过一、两年就称病去世,名正言顺的消失在世人眼中。
“谁知道,这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独独忘记将你这懦弱胆小缺乏自信却又异常固执杞人忧天的性子算进去。本想著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事情尘埃落定後再一一向你说明的,可一听说我成亲,你居然就这样给我跑了,还带上了婕妤……你忘记你自己那时是大伤初愈,腿脚还不方便吗?居然想著带著个孩子跑!别以为婕妤留了封那样笔迹生嫩,错漏百出的信笺我就会相信她是被她母亲接走了。那孩子偏向你难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恐怕在她亲娘与你之间做个选择,她也依旧会跟你走吧。”
“我不知道,我真的,我……”我开始有点语无伦次了,这样的原委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原来这一切原来是这样让人出乎意料。
“你这一跑让我好找,带著个孩子还专走小道,我找了你至少有一、二个月才打探到你在这张家村与吉言巳杰一同生活的消息。当时我是想立即把你带回来的,可想到你一直气色不好,不如就留在张家村这山明水秀之地好生修养,还吩咐了巳杰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准备过段时间我把府中事物安排好了再带你回去,哪曾想先皇却在此时病殇,朝中正是混乱之际,皇上倒好,心满意足的娶了子禺回家,偏生留下一堆事情让我处理。好容易把杂事处理完毕,就等著去接你了,谁想边境又起战火,为了振奋士气,树立威信,皇上又把我派出,完全不顾我的感受,只承诺等我凯旋之日,定亲自为我主婚。冲著他这句话,我把你托付给巳杰,上了战场。这仗一打就是四年,好容易结束,我终於能把你给带回去风风光光的娶进家门了……”
“高哥哥,王爷对你也是一片痴心,你就随他回去了吧,也遂了你多年的心愿。”
“是啊,高公子,王爷这几年在边境上打仗还不忘关注你的消息,总是要我定时向他汇报你的情况他才能安心。王爷与你早已心心相印,何必再为难王爷,委屈自己?”
“高阳爹爹,我父王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可见他一片真心了。你就随他回了吧。”
“阳儿,本王等著你的答案……”
众人都在劝说於我,连婕妤也在一旁帮著腔,让我一时之间有点招架不住了。
忽然想起一事,刚才在门口婕妤忽然的出声,似乎表明她也是个早知内情之人。我转过脸来瞧著婕妤,一脸严肃,她也瞧著我,轻笑道,“我就知道高阳爹爹是不会忘记刚才我的搭腔的。高阳爹爹对这些细处是特别的上心。没错,我是比高阳爹爹稍早点知道内情,但也只是偶然听见丁叔叔、张叔叔闲谈提及,後来就多留心观察,才发现了些端倪。可我也仅限於知道父王早知道我们在这里,并与丁叔叔、张叔叔一直保持著联络,却并不清楚为何父王不来带走我们。”
“那你为何要隐瞒於我,如果你早告诉我,我们早就可以离开这里……”
“如果父王有心找我们,我们逃到什麽地方去又能真正躲开他呢?与其四处躲藏,不如就在这里等他来。我瞧得出来父王对爹爹是一片真心,所以就更想知道父亲当初那样做究竟是为什麽。我猜是必有隐情,果然,父王没有让女儿失望。”
“我端木睿宇的女儿果然聪慧过人。”王爷赞许的说道。
“我做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让高阳爹爹不会遗憾,能够得到他的幸福罢了。”婕妤摇摇头,声音中有些许落寞。
“阳儿,你听了我的解释,也了解了事实的真相,现在可以随我回府了吧?我那王妃的位置可是空缺了将近四年了,因为你的突然失踪,让颐馨早‘死’了两年,谁让你这个最佳冒牌‘替身’突然给我跑掉的……现在我朝已经颁布法令允许娶男妻,这次你不再是别人替身,我要你正大光明的坐著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入我端木家门。”
“我,我是男人,不能生育,无法传承端木家的香火,我不能嫁给王爷。”我急急的拒绝。试问哪朝哪代的皇家能允许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做正室,更何况我一个男人?
“皇上不也娶了子禺做他的正宫皇後?”
“那,那不一样,皇上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够给他生无数皇子了。除非,除非王爷纳妾,否则,我不能嫁……”
“皇上那是迫於压力不得不娶,其实还不都是些摆设?你也知我并非滥情之人,要纳妾的话早纳了,何必等到今日?我不要其他人,有你一人足矣。”
“不,不成,王爷需要有子嗣传承世袭爵位,我不能如此自私……”我很想自私,可我不能自私,不能为了自己而让王爷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你这要命的死脑筋……”
王爷拉住我,想将我圈入怀中,我努力的挣扎,固执於自己的坚持。吉言和巳杰在一旁无奈的看著,却无法插手。
“父王,爹爹,你们就这样把我给忘了吗?”
