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儿臣这就叫人去传他。”
胤禛心里百感交集,狼狈地爬起来就要派人去传胤祥,康熙却摇了头:“不用,让他做他的事去。。。叫他们、都进来吧。。。。。。”
此时此刻,胤祥应该已经暗中掌握了京畿的大部兵马,这件事他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康熙却似乎十分明了。胤禛愣愣地看向康熙,已经不知道心里是敬畏惊骇还是难过悲伤。眼前人缠绵病榻半载有余,对所有事却仍然是洞若观火,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照着他的安排一点点推进,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死亡。
匆匆进来的大小皇子跪了一地,康熙缓缓朝下首一一看过,再抬头时,隆科多和张廷玉已经手捧诏书入内,康熙的目光在胤禩等人身上滑过,停留在胤禛身上,张了口,却是朝隆科多道了一句“宣旨”。
隆科多迟疑了一下,既是遗诏,哪里有皇帝还未驾崩就开始宣诏的?
站在他身边的张廷玉却是看出了康熙的意思。心知跪在阶下的这些人里不止一个盯着皇位,若是康熙一死,新帝稍稍弹压不住,这遗诏上的意思能不能被遵从就是两说。因此只是朝康熙重重磕了一个头,提醒隆科多道:“隆大人,快颁诏吧。”
隆科多这才醒悟,连忙打开遗诏朗声宣读:“。。。。。。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事至此,胤祉、胤禩等人都知道康熙心中暗定却秘而不宣的继承人,正是雍亲王胤禛。胤禩合眼,见隆科多率先拜倒在地,不觉深深吸了口气,眼前一片模糊,心里却是十二分的透亮。只余下四个字:大势已去。
胤祥几乎是在康熙合上眼的同时进来的,胤禛还不及叫隆科多张廷玉等人起来,便拉了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床前:“十三弟,送阿玛一程。。。。。。”
“四哥。。。”胤祥似乎一下子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握着康熙尚且温热的手掌,一双眼里满是惊恐。胤禛扶着他的背,深深闭了闭眼,张廷玉适时道:“大行皇帝龙驭宾天,诸皇子臣工参拜新君。”
胤禛微一皱眉,正要再俯身去劝慰胤祥,却见张廷玉、隆科多和胤祉几人已经跪了下来。心里虽担忧胤祥,却也不能表露,任由李德全扶着端坐了,受了众兄弟的大礼参拜。
胤禟等几个面上虽仍有不服之色,见了隆科多和胤祥在此,却也知道事无可为,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马蹄袖,全了大礼。
胤禛亲手扶起了胤祥,又作势要扶胤禩,胤禩哪里会真的等他来扶,站了起来束手立在一边,只是一言不发。
隆科多这会儿已经全然清醒,上前叩了头,请示道:“皇上,请节哀。大行皇帝遗体尚需运回乾清宫,臣请皇上先行起驾回宫。”
“诸位都是汗阿玛的重臣,我大清的擎天柱石,朕。。。此刻心中惶惑。。。就依舅舅的意思。。。。。。”胤禛的视线在诸多兄弟身上掠过,点了头,携了胤祥的手:“三哥、八弟、九弟、十弟、十三弟。。。也与朕一同回宫吧。”
诸人同声应“是”,胤祥眼里擒了泪,飞快地与他对视一眼。纵有千般委屈和痛苦想对兄长说,却是彼此都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时机。暗自一咬牙,只一挥手,随身的亲兵近卫立刻围了上来,将胤禛团团护在中间,登了辇乘直奔乾清宫。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四日,皇四子胤禛遵照遗诏继位,任命贝勒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大学士马齐、吏部尚书隆科多为总理事务大臣。封胤禩为和硕廉亲王,胤祥为和硕怡亲王。诏令尚在西北的大将军王回京奔丧。
一连串的诏书下去,看着并不惹眼,却都是合情合理,丝丝入扣。任是再糊涂的官员,都瞧出了这位新帝绝不是没有主意的人。更何况,他早有冷面王的名号在外,一时之间,朝廷里外,俱是无声。
在隆科多的指挥下,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兵严守九门,禁止任何人出入京城。胤祥刚领了总理事务大臣的差事,禁城安全又脱不开手,一时忙得脚不点地,竟直到十六日正式宣布了康熙遗诏,才有时间进宫。
胤禛自己也已经两日没怎么合眼,原先歪在软榻上靠着休息,听到苏培盛报胤祥请见,一时还愣了愣,回过神才坐直了身,吩咐叫进。刚要起来迎两步,那头胤祥已经三两步走了过来,一拍袖子就要行礼。
“起来起来,这会儿也没外人了,不拘那些虚礼,过来坐吧,”胤禛拦不及,只得受了他一拜,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了,见他面上冻得发白,忙喊苏培盛:“快去端些热乎的吃食来,再烫块热帕子过来。”
“皇上,九门禁了三天了,城里城外都有许多不便,咳。。。不知何时。。。。。。”
胤祥急着要说话,不防呛了口冷风,咳了一下才稳住气息,正要再说,却被一块热毛巾捂住了脸。听得胤禛的声音温和道:“先擦把脸吧,这几日不见人,一见着了就先跟我兴师问罪啊?”
