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你出生的时候就有了。”帝乙重重地放下酒爵,“当初母后生你的时候,他还连话都不会说,就知道跌跌撞撞地要去看小孩,看完了扭头就走。”
“还有这事?”箕子颇为不满地看了看比干,“二哥,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比干还是不答话,只是随着王后临产前的惨叫,他的脸色越来越像等死刑判决。
对这个弟弟,帝乙也颇为无奈。
比干自幼便聪颖异常,如今刚满二十岁,就已经身居太师高位。但是大邑商甚至附近的其他诸侯国、部落都知道,大邑商的二王子干有个怪癖,就是喜欢看小孩。箕子出生的时候,比干还连话都说不清楚,就会要女奴抱着他去看小孩,之后哪怕是大邑商的附属诸侯王家生小孩,他都吵着闹着非要看过一眼才罢休。再大一些了,知道世上的国家不止大邑商一个,更是不管对方是敌是友,只要听说哪国的王室或哪个部落首领的后妃怀孕,便开始算日子,等小孩出生的时候,便带着礼物前去“朝贺”,不让他看看小孩,他就不肯走。不过即使让他看了,他也只是例行公事地说些千篇一律的道贺的话,看完就留下礼物走人。当年文丁在世时,就觉得比干的这个怪癖虽说不上特别不好,总有些奇怪,大邑商出了这么个有怪癖的王子,有碍国威,于是让他娶妻,希望妻子能让他定下心来。比干除了喜欢看小孩以外,对别的事都循规蹈矩,叫他读书便读书,叫他娶妻便娶妻,叫他做官便做官,把分内的活都干得十分漂亮,干完以后立刻跑出去看小孩,甚至结婚也不例外。例行公事地婚礼结束以后,比干就扔下新婚妻子妫氏,又不知跑到哪个国家去看小孩了。
不过比干的本事就在于哪怕是孤身去敌国要求看小孩,也照样能毫发无损地回来,甚至有时还能给大邑商带回一个盟友。
比干相貌清俊儒雅,尊贵的出身更是让他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出尘之姿。虽然周围的国家都知道大邑商的二王子有喜欢看王室里的小孩的怪癖,这么一个谪仙般的人带着贵重的礼物千里迢迢地登门拜访,只求看一眼新生的小王子,只要不是和大邑商的关系势同水火的国家,都不会忍心拒绝。当然,比干要看的小孩只限于王室里的小孩,根本不管对方是敌国还是友国,偶尔也会有敌国趁机抓了他做人质,可他只问了三个问题,就让对方乖乖放人:“我不是长子,你觉得抓了我有用吗?”“不论贵国与大邑商关系如何,我带着礼物前来祝贺贵国国君喜得王子,你们却趁机扣下我做人质,其他国家要是知道了贵国的做法,会怎么想?”“如果比干死在贵国,大邑商挥军攻打过来,不知以贵国的兵力坚持得了多久?”三句话就说得对方的国君只能乖乖放人。文丁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干脆让他去搞外交,幸好大邑商国力强盛,兵强马壮,能化敌为友最好,或者干脆撕破脸,也多了一个开拓疆域的借口。直到帝乙继位后率军东征,硬把比干关在王宫里帮助丞相商容处理国事,比干才总算消停下来。可是帝乙一回来,比干参加完庆功宴便撂挑子,大有不把这几年漏看的新生儿全都看回来就不罢休的架势,这次要不是大邑商自己的王后妇戊临产,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二哥,你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喜欢看小孩?”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找他的花花。投胎以前没有喝孟婆汤,比干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还是瑶池中的白鲤时的一切。投生在大邑商王室,比干无比庆幸,以为只要耐心等待,就可以遇见同样投生于帝王家的红莲了。直到在凡间住了四五年,比干才知道不仅商王是王,大邑商附属的诸侯王也是王,而且世上除了大邑商以外,还有许多别的国家。红莲就算投生王室,也未必会出生在大邑商。为了找到他的花花,让花花做个功德无量的好王,以逃过灭顶之灾,比干只能找尽借口看遍所有出生比他晚的王子,可是找了二十年,红莲依然不见踪影。
