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和允祥相视而笑,孩子的心思其实是极敏锐的,他们从来没有把和惠的身世告诉过她,和惠也一直以为允祥和兆佳氏是自己的身生父母,雍正和那拉氏是“养夫养母”,平日里瞧着与四人都十分亲热,心里真正亲近的,却是允祥和雍正二人。
三人说话间,苏培盛已把这一日的折子呈了上来,雍正翻检了一番,见有年羹尧的折子,便先取了来看,果然是一些请罪的话。粗略看过一回,便递给了允祥:“你瞧瞧,他这话说的实在不实在?”
允祥虽接了过来,却并不评价,请罪的话无外乎那么几句,实在与否,哪里能从那么短短几句话里分辨出来?若雍正心里还存着君臣相得的念想,自然会觉得这罪请得“实在”,反之也是如此。这个问题,其实端在“帝心”了。
“四哥觉得呢?”
“就这么着吧,撤了他的职,查办,”雍正有些意兴阑珊,丢开折子道:“我跟他说的那番话不是白说说的,他有多少功,我就给他加多少恩,从总兵到如今节制四省的督抚,不管放在哪朝哪代,他的升迁不可谓不快吧?朕半点没有亏欠过他的。可他做都是什么事?恃恩而骄,飞扬跋扈,逾越地没边没沿儿。。。这是他负了朕,不是朕负了他。。。。。。”
“四哥。。。。。。”允祥见他大有滔滔不绝历数下去的态势,忙制止道:“何必说这些,单只他这几年在西北的贪墨,就已经够判好十几个极刑了。”
“你也觉得我这话太没道理是吧?”雍正被他插了话头,似是有些不快,怔了怔却又接着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这道理我知道。在上位者当令行禁止,这道理我也知道。。。。。。我跟年羹尧说的那些话的确不是御下之道,只不过,我还是得把这话跟他分说清楚。”
“四哥,我。。。。。。”
“朕不怕别的什么人说道,方才这话既可以对年羹尧说,就可以对他们每个人说,”雍正有些激动,坐直了身微微前倾,沉声道:“他们有功,朕就能给他们加恩,他们不负朕,那些恩典就安安稳稳地在他们身上待着,朕绝不会负了他们。朕就是这样的性子,就愿意做这样的皇帝。”
第 49 章 。。。
第四十九章
雍正三年三月,雍正以年羹尧书写奏折草率不敬为由头,要求各大臣据实奏报年羹尧的罪状,最终罗列了九十二条大罪,把这个宠信一时的大将军不断贬职、降级,四个多月的功夫连连发落,到八月间,已将他所有的职衔通通革去。从位极人臣贬成了白衣庶民,又于年底押解进京。
而此时距离年羹尧上回进京的恩宠逾格和趾高气昂也不过一年,与去年不同的是,这一回他只是作为阶下囚被关在老十允的空府中,漫说是内外臣工同僚,就连嫡亲的妹子,如今身为雍正贵妃的年氏也见不上面。
世事无常,人生得意与失落之时,竟能有这样大的落差。雍正在朝上长篇大论了好几通,看架势是绝不会再有“宽贷”。昔日与年羹尧交好的,去年此时上赶着溜须拍马、逢迎结交的,这会儿都变了个方向,巴不得把自己与年羹尧摘地更干净些。
对于如何处置年羹尧,雍正似乎还在犹疑,部臣和勋贵们瞧了几日,依旧没有看清苗头,便都不敢出头,生怕提的罪名和惩处逆了皇帝的意思。
更多的人则是各找门路,旁敲侧击着打探着允祥、隆科多、张廷玉他们几个的看法。只想着这几人都是雍正亲近的,只要摸清了他们的意思,想来也不会跟雍正的想法差着太多。
允祥刚从直隶转了一趟回来,正为这几日搁下的政事忙得脚不点地,处理完部里和上书房的,又去内务府和造办处走了一圈,刚坐下喝了口热茶,尹继善又一脸为难地走了进来,迟疑道:“王爷,刑部励大人在外面,说是有事要见王爷。”
“他来见我做什么?有什么事该请奏的就请奏,该廷议的就廷议,”允祥心念一转,便知他是为年羹尧的事而来,并不想多言,只挥手道:“只说我身子乏,不耐再见人,要先行回府里歇着了。”
尹继善应一声,见他在一旁闭目养神,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见他丝毫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王爷,励大人。。。是奉着皇上的口谕来的。”
