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孩子看起来和朱智宁差不多年纪,眉目清秀可人,而且长得一模一样,想来就是叶咏悦和景逸尘的双胞胎儿子叶子睿和景子墨。叶咏乐只是从林红袖口中听说过他们,当时他们才刚出生不久,一眨眼两个孩子都那么大了,林红袖却成了叶家祠堂里的一块木牌子。
“谁让那晋王的人不知好歹?”叶咏悦左手边的孩子不服气,“当年要不是太奶奶好心收留,皇帝的爹娘都得曝尸荒野,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当今皇上都对景家客客气气的,他晋王算什么东西?敢像押犯人一样把爹押走。既然他朱家要做中山狼,怎么不做得彻底一些?我也是景家的人,干脆让他连我一起抓走算了!”看来说话的是景子墨。
“你还真想让景家断后?!”叶咏悦一指头点在景子墨脑门上,“娘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太奶奶对皇家有恩是太奶奶的事,和你们无关。你们的爹娘在江湖上再有势力,到了官府面前,也不过是一介平民,我们什么人都得罪不起。”
“得罪不起,就逆来顺受?”景子墨还不服气,“外公外婆怕得罪官府,已经害得舅舅被燕王抢走,至今下落不明,难道娘想看爹爹也落得一样下场?”
“你给我住口!”叶咏乐在房梁上看不到叶咏悦的表情,但是听到她说起最后几个字时,声音里带了哭腔,“就算爹真的回不来,娘还有你们,还有弟弟妹妹……”叶咏乐看到叶咏悦似乎在用袖子擦眼泪。
“娘……”叶子睿抬起头,想安慰安慰叶咏悦,无意间瞥到房梁上坐了个人。那人虽然是男子打扮,但是眉眼间和叶咏悦一模一样。
叶咏乐示意叶子睿噤声。
叶子睿悄悄点了点头:“娘,是孩儿没有管教好弟弟,孩儿知错了。娘,你也别担心,我们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还是子睿乖。”叶咏悦擦了擦眼角,“不过没有管教好子墨,还是要受罚。你们就在这里好好反省,明天再出来!”
两个孩子跪在祠堂里,叶咏悦还怕他们偷偷溜出去闯祸,从外面把祠堂的门锁了。
等到听不见叶咏悦的脚步声,叶咏乐才从房梁上跳下来。
景子墨虽然只有十多岁,在武学上也小有所成,内家功夫尤其扎实。先前他根本感觉不出祠堂里除了他们兄弟两个以及叶咏悦以外还有第三个人,此时天上突然掉下个人来,景子墨吓了一跳,几乎不假思索地出手,却被对方轻轻松松地挡下。等看清对方的长相,景子墨甚至比发觉他能完全隐藏气息更惊讶:“娘?”
叶子睿倒是立刻反应过来了:“舅舅?”
“舅舅?”景子墨诧异地看向叶子睿。他知道娘亲有个孪生弟弟,据说两个人长得就像同一个人的男装和女装一样,但是第一次见到叶咏乐,还是挺难相信这不是女扮男装的娘亲。
“都长这么大了。”叶咏乐双手按在两个孩子头顶的百会穴,内力沿着他们的经脉运行一周天,发现两个孩子武术功底扎实,而且巧的是一个内力偏阳,一个内力偏阴,只要兄弟联手,犹如磁石两级的两种内力加上双生子间天生的默契,莫说是与年龄相仿的练家子动手,只怕老一辈的武林高手中也没几个招架得住的。
“第一次见面,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就当是舅舅的见面礼吧。”
一寒一热两种内力分别从两个孩子的百会穴传入体内,助他们打通经脉,让叶子睿和景子墨惊讶得无以复加——要知道专修一种内力容易,要同时修习两种截然相反的内力,简直是难于上青天。虽然叶长风和林红袖在世时,就常说他们的舅舅是学武的奇才,可惜被燕王毁了,但是叶子睿和景子墨做梦也想不到传说中的舅舅居然已经厉害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而且还是在如此年轻的时候。
一直到叶咏乐收了手,叶子睿才总算反应过来:“舅舅,你不去见见娘亲吗?外公外婆不是故意要将你逐出家门,娘亲和爹爹也一直很想念你。”
叶咏乐却轻轻地摇头:“是我愧对叶家的列祖列宗。去告诉你们的爹娘一声,就说舅舅现在过得挺好,别的都不用说了。”叶咏乐不敢见叶咏悦,就是怕她追问他现在的住处下落,给叶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要不是被叶子睿发现,他甚至都不想在这两个孩子面前现身。
“爹他……”景子墨咬了咬下唇,“舅舅,爹被晋王的人抓走了,你武功盖世,能救他回来吗?”
