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她伸手在他眼前摇一摇,竟然没反应。
“小——凌——子!”赵扶摇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叫道。凌云天这才回神,看着又跑回来的小丫头,收起思绪问她:“怎么了?”
赵扶摇很少见到凌云天那么出神的时候,大部分时候,这个男人都是很好接近的,好脾气到让人完全联系不到纵横江湖的魔教之主这样的身份。
但偶尔也有时,他虽然站在眼前,却让人觉得遥远到无法触碰。比如最初相遇时,那个坐在屋顶喝酒听风的男人。
又比如现在,当他不知道想到谁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以赵扶摇贫乏的词汇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他们的距离一下子到了难以企及的地步。
他这种微微怅惘的模样,究竟留给了谁,是……秦思远吗?
赵扶摇忽然觉得呼吸有些不顺,这是很新奇的体验,因为这个时候,她既不饿也不冷,更没有挖坑的同伴们嘲笑。
那种酸涩和失落从心底深处一点点满上来,让这个向来万事不萦于心有吃有睡就万分满足的小丫头第一次觉得有一种的空虚充斥全身,整颗心空落落的难受。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种情绪叫做求而不得。
而现在,她只能摇摇头撇撇嘴不满地说:“没什么啦,不认识路……我们要去哪儿?”
凌云天稍稍低头望她,“饿了?走!”
赵扶摇眨眨眼,心想,饿你个头啊,我又不是狗,只知道吃啊吃啊吃,也不想想当初被当小狗喂包子的那个男人是谁,尾巴还摇得那么欢乐。
回想起凌云天被她捡回家时那个挫样,赵扶摇又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当收到对方疑问的眼神时,只好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事儿都没有。
幸好凌云天没有逆天到连读心术都会,不让他就会发现他这一趟出来,最大的收获不是捡了个圣女或是大战一群白道高手,而是一大堆的“风流雅号”。
从死青蛙到诈尸鬼,从小凌子到摇尾巴狗,呃,真是千奇百怪无奇不有。
“诶等等!”赵扶摇看了看四周,忽然叫:“这是往树林里去的路?我听那个那个谁说,江湖中人都知道,逢林莫入!”
“那个那个谁又是谁?”
“……忘了。”
“卖了你也不值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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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天带着狐疑的赵扶摇往荒野深处走,林子里大片大片的树木毫无规律地肆意生长,颇有点遮天蔽日的味道。
而脚下更是灌木丛生,一脚踩下去土地柔软,泥土还带着湿润的芬芳。树林很大,赵扶摇没走多久就已经不分东南西北。
而奇怪的是凌云天却像脚下有一条无形的路一样,左转右转毫不迟疑,把迷宫一般的树林走得如同康庄大道。
赵扶摇有那么一瞬间非常怀疑其实凌云天早就迷路了,他之所以做出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完全是为了维持自己那稀薄的自尊心和面子。
好在乌鸦嘴没有应验。
等天色稍暗的时候,眼前的一片林子中的树木忽然变得稀疏起来,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出现眼前两人眼前。
大概是林中光线不好,它已经早早地挂起了灯笼,屋檐两边两串暗红色的灯笼随风幽幽飘荡,散发出幽暗朦胧的光线,将整座小楼罩在光线中,远远望去恍若仙境——或者鬼蜮。
太诡异了,在这样荒郊野外杳无人烟的地方,忽然出现这样的小楼。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志怪中的荒诞故事,花妖艳鬼、荒郊古庙、夜半来天明去的一场无羁之梦。
赵扶摇张了张嘴,忽然小楼的门被打开,从里面冲出一团小小的声音,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猛地朝她冲过来!
“扶摇姐姐!”
赵扶摇被吓了一跳,差点往后倒去,依稀觉得耳边的声音还挺耳熟,疑惑道:“小、小豆子?”
