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贺开露出这麽绝望的神色,阴九绝的心里也跟著难受,一切都是岳朗那家夥惹出来的,要不是对方勾走了贺开的心,那麽贺开也不会为了他去救那小屁孩,更不会因此中毒受伤,要是他没中毒受伤,也不会……
想著想著,阴九绝脑子里已满是岳朗的影子,突然,他灵机一动,抓住气息奄奄的贺开就使劲地摇晃了起来。
”教主,我救不了你,可是有一个人或许能啊!”
当阴九绝在贺开耳边嘀咕了一阵之後,贺开立即大笑著推开了他。
”你的脑子也中毒了吧!他怎麽可能会救我?”
”怎麽不可能?!教主你不试试,怎麽知道不可能?!”阴九绝倔强地拧紧了眉头,一脸严肃。
贺开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半晌过後才悠然说道:”不可能的。他要是肯原谅我,我都偷笑了,更别提他会救我。算了,有些东西是不能强求的。你再努力给我配配解药吧,要真是不行的话,还是老实给我准备後事吧!”
岳朗原以为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後,贺开一定不会轻易饶了自己,谁知道对方只是叫属下把自己锁起来之後,便又失去了踪影。
只不过岳朗也不是傻子,从那天贺开的表现上,他也看出来对方的身体似乎出了什麽状况。
又过了两日,贺开这才出现在了岳朗的面前。
如岳朗所料,对方的身体的确出了毛病,一张脸铁青得吓人,身形也明显消瘦了许多。
”你怎麽了?”岳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一丝关切。
贺开慢慢地看了他一眼,在黑衣侍卫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如你所见,我要死了。”
说著话,贺开又咳嗽了起来,他赶紧用手帕捂住了嘴,一通闷咳之後,这才抖开了手帕。
白绸手帕上点点都是黑色的血迹,看上去十分骇人。
贺开随手把手帕丢在桌上,戏谑地说道:”啧,真是的,怎麽没咳成一朵梅花,还说送给你做个纪念的。”
岳朗一看到那些黑色的血迹,立即便清楚了贺开体内的毒有多麽可怕,他想站起来,可是身子却被锁住双脚的铁链扯了回去。
”你到底怎麽了?!”
”都给你说了,我要死啦,还问?呵,我今天过来是准备给你交代後事的。”
贺开微笑地看著岳朗,说实话,看见岳朗为自己紧张,他心里竟然感到无比痛快,一时间竟恨不得自己早该中这毒。
不等岳朗说话,贺开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既然我都要死了,还把你关在这里也是不妥。放心,等我死後,我便令人放了你和你那小侄子。不过,我唯一的要求是,在我死之前的这段日子,你不要再想著逃跑,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地照顾一下我,也算是给我送个终吧。”
贺开一边说话,一边观察著岳朗的表情,他看到对方俊美的脸上,竟多了几分淡淡的伤感。
”你不说话,就算是答应我咯。”
贺开摸了摸岳朗被铁铐锁住的手,亲自用钥匙解开了对方手上的禁锢,而与此同时,贺开身边的属下也立即知趣地蹲下去解开了岳朗脚上的束缚。
最後,岳朗松动了一下被禁锢数日、有些酸痛的手腕和脚腕,沈声说道:”你可要说话算数。”
”骗你是小狗。”贺开知道岳朗答应了,他脸上的笑容顿时绽得更为灿烂。
☆、(22鲜币)第八章
眼睁睁地看著一个人慢慢死去,对任何良心未泯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哪怕这个人,你曾经恨过他。
岳朗最初还想过这会不会是贺开作戏给自己看,可很快他就发现,对方是真的不行了。
既然岳朗答应了这段日子要照顾贺开,贺开也就当真缠上了他,不仅沐浴穿衣要对方伺候,就连每日的饭水药汤也要岳朗亲自送喂。
而让众人诧异的是,岳朗居然真的十分体贴地照顾起了贺开,甚至还亲自下厨熬银耳羹给对方吃。
岳朗从厨下端了热好的银耳羹回屋,一进屋就听到了岳渊的笑声。
经过阴九绝的调理之後,岳渊如今已会笑了,甚至还能与人简单交流,相信不久之後,这孩子总会恢复如初的。
“渊儿,在笑什麽?”