苏培盛刚端了热腾腾的粥进来,听得雍正竟没有自称“朕”,反倒还跟在潜邸一般的态度,不知为何心里不由就松了松,打起笑脸凑上前道:“十三阿哥,皇上还没用晚膳呢,不如您先陪着用点。。。。。。”
“没规矩的奴才,如今宫里何来的十三阿哥?”
胤祥一皱眉,直觉地打断了他的话。胤禛却不以为意:“行了,礼错了话不错嘛,朕忙了半晌,当真还饿着,委屈咱们怡王殿下陪着用点吧。”
苏培盛得了这句解围,立刻跟着捧上碗碟,在胤祥面前摆好,恭敬道:“殿下,这是御膳房用入贡的酪子做的。。。。。。”
胤禛见胤祥虽端起了碗却还皱着眉,知道他有话要说,便挥手让苏培盛先退了。才疑道:“怎么了?一时半会儿的,这称谓上我还转不过弯儿呢,你和一个奴才置什么气?”
“皇上。。。呃,四哥。。。”话刚出口,对面的眼神就冷了下来,胤祥连忙改口,认真道:“您身边有不少人是从潜邸就跟着的,他们要是个顶个地都这么没上没下的,新君的威仪何在?知道的自然感佩皇上念旧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里没了规矩。”
胤禛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却又听得他道:“汉人讲究个名正言顺,如今您既然是皇上,名份上的规矩还是不能。。。。。。唔,四哥?!”
话说了一半,胤祥刚抬头,却被胤禛塞了个点心到嘴里,一时又惊又窘,叫了一声四哥,就再说不出话来。
胤禛笑眯眯地瞧着他,等他咽了点心,才开了口:“总算让你的嘴消停会儿了。真是。。。理都让你占全了,还真的非得说得四哥羞愧死不成?快吃饭吧。”
胤祥怔愣莫名,一顿饭吃得稀里糊涂,等见了宫女太监进来收拾伺候,才发觉众人都是井井有条,并无分毫越礼逾矩的地方。不尴不尬地咳了一声,摸摸鼻子赔情道:“得了,是我忘了四哥府里向来是规矩大的,尽瞎操心了。”
胤禛挥退了旁人,心情也似乎十分不错,笑着点头:“可不就是瞎操心么,真当旁人都生了十七八个胆儿,敢跟我这么说话啊?也就是你了。。。老十三,过来陪我坐会儿。。。。。。”
他说着便活动了一□子,却不经意地皱了眉。胤祥这才想起他身上与平日里不同,连忙上前帮扶了一把:“四哥,可是身上不爽利?”
“没的事儿,挺好的,”胤禛似是疲惫了,声音低了一点,揉了揉额角,方睁开眼和他说事:“封了九门底下都怎么说?该说我做贼心虚了吧?”