怀中那小男孩兴奋地抬起头来,果然正是凌云天带她去承天派看戏之前先安顿好的小豆子。只不过现在这模样倒是差点儿让人认不出来了。
也不知谁给他换的衣裳,一身的富贵气,倒像是哪家小王孙公子偷溜出门来游玩。好在他的气质明显跟不上他的衣服,还是一副傻样儿,呵呵呵地笑。
凌云天拍拍他的头,把人从赵扶摇身上扯开,“别搂搂抱抱的,你也不小了。进去说话。”
小豆子轻哼一声,“又没你搂得多,大色狼!”
虽然是小小声,但凌云天显然不可能听不见,真是又气又笑,这承天派里的,怎么个个儿都这样呢。上至掌门下至挖坑的,简直没一个靠谱。
凌云天在这么想的时候,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整天诈尸显然也不怎么靠谱的问题。
三人进了屋,赵扶摇进门就见里面几张桌椅,一个柜台,布衣书生模样的男人站在柜台后,一手拿着诗经一手拨着算盘,看样子像是个客栈,这老板倒是读书做生意两不误,聪明得很。
——不过把客栈开在这种地方,真的聪明?
……应该是不聪明的,因为这位很有架势的掌柜大人抬眼瞟了赵扶摇和凌云天几人一眼,半声儿不响地垂下眼皮继续看他的诗经,半点想招呼的意思都没有。连小二都不见一个。
江湖上的人,果然一个比一个奇怪啊。
赵扶摇一眼望见面前的桌上放着茶壶茶杯,她在承天派演半天戏早就渴了,又被凌云天脸上那一道伤口吓得心跳剧烈,到现在还在怀疑凌云天所谓的治得好是不是随口安慰,就更想喝水。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边,赶紧倒了杯水,一看,嘿,白开水,茶叶沫子都没有。她倒是不介意,不过这个掌柜真的是成心不想招待来客啊,白开水什么的……
正想一口闷下去,她眼前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二话不说拿走她手里的茶杯。
“喂那个,桌子上还有很多杯子的。”她愣了一下,心想这手指真白白嫩嫩的,一看就不是小凌子的手,八成是个漂亮姑娘。
等等,漂亮姑娘?
赵扶摇一抬眼,就见有人笑吟吟地望着她,那久违了的表情真是让人怀念万分。她眨了眨眼,激动地叫:“云纤姐姐?你真的没死?太好了!”
“圣女大人,这白开水凉了。”云纤微微颔首。
又一道声音从云纤的身后响起来,“圣女大人请用茶,这是今春第一茬的龙井,只选用最嫩的茶芽炒制。”
随着声音又一个人影拖着茶盘从云纤身后转出来,将一盏香气四溢的茶拖到赵扶摇面前。
“云芝姐姐你也没事?”赵扶摇更惊讶了,探头探脑地往她身后看。
果然,云曦端着两盘一看就令人食指大动的精致小点走出来,“圣女大人请用点心。”
赵扶摇激动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明明跟她们分开也没有多久,但生死之间走一趟,简直是恍若隔世。她带着疑惑回头看凌云天。
凌云天点点头,“她们伤太重,被救回来之后一直养着,如今也好得差不多了。”
“我还以为……”赵扶摇不说了,绕着云纤几个人团团转,像看什么稀奇事物一样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她们真的好好的,一下子什么烦恼都忘到了脑后。
她伸手接了茶就往唇边沾,猴急猴急地一碰到嘴唇就“啊”了一声,刚沏出来的茶烫得很,她赶紧呼呼地吹,吹了一会儿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讪讪地放下茶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知道这样很不雅。”
话音刚过,云纤、云芝和云曦却忽然齐齐撩起裙摆,当场向她跪了下去。
赵扶摇吓了一大跳,“几位姐姐你们——”
云纤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她,她眼神里某种没有见过的情绪让赵扶摇疑惑,只听云纤郑重地说:“属下云纤。”
“属下云曦。”
“属下云芝。”
“承蒙圣女大人不计前嫌相救,属下等感激不尽,今后愿誓死追随圣女大人,鞍前马后在所不辞,赴汤蹈火生死不计!”
