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阿彩既不识字,也不是个心思灵巧、善体人意的人,看着李自成半夜里被一封信叫醒之后就不停的手舞足蹈,却又不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心里就下意识的就嘀咕了他一声“疯子”。可是。他既然已经做了“大顺”的“皇帝”,自己又被封了“皇后”,便只好忍着哈欠陪他发疯,硬睁着惺忪的睡眼直视着眼前的一切荒谬:她心里茫茫然,脑袋昏沉沉,除了忍耐什么知觉也没有……李自成那满口的“真命天子”、“四海归心”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
这一夜,北京城养心殿中的崇祯皇帝也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浑浑噩噩。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龙床之上……
迷迷糊糊之间……漆黑的窄巷似乎永无止境,崇祯皇帝匍匐前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撞得鼻青脸肿,背上却有无数的皮鞭在抽打。逼得他不得不前进,而前方根本没有出口,使得他永远陷在黑暗之中……胸口闷得无法呼吸了。他拼命的挣扎。皮鞭抽得他体无完肤,痛彻心扉。忽然。他的额头撞上了一块木板,勉强抓住了一看。却是列祖列宗的牌位,崇祯皇帝从噩梦中惊醒,忍不住呜呜呜的痛哭起来。
他脸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扭曲,紧闭着的双眼中溢出泪水,两片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半黑半花白、已经因为掉落过多而稀疏的头发,毫无光泽的随着他的头颅一起扭曲,却又被冷汗粘住了一大半……
崇祯皇帝人躺在龙床上,身体被覆盖在刺绣得精美华丽的锦被之中,头枕在正黄色绣着飞龙的枕上,亮丽的色彩越发衬托了他的枯槁,也越发显得围绕在他四周的这些龙形图纹像一只只折磨他的怪兽,使他受尽酷刑。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一连几天都守候在龙床前,一步也不敢离开,更不时的伤心落泪。崇祯皇帝发病,一昏迷就是整整两个日夜,他从闻讯赶来后自己的情绪就先落进谷底。
王承恩忧心如焚,心里不停的重复着:怎么偏在这要紧的十万火急的节骨眼上给病了,真是要命啊!
他当然清楚,崇祯皇帝是被接二连三而来的噩耗给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精神上支撑不住了……守在龙床前,王承恩有好几次在崇祯皇帝发出呓语的时候辨认出,那是在喊母亲。王承恩听得登时一阵心酸,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涌上了心头,稚龄的崇祯皇帝从噩梦中醒来,伏在他的怀里哭着喊娘……
热泪盈眶中,王承恩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我的皇上啊,谁让你生在帝王家呢?生生的受这许多活罪,做了十年皇帝,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王承恩甚至升起了一丝带着后悔的冥想:早该在二十年前就偷偷带着他逃出宫去,躲到乡下当老百姓,种田养鸡度过一生……
崇祯皇帝从小由他照料长大,他看崇祯的角度不同于别人。在王承恩的眼中,崇祯皇帝是个人,是个孩子,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年,自己冒着杀头的危险,偷偷的带他溜出宫去,遥望他的母亲的坟墓……
默默的流着泪,王承恩的心中混合着无穷的疼痛的酸楚。
天色快要破晓的时候,崇祯皇帝终于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守在床前的王承恩,挣扎着爬了起来。
王承恩见皇帝醒来,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他连忙走到皇帝身前,关心地问道:“皇上,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奴婢吩咐宫女弄点吃的来?”
崇祯皇帝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道:“朕吃不下,你去通知驸马巩永固和刘文炳,即刻进宫觐见!”
王承恩看了看天色,嘴唇微微一动,却又没发出任何声音,顷刻之后应了一声:“老奴遵旨!”(。)
第512章 帝王末路(二)()
北直隶天津卫码头。
团山水师占领此地已经有三天了,此刻码头上戒备森严,大量的团山军兵士将码头团团围了起来。
团山水师提督陈正操带着一众水师将领,躬身立于码头之上。在紧张肃杀的气氛汇总,远处渐渐出现了几个小黑点。
陈正操长出了一口气,对身边的人道:“张大人的船来了!”
