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太神色缓和了下来,不由得一愣:“金针止痛之术?”
张力点点头,慢慢走上前去。
师太显然信了张力几分,幽幽叹了口气:“阿弥陀佛——既如此,小施主便帮贫尼看看吧!”
张力来到师太身边,蹲了下来,先给师太把脉。
片刻之后,张力开口道:“师太这脉象是弦细——”
师太眉头一展,见张力颇有些章法,开口问道:“小施主真会诊病?”
张力微微一笑,道:“弦脉多见于肝胆病,疼痛,痰饮等,细脉多见于气血两虚,湿邪。弦细脉多见于肝肾阴虚或血虚肝郁,或肝郁脾虚等证。不知道师太是身上何处疼痛?”
一听张力说得如此有模有样,师太心里便多信了几分。
师太微微蹙眉,想了半天,淡淡地道:“我不说,就当考考小施主吧!”
这话一落地,张力心头一惊:这师太好生奇怪,我好心给她诊病,问她病情,她却不说……师太,你这是要闹哪样?
你不说,我便不能知道了么?
张力一想到此,傲然道:“既然师太不说,存着考校在下的心思,在下勉为其难,便试上一试!”
师太眼睛微眯,似乎对张力也感到有些好奇:这小郎中真的能看出自己是什么病么……
张力道:“师太,在下看看你的舌象。”
那师太依言而行,将舌头伸了出来。
张力点点头,道:“师太舌质偏红,舌苔黄腻。”
张力又仔细看了看师太的脸色,虽说这师太疼痛难忍,不过肤色白净,却不见黄疸之类的肝病症状。
师太虽说肤色白净,却也没有那种贫血的惨白色,脸色还是很红润,多半便不是心脏疾病。
张力微微一笑,开口问道:“不知师太两便如何?师太只需说正常还是不正常就是了。”
师太淡淡地道:“正常。”
“师太饮食如何?”
“正常。”
“师太常常头晕吗?”
“有时候会目晕眼花。”
……
张力一口气问了七八个问题,但是却绝口不问师太何处疼痛!
当这些问题问过之后,张力起身踱起步子来。
师太显然又开始疼痛了,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张力看了师太一眼,这师太为何如此这般行事?
突然张力心中一动,眼中精光一闪。
张力微微一笑,朗声道:“在下知道了!”
师太忍住剧痛,颤声问道:“小施主……你知道了?”
张力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忍:“师太,你这又是何苦?虽说你是出家人,可在郎中的眼中,也只是病人罢了,与普通百姓并无半分区别。师太执意不找郎中,也不知拖延此病,有多少时日了?”
师太幽幽叹了口气,道:“贫尼这病,已经整整一十五年了……”
张力略一沉吟,朗声道:“经脉流行不止,环周不休,寒气入经而稽迟,泣而不行,客于脉外则血少,客于脉中则气不通,故卒然而痛。”
师太大吃一惊,喃喃道:“这,这是小施主辩证的?”
张力哈哈一笑,一本正经地道:“在下虽然恃才傲物,却也不敢剽窃经典。刚才在下说的,乃是《黄帝内经》中的论述。”
师太点点头,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张力一字一句地道:“师太这病,是为痛经!”
师太顿时神情一滞,听到“痛经”二字从张力口中说出的时候,似乎竟然是松了口气一般。
张力心知这师太心思已经有了些活动,趁热打铁道:“小子不才,自报家门与师太知晓!在下乃是济世医士张力,不知师太如何称呼?”
张力说话时,故意将“济世医士”四个字加重了几分语气!
师太一声惊呼:“什么?小施主……你居然是济世医士?!”
张力点点头:“师太不信么?”
眼见师太确实面露疑惑之色,张力继续道:“痛经者,症出多端,不可不细细查辨也!一则,寒湿凝滞;二则,气滞血瘀;三则,气血两虚;四则,湿热瘀阻;五则,肝肾虚损……”
张力还没说完,师太便打断了他:“好了,小施主不用说了,贫尼信你便是。”
师太一蹙眉,似乎想起刚才这姓张的医士好像问自己法号,于是便轻声道:“阿弥陀佛,贫尼法号虚无。”
张力不由得暗自忖道:虚无师太?这,这法号也太个性了!
张力也不管这些,人家爱叫什么叫什么,先给师太止痛才是正理!
进入济世医社以后,由于经常在叶问天眼前晃荡,张力总想找个机会施展一下金针之术,故而便让楚二娘缝制了一个鹿皮针袋,将金针随身携带。
奈何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想不到这金针今日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张力从针袋中取出金针,对虚无师太道:“在下颇擅金针止痛之术,师太这痛经之证需得徐徐治疗,在下先为师太止痛。”
虚无师太点点头:“有劳小施主了。”
张力略一思索,便取了虚无师太关元穴,合谷穴,肾俞穴和三阴交穴四处穴道。
金针顺次扎入之后,张力又捻转运针一番。
约摸过去了半个时辰,虚无师太长出一口浊气,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这金针之术,当真了得!贫尼小腹疼痛已然大减了!”