允祥略皱眉,面上神情疏忽一凝,再开口时已换了极正式的样子:“既是皇上口谕,你如何不早说?快请。”
“奴才知错,只因励大人方才嘱咐,口谕之事,不能宣于外人。。。。。。”尹继善见他打点了精神,忙上前替他拢好了身前暖炉,又把刑部尚书引了进来,便十分乖觉地拱手退了下去,允祥这才发现刑部尚书竟是由苏培盛陪同着一起进来的。
苏培盛见他看自己,连忙笑着凑上来打了个千儿请安,一边解释道:“王爷,皇上让奴才给您带句话儿,您虽然不管着刑部,这事儿总难免要费一点心思。。。。。。”
一边的刑部尚书听了这话便大大松了口气,都说墙倒众人推,可给年羹尧定罪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定的重了,怕皇帝还是想留着年羹尧性命,更何况,年家还有一位颇受宠爱的贵妃娘娘。可定的轻了,底下人服不服且不说,跟皇帝定下的洋洋洒洒的九十二条大罪也大不符合啊。
关于年羹尧和年家上下的处置,雍正和允祥的确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但关于年羹尧是“杀”还是“留”的问题,却始终未曾有定论。允祥颇为头疼地皱了皱眉,对雍正交给他的这个差事实在有些棘手。但放眼朝廷内外,要找到一个比他更了解雍正用意的人来做这个“传声筒”,只怕也是不能了。
眼见刑部尚书满是期待地等着他的“训诲”,也只得咳了一声,略点了点头:“年羹尧骄横残暴、敛财贪墨都是证据确凿的,怎么样也不可能开脱;功劳却也是显见的,任谁也不能抹煞。虽说功不抵过,但他家中其他人就不必牵扯其中了。”
“是,是。。。王爷仁厚。。。。。。”
“仁厚当不上,本府严苛的名声也不是一两天了,”允祥咧嘴一笑,似自嘲似无奈,摇头道:“万事都该依着例法来,旁的么,你自回去和部臣商议,议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再呈皇上看吧。”
苏培盛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见那刑部尚书坐了一会儿就忙着起身告辞,也并不多说,只等人走了才朝允祥行了一礼:“王爷,万岁爷说了,还有句话不是上谕,也要奴才一并问问您。”
允祥挑眉,不由奇道:“什么事?”
苏培盛见他神色颇好,忙笑着应道:“是您的册封礼,主子说,眼看三年期就到了,让您紧着跟钦天监挑个好日子,热热闹闹地把事儿给您办了。。。。。。”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就为这个,”允祥先还正经坐着听他说,待听到这儿不由放松下来,挥挥手道:“看礼部什么时候得空办了就是。。。。。。这会儿哪有功夫理这个。”
“怎么就不是大事了?这事儿比你手头那东西要紧多了。”
两人正说话间,允祥一边敷衍一边瞧着手上的御窑瓷瓶的图纸,听了声音抬头,才见雍正竟不知何时进了屋子,忙要起身行礼:“皇上,您过来怎么也不让人说一声?”
“昨儿听人说你回来了,今早上瞧着天儿好,想出来走走,就没让人跟着,”雍正笑着坐下来,示意他也坐,一边道:“再说左右不过是上你这里转一趟,哪儿用那么多人前后伺候。”
“昨儿是回京晚了,想着四哥也该歇了,就没进宫去扰您,原想着今天就去和您请安呢,”允祥皱眉,一回身就要训苏培盛,却见他也张口结舌地站着,显是不知道雍正竟会这么着微服出宫来。
雍正见他眉间紧蹙要发作的样子,不由笑起来,一边挥手让苏培盛下去,轻斥道:“行了,又没旁人了,摆这副模样给我瞧呢?我虽是微服,身边也是带了好些侍卫的,你甭一副见不得我胡闹的样子。。。。。。”
“四哥。。。”允祥还没开口倒被他堵了个结实,不得不苦笑道:“臣刚往直隶去走了几日,您就越发地会寒碜弟弟了。”
“说正经事儿,”雍正似是得意地一笑,才又道:“过年的时候一块儿把你的册封礼全了吧?”