众人立刻正襟危立,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几个小黑点。不多时,四艘打着团山军旗号的战船驶入码头,旗舰是一艘千料大战船,它缓缓地停靠在码头的泊位之上。
船停稳当之后,陈正操来到船舷前,而张力也在侍卫的陪同下从战船上走了下来。
两人寒暄了几句过后,风尘仆仆的张力立刻就开口相问:“正操,山东卢象升的大军现在到了何处?”
陈正操神色一凛,眉头皱了起来:“大人,卢都督点齐一万五千大军出济南,北上京师……最新消息卢大人在保定府遇到了流贼刘宗敏部,情况有些……”
张力心里咯噔一下,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没错,在关内形势急剧变化而朝鲜国大战一触即发的当口,张力是不可能从朝鲜国撤军的,而是下令山东的卢象升救援京师!
李自成突然集结五十万大军进击京师,这是要灭亡大明的节奏啊!
张力实在没有料到,他的动作如此之快,而山西、宣府、北直隶的大明军队竟然尽数望风而降。
失误。重大失误!
张力叹了口气,面色阴沉地跟着陈正操来到了天津卫守御官厅。
二堂之中。气氛非常压抑,张力一直黑着脸。而陪在一旁的陈正操又岂敢多言?
良久之后,张力叹了口气,对陈正操道:“正操,这一次我对形势的判断出现了重大失误,责任在我!”
陈正操不敢接这个话,而是岔开了话题:“大人,请恕属下直言……”
陈正操看了张力一眼,小心翼翼地接着道:“不管是鞑子,还是流贼。亦或者……朝廷,都是我团山军的对手,大人无需如此。”
张力眼睛微眯,很快将情绪平复了下来,而后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经过几年的时间,现在陈正操已然是团山军的高级将领,一切考虑自然是从团山军的利益出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陈正操是再清楚不过了。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张力为什么要从朝鲜抽身前来关内,而且更是先让李定国带着三千奇兵驰援山西,而后严令卢象升从山东带军北上!
勤王吗?
若说两三年前,团山军势力还比较弱小的时候。那是有可能的……前次鞑子入寇京师,张大人可是带兵入关勤王。
可是这一次只是流贼作乱,虽说李自成的动静大了一些。张大人似乎没有什么必要去救援京师呀?
甚至在山东,卢象升先前为了支援朝鲜之战。已经将老兵尽数派往朝鲜,现在山东都是些新兵。张大人竟然要求卢象升带新兵北上救援京师!
现在卢象升的两万新军被流贼刘宗敏部拦在了保定府,胜负殊未可知,这……
陈正操怎么也想不明白,张大人到底意欲何为,只得一头雾水地看着张力。
而张力眼中竟然有些湿润,整个人微微地抖动起来。良久之后,张力重重地叹了口气,摇着头缓缓地道:“虽说是时也命也,但他终归罪不至死……”
陈正操一怔,脱口而出道:“大人,您说谁?谁罪不至死?”
张力继续摇头,却是一言不发,沉默了下来。
……
紫禁城御书房中,奉召进宫来的是巩永固和刘文炳两位驸马,他们是前朝万历皇帝的驸马,却并不是崇祯朝的……这也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崇祯皇帝自个儿现在也才二十多岁罢了。
崇祯皇帝一大早就强撑着病体,宣这二位进宫议事。
情势已经危在旦夕,崇祯皇帝决定把最后的一线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贼已逼京,朝中大臣多有建言,以太子南下留都监国,或能扭转局势……两位驸马来皇家至亲,朕意将太子托付二位,护送南下,望两位驸马不负朕之所托!”