“四哥?”胤祥一愣,未及细想就伸手环住了他:“方才还说我瞎操心,您这儿不也尽瞎想呢么?您的皇位是汗阿玛亲眼看着承继的,谁敢造谣生事?”
第 26 章 。。。
第二十六章
这话里有几分真,胤禛心知肚明,他的那般兄弟们,可绝不会是这么省油的灯。因此只朝胤祥笑笑:“没出事你何苦这么心急火燎地进来?”
胤祥一呆,旋即摇头:“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这两天九门都封锁着,就有人把京里米价哄抬了许多,不少商家都瞅着时机囤积居奇。不过我已经命人情理各仓谷场了,用不了多少时候就能把价钱拉回来。那起子人现在瞅着赚得盆满钵满,到时候叫他们连本带利一起吐出来。”
胤禛听他说一句,就点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哈哈大笑:“好啊,当我们是好欺的么?老十三,我再给你添把火,你去传谕,特准口外米谷运入京城,我倒要瞧瞧,是他们不得不开仓门,还是我们不得不开城门!”
胤祥见他并不曾担忧心焦,反倒像是霍然添了斗志,打量着他精神还好,也凑趣道:“那当然是他们要输惨了,论起做生意的门道,四哥可是行家里手,在江南那会儿假扮个行商,赚的都比旁人多些。”
“别再这儿拿我取笑了,”胤禛心情大好,几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燃起了满腔豪情,伸手拨开桌上的零散折子,敲了敲桌上的舆图:“来,你来看看,要是老十四不坐镇,西北这块儿会不会生变?”
胤祥见他政务军机件件都是事,又要忙着处理康熙的身后事,有心让他歇会儿,却也知道如今实在是非常之时。打迭了精神上前,与他指点了一番西北的大局。他和胤祯都是被公认的“文武双全”,对用兵之道颇有些心得。见胤禛有些犹豫,笑着摇头:“不会的,西北虽是老十四在坐镇,兵马钱粮,却都是从川陕取用。让年羹尧这个川陕总督代掌兵马,只要粮道一截断,西北的兵马绝掀不出浪头来。再说这时节冰冻未化,西边也不会轻举妄动。”
“哎,张廷玉他们,问什么都只说朕圣明。这会儿听了你这话,心里才算真放下来。”
胤禛眯了眯眼,这才把舆图收起来,胤祥瞧他露出的一点惬意轻松,眉一抬把后面要他对年羹尧恩威并施的一句咽了回去。想着这会子千头万绪,年羹尧的问题也不是近在眼前。因此只点点头,附和道:“他们是汉臣,对天家事,总是避讳着的。”
“正是如此,”胤禛也知道满汉一体说了多少年,但汉臣中就算位高如张廷玉,也是不肯对涉及天子家事的敏感问题多置一词的。对此倒也并不十分在意,反倒笑道:“好在还有你听我来说这些。。。。。。”
胤祥原本是想劝他早些歇息,听了这话心里却蓦然一酸,低声叫了句“四哥”。等他看过来,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扯着声叫了苏培盛,吩咐他赶紧伺候胤禛回寝宫。
“不要紧的折子就明儿再看吧,这都什么时辰了,早该歇着了。”
“就在边上躺会吧,不一会儿就得去前面了。”胤禛这几日都没瞧见他,这会儿见了面,也不想跟他争这个,再者身上的确是疲累,便依了他,朝苏培盛指指边上的暖阁。看向胤祥,习惯性地开了口:“你也在这将就一晚上?”
“万、万岁爷。。。。。。”
苏培盛手上一抖,心道这可是乾清宫,不是雍王府啊,皇上这么上下嘴皮子一碰容易,可叫他到哪里去给怡亲王再腾出一间屋子来?