“这不好吧,”允祥想了想,有些迟疑:“年节前后本来事儿就够多的了,祭天祭祖这个礼那个礼的扎堆儿,我就别再添事儿了,等开了春随便挑个时候办了就行了。再说,年羹尧的事儿还没定,哪儿有闲心思想那个。”
雍正蹙眉朝他瞪了一眼,像是十分不满他的漫不经心:“你不想我来想,年羹尧不过就剩个死活问题了,还能生什么事?老八老九也消停了,舅舅那里也收敛了不少,各地督抚都还算得用,我如今有的是闲心,不比你怡王爷日理万机。”
“哎,四哥。。。”允祥一听这赌气的话连忙告饶:“我哪儿是那个意思啊。。。。。。我就是想着,别那么兴师动众,叫旁人瞧。。。。。。”
“叫旁人瞧着我对你越恩遇,你的身家就越不稳是么?”
见雍正倏忽冷了脸,允祥不由一愣,张了嘴想解释,却不知该从哪儿说起。雍正见他沉默,面上更是铁青:“你琢磨着年羹尧隆科多都不闹腾了,老八老九也老实了,我的位子坐稳了就要鸟尽弓藏,拿你做下一个年羹尧了是不是?”
“四哥?”听到这里,允祥知他是真正动了气性心里难受,再沉默不得,一倾身便将他吻住了,纠缠了许久才肯放开,懊恼道:“四哥说这话,是要逼我把心掏出来看看黑白么?”
“那、你。。。唔,你既信我,就不该存着旁的心思。。。。。。”雍正喘得有些急,听了他的话,才垂下眼哼道:“朕说了大办就是要大办,不光要办这个礼,还要天下人都瞧瞧,朕待你到底是何等样的心思。”
允祥撑不住地一笑,见他瞪着自己,忙收敛了笑,调笑道:“这却不好吧。。。。。。我对四哥的心思,只要四哥知道就好了,可不想叫天下人都知道。。。我。。。时时想着要这么对你。。。。。。”
雍正冷不防被他抱到一边塌上,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调侃之意,已经被他亲得面上心头都一并地发烫,低了头便瞧见他解了自己的衣物伏在自己身上亲着,一向清明的目中也多了点掩不住的欲望,而自己也不知何时红了耳根。
此时再把人推开,倒显得欲拒还迎。思来想去,只愤愤地在他肩上掐了一把,索性别开眼迎上去。
允祥这一趟离京,两人也有不少时日未见,一来对彼此都是想念,二来方才闹了几句,这时候谁也不肯放开谁,夹缠着欢爱了许久,允祥依旧是待他十分温柔,加意小心地不肯弄得他不舒服。雍正却不似往常自持,反倒有些缠绵着迎合的意思。两人无声地喘息合到一处,更似催情一般,动作虽不快,却十分尽兴热烈。
过了许久雍正才闷闷哼了一声,倒向枕上。允祥翻身抱紧他,见他微微张着唇喘气,却不肯说话的样子,不由伸手在他背上轻拍:“四哥。。。。。。咱们之间的事,外头人知道什么?不过听风就是雨地浑说几句,我都没往心里去呢,你怎么倒真往耳朵里听了。。。。。。”
从雍正继位后,他就一直身在中枢,这一趟出京,暗地里也听到了不少闲话,无非就是穿凿附会一些琐碎事,影射雍正定不会让他善终之类。年羹尧被看管起来后,这些话便传得更厉害了些,只是没想到雍正也把这话听进了耳里。
“谁会去听那些。。。。。。”雍正微有些不自在,在枕上转了转头,别开眼去:“我只不想你为着一些空穴来风的话委屈自己的心。。。偏生有人把好心都当做驴肝肺,好赖都不领情。。。。。。”
允祥心里暗叹,知道他对那些流言并非全然不在意,但他既这样说,也并不戳穿,只点点头抱紧了他,转了话头道:“四哥,刑部拟折子上去,定然是判个斩,您的意思,还开不开恩留年羹尧性命?”