“晋王怎么会来抓你们的爹?”景家对朱家的恩情是朱元璋一辈的事,叶咏乐是和朱棣“有过一段旧情”,不论怎么想,他都想不出朱棡怎么会和景逸尘扯上关系的。
“不知道。”叶子睿也是一头雾水,“晋王派人来,说是请他去晋王府……”
“什么‘请’?”景子墨打断他,“那几个人一副了不得的模样,好像爹是他们家养的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看着就气人……”
“你就打了他们?”叶咏乐有些好笑,“你们两个乖乖在祠堂待着,舅舅去带你们的爹回来。”
祠堂除了被叶咏悦从外面锁上的大门以外,就只有一个极小的气窗,不仅离地面很高,而且小得只有猫才钻得过。叶子睿正好奇叶咏乐该怎么出去,只见叶咏乐用手指在门缝上轻轻比划了一下,外面就传来“当啷”两声,手指粗的锁环连同三指宽两指厚的锁身一起变成整齐的两半。景子墨看着叶咏乐出去,也想跟着一起离开,却见叶咏乐从外面关上了门,等他再去推,用尽力气也只能推开一道缝,从缝里望出去,只见刚才变成两半的铜锁像烂泥一样被人捏成了个铜疙瘩,依然挂在门上。
*****
果然是老天爷都在和他作对吗?朱棡实在是无比的郁闷。
叶长风在两年前病逝,林红袖也自尽殉夫,如今景逸尘和叶咏悦是叶咏乐仅有的亲人,叶咏乐总该和他们有点联系。就算没有,听说双生子能感应到对方,叶咏悦总该知道叶咏乐在哪里。不过碍着景家对朱家的先人有收容之恩,朱棡不便逼叶咏悦抛头露面,只能把景逸尘叫来,盘问叶咏乐的下落。想不到如今的武林盟主软硬不吃,只说自从朱棣来叶咏乐的婚礼上抢亲,叶咏乐就再也不曾踏入过叶家的门,朱棣娶妻后,叶家更是连叶咏乐的下落都不知道了,不肯透露一星半点风声,还反过来责问朱棡,当年朱棣对叶咏乐始乱终弃,让叶家支离破碎,到底居心何在。
景逸尘到底是对朱家有恩的景老夫人的孙子,朱棡不能无缘无故就把他怎么样,只能撂了点狠话,就放景逸尘走了。
白天在朱棣面前颜面扫地,又挨了朱元璋一顿冷嘲热讽,如今不过想招徕个贤士,想不到连景逸尘都敢不买他的账。朱棡郁闷至极,晚上叫了个最受宠的小妾来服侍,想舒舒心,一推开门,没看到投怀送抱的小妾,却看到叶咏乐翘着二郎腿坐在房中。
叶咏乐本就气质儒雅,当初在青楼与朱棣一行又只是比下棋比布军,根本没有露过身手。朱棡总以为叶咏乐应该是高高地坐在城楼上羽扇纶巾笑看樯橹灰飞烟灭的诸葛孔明,哪想得到他的武功已经高到如此神出鬼没的地步,冷不防看到他出现在自己房中,委实吓得不轻。原本按照朱棡的如意算盘,应该是顺着叶咏悦这条藤摸到叶咏乐这个瓜,然后说服他为自己效力,就连说辞都想好了。可是如今叶咏乐突然不请自来,朱棡被他一吓,所有的说辞都吓到了九霄云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总算找到自己的舌头:“你……你怎么在这里?”