突然一声洪亮的啼哭震得王宫连同外面用于上朝觐见的九间大殿都微微颤抖,比干终于成功地把手里的酒爵摔了。
随着婴儿的啼哭声,女奴抱着一个襁褓出来:“恭喜大王,王后生了一位王子。”
帝乙看了看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比干,哭笑不得地挥挥手,示意女奴先把孩子抱给比干看。
比干对帝乙做了个大恩不言谢的手势,随着女奴走近,脸色却越来越白,直到看见襁褓中的婴儿,表情一下子从等待死刑判决一样的灰白色变成喜不自胜。刚出生的婴孩皮肤红通通的,长得浓眉大眼,肥嘟嘟的脸依稀可以看出深邃的轮廓,分明是婴儿版的红莲。终于找到花花了!花花和他出生在同一个国家,还成了他的侄子!比干喜极而泣。
“二哥,你哭什么呀?”箕子不解。以前比干固然有喜欢看新生儿的怪癖,但是孩子一旦抱到他的面前,他多半都是看一眼便罢,敷衍了事地说些祝贺的话就走,似乎看到了小孩,反而让他失望了。箕子还从没见过他如此激动地抱着孩子爱不释手。
“我……我是为王兄高兴。”女奴眼巴巴地伸着手等了半天,比干才依依不舍地把孩子交还到她手里,让她抱给帝乙看,“恭喜王兄。王兄虽然已经有两位王子,却都是庶出,如今终于有嫡出的儿子了。”
“是啊。上天真是厚爱我大邑商,先是让我们打了胜仗,现在又赐给孤一个儿子,今年可真是大丰收。”帝乙抱着小王子,也是爱不释手,“丰收啊……受,就叫受德吧。”
众人都围着帝乙贺喜,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的王妃妇好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商朝时其实还没有“丞相一职”,但是有少师担任类似于丞相的工作,为了便于读者理解,这里还是用“丞相”。
☆、第二章 屠夫姜尚
受德出生以后,比干立刻改了喜欢到处看新生儿的癖好,整天只围着侄儿转,以前是干完了活就到处去看各国帝王家的小孩,现在是干完了活就抱着受德不放。受德虽是嫡出,却是老三,王妃妇好比王后妇戊受宠,受德是王后唯一的依仗。受德有了比干做靠山,对他以后继承王位有益无害,于是王后也由着比干整天和受德黏在一起。
“花花,你看,这些就是我们的祖先。”
宗庙里,几十代商王的灵位排成整整齐齐的一列,比干恭敬地拜了拜,便开始向受德一一介绍伟大的祖先们:“花花,你看,这位是成汤,便是我们殷商的祖先。你看,这里写着‘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意思就是‘从前成汤建立殷商,那些远方民族氐羌,没人胆敢不来献享,没人胆敢不来朝拜。’花花,你以后长大了,也要成为一个像成汤一样伟大的人,把殷商的国力进一步发扬光大,成为万邦来朝的大国。后来成汤传位外丙,外丙传位仲壬,仲壬传位太甲。说到太甲,这里有一个悔过自新的故事。传说太甲……”
比干对着祖先的牌位如数家珍,才刚满月的受德在女奴怀里睡得正香,女奴则是哭笑不得地看着太师大人给一个婴儿上历史课。
比干不自在地干咳几声,女奴连忙敛起笑容低下头。好在比干并没有为难她,只是从她怀里抱过受德,看了看睡得好像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的婴儿,也自嘲般地笑了起来,绝色倾城的笑容让女奴看得傻了眼,比干却毫不自知。
红莲投胎以前喝了孟婆汤,现在就是一张白纸,别人怎么教育他,他就会长成什么样的人。万幸,白鲤和他投生在同一个国家,还成了他的长辈。比干记得投生以前听瑶池里的莲花说过,红莲是被投到了一个气数将尽的国家,可是大邑商一片繁荣。
喂牲畜的槽子、关畜生的圈、驯养牛马来拉车驮物……这些都是商族人的祖先伟大的发明。后世人把生意人叫做“商人”,就是因为最早驯服牛做驮运工具、驮着土特产在东方各地区部落之间进行物产交换的,便是商王朝的奠基人成汤的祖先王亥。以行商立业,注定商王朝不会穷困。后来商族人在商地定居下来,生活方式也从以贸易为主逐渐转向发展农业,其中商族人更是发挥了惊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先进的青铜锻造业和数千年驯养牛马耕田的经验让商王朝的农业十分发达,每年都能剩下许多粮食酿酒,以至于大邑商人人都能豪饮,并视之为时尚。青铜武器、战车等等先进的武装设施更是让大邑商的军队所向披靡,朝堂之上武有太师闻仲,文有太师比干、丞相商容等等能人,完全是一片欣欣向荣之相,丝毫不见颓势。比干相信,只要把受德教育成一个善良的人,商王朝的气数就绝不会尽。