雍正为此事也烦难了不少时日,脑子里转了一遍他的功过,总觉得左右都不是,索性摇摇头闭上了眼:“说不准,到时候再看吧。”
允祥听他迟疑,也只是点点头:“如今西北也稳,岳钟琪那里也拿捏得住,四哥就算留下他的性命,也没有什么关碍。”
“我知道你的意思,杀他一人,保他全家是最好不过的,对他对咱们都好。”雍正点点头:“只不过我还想再瞧瞧,等几天看看吧。”
这话说完之后,两人便不再多言,雍正虽是微服出宫,也不能在他府中多待,歇了一觉便回了宫,只说允祥刚回京城,让他也在家中歇几日,等刑部奏报上去再回去上朝。允祥原以为雍正既迟疑,年羹尧应该是能捡回一条性命了,谁料刑部的奏报还未递上去,竟传来消息说雍正已经赐了年羹尧自尽。不等刑部上折子就这么定了罪,虽说年羹尧是罪有应得,只怕也挡不住舆情纷纷,要传出些闲话来。说皇帝忌惮功臣,刻薄寡恩,拿着莫须有的罪名杀人之类。
刑部急得抓头挠腮,不知该怎么自处,只得上门来求主张,允祥正换了朝服要进宫,见了来人也没什么耐性,一挑眉冷道:“杵在我这儿难道就有法子了么?赶紧拟折子递上来。记住,你们议的是斩立决,皇上心存不忍,赐他自尽。错了一着半点,你就自己兜着。”
六部大员有谁不是人精,更何况生死关头,自然是一点就透,立时应了拔腿便走,只一个劲琢磨着要把奏折的日期往前写几日,才能显出皇帝的“不忍”和“迟疑”的过程。
允祥匆忙整好朝服要进宫,却见苏培盛手底下一个小太监被长史领着匆匆忙忙闯进来,心下一提,不由急道:“怎么回事?!”
那太监只一个头磕下去,带着颤声道:“皇上请王爷进宫说话。”
允祥心里惶急,生恐雍正那里出了什么事,见他左右张望的惊恐模样,匆忙带着他上了马车:“皇上怎么说?”
那太监原先是被苏培盛吩咐了不敢多言,如今见只有允祥一人,也吓得大气不敢出,抖抖索索道:“皇上前晌在御花园昏、昏倒了,这会儿刘太医正、正在宫里看诊。。。苏总管让奴才来请、请王爷进宫去。。。。。。”
第 50 章 。。。
第五十章
怡王府的车驾一路疾驰进了禁城,允祥几乎是在车子还没挺稳时就跳了下来,大步往养心殿走。一路上遇着了内务府的几个奴才,并着几个眼熟的六部堂官也都视而不见,只恨不能一脚踏进养心殿去。
而此时的养心殿里,刘声芳唯唯诺诺地在一旁站着,低着头不敢去看雍正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允祥一路进来,来不及等苏培盛通报便要往里面闯。苏培盛心知他跟雍正的关系,也没当真拦着。
“四哥,这是怎么了?”
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允祥一向是端着规矩一板一眼的,极少有这么失礼的时候,只因见雍正神色怔忪地靠在塌上,竟连他闯进来都没察觉到,才急得有些乱了方寸,担心出了什么大事。
刘声芳此时只盼着雍正回过神来说句话,谁料那一厢雍正还没醒神,这边允祥却开始朝他发难了。
“刘声芳,皇上身子到底怎么样?”
“殿下。。。这、这。。。。。。”刘声芳又是尴尬又是纠结,等不到雍正开口,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得吞吐道:“皇上。。。皇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