作者有话要说:圆润夜滚回来袅,大冬天哪怕躲在被窝里打字手抖会僵……没有暖气的人森太不圆满了,默默地怅然眺望北方……
49饱暖思X欲
“哈啊?”赵扶摇一下子懵了;这辈子只有她跪人没有人跪她,虽然被拾掇到紫焰门当便宜圣女那会儿倒也有不少人跪,可他们跪的是紫焰门圣女之位,换了谁坐在上头都一样。
当时就算是云纤她们也是会暗地里为难她的。
可如今这三人如此郑重一跪,三个人三双眼睛直勾勾地抬头盯着她;眼里满满的都是坚决之色;言下之意却显然是要效忠于她这个人。
“你们别——”她着急忙慌地伸手去扶人;云纤她们却显然是铁了心要跪;拉起来跪下去;跪下去拉起来。
赵扶摇无奈了;“我啥也不会,就会挖坑,如今也好久没拿铁锹了;你们跟着我难不成想学挖坑?”
云纤斩钉截铁地说:“属下等区区贱命,圣女大人却愿为我们以身涉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请圣女大人容许我等追随左右以供驱策。”
被跪的人没辙,看看云纤,又看看云曦云芝,三个人脸上都是相同的表情,一副我心意已决你说什么都没用的模样。
她只好回头去看凌云天,凌云天也笑,朝着赵扶摇点点头,示意赵扶摇赶紧决断。
“那个,跟着就跟着呗,你们快先起来,这都入夜了,地上多凉啊。”她用力再拉。
三人面露喜色,大为快慰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齐声说:“谢圣女大人!”这才纷纷站起来。
那书生模样的客栈老板对堂中这一出戏仿佛充耳不闻,见众人闹腾完了,才拨冗瞟她们一眼,嗤笑一声道:“戏唱完了?给房钱!”
赵扶摇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荷包,问他:“掌柜的,有什么房间?”
那书生掌柜抬头冷冷打量她一言,没什么好声气儿地说:“随便,爱躺哪儿躺哪儿,一个人头一两银子,新来的交钱。”
……这掌柜的可真有个性,赵扶摇闻言咋舌,哪儿有那么开店的,客人来了不招呼,收钱还没好气儿。
凌云天倒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像是见怪不怪,其余几人也是脸色平常,大约已经见识过这个掌柜的怪异。
云纤上前交了银两,书生掌柜收钱收得积极,却仿佛对这阿堵物又没什么兴趣,看都不看一眼打开抽屉扔进去,随手一指,漠然地说:“诸位自便,要茶要水自己拿,饭食自备,半夜不准大声喧哗。”
赵扶摇更傻了,“喂你,这个……是个客栈吧?”她狐疑地望了望四周,考虑自己是不是把住宅当成了客栈。
那书生闻言抬头目光如炬,直向她看过来,看得赵扶摇心里发毛,才不耐烦地说:“你不识字?!”
赵扶摇心想乖乖,这人好生厉害,怎么看一眼就能看出她不识字?莫非她长得真的很胸无点墨的模样?
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脸,凌云天忍笑,指指屋外的灯笼,上面写着褪色到几乎看不清的字,就俩——“客栈”。
果然一针见血毫无赘言,相当地犀利。
当然赵扶摇看不懂,她现在只认得凌云天和她自己的名字,不过凌云天的口型她是看懂了,于是越来越觉得江湖中人其实相当地不靠谱。
云纤走上前来,“圣女大人,屋子已经打扫清爽了,请先去歇息——您没受伤吧?”她关切地问。
赵扶摇瞬间想到肩膀上的烙伤,也不知那烙铁是否真的像季成峰夸口地那样用天外陨铁铸就,那伤势不仅好得异常缓慢,而且那妖异的芍药越来越艳丽,怎么也消不去。
“没、没有。”赵扶摇喃喃说。云纤几人都松一口气,“那便好。”
云纤深深地看了凌云天一眼,他带赵扶摇去承天派教训季成峰时换了易容,用的是极好的一张脸,才让澹台明月心不在焉;而现在却已经换了回来,依旧是那个随从模样。
赵扶摇习惯了他每天换张脸,不以为意,云纤只以为他一直就这模样,走上前去拍拍凌云天的肩膀,“这回你救出圣女有功,等回到紫焰门禀明长老和门主,胡长老必定赏你。”
凌云天低头称谢,看云纤几人簇拥着小丫头上楼去了,小豆子巴巴地跟着,一晃儿不见了人影。
他原本伪装随从时微微弯着的腰立刻挺起,懒洋洋地靠在一张桌子边,看柜台后面的书生掌柜目不转睛地读诗经。
两人都是好定力,一人盯着书一动不动;一人盯着看书的人一动不动。
过得半天,见那书生依旧稳如磐石,凌云天出声道:“喂,我说温弦,你那一页看了快半个时辰了。”
刷拉一声,掌柜的翻页,凉凉地说:“你闲得很?”