岳朗把银耳羹放到了桌上,舀了两碗朝床边端过去。
岳渊正趴在床边,看贺开因为乏力而有些笨拙地把一根根散发著清香的竹篾编扎在一起,很快就从手中翻出一朵花儿,一只蚱蜢,一个青蛙。
“蚱……蜢。”
岳朗看了眼那只栩栩如生的竹编蚱蜢,点头笑了笑,将小碗的银耳羹塞到岳渊手里,说道:“渊儿乖,先吃点银耳羹吧。”
岳渊乖乖地点了点头,双手捧过银耳羹坐到一旁低头细细地啜饮了起来。
贺开见状,立即丢掉了手里的篾条,皱眉轻轻呻吟了一声。
“我……我也要喝。”
这两天贺开已开始变得吃不下什麽东西,所以岳朗才会特地下厨给他熬一点银耳羹,因为他记得当初在无双教卧底的时候,自己做的银耳羹可是很受无双教教主喜欢的。
岳朗把碗端到了贺开面前,示意对方自己拿著吃。
贺开撇了一下嘴,似乎是在责怪岳朗不懂心疼自己,当即便念叨起来,“我的手都快抬不起来,还让我自己吃……”
岳朗皱了下眉,转身将岳渊先劝了出去,这才关上门,坐到了床上,舀了一勺银耳羹送到贺开嘴边。
贺开喜滋滋地咬住勺子,舍不得将岳朗亲自送过来的银耳羹下咽,他偷偷地看著岳朗平静的面容,心里也变得安宁了许多。
喂贺开喝了大半碗银耳羹,岳朗终於忍不住说道:“还好意思说你手都抬不起来,这些东西莫非你不是用手编的?”
贺开软绵绵地靠在床头,他看了岳朗一眼,突然笑道:“我真没多少力气了,趁著还能动,赶紧多编几个给你那侄子,日後若你不记得我,至少那小子也还记得我的好,那麽你见了他手里这些玩意儿,或多或少也能记得我一些吧。”
听到贺开这番言语,岳朗端著勺子的手已是轻轻地颤了一下。
只不过他的神色却是未曾有过多的改变,至少在表面看上去依旧是那麽的平静宁和。
贺开也算是知晓岳朗的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更何况自己将他强掳至此,把他搞得身败名裂,无路可退,他就算真的爱自己,现在恐怕也只剩下恨了。
早知如此……自己或许一开始便不该太过强求。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和贺望不同,可仍是亲自动手伤害了岳朗。
嘴里香甜的银耳羹渐渐变得有些发苦,贺开缓缓地咽了下去,在岳朗下一勺喂过来之前,突然问道:“岳朗,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可以。”
人死灯灭,世间的种种俱成云烟,岳朗并没有吝啬这简单的两个字。
就像贺望死後,他可以为了对方的遗愿不畏艰险孤身上路一样,贺开若真的一死,那麽自己与他之间的爱恨纠缠也自然化作浮云青烟。
听到岳朗爽快的回答,贺开似乎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他笑著一把抓住了岳朗的手臂,双唇翕动了片刻,这才充满期盼地问道:“那你……有没有爱过我?”
可是让贺开失望的是,岳朗并没有像刚才那般爽快地回答他,对方沈默了下来,双目静静地望著他。
“哪怕一点也好……你有没有爱过我丝毫?或者……你有没有爱过贺望丝毫?”
