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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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江南-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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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晋毕竟是年轻,一连几日都是在为月身边照应着,着实有些吃不消,这时听了太妃的话瞬间全身都松懈了下来,毫不避讳的打了个哈欠,嘟囔一句“太妃也早些歇息”就退了下去。梁太妃望着这尚且年幼的晋王爷,不由心生怜爱,叹着真是难为这些孩子了!
……》 
                  利器近 
  天溪带着刘萤到了他和天泉在宫里住着的下房,青灰色的砖墙,简单的桌案和木椅子,床榻靠在墙边没有任何装饰,十分简陋的屋子。
  刘萤刚踏进天溪的屋子,也顾不得是不是简陋,提着的精神顿时松垮了下来,一个趔趄就欲往地上栽,幸好天溪反应灵敏一把稳住了自己的主子,不然刘萤可真是要脸先着地了,那风流的资本便会荡然无存。
  不过其实这些就现在而言都是无关紧要了,什么形象啊样貌啊刘萤已是毫不在乎了,在天溪的搀扶下径直冲向那简陋的床榻,直直的倒了下去。着床的感觉对刘萤来说就像丢了的孩子找到了家、待嫁的女子找到了如意郎君般称心。
  这半个月来,刘萤一直没闲下来。先是在十五满月的夜晚游荡西湖边,守株待兔般等着萤虫逐月飞出来。等了大半个晚上,临近子夜四下已是无人时分,刘萤才看到一排萤虫从湖畔芦草中流飞而出。萤虫的飞行轨迹很不规律,有的转着圈飞,有的是横冲直撞的飞,还有的甚至向着湖中的水月而去,结果自然是逃不过殁于水的命运。看着这样的萤虫,刘萤不禁想到自己的命运,会不会也如这痴傻的虫般,明知是水月镜花,也会奋不顾身,即使是丢了性命也断然无悔……
  刘萤头天的收获不错,手掌般大的黑色布袋装满了萤虫,那熠熠的荧光将黑色的布袋照的透亮,一闪一闪的光芒让刘萤看着都不禁展露笑颜。拿回去给小兮看,这孩子更是激动,抱着那黑布袋就不撒手了,若不是刘萤说要救当朝天子的性命,恐怕小兮就要供着那萤虫烧香了。
  莫说小兮,刘萤拿回这自己辛苦抓来的萤虫,也是仔细端详了一晚上,第二天才交代小兮要去将这萤虫尾翼的荧粉谢下来。
  十六的晚上刘萤又去了西湖边,但天不遂人愿,乌云遮住了大半边天,那满月便连影子都找不见了,更别说萤虫了。没有月光,哪里有萤虫。刘萤有些许失望,但也并没放弃,竟是在湖边坐了一夜,想等这月光跨云而出,却终是斗不过老天。
  十六不行,十七再继续,第三天晚上天气晴好,皓月当空月光如水般清澈。这般月华,让刘萤在捕捉萤虫的时候不禁吟出一句“月光如水水连天,天上悬明月”,后来想想觉得自己这句实在是好文采,心下乐了乐,只是不知道为月听到是否又该讽刺自己了……
  想到为月,刘萤手中掌风加快了速度,转瞬间将萤虫掠入囊中。那个人可还在塌上躺着呢……可容不得自己独个儿在这里赏月作诗了。
  三天的辛苦成果也不过就是装了一小盒,但却是极其珍贵。
  刘萤一刻也没耽误,在小兮谢好荧粉之后他便踏上了疾驰京城的路途。小兮本来是心疼公子这几天晚上光顾着抓萤虫没好好歇息要跟着去,被刘萤果断阻止。刘萤说自己一个人可以不用顾虑那么多的跑马,大概十天就能到京城,带着小兮就不行了。