崇祯说话的声音低沉得有些无力,眉宇间一片黯然之色,但是眸子中却流露出高度的诚意。
然则巩永固和刘文炳在几度交换了眼色之后,终于由巩永固“含泪”回禀:“我朝的祖制,亲臣不蓄甲,臣等二人并无兵丁家将,南下之路且已遭贼封锁,如何能赤手空拳的杀开血路,护送太子南下呢?”
巩永固和刘文炳的眼神中很明白地流露着无力与绝望……崇祯皇帝不好再说下去,只得让二人退下,重新召陈于泰进宫。
但是陈于泰进宫之后的回禀也一样的充满了无力和绝望……他跪伏在地,身体发抖:“一个月前,事犹可为。如今时机已失,南下之路为贼所断,而前往天津卫的道路也遭贼封锁,水路、陆路都已无法南行……臣死罪,臣已无南行之策!”
崇祯皇帝倒是没有怪罪陈于泰……是贼势来得太快,快得无法遏制,无法应变!
……
李定国的三千骑兵日夜兼程地往宁武关赶去,在距离宁武关五十里地的一处叫做喇叭屯的地方,大军停了下来……
因为李定国再一次收到了飞鹰传书!
这一次,乃是用火红色封泥封住的竹管,说明乃是最高级别的命令。
当李定国心急火燎地打开密信,匆匆看完之后,立刻就摸出火折子,点火将密信烧成了灰烬。
在一旁的骑兵千总孟阔自然是避得远远的,不该看的不看,直到李定国将密信烧了之后,他才靠了过来。
孟阔看了一眼李定国,小声问道:“李游击,咱们……继续往宁武关进发吗?”
李定国摇了摇头,死死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道:“调转马头,立刻南下,以最快的速度往京师而去,一定要赶在流贼的前面到达京城!”
“末将领命……!”孟阔不敢多问,重重地应了声喏,翻身上马,对着传令兵大声喊道:“游击大人有令,调转马头南下!”(。)
第513章 帝王末路(三)()
宁武关支持了五天……这几天来,李自成一直发动人海战术,几十万人马前仆后继,不停的进攻。√∟宁武关中火药、弹丸、箭矢乃至土石全都用尽了,城墙被顺军的火炮击开而倒塌……军士们在城中与顺军巷战,周遇吉的家将和部属个个奋勇肉搏,抵抗了将近三个时辰后全数战死。
周遇吉在与敌人肉搏的时候砍杀了数十人,身中数箭仍不罢手,在坐骑中箭倒地之后,他以身拼敌。但是,周遇吉终究是血肉之躯,身受重伤之后,面对着成千上万包围他的人,也只能战到力气用尽……被俘后周遇吉不只不肯投降,还骂不绝口,于是被恼羞成怒的李自成派人绑在木桩上,以重炮轰击致死。
周遇吉的妻子刘氏在巷战的时候率领着健婢爬上屋顶,从屋上射箭。这几十名训练有素的健婢箭术奇准,每一箭就射杀流贼一人,射得顺军不敢逼进。最终调来十余门弗朗机炮,火炮齐鸣,而后又从附近的屋子开始纵火,将她们连人带屋烧成灰烬。
……
大明崇祯九年四月初八日,数十万大顺军队抵达了北京城下。而在此之前,已经有数万人改装成平民,明目张胆地混进了京城,与原先已经收买了的武将、官员、太监全都搭上了线。
李自成之所以没有即刻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其实只是在等待谈判的结果……他派出了在宣府投降的监军太监高起潜先行来到北京城,代表他向崇祯皇帝提出自动退位的条件。
高起潜原本是崇祯皇帝所器重、信任的太监,特地派往宣府监军的。现在高起潜反过来代表李自成前来劝降。实在是打人专打脸,“啪啪啪”地将崇祯皇帝打得鼻青脸肿。
一股被背叛的感觉刺激得崇祯浑身乱颤。面对着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明显笑意的高起潜。崇祯的愤怒达到了极点。而且,在私心中那不为人知的自卑感也升了上来,使他的情绪中甚至饱含着羞愤,两种情绪一起在心中交互撞击。
看着趾高气扬的高起潜,崇祯皇帝心在滴血,他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地道:“这狗奴才在朕身边这许多年,朕大力的降恩、提拔他,不想他竟然会降贼,还调转头来替贼寇谈条件……他定是把宫中的许多事情都告诉了那些贼寇。让他们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竟敢来要朕退位!”