“叶某只去过燕王府,没进过别的王府,一时有些好奇,就进来看了看。”叶咏乐微微一笑,“晋王殿下不会见怪吧?”
见怪?他怎么会不见怪?自己的卧室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整个王府的侍卫却像是死光了一样,没有一个察觉的,他怎么不见怪?
“不过现在确实不是访客的时候,是叶某失礼了。”叶咏乐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晋王殿下也早点歇息吧,叶某告辞。”
直到叶咏乐走出房外好一会儿,朱棡才反应过来,急忙叫来侍卫,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叶咏乐来过,更不用说发现他离去。
*****
白天在朱元璋面前狠狠地杀了朱棡的威风,朱棣的心情不错,不过叶咏乐的心情看起来没那么好。
自从在朱高煦之后又接连生了朱高燧和朱智明,朱棣和叶咏乐都觉得按照这样的速度生下去,朱棣就得在北平刮地三尺来养家了,明确告诉送子观音不准再送小孩来。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两个人也都已经不再年轻了,叶咏乐对房事向来淡漠,朱棣却激情不减当年,只要叶咏乐肚子里没有孩子,他就每天晚上都要没羞没臊一番才肯睡。叶咏乐也习惯了朱棣的激情澎湃,这一天朱棣只是静静地抱着他,倒是让他有些意外:“累了吗?”
“回去看过你的爹娘了?”朱棣把叶咏乐整个人都搂进怀里,“他们身体还好吗?”
“爹娘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过姐姐和姐夫还挺好,我还看到了他们的儿子,只是……”
“只是什么?”
叶咏乐大概说了朱棡带走景逸尘的事:“当初我就不该逞一时意气,去青楼在你哥哥面前卖弄。虽然这次我去给了晋王一个警告,或许能让他太平一阵子,但是难免他不会再去红枫山庄找麻烦。”
朱棣也陷入沉默。
“花花,你有没有想过这辈子再做皇帝?”如果朱棣坐在皇位上,叶咏乐就不用担心朱棡会对红枫山庄不利了。
“我要是做了皇帝,哪来的那么多时间陪你?”朱棣让叶咏乐把头埋在自己的颈窝,“我在北平做土皇帝不是挺好吗?天高皇帝远,我们可以过得自由自在。别为你姐姐担心了。大哥温柔善良,只要有他在,不会让三哥胡作非为的。大不了我去找景大哥商量一下,让他们举家搬到北平,我亲自来保护他们。”
*****
皇帝的寝宫中,侍寝的妃子已经被送走,朱元璋一个人躺在偌大的龙床上,把玩一个小小的桃符。这是两人刚结婚时,马秀英去庙里求来的,保佑朱元璋在战场上平安。自从马秀英去世,朱元璋就把这个小小的桃符当做她,常常拿出来睹物思人。
“秀英,老四成材了。”朱元璋看着桃符,像是能看到马秀英还在眼前,“我们的儿子大了,能替我戍守边关了,我再也不用担心朱家的天下会落入外姓人手里。”
冯胜已死,朝中武将唯蓝玉一家独大,以至于无法无天,甚至功高震主。万幸朱棣已经证明他确实是个不输给诸位老将的将才,还有个贤内助给他做军师,大明国的边关从此太平无虞了。朱棡和朱棣走后,朱元璋对徐辉祖说起徐妙云是女中豪杰,见徐辉祖脸色大变,还以为他是嫉妒妹妹比他更会打仗,心里更是高兴。如今朱棣已经出师,朱元璋再也不用继续容忍蓝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仁
