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于泰将心一横,沉声道:“陛下,为今之计,唯有南迁,凭借长江天险,或可御贼!”
崇祯皇帝眼睛深邃了起来,喃喃自语地开口问道:“南迁?”
陈于泰点了点头,小声应道:“正是南迁。”
崇祯皇帝脸色数变,最终死死地咬住嘴唇,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昔年成祖有言,我大明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蕃,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朕即位以来,国事日非,自知无颜见列祖列宗于地下,又岂可仓皇南迁?”
陈于泰有些急了,他心里很清楚现在实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于是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道:“事急从权,还望陛下速速决断!”
崇祯皇帝再一次摇头,淡淡地道:“我朝秉承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祖训,朕不敢擅离京师。若天命在我大明,自当逢凶化吉;若天命不在我大明,君王陪葬,如此而已。”
陈于泰很惊讶这番话竟然是由崇祯皇帝口说出……在所有大臣眼中,皇上多疑、无能、刻薄寡恩,实在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亦或者说,与他爷爷万历皇帝一样,乃是一代“昏君”。
可是,“昏君”竟然说出这种话?!
陈于泰鼻子一酸,在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陛下仁义,臣罪该万死,不能救大明于危难之际……”
崇祯皇帝摆了摆手,长叹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
场面沉默了下来,陈于泰思索片刻之后,又开口了:“陛下执意在北京与城池共存亡,乃是大明之福。臣请派一人南下江南督军……”
崇祯皇帝一愣,江南?江南文恬武嬉,又哪有什么可战之兵?!(。)
第504章 优柔寡断()
崇祯皇帝有些疑惑地看着陈于泰,开口问道:“陈爱卿,江南之兵不足依仗。即使能募集一些兵士,恐怕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呀!”
陈于泰一脸肃容,沉声应道:“陛下,臣请太子赴南京督军……”
崇祯皇帝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陈于泰的意思。什么督军都是扯淡的,将太子送往南京,这便是给大明朝留了一条后路!若是将来事有不谐,太子在南京还可以重振旗鼓!
“天子守国门,太子去南京……唔,爱卿此言甚合朕意!”崇祯皇帝很快就知道这是一个好主意,接着追问道:“陈爱卿,如果太子南行,依卿之见,该如何安排?”
陈于泰回答道:“由京师南行,向来有水陆二途。陆路走河南或山东,但如今河南已陷贼,山东为……为张力所割据,太子殿下不如由水路进发,自天津卫乘海船抵达淮上,赶赴南京……”
陈于泰说到张力山东之时,明显顿了一顿,而后轻轻揭过,不愿再多提半个字儿。
崇祯皇帝自然也对张力极端不爽,但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装作没有听见。崇祯思忖片刻之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开口道:“朕听说张力那逆贼在辽东湾编练水师,恐怕水路也不好走吧?”
陈于泰连连叩首道:“太子爷如若微服南行,或可瞒得住团山军的耳目。”
紧接着陈于泰又分析道:“天津卫原本就有不少商船南下福建、浙江,团山军先前也并未拦截,太子前往南京有很大的成算。”
崇祯皇帝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中。过了许久才对陈于泰道:“朕再考虑一二。爱卿今日与朕所说之事,切不可泄露分毫!”
陈于泰知道这里面的厉害。事关太子性命安危么,又岂敢大意?陈于泰朗声应道:“臣不敢。臣遵旨。”
崇祯皇帝很满意陈于泰的表现,随即命人赐宴。陈于泰乃是第一次受到“赐宴”的隆恩,直把他感动得热泪盈眶,于是心中又是一阵挣扎之后,再次的壮着胆子向崇祯皇帝陈奏:“臣启陛下,如今各地军费粮饷久不发放,导致个军从贼、降伪的情况日益严重,城池加速陷落……臣斗胆,请万岁爷开内帑发饷!”
崇祯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紧皱着眉头,连连摇头道:“内帑一空如洗,无银可发!”
陈于泰明知崇祯皇帝在说谎,却实在不敢揭穿,只得再叩着首哀求:“军队无饷无粮,还未抵御流贼便饿死了!”
崇祯皇帝叹了口气,沉吟片刻之后,开口道:“朕明日命令各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踊跃捐输吧!”
说完崇祯便命“赐茶”,让太监们进来带着陈于泰出御书房喝茶休息去了……
陈于泰一出紫禁城。坐上马车之后就掩面放声痛哭了起来,身体从脚心到头顶都是一片冰冷。
“国家将亡,还不发粮饷……”
他实在想不通崇祯皇帝是什么心态,到了这节骨眼上还要视钱如命。他想到了前宋的宋徽宗和宋钦宗被俘。皇宫大内所有的珍宝都归了金国人……连命都要没了,还抱着私房银子不放,岂不知“覆巢之下无完卵”这话么?!
但是。崇祯皇帝却听不到他这些声音,心里也依旧很坚决的不肯拿出内帑来充作军饷……在他心中。他已经无数次发内帑了,可是军饷就像一个无底洞。啊,不,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任凭多少银子砸进去都激不起半分水花!