我二人同时停住动作,瞧向发出声音的婕妤。
“父王还有我这麽个女儿,难道我就不能世袭爵位?”
“可婕妤你毕竟是女孩子,这……”
“爹爹真是死脑筋。既然男子可为人妻,我这女子做一做王爷又有何不可?待我自个儿同皇上伯伯说去,想必皇上伯伯定会同意我这看法,允了我的。”
“哈哈哈哈,好女儿,你可是解决了你高阳爹爹的大问题,也让父王我少了许多麻烦。凭你这股魄力,日後必成大气。”
“父王谬赞了,女儿只是用比较公平的眼光看待此事罢了。日後能否成大气,还得看女儿的努力。女儿不会让父王失望的。”
“好好好!!阳儿,这下你是无话可说了吧?”
王爷大手一伸,终於是将我紧紧箍在了怀中。
“行了,该说明的说明了,该解决的解决了,现在该是让我和阳儿好好的叙叙旧了。”
王爷挥挥手,打发著在场的“闲杂人等”,我有点羞臊的将头埋在他怀里。虽然看不到,但我仍然听到吉言无法抑制的笑声,我的头埋的更深了。
终於听到脚步声陆续离开了屋子,我这才抬起脸来,却瞧见婕妤站在门口,准备出去後带上门的样子却又停下没动,就那样与王爷对视著。
“若我早生五年,断不会将他再交还给你。”婕妤没来由的冒出这麽一句。
“即使你早生了十年,你也没办法和我争,他的心在我这里呢。”王爷自信满满的说道。末了还低下头来在我额上轻轻一吻,然後含笑的双眸凝视著我的眼睛。
我有些害羞。皮肤已经不若四年前那样光滑紧绷了,眼角甚至出现了皱纹,被王爷这样近距离的注视著,我生怕自己的丑陋会被他看到,忙将头依在王爷怀里,感受著他起伏的胸膛和有力的心跳,终於闭上眼睛,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纪禹四年.秋
九王爷端木睿宇继四年前由先皇指婚迎娶了本朝最为出众的才女柳颐馨,柳王妃因突发怪病骤然辞世後,再度风光迎娶一高姓男子为妃,当朝皇帝亲自主婚,盛况空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为京城百姓们在茶余饭後所津津乐道。
据称此男子相貌并不出众,年纪也近二十四、五,甚至左腿有残疾,王爷却惜他若珍宝一般,二人情深意切,眼中只有彼此。王爷为他发誓不再新娶,一生只得此二位正妻。
尾声
又至隆冬时节,寒冷的冬日尤其是夜晚,即使屋子里点上火炉也感觉不够温暖,就更别说飘著雪花的屋外了。
因为身上的伤在这样的气候里总是折磨著我,使本就浅眠的我很难能睡的香甜,耳旁隐约听到些声响,我便缓缓睁开眼,瞧了瞧身旁那正熟睡著的王爷,我的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容。
冬天是让我最难受的季节,普通人都耐不了的气候,我这有旧伤的腿是更加难以适应,总是时不时的折腾我一下,让王爷总得为我这腿担著心,总是四处打听偏方也好名医也好的,希望能让我少为这伤腿受点苦,让我心里是既愧疚又感动。腿上的毛病白天还好些,到了夜里只要受了凉就会钻心的疼,根本无法成眠。王爷瞧我辛苦,又一时没有更好的法子能医治我,於是每日无论怎样繁忙到了晚上一定会拥著我入睡,替我暖著腿,不让一丝凉风有机会钻进被褥里。
我轻轻的在王爷那张被岁月打磨的更加成熟俊雅的脸上落下一个感激的吻。我只敢在王爷熟睡的时候亲吻他,即使他娶我为正妃,让我获得了大家的尊重,可下意识里,我总是不敢在王爷面前主动的做出任何示爱的举动,只是被动的承受著他的爱,然後再给予回应。王爷对我的怯懦也不说什麽,只是更多更多的给著我他的关怀与爱恋,让我被幸福密密实实的包裹著。
我从王爷的怀里抬起头,看看究竟是什麽声音把我吵醒,藉著桌上隐约摇曳的烛光,我瞧见一侧的窗户被风吹开了,一阵阵夹杂著雪片的风吹进了屋,又从窗户钻了出去,带走了屋里的温暖留下一地银白。那银白在温暖的房内不多时便消失不见,只余一地水渍,接著又被银白覆盖。
窗户这样开著可不行,弄湿了地不说,还带走了热气,说不定会让人著凉的。我轻轻的将王爷环在我身上的手臂挪开,从他温暖的怀里退了出来,翻身下了床。
好冷,房间里即使点上了火炉温度仍然是这样的低,哪能及王爷怀里那般温暖。我赶紧将挂在一旁的衣衫批上身,搓著手走向窗边。
风夹著雪花迎面扑来,落在脸上是刺骨的寒,我忙伸手将窗户拉上,这才还了一室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