张力点点头,道:“师太此病拖延太久,只能徐徐治疗。也不知师太为何拖延这么久,不去就医?”
虚无师太神色黯淡,忽然又充满了慈祥之色,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世事难料,此事乃是贫尼命中之劫,小施主无需多问。”
见虚无师太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张力便也不再多问。
一时间有些冷场,虚无师太此刻疼痛大减,显然心情不错,便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不知小施主取这几处穴道行针,可有说法?贫尼颇有些好奇呢!”
张力微微一笑,道:“肾俞穴补益肝肾;关元穴可温养冲任;三阴交穴补脾,也能补益精血;这三处穴道乃是治本之道。而最后的这一处合谷穴,却是调气行血,化瘀止痛,是为治标之道。标本兼治,才能达到最佳疗效!”
虚无师太脸上露出欣赏之色,略一思索,便伸手入怀,掏出一锭银子。
张力一看便知,竟然是十两的银锞子!
虚无师太道:“贫尼出家之人,也不曾多带银两。这银子……这银子乃是……化缘所得,便充作张医士的诊金吧!”
张力大吃一惊:这,这哪里是虚无师太,分明是土豪师太啊!
土豪师太,咱交个朋友呗!
第六十一章 关心()
第六十一章 关心呸!
张力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唉,这俩月与安子和高元良那两个活宝待久了,嘴巴也开始贫起来了!
张力收敛心神,对着土豪师太,不,虚无师太躬身一揖:“在下忝为济世医士,只知治病救人,与这诊金一项,并无丝毫兴趣。若是其他人在下也不便推辞,但师太潜心念佛,乃是出世之人,在下绝不敢收半分诊金。”
虚无师太一怔,喃喃道:“出世之人……出世之人……”
好半晌,虚无师太脸上才恢复常色。
张力眼看着天色不早,又看了一眼周围环境,道:“师太,在下的家住在西城的灯笼街上。师太不如随在下前往府上,也方便在下徐徐给师太诊治。”
虚无师太摇摇头,淡淡地道:“不必了。”
张力心里有些奇怪,道:“师太住这么个破庙……”
虚无师太闭上了眼睛,又开始打坐起来。
张力见这虚无师太性子有些古怪,也不好多劝,于是道:“天色不早了,在下便回家了。师太这痛经之证,今日应该不会再发作了。不过明日还需施针,在下明日也会前来。”
话说完,张力见虚无师太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没有理会自己,于是便躬身一揖,道了声辞便转身而出。
从破庙出来以后,张力一边走,心里一边开始暗自揣摩起来。
这虚无师太到底是什么人?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城隍庙附近根本没有一户人,她将歇脚点选在此处,显然不是为了化缘。
难道是寻访这里的亲戚朋友?
呸!人家一个尼姑师太,又哪会有俗世中的亲戚朋友?
若不是,她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呢?
难道这师太表面是个出家人,背地里是个江洋大盗?
要不然怎么选这么个地方藏身?
呸!那虚无师太肯定不是坏人!若是坏人,行踪被自己发现的话,只怕立时便一刀将自己宰了……
这虚无师太痛经之证竟然折磨了她整整十五年!为何她不找郎中诊治呢?
难道仅仅是男女之别吗?
这可说不通了,在古代妇科病原本就高发,也有很多郎中都擅长治疗这妇科病。
从来也没听说因为是妇科病,便不让郎中诊治的啊……
自己此前在蓬莱县城中,便给不少官宦人家的夫人老太太治疗过妇科病,也不见人家就怎样呢!
须知明末这个时代风气开放,妇人求医问药并不会受人歧视。
张力想得有些头疼,一抬头间,发现已经走到灯笼街了。
张力回到灯笼街的府上,众人依然愁眉苦脸。
显然张力已经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了,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是没人高兴得起来。
张力虽说性子比较豁达,凡事比众人看得略开那么一丢丢,但也仅限于一丢丢而已。
毕竟要当小白鼠的是自己,又怎么可能真正不去想这些事?
吃完了晚饭,张力回到自己的房间,让安子沏了杯茶,便在屋中闲坐。
胡思乱想了一阵之后,张力决定不去想那亲身验药的事情,又开始琢磨起虚无师太的病情了。
张力后世本来就对疑难杂症有一股子钻研劲儿,越是难的病,越能勾起他的兴趣。
这虚无师太痛经之症竟然延误了十多年,现在治疗起来相当的棘手。
痛经原因很多,而且妇人不同阶段,病因也各不相同。
比如还未经历人事的少女,这痛经便以实症居多,其中寒证常见于青春发育期之少女。病因常以“受寒,饮冷,入水,淋雨”而致。
而妇人嫁为人妇之后,多因脾胃虚弱,化源不充,以致气血不足,或久病、多产,气血两亏,经行之后,血海益虚,胞脉失养而引起痛经。
最后若是人到中年,妇人多因禀赋不足,肝肾本虚,或房劳过度,以致精血亏损,冲任不足,遂令经行作痛……
这虚无师太四十多岁模样,倒是符合最后一项。
呸!师太是出家人,又怎会房劳过度?