“花花,你看,我们投生到了一个很好的国家。”比干抱着受德,把他举到成汤的牌位旁边,“叔父一定会把你教育成和成汤一样伟大的人,我们把这个国家的命运扳回来,把气数接下去。力挽狂澜,功德无量,我的花花回到天上以后,或许就可以成仙了。”
一旁的女奴听得莫名其妙,只是不敢多嘴。
这时门外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天命不可违抗,天机不可泄漏,你这样口无遮拦,难道不怕遭天谴?”嗓音虽然年轻,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
比干循声望去,看到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一身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衫,手里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宗庙门外的青石地面,说话时连头都不抬。可是时值农历六月,正是万物欣欣向荣之时,地上根本没有落叶可扫。一个年轻人在大白天不工作,却在没有落叶可扫的时节来帝王的宗庙假装扫落叶,实在是反常得让人起疑。
“这不是集市上卖牛肉的姜尚吗?”女奴奇道,“你不在集市上卖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因为与太师大人有缘,特来一见。”姜尚终于抬起头。
以比干还是白鲤时,在瑶池中看了几万年仙人的经验,姜尚的长相虽说不上好看,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不似凡人。比干把受德交到女奴手上,往前几步仔细打量姜尚,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都怪他当初在冥府的时候为了躲过牛头马面,居然躲进了孟婆汤里,不然以他的记性,一定能记起来。
“太师,能否借一步说话?”姜尚也大大方方地杵在比干面前,任由他打量,大有如果他不同意,他就不放他走的架势。一个是一身云纹丝绸白衣,飘然若仙的年轻太师,一个是连件完好的粗布衣服都穿不起,普普通通的——至少女奴没有看出姜尚有什么过人之处——的屠夫,两个人站在帝王的宗庙前面面相觑,场面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
“知道是太师,还敢如此放肆!”女奴看了看俊秀孱弱的比干,又看了看孔武有力的姜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比干带着受德来宗庙,本来就是临时兴起,没有带很多侍卫,姜尚在这里拦人,恐怕……女奴放开嗓子大叫:“快来人啊,有刺……”
比干还来不及阻止她,被吵醒的受德已经很不满意地一拳打在女奴的眼睛上,女奴的眼圈立刻青了。
“受德,不可以这样,奴隶也是人,不可以随便打。”比干抱过受德哄了哄,等他睡了,才重新交到女奴怀里,“你也是。别一惊一乍的。”
“可是……”女奴倒不是介意挨了小王子一拳,依然心有余悸地看着拦路的姜尚。
“没什么可担心的。”比干回过头来看向姜尚,唇边漾开礼貌的外交笑容,“知道我是太师,还敢用如此狂妄的口气和我说话,必定不是凡人。”
“太师也不是凡物。”
这是什么人啊?女奴知道比干为人谦和,甚至对奴隶都很好。虽然和别人家的奴隶一样要干重活,比干别说是杀奴隶了,甚至从来不曾打骂他们。如今堂堂太师说一个屠夫不是凡人,摆明了是客气,这个屠夫倒好,居然说太师不是凡“物”。尽管心里为比干不平,鉴于受德刚才不满的一拳,女奴没敢再开口,只是抱着受德静立一旁。
“你看出我不是凡‘物’?”出乎女奴的意料,比干并没有不悦,反而更加饶有兴味地打量眼前的年轻屠夫。
屠夫看了看女奴,似乎有些介意她在场,直到比干把女奴打发走,才咧嘴一笑:“太师大人看到水,会不会有跳进去的冲动呢?看到猫,会不会怕呢?看到烤鱼,敢不敢吃呢?”