幸而胤禛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话音刚落就有点懊恼的样子,胤祥也是一愣,见苏培盛一脸为难,不由笑起来,提了个折中的意见:“得了,今儿上书房可有人当值?我就在值房眯会儿吧,左右过不了多久又得到前面忙活了。”
“算了,过来一道躺着吧,来来去去的小心你的腿脚,”胤禛才方有点窘,听到他要去值房却又不放心了。皱皱眉道:“值房起没起暖炉还不定呢。”
这一来,苏培盛再为难也不敢多话。伺候胤禛这么些年,虽然并不知道和惠的事,但对这兄弟两人的关系,却是心里明镜似的,连忙上前伺候了洗漱,匆忙退下了。
胤祥既留下了便不再拘着,一伸手就把他环住了,凑上去亲了一口,低声道:“四哥,这几天忙得陀螺似的,你身上还好吧?”
胤禛着实是累得狠了,刚沾上床枕就有点迷糊,只听到他低声说着什么,却没心思去答了,嘟哝了一句“瞎操心”,翻个身就睡沉了。
胤祥失笑,扯了被子把两人裹起来,把接下来几日的事略想了下,祭天、祭太庙、祭社稷坛,太和殿受百官朝贺。接下来还要定汗阿玛的谥号、庙号。最头疼的是,老十四年初回西北的时候志得意满,恐怕不会想到汗阿玛把位置给了四哥,等他到京了,不知又是怎么一番折腾。
他的这些担心自是切实,谁料还未等胤祯到京,已经有人又给他添了道难题。胤禛的生母德妃竟然以为先帝丧服为由,不肯受礼部拟定为皇太后所行的礼仪。
胤祥听了下面人头头是道地回禀太后的原话,又恼又急,将来人狠狠瞪了一眼,朝隆科多、胤禩道:“太后感念先皇,居素服固然不错。但祖宗家法也不能为此变更,太后一时急痛迷了心神,我们少不得要一道去劝劝,舅舅、八哥,你们意下如何?”
隆科多知道胤祥的意思,立刻点了头,两人再看向胤禩,目光里就不止是“询问”的意味。胤禩心里冷笑,只因胤祥搬出了“祖宗家法”,一时辩驳不得,才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和他们去了德妃处。
皇太后不肯受贺是何等的大事,底下人哪里敢有所欺瞒,这一头胤祥领了人在德妃处跪着请她受贺,那一头雍正也得了消息,先还只是皱皱眉,命人“再请”,等底下人往返一趟,回说诸总理事务大臣已经在太后宫外跪请了,才禁不住挑了眉:“什么?”
苏培盛见那小太监极没眼力见,呆愣愣地就要重复刚才的话,忙挥手打发他出去,一边上前小心道:“皇上,既然怡王殿下他们去请了,就再等等吧。”
“哼,他消息倒灵通,谁叫他去了?”
“皇上,殿下这不是不想您烦心么?前儿个殿下走的时候还吩咐奴才,这几天天冷物燥的,让奴才劝着您切莫伤神,多些静养。。。。。。”
胤禛再有火气,这会儿也发作不出来,翻了几本折子出来看,忍耐着等案上的自鸣钟又转了一圈,终于压不住心里的气,扬声道:“去,把他给朕叫回来。”
“皇上。。。。。。”
“去!你是反了天了还是怎么,朕叫你去还要三催四请才能听懂么?!”
苏培盛见他真的来了气,自然不敢违拗,一矮身退了出来,也不打发别人,亲自往德妃宫里赶,一面祈祷那边已经把事情劝下来了。
还没到近前就见胤祥和胤禩领头跪着,苏培盛无奈一叹,心里盘算了一下,只得上了前,尽力平稳道:“殿下,万岁爷那儿瞧着折子,说是有事要问您,请您过去一趟。”
胤祥正被德妃的不理不睬弄得心气大不和,见有人不知死活地撞上来,本要发作,听他说了话,便猜到雍正那里也得了消息了。平静着“嗯”了一声,起来拍拍袖子就要走,临行却像是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朝隆科多和胤禩一揖:“舅舅、八哥,皇上那儿急召,太后这里,就烦劳二位多劝解了。”
刚进乾清宫的门,还没打帘子进暖阁,就接着了胤禛的怒气,明黄的一角绢纸劈头盖脸地扔过来,胤禛的声音也透着恼:“自作主张,谁要你去跪请了?”
胤祥苦笑一下,知道德妃这样不做脸,于公是变相地暗示她不承认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