凌云天大笑,上前一把把那诗经夺过来扔在桌上,“朋友一场,这回仰仗你照顾她们,多谢。”
温弦看着那诗经蹙眉,没什么好气地说:“客栈开门做生意罢了,扯什么关系,本店要打烊了,你爱住上楼,不爱住出去!”
对方不以为意,显然了解彼此脾气,凌云天转身要上楼,走了一半,忽然又回头迟疑了一下问:“对了,你兄长……”
温弦这回目光如针,落在他身上带着些许警告之意。
凌云天摆摆手,“行行行,我不提。”
待人都走光后,温弦就着昏暗的烛火又看了一会儿书,这会子却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了,他望着屋外那两串随风飘荡的大红灯笼,默默地出了一会儿神,最终一挥手,整个客栈陷入一整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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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扶摇躺在干净柔软的被褥里,床头博山炉中烟雾袅袅升起,又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消散,唯余幽暗馨香。
之前发生的一切到此时又让人感觉到像一场梦,那些痛苦、血腥、严酷和诡谲,转眼又像从未发生过。
但她知道那不是,那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她渴望的那个光鲜靡丽、快意恩仇的江湖不过是表象,揭开了表皮,下面一直都在腐朽。
而她一脚踏进来,已经由不得自己。
但是,她并不后悔,也不想退缩。
年少的姑娘终于也懂得叹气,无声地叹气着从被窝里爬起来,拉开里衣侧头去瞄自己左肩上的烙伤。
已经敷过药,但现在大概也该换一换了,她咬牙揭去伤口上的细布,疼痛不剧烈却持久,让人如同百爪挠心。
暗夜里芍药蜿蜒得肆意,从某种角度上看去简直让人惊心动魄,惑人于无形。
眼前渐渐浮现凌云天的身影,尽管面目模糊,笑起来却似乎总是有迹可循。
说起来,她没有见过凌云天的真面目,却似乎总能认出他来。
说起来,这个男人还喜欢半夜爬别人的窗子,比如……比如现在——赵扶摇默默地看着那被悄无声息地支起来的窗户无语。
凌云天异常熟练地从窗户里翻进赵扶摇的房间,像从前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抬头就看到赵扶摇坐在床上怔怔地望着他,那个那个……衣衫半褪,香肩半露,人半傻。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落在那朵芍药上,半天没移开眼。
“小!凌!子!”赵扶摇压低了声音,忿忿地叫道,这个男人难道不知道门造出来是用来干嘛的吗?还是他平时翻别家姑娘的香闺翻惯了?
凌云天尴尬地笑笑,却没有转头离开非礼勿视的意思,走到床边扳过赵扶摇的身子,轻声道:“我看看伤口。”
说着伸手把揭了一半的细布连带着药膏小心翼翼地拿下来,动作细致无比,生怕赵扶摇痛着。
但赵扶摇还是痛,灼伤最难处理,她轻轻地“嘶”了一声。
凌云天专注地看着烙印,“丫头,忍一忍,我给你上药。”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绿莹莹煞是好看的瓶子打开,用指尖挖出一点脂膏来。
那膏药颜色也是透明的青绿,像春日里最嫩的芽儿,看上去令人赏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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