烤鱼……比干脸色一白,差点吐出来。他毕竟已经做了几万年的鱼,虽然在人世活了二十多年,其他的人类生活习性他还可以接受,养猫做宠物和吃鱼这两道坎他却怎么也过不去。不过……比干不由得重新打量姜尚:“你……你真的能掐会算?”
“你别看我是个卖肉的,其实也是因为生不逢时,才只能做个屠户。”姜尚笑得越发灿烂,“我还知道生死簿上本没有太师的名字,太师是私自下凡,本已犯了天条,若是再多嘴多舌泄露天机……太师,小心啊,雷电未必劈恶人,但是泄露天机而遭天谴的人可不少。”说完便扛起扫帚走了。
“等等。”比干赶紧追上去,“这位先生既然能晓神明之事,可愿入朝为官?”
“小子还没学成,再等等吧。”姜尚挥了挥手,示意比干不用追了。
“那么可否留个名号?待先生学成之日,比干定向大王推荐。”还没学成,就知道比干前世是白鲤,等他学成,该是怎样厉害的人物?或许等姜尚学成之时,商王的宝座上坐的已经是受德了。有如此人才辅佐,还怕大邑商气数将尽?比干没有多想姜尚说的“天机不可泄漏”,只想为受德以后的千秋霸业留下一个人才。
“本人姓姜名尚,字子牙,号飞熊。”
“姜尚,姜子牙……”比干默念了两遍,记住了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嫡庶之争
寝宫之中不断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一声满足的长叹之后,才停了下来。
酣畅淋漓地欢爱过后,帝乙满足地搂过妇好,有些好笑地看她双颊酡红地趴在自己身上气喘吁吁:“爱妃,再给孤生个儿子可好?”
“不好。”妇好嘟起樱桃小口,“生了也是庶出,哪里比得上嫡出的王子受德?大王要儿子,找王后生去。”说完便赌气背过身不看帝乙。
“爱妃。”
妇好不理他。
“爱妃……”帝乙讨好地摇了摇妇好白皙圆润的肩膀,见她还是不理会自己,语气立刻软了下来,“爱妃,受德虽是嫡出,孤对三个孩子可是一视同仁,要说偏爱,也是偏爱启和仲衍。你这是在生什么气?”
“大王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在朝官员可是觉得嫡庶有别,没有一视同仁。”
“爱妃,这话怎么讲?”
“别人不说,就说太师比干,整天抱着王子受德不放,连喜欢到各国王室看小孩的怪癖都改了,却从来没有拿正眼看过启和仲衍,只围着王子受德一个人转。”
原来是这个。想到弟弟的怪癖,帝乙不禁有些好笑:“爱妃,比干的这点小怪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大概是上辈子欠了受德什么人情,这辈子是来还债的。”
“嗯,是啊,儿女都是父母上辈子欠的债,这辈子来讨还的。”
帝乙这下火了:“妇好,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话?”
“不是妾身说的。现在宫里都在传,说大王出征的时候,比干与王后偷情,才生下了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