贺开实在不想再做贺望的影子,可是这个时候,他却不得不抬出那个让他痛苦了半生的兄弟。
无论如何,至少岳朗面前的贺望有一半是属於自己的,如果他肯承认爱过贺望,那麽自己也算是被爱了吧。
岳朗的神色依旧平静,他没有说话,只是顺手放下了杯勺。
“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先出去看下渊儿。”
“岳朗!你……你根本不肯原谅我,是不是?!你……咳咳……”
贺开扒住床沿,目眦欲裂地瞪著岳朗匆匆出去的背影,激动地大吼了起来。
木门被岳朗随手带上的一刹,贺开终於不支地躺了回去,他咳了一口血出来,胸膛也跟著起伏得厉害。
“哈哈哈!好,岳郎!你果然是我认识的那个薄情岳郎啊……”
本是悲痛欲绝的贺开不知为何又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喘,到最後竟是昏死了过去。
而昏死过去的贺开,自然不会看到站在门口并未远离的岳朗,以及对方那张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何等的纠结与痛苦。
这一次,贺开真的没有欺骗岳朗。
在他为岳渊编了最後一堆竹篾小玩具之後,他很快就衰弱了下去,连坐起来都渐渐变成了一件难事。
不过自从那日之後,他倒是没再追问过岳朗什麽,即便开口,也只是回忆些当初他假扮贺望与岳朗相处的趣事。
岳朗安静地守在贺开身边,不时用热毛巾替对方擦去额头的冷汗。
他看著贺开昏睡中仍然显得痛苦的面容,忍不住会去想对方平时笑起来那戏谑的样子。
“唔……”
夜深的时候,昏睡的贺开突然呻吟了一声,趴在床边照顾他的岳朗也随即惊醒了过来。
“怎麽?想喝水,还是想解手?”岳朗使劲揉了揉眼,强打起精神询问道。照顾一个濒死的人,也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贺开轻轻摇了摇头,深邃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岳朗,他张了张嘴,声音却显得极为沙哑。
“送我去礼佛堂。”贺开挣扎著坐了起来,他的眉间皱得很紧,好像锁著什麽沈重的心事。
岳朗不知道为什麽这个时候对方要去礼佛堂,但是他不愿违背贺开的心愿,因为这或许会是对方的遗愿也说不定。
替贺开穿好厚实的衣服,岳朗扶著他越过空旷的庭院来到了礼佛堂门口。
门一打开,一股冷风便随之灌了进去,而贺望的人头依旧安静地躺在佛龛里,栩栩如生。
贺开直直地盯著贺望的首级,推开岳朗的搀扶,缓缓跪坐在了蒲团上。
他冲佛龛里的首级低唤了一声大哥,才又抬起头望住了岳朗。
“岳郎,我现在才有些明白大哥的意思。或许……他让你来找我,并非仅仅是想对你报复,更是想好好地折磨我一场。是啊,他可是我的孪生哥哥,他都死了,又怎麽甘心我这个长著和他一样面容的人,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呵呵呵……他不愧是我的大哥,实在是太了解我了。”
贺开咧嘴笑了一下,又露出了那副不以为然的戏谑模样。
岳朗被他满含笑意的目光逼得有些局促不安,抬眼便看向了贺望的人头,莫非一切正如贺开所说,都是这个死去的男人所布的死局吗?
既让自己饱受折磨,也让贺开深陷痛苦。
但是没有人会知道一个死人到底在想什麽,一切都成了最为无奈的猜测。
“你来这里到底要做什麽?”
空寂的礼佛堂寒气逼人,且带著一丝阴森恐怖的气氛,任谁也不想在这里久留。
贺开扶了香案挣扎著站了起来,他抓起了一柄早就摆放在了香案上的长刀,递到了岳朗面前。
“你不是恨我冤陷你,使你被天下误解吗?既然我口口声声说爱你,那麽我又怎麽真的忍心看你有朝一日为他人所害。我已下令解散无双教,将教中剩余的资财统统送给教众们,让他们安居乐业,不必再以邪门歪道为生,也不会再有人不知好歹地找你寻仇。”
贺开说完这通话,一时气息难继,身子也软软地跪倒了下来。
他捂了捂闷痛不已的胸口,头猛然仰起,眼里的目光突然显得无比坚定。
“砍下我的人头!然後把我这颗头和大哥的人头一起交给乾坤盟,向他们解释是我囚禁陷害你,以及所谓无双教的真相。
“有了我和大哥这两颗人头,再加上无双教的解散,他们一定会相信你所说的……到时候,你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归正道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乾坤盟的盟主莫行之不是什麽好人,你若想过上太平日子,还是在澄清一切之後,带著你那侄儿尽早退隐江湖吧。”
岳朗怎麽也没想到贺开会叫自己杀他,当他听到对方口中为自己周密安排的一切之後,不由感到贺开真是用心良苦。
看见岳朗眼里的震惊与迟疑,贺开嘿嘿地笑了。
他把刀强塞到了岳朗手里,一下又跌坐回了地上。
“动手吧,我中毒已深,命不久矣,你杀了我,既是帮我解脱,也可以为自己报仇雪冤,岂不正好?”