  小兮送走自家公子的时候脸上写满了担忧二字,愁云满目,好像他家公子就此一去不复返了似的。刘萤看着这小妮子满脸愁云惨淡,不禁有些失笑,摸摸她的头安慰着自己又不是一去不归,让她和裴木将军把这江南看好了就行。
  骏马嘶鸣,尘土飞扬,年轻的江南王又踏上了去京城的路途。这次并不如上次那么轻松,快马加鞭为了去救那龙塌上的人。
  刘萤这一跑就是十天,路上并没有怎么歇息,饿了就在马背上吃几口干粮,困了就在路边眯一会儿,便又尽快赶路了。从江南到京城一个月的路程,他竟用了十天就到了,其中跑死了好几匹骏马,心疼坏他了。可是为了那一朝天子的性命,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第十一天到达京城时,刘萤也是一刻没歇,径直闯入了皇宫一溜来到正阳殿中,将解药交付了。在正阳殿中,当着梁太妃和晋王爷的面更是不敢怠慢,虽说举动是轻浮了些,但也尽量忍着不显示出极其疲累的状态。此刻到了天溪的下房,四下无人,精神和架子都放了下来便感到浑身像被卸了大筋一样的疲惫,仿佛四肢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不自觉地往下坠,两眼直冒金星。
  天溪看着主子这样不禁哑然,走上去帮着此刻毫无气力的刘萤除了外衣和鞋子,又拉了棉布被子盖在刘萤身上,看着他沉沉的睡去,才吐了口气,绷紧的神经也松懈下来。看着主子这样为了皇帝奔累,天溪心里也隐隐的有些心疼了……毕竟是从小跟在刘萤身边的,没受过什么苦的王爷爱子,如今却为了别人这般乏累……唉……真不知道自家主子是聪明还是痴傻……
  天溪想着,不禁摇摇头,便踏出了房间,顺手轻轻带上了旧木房门。
  
  刘萤醒来的时候觉得脑袋有点发胀,可能是睡久了的缘故……揉了揉太阳穴,他忽觉得不对劲,睡久了?这是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沉沉的睡昏了过去,脑子忽然一蒙,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事了……本来是想歇会儿就去看为月,谁想到……
  刘萤匆匆瞥了一眼窗外天色,暗蓝暗蓝的,余辉早已殆尽落山,竟是戌时了。
  他一脚蹬上鞋靴,抓起外衣就往外冲,出了门却撞上正要来探刘萤的天溪。天溪眼疾手快立马稳住刘萤,无奈的叹了一口道:“爷,您冷静点,一天了都跟丢了魂儿似的……”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语罢天溪觉着自己大不敬了,便赶忙低头请罪。
  刘萤扬手示意不碍事,转念间却又责怪天溪道:“我不是跟你说一个时辰就叫醒我么?”
  天溪奇道:“爷,您说过吗?”心下却暗暗的念道,您一着床就睡死过去了,哪儿跟我说了什么时辰的问题啊?
  “我没说过吗?”刘萤挑眉。
  “没有……”
  “真没有?”
  “爷,真没有。”
  “哦。”
  ……
  “天溪,我去看看为月。”刘萤说着就往前走,却发现自己不认识道儿,于是转回来去拉天溪,要他带路,天溪却似着了魔似的迟迟不动。
  “天溪!”刘萤急着喊了一句。
  眼前人却还是雷打不动的样子。
  半晌之后,天溪看着刘萤急切的样子叹了一口道:“爷,陛下那边……您还是不要过去为好……”眼中充满忧虑之色。
  刘萤一看天溪这番模样,眉头一拧,以为为月身子出了什么问题,莫不是解药不够量?还是荧粉不对冲撞了原来的钩吻?还是钩吻之毒没解反而更重了?一团团的疑云浮上刘萤心头,尽是不好的预感。
  天溪瞧着主子的焦虑,不安的道:“陛下他……因为漠北王的事龙颜大怒……”
  哎?