崇祯皇帝翻来覆去思考了一整夜之后,再次的宣召另一个大臣前来“御前独对”,再一次询问“御寇之策”,而结果也还是一样的。崇祯皇帝像是无意识的在重复着与大臣的谈话,而对摆在眼前的一切事情都无改善或影响。甚至,他连陈于泰说的“太子南下”的建议都下部了决心,患得患失,拿不定主意。
这也不怪他,历史上不是没有先例。譬如唐玄宗在安史之乱中难逃蜀地,儿子李肃便在其他地方被臣子们拥立为新皇帝唐代宗……
崇祯皇帝总是充分的发挥着他个性中多疑的一面,常常在“太子南下”的意念升起,反复推想到接近成熟的当口上,被一阵寒意打消:“太子年幼,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乱臣贼子利用可就相当不妙了!”
崇祯皇帝陷入了痛苦之中……他从小就没有受过正式的储君教育,他没有安全感,他胆小,他不敢相信别人,他也没有足够的智慧和能力。
……
关内发生的这些情况,远在朝鲜国的张力第一时间便知道得清清楚楚。张力是三月初重新返回朝鲜国的,毕竟朝鲜战场乃是团山军与清军决战之地,随着气温回升,张力必须要坐镇汉城。
离开辽东之前,张力将团山堡军民两方面的一些规章制度重新做了小幅度的修正,能够慢慢向近代制度靠近的,也就开始了循序渐进的改良。
内政方面的各种措施推广下去之后,团山堡同时也完成了一项浩大的工程,便就是所有人丁一律编制户籍,不允许出现任何流民。
也许户籍制度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在明末辽东这个特殊的地方,为了防止汉奸的破坏,必须要严格实行。
这样一来也有助于老百姓的安居乐业,而团山堡的民事官员们做出各项决策也有依据。
其实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对户籍的控制都很严格,一点都不输于后世的户口制度。只是封建社会的“后门”太多,地主官绅可以隐匿大量人口,再加上天灾导致的流民,户籍基本等于一张废纸。
眼下辽东团山军治下,每天都有大量逃难的人口涌入,而团山堡的民事部门也为他们一一登记造册。
初到的流民是不允许进入城池的,安置在各个屯堡农场劳作,一般需要数年时间才能正式“转正”。
这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实在是因为鞑子最擅长的就是玩无间道,找各种开门党……(。)
第505章 藏富于民()
张力依然是从宁远中右所乘海船,抵达朝鲜国的群山港,而后改乘马车前往汉城。这一次张力并没有带上李定国,因为李定国目前已经是水师陆战队的队长,正在宁远中右所操练兵卒,为以后的开战做着准备。
在马车上与张力同行的是“幕僚长”康兴安,马车内有一个小小的炉子,里面燃烧着炭火。现在已经是春天,天气不似冬季那么寒冷,这炉子的功用主要还是烧水。
车马劳顿,能随时喝上一杯热茶,往往便能祛除一身的疲乏。此刻康兴安用刚刚烧开的睡给坐在车中的张力沏了一杯茶,而后递到了张力的手中:“大人,水开了,您喝一杯热茶吧。”
张力正有些出神的想着什么事情,耳畔听见了安子的话,于是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了热茶。张力微微吹了一吹茶水,喝了一口过后,将茶杯放在了车厢中的小案几上。
那案几上专门放着一个茶杯托,起着固定杯子的作用,倒也不用担心马车颠簸而导致茶水外溅。张力摸了摸鼻子,对安子道:“安子,李定国现在已经是陆战队的队长了,你也要向他看齐才是。”
康兴安讪讪一笑,应道:“大人,定国那小子在军事方面颇有天赋,安子我是八匹马也追不上呢!”
张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心道安子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那李定国若不是自己开了几百年外挂,又岂会“慧眼识人”?