说完话,贺开从容地闭上了双眼。
岳朗摸著那柄冰冷的长刀,一时像回到了斩首贺望的那一日。
只不过现在,他的心比那时候痛得厉害得多,痛得他几乎都无力握紧善用的长刀。
像岳朗那麽薄情的人,贺开并不担心自己的人头不会落地,但是在落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想说一些想说的话。
“虽然大哥被你杀了,可是你一定也没能全然放下他,不然你就不会替他千里送人头了。呵,若是以我这将死之身的人头,换你记我三年两载,也算值得。只是,岳郎,你真是薄情啊……连一个爱字也吝於给我,到了地下,大哥定是会狠狠嘲笑我这个没出息的弟弟了。唉……”
贺开笑著叹口气,那一声轻叹彷如贺望死前那般无奈与绝望。
不知道什麽时候,天空下起了雪,簌簌的雪落声衬托得周围万籁俱静。
刺骨的寒风变得更冷,贺开咳嗽得也更加厉害。
岳朗仍旧保持著颀长笔挺的身形站在贺开的身後,而那柄长刀,也仍握在他有些颤抖的指间。
贺开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等来一个痛快,但他也不催促,只是捂住嘴闷咳不止,一直咳到他的背都无法直起,只能蜷成一团。
莫非是岳朗觉得自己这样还不够狼狈吗?还是说,对方已经不屑杀自己这麽个废人?
贺开咳嗽得涨红了脸,他费力地转过身,满布血丝的眼死死地瞪住了岳朗。
“快,砍下我的人头!你不是早就想我死了吗?!咳咳……”
岳朗看了贺开一眼,轻轻转过了头,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刀也随之落地,发出一声冰冷的脆响。
“你是可怜我?还是……瞧不起我?”贺开沙哑地笑了起来,他挣扎著站起身,却因为脚步踉跄而扑倒在岳朗的怀里。
令贺开吃惊的是,岳朗居然没有立即推开他。
贺开慢慢地抬起了头,一片幽暗之中,他看到岳朗那双澄澈的眼显得格外明亮,格外温和。
贺开本是极为悲愤的内心,竟也被这麽双漂亮安宁的眼神抚慰得平静了下来。
毕竟面前这人是自己深爱过的啊……贺开咧开嘴,苦涩地笑了一下,探过手轻轻摩搓起了岳朗的面颊。
他站也站不稳,只能靠另一只手紧紧拽住岳朗的肩膀借力站住。
“你不杀我也好,我又何尝想被自己所爱的人亲手杀死?如果你心底还对我有那麽一点怜悯之情,便让我死在你怀里吧,让我好歹……赢我大哥一次。这个送给你……可惜没时间编完。”
说著话,贺开从怀里摸出了只编了一半的竹蚱蜢,和给岳渊的小蚱蜢不同,他从怀中摸出的这个是两只蚱蜢编在一起,它们的头正紧紧地顶在一块儿,默默相望,其中隐藏的意思不言而喻。
岳朗有些吃惊地从贺开手中接了过来,他看了眼那两只活灵活现的蚱蜢,赶紧转头望住了贺开。
见到岳朗收下了自己的”遗物”,贺开这才觉得心头的一根重担就此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