  “那陶世瑾起兵的事为月不应该没料到啊?这是生什么气啊?”刘萤满是疑惑,却还是拉着天溪带路,一副爷命难违的面容。
  天溪眼看主子是铁了心要去,就在前面带着路匆匆前去。途中碰见的侍女和内官都是纷纷见礼,这半天,大家都知道了江南王千里送药,不禁心下佩服起来,当然对刘萤的态度也是恭敬的。
  刘萤来到正阳殿门口,就见门外跪了一群内官和侍女,都是战战兢兢、一副惊魂未定。里屋不断传来年轻皇帝的怒吼,伴着磁器碎裂声音。夜晚宫中本是很静,却被这刺耳的声音划破长空,所有人都不禁一抖。刘萤往跪着的人群中一瞥,却发现很多下人都用怨恨、同情、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什么眼神?又不是我害为月发这么大火的……刘萤愤愤不平的想,伸腿就往里跨,连通报都让人免了。
  很久之后,刘萤回想今日场景时,不禁叹息。
  假若天溪在下房时候拦住了他,或许他不会看到胸口那一片殷红;假若当时他能冷静下来,分析那些下人战栗的眼神,或许他不会明知道是虎山却偏偏不带犹豫的往里进;假若知道为月在气什么,他也会等一个结果……
  可惜没有假若。
  跨进屋之后,刘萤还没看清屋里的摆设,就感到面上寒气一凛,银光乍现间为月一剑就已经劈了下来。刘萤身上并没带着武器,又不能用肉身防御,只得弯腰闪身一旁,看着眼前盛怒的容颜呆了呆。余光瞥见天泉战栗的跪在地上,天溪也是在门外静静的跪着,他忽的心里闪过一丝阴云,想明白了为月为什么会这样。
  “你是不是认为朕是一个被遗诏推上皇位的小屁孩?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还没来得及反应,为月又一剑过来,刘萤只得闪躲。
  “蜀王周隐秘密来京跟你们商量大事,你以为朕不知道是吗?”
  “你让这两个奴才到朕身边来,不过是为了监视朕什么时候中毒,好报告给陶世瑾是不是?”
  “那铁甲上印着江南王的徽记你是认为朕打探不出来吗?”
  “那些从南边来的粮草,跟陶世瑾在晋州汇合,你是认为朕中毒就是个废人了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刘萤,你真当朕是傻子吗?”
  为月一剑比一剑狠,但是刚中毒的身子尽管服了解药,却还是重重的咳嗽了好几下。刘萤听着那几声咳嗽,仿佛有千万毒箭刺在自己心里,张口想要规劝眼前的利剑,却不得不拖着疲累的身体闪避那怒火。
  为月真的很愤怒。醒来后听说这个人为了救自己而去捉那罕见的萤虫,又不顾乏累千里将解药送过来,当时真的有些欣喜,以为这个人是可以相信的。却不想之后密探来报,说是漠北王陶世瑾大军已距居庸关不到百里,为月立刻下旨出兵截杀,又听到密探战战兢兢的报告说漠北大军中有江南王精兵的徽记,还有漠北大军的粮草竟然是由江南提供……这让为月不得不怒。本来刚刚安下心来,认为这个是可以信任的,却发现自己又天真了一回……那信任就像碎裂的茶盏,稀稀落落散了一心……
  事情往往不及深想,凡事只要往深了想,便会越来越沉闷,越来越逃不出自己给自己圈的禁锢……
  为月此时正是这样,越是深想,越是气的想杀了眼前的人……
  
  但是当那银色利刃真真的扎进眼前人的身体时,却傻了眼。
  他就那么定定的站在眼前,不躲不闪,竟是迎着自己的剑光而上。一瞬间利刃刺进皮肉的声响漫在正阳殿,刹那的寂静让所有人都有些颤抖。
  直到天溪天泉惊叫一声“王爷”的时候,为月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胸前的血如莲花般绽开,一点一点的蔓延开来,染红了月白色的华服,却透着一丝妖艳的魅惑。嘴角缓缓流下一缕血丝,脸上却还是衣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居然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那是一种妖娆的笑,却充满悲伤,幽黑的眸子间隐隐的哀伤穿透人心。
  痛吗?