一想到此,张力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凝重起来。其实从内心的最深处来说,不管是卢象升。还是李定国,亦或者现在的海州兵备道阎应元。他们并不是团山军缺一不可的人物。将他们招到麾下,更主要的还是一种穿越情节在影响自己。
他们在历史上是悲壮的,可敬的,让人扼腕痛惜的……自己既然来了,不管怎么样,也要做出一些改变才好……
就在张力唏嘘不已的时候,安子却开口了:“大人,您在想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张力一怔,将思绪收了回来。摇头道:“没什么大事儿。”
康兴安小声地问道:“大人,刚才说起定国,属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指教一二。”
张力微微颔首道:“有什么事不明白的,你直接问吧。”
康兴安整了整嗓子,开口问道:“大人让定国训练水师陆战队,说是要攻打倭国,这事儿只是咱们高层知道而已。不过前不久团山堡的文工团编排了一出折子戏,戏里演得是嘉靖年间倭寇作乱东南的事儿。后来一些有心人看过之后。便隐隐生出了猜测,恐怕大人是要对倭国用兵。现在辽东百姓颇有些疑惑,一则倭国与咱们大明隔着大海,远不如建奴危险;二则倭国乃是太祖高皇帝定的不征之国。有些人甚至评论大人有些穷兵黩武……”
张力一听安子这话,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在团山军的地盘里,只要不是出自主观恶意。基本秉承“言者无罪”的制度。张力对舆论的自由还是放得比较开,因为社会要进步的话。一定不可太过于“一言堂”。这也是张力对社会制度循序渐进改良的其中一项措施,毕竟要想工业革命。还是要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创造性才行,决不能“万马齐喑究可哀”。
现在团山堡军民对于倭寇还远没有后世国人那么痛恨,这也是事实。嘉靖年距离现在的崇祯年已经过去百余年了,加之辽东与东南沿海隔着数千里,普通百姓也没有什么祖上亲戚死于倭寇作乱。
团山军现在多面开战,实在不宜多生是非。这个节骨眼上要远征倭国,也难怪有人觉得张力“穷兵黩武”。
张力思索了片刻,对一脸疑惑之色的康兴安道:“安子,我给你说一些道理,你要好好体会。”
安子立刻正襟危坐,竖起耳朵倾听起来。
张力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说道:“正所谓居安思危,现在团山堡表面上欣欣向荣,实际上却隐藏着巨大的危险,你知道是什么吗?”
康兴安更加疑惑了:团山军屡战屡胜,风头正劲,而且地盘也比最开始扩充了无数倍,怎么张大人说团山堡很危险?在所有人的心中,张大人乃是下一个一统天下的人物,又岂会有什么危险之事?
康兴安摇了摇头,皱眉道:“大人,我团山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属下实在看不出危险在什么地方。”
张力眼睛微眯,淡淡地道:“根基。”
“根基?”安子一声惊呼,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张力,而后低头开始琢磨这“根基”二字的意思。
张力喝了一口茶水,不慌不忙的接着解释道:“我说的根基,大概是基础的意思。咱们团山堡奉行的内政总方略是什么?你回答我。”
安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大人无数次提过,咱们团山堡的最高目标是藏富于民。”
张力点了点头,正色道:“正是如此!藏富于民,这是我张力毕生的追求。国富而民贫,富有何用?我团山军造出的每一支火铳,每一门大炮,甚至每一艘战船,目前都是用的民脂民膏……这,不是我想要的。”
不等安子反应过来,张力继续说道:“汉武帝统治下的大汉王朝,可谓盛极一时,强极一时。但是汉武帝发动的那些战争,虽然也如团山军一样,屡战屡胜,可最终汉武帝在迟暮之年却深深地后悔,史无前例地下了罪己诏。”
张力说的这事儿发生在汉武帝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汉武帝向天下人昭告:自己给百姓造成了痛苦,从此不再穷兵黩武、劳民伤财,甚至表白内心悔意。这就是《轮台罪己诏》。这份诏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份帝王罪己诏。
安子这些年勤读书,自然也是知道的,故而连连点头道:“确实如此。大人,您的意思是您要以汉武帝为戒,以后少动干戈?”(。)
第506章 平倭之策()
张力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缕精光,淡淡地道:“天下未定,想不动干戈又如何可能?”
康兴安沉默了下来,低头思索张力所说的话。半晌之后,康兴安抬起头来,开口对张力道:“大人,武帝连番对匈奴用兵导致国家不堪重负,民不聊生,这与您说的藏富于民是背道而驰的。可是您也说了,现在天下大乱,不用兵是绝无可能之事,那么又该如何解决呢?”
张力笑着道:“我之本意是发展海贸,玩一把大航海时代……唔,扯远了。海贸现在看来带来的利益有限,除非咱们能干掉郑芝龙,取而代之。但这还有些遥远,暂时不用考虑。那么现在咱们不从老百姓身上收刮银子的话,又该如何维持和扩充军事实力呢?”
康兴安眼睛亮了起来,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道:“大人的意思是找人报账么?”
“哈哈哈……”张力大笑了起来,欣赏地看着康兴安,嘴里却说出另一句话:“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经济的延续。说到底,还是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事儿没人做!”
康兴安点头道:“大人要占了倭国的石见银山,便是要找倭人报销粮饷啰?”
张力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康兴安一眼,沉声道:“倭寇在嘉靖年间作乱东南,万历年间入侵朝鲜,这两笔帐咱们大明可还没跟他们算呢!记住,团山军从不干侵略别国的事情!就说眼下,现在咱们在朝鲜国与鞑子作战。实在是高风亮节得很呐!若不是朝鲜国王李倧舔着脸来跪求,我会来这破地方帮他们打仗么?!”
康兴安会意一笑。满脑子全是年前朝鲜国王送来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大人所言甚是,这蕞尔小国我团山军可没啥兴趣。”
张力眼神深邃了起来。缓缓地道:“派使者去倭国,要战争赔款。”
顿了一顿,张力接着道:“嘉靖年他们犯的事儿赔咱们五千万两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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