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做名留千古的明君,要求得还不多吗?”
“我是说为你自己要些什么。”
比干却是叹息:“你果然并不是真的记得前世的事。”
看到比干露出失望的神色,受德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连忙移开目光:“你怎么知道?”他确实只是记得小时候做过的那个莲花和鲤鱼的梦。
比干垂下眼:“如果你记得,就不会问我这种问题了。”
“即使不记得,我也知道叔父是天神派来帮我的仙人,这样就够了。”受德吻上比干的手指,“等到殷郊能独当一面,我就让位。我们离开这里,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再也没有人可以干涉我们在一起。”
“等到殷郊长大成人,我恐怕已经是老朽了吧?”比干苦笑。
“仙人怎么会老呢?”受德盯着比干,“只怕我老得路都走不动的时候,你还是这么年轻。”
比干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把我拐走,你不觉得对不起你的婶母吗?”
“昨晚叔父没觉得对不起王后吗?”
昨晚到底是谁不惜以君王的身份命令他,也要他留下过夜的?
“而且……”受德凑到比干的耳朵旁边,“叔父可是和王后争宠,婶母需要的地方我可没动过。”
这混小子!比干的脸立刻烧了起来,引得受德哈哈大笑。
“你还要不要吃饭?”比干抽回自己的手。
受德还没吃饱,但是又心疼比干烫伤的手指,想了想,从比干头上拔下两根玉笄,代替手指去夹碗中的食物:“这样就可以了,不会烫伤,还不会弄脏手。”
玉笄被拔掉,比干的头发半披下来,平添几分慵懒的妩媚风情。
“果然是秀色可餐。”受德胃口大开,打算吃完饭,就把比干当餐后点心。
“你也不嫌脏。”比干想去抢回自己的玉笄。
“怎么会脏呢?”受德举着手不让他抢,“用仙人身上的东西吃饭,果然风味独特啊……以后我都要这么吃。”
说到这里,两人一愣。受德好像又发明了一个新的东西。
既然这个新发明本来是用来固定头发的玉笄,受德给新发明起名为“箸”,与“住”同音。有君王领头,用箸吃饭很快就成了贵族的新时尚,没过多久,箸就已经普及到了谁再用手抓着吃饭,就会被人笑话的地步。只是当时就连受德自己都没有想到,箸的发明不仅是饮食文明史上的一大进步,更是一个逼着殷商贵族不得不放下身段看待平民的契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七窍玲珑
比干缺席了五天,才重新站在朝堂上,尽管前一天回家好好睡了一晚,此时还觉得有点头重脚轻。
商容见比干的身子摇摇欲坠,连忙扶住他:“亚相,新王登基,要处理的事确实多,可你也不是年轻人了,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他倒是想爱惜,可受德给他爱惜的机会了吗?不过怎么连商容都知道他不爱惜身体?还有,商容为什么称呼他为“亚相”?比干听得莫名其妙。
“大王已经封你为亚相了,你还不知道?”商容叹了口气,“这几天连夜帮大王看奏章,操劳过度,又吐血了吧?大王倒是轻松了,提升你为亚相,就把什么事都扔给你做,他自己只要每天吃饱喝足睡好,上朝的时候说话都中气十足……”
他那还真是“操”劳过度。听商容说起这几天的事,比干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五天不上朝,没被扣薪俸,反而升了官,都没有人觉得奇怪。前一天比干再三坚持不能继续这么没日没夜地在宫里陪受德,受德才勉强放他回家。一到家里,比干就发现虽然自己什么赏赐都不要,受德还是赏了他不少东西,其中居然还有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奴。他是根本就不打算放他回家了是不是?