而思绪一转到“不把朕放在眼里上”,崇祯皇帝的自尊心也就受到了更严重的伤害,和自卑感混合后生出一股巨大的反弹力量来。
崇祯用力地一掌拍在龙椅的扶手上,身体所发出的实际力道却不大,根本没有拍出什么声音来。他的精神也就更加愤怒,索性嗖地一声站了起来,一把推倒龙椅,尖声地吼叫着:“朕不退位……绝不……!”
崇祯的身体在抖动,两排牙齿互相撞击得格格之响。话声中的吐词不甚清楚,却重复了好几次。然而,他心中毕竟在愤怒之外还存着恐惧感,胸口的大气起伏了好几度。终于还是没有下令处死高起潜……
回到乾清宫,崇祯的脾气发得更大,索性连桌子都掀翻了。然后不住的跳脚怒骂。所有的太监、宫女们猜皇帝又将要发病了,一个个远远地缩在角落里不敢上前。只有王承恩不怕,而且也不放心。紧跟在他身边陪着他。
却不料崇祯这一次的心智却是清明的,怒骂了一阵之后,他忽然扯起了嗓子对王承恩喊道:“给朕传旨,召张力……要他从朝鲜国撤军,把人马都带进京师来给朕杀贼!”
王承恩现实一愣,接着缓缓地叹出一口气来,赖着性子劝解:“万岁爷,那张力已经早就不听朝廷调遣了……他名为明将,实为明贼啊!”
崇祯皇帝怒喝了他一声,歇斯底里地道:“朕这花花江山,宁与张力,也不与流贼!”
顿了一顿,崇祯眼中的泪流了下来,缓缓地道:“张力终归是朕的天子门生,他坐拥十数万大军,却不扯旗造反……朕听说,在他治下的辽东,百姓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
王承恩一脸的讶异之色,他完全想不到崇祯皇帝竟然打听了辽东之事,而在眼前这种情况下,还称赞一个所谓的“乱臣贼子”……王承恩不敢接腔,索性只唯唯诺诺的含糊虚应了两声就对付了过去。
然而,即便是要立刻召张力入京,即便是要让位与他,也已经来不及了!
仅仅两日过后,四月初十日,顺军从居庸关、昌平、沙河、清河一路而下。居庸关的守将、监军早在顺军到达前就已约定了投降献关,而昌平则是守将挂印而逃。
消息传到皇宫来的时候,崇祯皇帝先是面无表情的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才掩面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喃声悲语道:“子孙不肖……皇陵屡遭破坏……”
前次鞑子入寇,只毁了定陵的享庙。而李自成更加彻底,他一把火烧了昌平所有皇陵的享庙,砍了护陵的松柏……更坏的还在后头,那便是昌平距离北京只有不到一天的行程!
王承恩好不容易劝得崇祯皇帝止住了哭泣,打起精神来面对现实。
皇太子朱慈烺和永王朱慈炤、定王朱慈炯被叫到了他的跟前,崇祯好不容易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容,对自己的儿子说道:“最近京师不安稳,贼兵也许会来攻城,你们年纪还小,留在宫里不方便,不如改装成平民,出宫到民家去躲一躲……父皇派人送你们到外公家去,等乱子过了再接你们回来!”
崇祯一边说,一边挥手命太监过来替他们三人更衣,而后又吩咐道:“你们躲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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