张力还在推敲虚无师太的病情的时候,屋子外传来了柳姑娘的声音。
“我……我能进来吗?”
张力赶忙收住心思,只见柳姑娘已经站在了屋门口。
柳姑娘着了一身浅绿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头上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只梅花碧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柳姑娘那标志性的柳叶眉下面,一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正盯着张力看。
张力不由得有些心神荡漾:好一个绿衣小萝莉!
柳姑娘见张力有些走神,显然是被自己精心的打扮迷住了,不由得心里一阵得意起来。
张力稳住心神,微微一笑,道:“不知柳姑娘找在下所为何事?莫非身子什么地方不舒服了?”
柳姑娘慢步走入屋中,神情一滞,低头似乎在琢磨着什么极为要紧的事儿。
张力看着柳姑娘,心道:这小妮子,不知道又要搞什么鬼!
过了好半晌,柳姑娘才抬起头来,幽幽地道:“你,你真的要亲身感染瘟疫么?”
张力点点头道:“此前我虑事不周,被人诬陷了死罪。只有‘效法神农,以身试药’才能脱罪。”
柳姑娘脸上一红,小声地道:“或许,或许我能救你。”
张力心头一惊,失声道:“你能救我?”
柳姑娘只觉得自己脸上微微有些发热,点点头道:“正是。”
张力沉默片刻,问道:“不知柳姑娘要如何救我?”
柳姑娘想了想,开口道:“先前想必你也听说了,我是从京师返回南京,途经登州府,滞留在了蓬莱县城。”
张力点头道:“恩,我听楚二娘说过。”
柳姑娘又道:“想必楚二娘也说过,我去京师是为了参加复社大会……”
“复社大会?”张力皱了皱眉头,先前楚二娘确实提到过柳姑娘是去参加京师的复社大会,不过当初自己并未在意。现在柳姑娘特地这么一说,张力不由得细细琢磨起来。
明代以八股文取士,读书士人为砥砺文章,求取功名,因而尊师交友,结社成风,而以江浙一带尤甚。
复社由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等等十多个社团联合组成。
明末清初的江南大儒陆世仪在他的《复社纪略》中说,复社领袖张溥等人痛感“世教衰,士子不通经术,但剽耳绘目,几幸戈获于有司,登明堂不能致君,长郡邑不知泽民”,所以联络四方人士,主张“兴复古学,将使异日者务为有用”,故而取名“复社”。
复社在明末能量极大,他们的领袖张浦的影响力甚至大到可以决定科举考试高中进士的名单,有着“布衣宰相”之称,也算是闻所未闻了。
张力记得自己初中语文里学过一篇文言文,叫做《五人墓碑记》,便是这复社领袖张浦写的……
见柳姑娘有些踌躇,张力开口问道:“不知柳姑娘说的这复社大会又是怎么回事?”
柳姑娘整了整头发,有些神往地道:“复社每年都要召开复社大会,品论诗词,砥砺文章,每每便有青年才俊脱颖而出!”
张力微微一笑:“哦?”
柳姑娘点点头:“原本复社大会都是在江南召开,不过今年复社士子在科场上大获丰收,便将复社大会定在京师召开……”
张力明白了,这复社在江南影响极大,不过在北方声名便要弱上几分。今年复社众人科举考得好,便在北京城召开复社大会,以扩大影响。
张力脑海中浮现出后世高考张榜以后,每每便有学校租几辆大客车,车身上挂着横幅,红底黑字写着“本校某某高考喜获全省第一,一本上线多少多少人……”等等,那车子在城里来回游街,数日不停。
大概也就这么个意思!
柳姑娘忽然面露得色,自豪地道:“我从十一岁开始,每年便要给复社大会捧场,已经有三年了哩!”
张力微微一笑,心道:原来这小妮子十四岁,哈哈!
张力内心邪恶地开始换算起来:古人年纪算的是虚岁,十四岁便等于后世的十三周岁。今年是崇祯四年,也就是公元一六三一年,三年前么,那柳姑娘便是出生于一六一八年了。
等等,出生于一六一八年,姓柳?!
张力猛地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柳姑娘!
柳姑娘浑然不觉,接着道:“我金陵城中的姐姐们与今科榜眼吴伟业相熟,我也曾见过他几面,真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张力脱口而出道:“吴伟业?!”
“是啊,他可是今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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