商容不知道比干在想什么,只看到他满脸疲惫,继续絮叨:“我知道大王是你抚养长大的,就像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难免宠得恨不得什么都替他安排好。可你我都这把年纪了,能替他做到什么时候?有些事该放手就放手,让年轻人锻炼锻炼,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们这些老臣稍加指点就可以了,别什么都帮他做。”
奏章都是受德自己批阅的,比干除了每天在床上被他折腾,几乎什么都没干过,受德居然精力充沛到还有精神上早朝。亚相?比干现在的地位仅次于老丞相商容了,只是不知道如果老师发现他这个亚相的官职是给侄子侍寝换来的,会不会真的吐血。在人世活了这么多年,比干终于学乖了,知道为了老师的健康着想,很多事不能对他说。
侍御宣布大王临朝,商容和比干连忙站回各自的位置,随文武官员齐贺:“万寿无疆!”
受德坐上九间大殿正前方的玉座:“有事宜奏,无事散朝。”
掌管农业的小众人臣出班奏道:“臣启奏:近日来朝歌附近农田屡遭象群践踏,庄稼多被破坏,兼之羑里罪犯剧增,农田缺少劳力耕作,恐怕来年的粮食会歉收。”
“大象破坏庄稼是老问题了。”受德习惯性地用指节扣着膝盖。中原地区气候温暖,多是森林沼泽,野象成群。以前受德还是王子的时候,十分喜欢跟着帝乙猎象,直到登基,才知道大象的破坏力有多大。大象多是群居,所到之处拔树平地,弄得一片狼藉,有时在森林里找不到食物,就会到人类的田地来找东西吃。大象虽是吃草的,却因为个头太大,几乎没有天敌,只能靠火来驱赶。但是火只能吓走象,无法彻底消灭这种害兽,最后不过是救了这里苦了那里。万一大象受惊乱跑,撞坏房子和栅栏,踩死牲畜甚至人,造成的损失反而比任由它们糟蹋庄稼更加严重。
受德沉吟半天才开口:“大象的问题,我们再想想办法。如果粮食实在不够,暂时行禁酒令。用粮食酿酒太浪费了,先保证米粮供应再说。”
禁酒?朝臣们面面相觑,显然很舍不得如此享受,但是大王有令,他们也不敢不从。
受德想了想,突然想到小众人臣提出的另一个问题:“不过羑里的罪犯突然大量增加是怎么回事?”
“回大王。”掌管礼仪的大宗伯出班,“这些刁民见贵族用箸,也予以效仿,实乃大不敬,自当严惩,只是……”
“混账!”受德一声怒喝打断他,“孤发明箸,就是为了方便天下人进食。哪有只准贵族用箸,不准平民用的道理?百姓众人用箸,说明他们觉得用箸吃饭方便,这是好事!再说用箸禁得了吗?金箸银箸是箸,随便折两根细树枝也是箸,照这样抓下去,干脆把整个大邑商的百姓全都抓了算了!到时候谁耕地?谁种粮食给你们酿酒,供你们享用?!”
“大王息怒。”群臣跪了一地。
群臣的反应反而是给受德的怒火上浇油:“先朝丞相傅说就说过,罪犯多,说明王法苛刻。昔成汤网开三面,只捉自投罗网之人,被后人赞为‘汤德’。你们倒好,因为区区一双箸,就抓得羑里人满为患,与成汤所批评的一网打尽的方式有什么区别?罪犯多,说明是孤失政。大宗伯为了一双箸,就大举抓捕百姓,是要天下人都以为孤是夏桀再世吗?”
“臣不敢。”大宗伯吓得秫秫发抖,“大王……”
“所有因用箸而被捕的犯人全部释放。大宗伯巧立名目,滥施邢典,死有余辜,即刻斩首。”
“大王……”大宗伯被武士拖下去,还不住叫喊,“大王,臣一人死不足惜,只可怜大王竟容忍卑贱之人僭越于贵族之上,还为此诛杀老臣。如此下去,国将不国,只怕大王真的会成为我大邑商的夏桀。大王……”
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做事别那么偏激呢?眼看着大宗伯就要被拖出九间大殿斩首,比干转身出班:“臣启奏:大臣乃君王股肱,不可乱斩。大宗伯虽行事欠妥,却是出于维护高下尊卑之分的好意。万望大王看在他多年以来为大邑商尽心尽力,饶他一命,臣愿为他作保。”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受德肯定把这人一起拖出去砍了,可是说话的偏偏是比干。受德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亚相有何高见?”