  痛。
  那一剑刺穿的不止是肉体,还有心。穿身之痛早已被心里的伤口覆盖了,那深深刻在心间的痛楚,是让人痛不欲生的源头。
  
  原来你对我的信任,连一丝都没有。
  原来我在你心里,不曾有一席之地。
  原来你驻了一道很深的墙,隔绝你我。
  原来那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相思。
  
  “为什么……”
  “你想就让你得到。”
  “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我……不会背叛你……”
……》 
                  夏风寂 
  声声虫鸣,和风吹拂。五月的一切都很美好,风和日丽,暖阳如煦,万物灵动,大地逐渐的恢复了生气。
  阳光再次刺进眼帘的时候,刘萤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面为月怒火中烧的眼睛写满了恨意,毫不犹豫的一剑径直向自己刺来,躲闪不及,利刃从心窝口刺穿了过去,顷刻间血流如注,染红了正阳殿。
  稍微动一下身子,左胸的伤口就撕心裂肺的痛,使他清晰的想起那惊悚的一晚并不是梦。为月那震惊的眼神,仍在他面前闪动。
  只是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他不是没有预料到为月会知道自己提供给漠北叛军的资源,也不是没有想到为月的震怒,包括自己会被为月刺伤,那之前也是想到了的。可是为什么心还是隐隐作痛呢?明明了解了一切,明明知道自己是单相思,明明知道为月的心并没有给自己一分,这结果自己明明是一清二楚的,可还是会痛。
  原来人心,都是抵不过伤痛的,终究是抵不过。
  缓缓抬手抚上那伤口,已经是被包扎过了。层层的绷带亦如那天在江南,为月亲手为自己包扎的一样,只是这次不会再是他了吧。
  自己浑浑噩噩的睡了多久也不清楚,睁开眼睛看见周围雍容华贵的装饰,感受到身下柔软的床榻,他才确信自己还是在宫里。
  可是……
  为什么会救自己呢?让他就这样血流成河无法挽救不是正好吗?没有了江南这个威胁,他会好过许多吧……不至于整体担忧着江南势力过大,不至于整天怀疑着那江南王会不会谋反,也许会轻松很多吧……
  一国之君,终究是有许多不能不做的事情。刘萤并不怪为月狠心,当他看到自己被刺伤之后为月惊呆了的眼神,他并确定其实为月是不想杀自己的,只是他自己乖乖迎上去了一剑,让那人不知所措。
  明明是可以躲开的,自己偏偏没有。刘萤想着可能刺下这一剑之后,为月会消了很多气,所以才刻意没有躲开的……
  很傻吧……可是能抚平那人的愤怒,傻点也是无所谓的吧……
  刘萤苦笑,自己很傻呢……堂堂的江南王爷,势力足以颠覆整个朝廷的江南王爷,精明的江南王爷,竟然会傻到不躲不闪,让天子白白捅上一刀……
  到底是为着什么,只有刘萤一个人知道吧……
  
  “天溪……”
  “醒了?”
  挣扎的坐起身,本以为天溪会在身边,却不成想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惊遍全身。
  “为月……?”
  “恩。”
  那个人,坐在阳光中,手中拿着一本奏折。
  “你……身子不要紧了吗?”
  天子将奏折拍在桌案上,挑眉道:“这话不是朕该问你的吗?”
  刘萤苦笑一下表示无奈,看为月从容的样子好像毒不仅已经解了,调理的也不错。刘萤又扯开一个微笑,表示放心。
  “多久了?”刘萤简洁的问着自己睡了多久,想必为月是听得明白的。
  果然。“四天。”
  “陶世瑾……”
  “平了。”
  “哦……那他……”
  “自刎了。”
  “陶唐……”
  “跑了。”
  “那我……”
  “没事。”
  “……”
  什么叫汗如雨下刘萤此刻算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
  “你就不能多跟我说点字吗?”忿忿不平。
  “我怕说多了你伤口痛。”若无其事。
  “这……有什么关系吗?”疑惑不解。
  “没有。”理所应当。
  为月这一下激起了刘萤的好胜心,本是想调整一下姿势跟眼前这小鬼头好好理论理论,却不想只稍稍一挪,那伤口就撕裂的疼起来,他强忍了半天才让自己拧巴的表情恢复正常。忽的一团阴影压了过来,刘萤努力抬头,却对上为月那紧皱的眉头,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回了回神再看去,为月还是秀眉紧锁的样子。
  他是在担心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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