兵权握在外姓人手里,难保哪一天这个外姓人造反,朱家的天下便要易主了。可是自从朱元璋的侄子朱文正去世,朱家便没有再出过可堪重任的大将。无奈之下,朱元璋只能把兵权交到外姓将领手中,每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又担心朝中的文臣武将有二心,把自己架成个傀儡皇帝,又怕自己把他们逼得太紧,结果成为君逼臣反,然后手握兵权的外姓将领中再出个“替天行道”的李渊之类,他千辛万苦才建立起的大明王朝就要打破秦、隋二世而亡的记录了。自从登基以来,朱元璋便千般谨慎万般小心地平衡自己与臣子的关系,既要保证自己的权力不旁落,又要保证手下的臣子不造反,其中的辛苦真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万幸祖宗庇佑,大明国开国二十多年后,就在朱元璋自己膝下出了个不输徐达、常遇春的朱棣,朱元璋再也不用在兵权外落和无人守国之间左右为难了。
于是在洪武二十六年二月,锦衣卫指挥蒋瓛告发蓝玉谋反,在胡惟庸案之后,洪武四大案的最后一案——蓝玉案终于拉开了序幕。蓝玉本人被下了黑狱屈打成招,除蓝玉本人遭到族灭以外,还供出“同党”一万五千人,其中包括一个公爵、十三个侯爵、两个伯爵以及各级官员无数。
在朱元璋的呵护下,朱标从小学的是四书五经、道德礼义,最见不得血腥,以至于当年朱元璋还在打天下时,朱标每次看到朱元璋穿着一身血污的盔甲回来,都会害怕得躲开。如今带着血腥味的盔甲换成了带着熏香味的龙袍,朱标对朱元璋依然又敬又怕,因为他亲眼看到父亲是踩着多少人的尸骨,才坐上那把金灿灿的椅子,而为了保证能继续坐在上面,还要有更多的人为此血流成河。
是的,血流成河,哪怕是在中原已经一统、北元已经气数将尽的今日。当初胡惟庸案持续了十年,前后诛杀了三万余人,朱标看到朱元璋红着眼批下一道道抄家灭族的圣旨,就感觉像是看见他当年在战场上视人命如草芥,染得满手血腥,吓得朱标只敢躲在马秀英身后,生怕哪天父亲杀红了眼,会对他这个儿子都一起痛下杀手。胡惟庸案过后,朱标看着长长的逆臣名单,觉得十分内疚。就算胡惟庸谋反属实,那些同党也一样死有余辜,难道他们家中的耄耋老人、黄口小儿、无知妇人也该死吗?同样要受牵连丢了性命。更不用说很多“同党”只是因为让皇帝看不顺眼,就莫名其妙地掉了脑袋,其实什么都没做错。如果当时自己以太子的身份站出来,劝朱元璋放下屠刀,是不是就能挽回很多人的性命?可是朱标是个胆小鬼,当时只敢躲在马秀英身后,生怕父亲手中的屠刀也会落到自己头上。
当初面对胡惟庸,朱标还可以安慰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面对蓝玉案,原本朱标也会觉得他是咎由自取,——当初蓝玉送马给朱棣,在燕王府碰了一鼻子灰,便来朱标面前嚼舌根,说什么“燕王不是一般人,迟早是要造反的,我找过人望他的气,有天子气象,你一定要小心。”蓝玉说话时未必存了什么坏心,只是忘了疏不间亲的道理,朱标又和朱元璋一样,是个家庭观念非常重的人,觉得一家人关起门来什么都好说,蓝玉的话只是让朱标对这个挑拨他们兄弟关系的“小人”十分反感,——可惜蓝玉在朱棣那儿没能讨到好处,便又把出征缴获的骏马送去西安讨好晋王朱樉,而朱樉贪图那几匹骏马,居然照单全收。如今蓝玉被证实谋反罪,为了保命求过朱樉,结果自己的九族没保住,却是害得朱樉也被卷了进去。
如今马秀英已经不在人世,再也没有护着朱标的羽翼了,被卷进蓝玉案的又是朱标的亲弟弟,他也不能再置身事外。朱标知道自己胆小怕事,但更知道自己是太子,是以后的一国之君,整个国家都要依靠他一肩挑起来,不能逃避,不能胆怯……做皇帝要有魄力,才能扛得起大明国的江山,朱元璋打下的天下不能败在他手中!哪怕天生一副胆小怕事的性格是天意,朱标也要矫正过来,就从蓝玉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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