“臣以为箸在民间泛滥,此举如治洪水,宜疏不宜堵。大王可下旨,世间之人皆可用箸,但惟有王公可用金箸,伯侯可用银箸,各藩王可用玉箸,其他贵族可用铜箸,众人、奴隶只可用骨箸、牙箸、竹箸、木箸,以示贵贱之分。下贱之人用高贵之人的箸,可按僭越处置。”
受德想了想,看向大宗伯:“大宗伯以为如何?”
“大王,臣以为亚相所言极是。”大宗伯毕竟还是怕死的,此时看到了活命的机会,绝没有反对的道理。
受德又扫视了一眼九间大殿:“众卿家以为如何?”
商容也出班:“臣以为,亚相此谏甚善。”
既然是亚相的主意,丞相也同意了,群臣也没有反对的意见。
“那就按照亚相说的做。”
百官齐赞:“吾王圣明,奉天承运,万寿无疆!”受德却感觉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
下朝之后就是惯常的寝殿召见。
比干刚进门,受德就挥退侍御,等他们一走,直接把比干撂倒在床上:“亚相,恃宠而骄就是这个意思吧?被孤宠幸了四五天,就敢在朝堂上顶撞孤了。”
“是你做事太冲动,太容易得罪人。”比干还不知死活地继续直谏,“我以前就对你说过,改革也可以比较温和。”
“吃个饭都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就是‘温和的改革’?”受德恶狠狠地啃上比干的脖颈,“亚相,你最好给孤解释清楚。”
“百姓、众人大多一辈子都没见过金、银、玉是什么样子,少有的铜也是用在农具上,不会奢侈地用来做箸。只准贵族用金、银、玉、铜做的箸,既满足了他们的优越感,也不会让百姓受什么损失。”
“孤要的是他们别总以为自己处处高人一等,不把百姓当人看。”
“所以我只说下等人用上等人的箸是僭越,——百姓本就用不起金、银、玉,也不会用铜,僭越不过是贵族自己折腾自己,——可没阻止贵族用百姓的箸来‘与民同乐’。让他们放下身段,就从吃饭用箸开始。”
“哦?”受德压着比干的手腕固定在头顶,邪魅地挑了挑眉,“亚相有什么好主意?”
“请大王拭目以待。”
“不说是不是?”受德凑到比干耳边,“要是不说,孤可要严刑逼供了。”
“要是我说了,大王没了‘严刑逼供’的借口,只怕后果更严重。”比干叹了口气,“臣还是宁死不屈吧。记得留点骨头渣子,你婶母还等着我回家吃饭。”
*****
吃饭时,妫氏给比干摆上一双金箸,比干却是摇头:“换木箸吧。”
“为什么?”妫氏不解,“夫君是王公,又是朝廷重臣,可以用金箸,为什么偏要用下等人的箸?”
“因为这东西不是用来吃饭的,”比干捻起雕刻精美的嵌玉金箸,慢慢勾起嘴角,“是用来折磨人的。”
不出比干所料,贵族们一开始乐呵呵地把各种材料做成的箸分作三六九等,作为炫耀自己身份的象征摆在餐桌上,可是没过多久,就都开始偷偷地用木箸竹箸。为了高人一等的面子,诸位达官贵人的保密工作确实做得非常好,可惜……
文书房大夫胶鬲嫁女儿,婚宴过后,狼藉的盘、盏、爵、卤(商朝时一种类似桶的盛酒器皿)和按照客人的身份安排的各种各样的箸都被送回厨房。女奴洗得苦不堪言,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接着就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谁呀?”女奴回过头,就看见恶来笑嘻嘻地看着她,“哟,这不是我们的胥靡多射吗?怎么?大夫嫁女儿,也请了你?”
“我才不稀罕与他们为伍。”恶来拿过客人吃剩下的东西塞进嘴里。
“那你还来。”女奴和他调笑,“小心大夫把你当小偷抓起来关进羑里。”
“我不偷东西。”恶来对女奴动手动脚,“我来偷人。”
“去去去……”女奴赶开恶来的手,“我活还没干完呢。”
“那我走了。”
“别……”女奴连忙拉住恶来。这家伙仗着一张脸长得俊俏,在其他府上的女奴中还有不少相好,这次把他赶走,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多射大人,什么时候纳我做妾啊?”女奴抱着恶来的腰,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他的大掌,“你看我这手,都洗糙了。我也要过被人伺候的日子。”
“那就先好好伺候我。”恶来抱着女奴就要亲热。
女奴看了看浸在水里的箸,顿时没了亲热的兴致:“还是先等我伺候好‘箸老爷’吧,不然没等你当上大官,我就先因为偷懒被打死了。”
“行了,我帮你一起洗。”恶来也蹲到水池边,捻起一双银箸,“这么沉,你怎么洗得动?”
“可不是吗?”女奴嘟起嘴抱怨,“所以我最讨厌宴会什么的了,要准备那么多菜,干那么多活,老爷们还要用金箸银箸玉箸铜箸,拎都拎不动,洗上一两双就手酸了。不过因为箸太沉,他们吃得也少,拿回来的剩菜我们还可以偷吃。”
“平时你不也是这么干活的吗?倒是干得挺快。”别说是女奴,以恶来的蛮力,洗了四五双银箸,也有些洗不动了,“照这么练下去,以后大王再要找武官,就干脆从达官贵人家的女奴中找好了,个个练得一身蛮力。”
“嗐……银箸玉箸那是宴会上充门面的,平时用的都是木箸竹箸,洗起来方便多了。”
“唉?”恶来听到八卦了,“他们平时用的箸和众人、奴隶一样?”
“可不是吗?还怕人知道,只敢偷偷地用。”女奴笑作一团,“你可别说出去啊。要是让大夫知道是我说的,回头我又得挨打了。”
“我怎么舍得让我的小美人挨打呢?”恶来在女奴的嘴上亲了一口,“放心,我一定不说。”才怪!
恶来在许多贵族人家的女奴中都有相好,有这块活公告牌做宣传,王公贵族偷偷地用木箸、竹箸很快就从大家心照不宣变成路人皆知。上朝的时候,受德心情大好地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地拎出来,狠狠地表扬了一番这种“与民同乐”的行为,还特意点了其中身份地位最高的文书房大夫胶鬲的名。
胶鬲能感觉得到满朝文武投来的异样目光,只能呐呐道:“人者,精血所孕,父母所生,身体四肢,莫非皮肉,虽有贵贱之别,总归为人,其他都是一样。臣看到大王任人不问出身,只用贤才,亚相也是从不自恃身份高贵,用木箸与民同乐,才斗胆予以效仿。”
和藏藏掖掖的其他贵族不同,比干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用木箸,也起了个模范的作用,自愿在其他人不得不承认自己“与民同乐”的时候做他们的挡箭牌。
“‘虽有贵贱之别,总归为人’,文书房大夫说得好!重赏!”看到胶鬲那张因为言不由衷而抽筋的脸,受德就心情大好。
“谢大王。”已经被顶到杠头上,胶鬲只能谢恩,“自愿”站在同意主张人人平等的一方。
*****
受德勉强绷着脸坚持到散朝,一回到寝宫,隔着门,侍御都能听到大王在里面笑得人仰马翻。
“叔父,你看到胶鬲那张脸抽成什么样吗?”受德抱着比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早就算到他们一定会偷偷地用木箸、竹箸?”
“所谓‘贵族’,就是喜欢用贵重的东西的人。所谓‘贵重’,就是又贵又重。金箸银箸玉箸固然贵重好看,但是做粗了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