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铭熙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拂袖离开了，而后便鲜少踏入朝阳殿。每天的生活都只是朝堂，书房和皇后寝宫三点一线而已。
季悠然也不来扰他。
偶尔去一次，总是看到那人坐在书桌前摊着一本书看，见到自己就笑着道一句你来了。季铭熙淡淡的“嗯”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季悠然重新将视线放回书页上。
他以前明明没有这样上进的，季铭熙这样想着。以前都是那人说得多，他只需听着便可。现在他突然变得安静，于是两人之间便只剩下了沉默。
坐了片刻钟，季铭熙就离开了。
季悠然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慢慢地趴到了桌子上。
其实有很多话题可以聊的，哪怕说说今天的天气也好。可惜他都不愿意。
不久之后，皇后便产下了季铭熙的四皇子。
很突兀的，就想起了季悠然，想要见到他。朝阳殿里没有掌灯，季铭熙犹豫着，还是推门进入了。
半路被绊到，仔细一看竟是那人趴伏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睡着了。季铭熙愣了下，将他抱回床上，刚要抽出手，就被拽住了。
黑暗中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为什么要睡在地上？”
“没事。”季悠然没有松手，冲着他笑，“母子平安吗？恭喜你。”
“嗯。”
“是个男孩吧？我有帮他起名字哦，叫无忧怎么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嗯。”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还一直在想要怎么找机会告诉你。你……今晚还走吗？”
季铭熙在床沿边上坐下，一个“我”字还未出口就听见外面有侍女通传皇后请陛下过去一趟。
季悠然霎时从床上坐起，眼巴巴地盯着他，攥紧了他的手。
“留下来好不好？你好久都没有理过我了，我想跟你说说话，就一晚，求你了……”
“别闹。”季铭熙听着，终究还是一点一点的松开了他的手。
季悠然的眸子里瞬间染上了绝望。看着那人大步离开的身影，勾起唇角嘲弄自己，连带着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第二日朝阳殿就没了那人的踪影，季铭熙以为他又在闹脾气，所以也没怎么在意。后来才知道他竟然搬回自己的宅子里去了。
那宅子基本上是荒废的。季铭熙想着送一些东西过去，却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扰得头疼。
而后便是小皇子的满月酒。说出“无忧”这个名字时，心头突然咯噔一下。
随即听到了季悠然病重的消息。
是派去宴请他那人回来通传的。
季铭熙放下了手中所有的事务，将季悠然接回了朝阳殿诊治。
他心里很慌，看着那个人事不省的人，有些害怕。
从未想过一个人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形容憔悴到这种地步。他大概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了，却始终没有告诉他。
也许曾经是想说过的，到最后却是已经灰心绝望了。
冷冷清清的宅子里甚至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若不是自己派人去了，他说不定就这样死了也没人知道。
太医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说季悠然的身体是早有隐疾，只是积累到一定程度才发作出来，所以恐怕……凶多吉少。
最后四个字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
周围是完全的寂静，季铭熙不敢置信地望着床上那人，脑中嗡嗡作响。
这样的情形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季悠然出去为他办事时，每回都会带点伤回来。当初去救季子轩，当然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在床上昏了数日，靠各种药材吊着最后一口气，正当所有人都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就那样自然而然的醒了过来，活蹦乱跳如同没事人一般。
隐疾？莫非就是从那个时候落下的吗？
季铭熙不受控制地去想，他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就想要这样孤零零地死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然后等着他去发现，等着他去后悔莫及。
心脏一下一下地疼起来。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害了他。他说的无悠，原来是这个意思……
季铭熙下意识地攥紧了那人的手，声音压抑着，“朕不会让他死的！绝对不会！”
其实连季铭熙自己也没发觉，他的声音里，透露着无止境的恐慌。
季子轩看着他，冷声道，要是小七真的死了，您打算怎么办？
——要是悠然死了……
季铭熙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一直以来身边都有这么一个人，如影随形般的存在，是他的得力帮手，是他的弟弟，是他的……要说他在宫里最信任的人，除了季悠然便再无其他了。
没了季悠然，他仍是不可一世的皇帝，只是——
“心里会空掉一块吧……”季铭熙抓着那人的手抵住了自己的额头。
“这种话你为什么不趁他还清醒的时候说！”季子轩看着他，再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季悠然，总觉得心头像哽着什么似的，不吐不快。
“你明明喜欢他的对吧？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小七平时最听你的话了，你让他去做什么他都去，落得现在这样一副下场，大哥你敢说你就没一点责任吗？！若是你平时多对他关心一点，怎么会连他生病都不知道！和他争吵时你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他难过的时候你知道吗？他哭的时候你知道吗？你心里若是有他的位置，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到他变成这个样子！”
季子轩情绪失控的吼出了上面一番话，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大胆的一天。
他那时明明察觉到了小七的异常，却还是抛下他离开了，以为他在宫里会得到好好的照料，回来竟变成了这样一副情景。
“大哥，你真的是……太无情了。”
此时艾云扬正悠闲地坐在御花园的池塘边上喂鱼，看到季子轩魂不附体似地走过来便立马迎了上去。
“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啊……”艾云扬抚上他的脸颊。那人勉强地朝自己勾唇角。艾云扬道，“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这么难看，跟哭似的……嗷！”
季子轩狠踩了他一脚。
坐下来叹气，“我刚刚啊，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将我大哥给数落了一通。”
艾云扬忍不住拍手叫好，看到那人沉下去的脸色，讪讪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季子轩已经做好了被季铭熙痛斥一顿或是被他赶出去的准备了。
但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他说一句话。只是抓住季悠然的手，将面容埋在他的掌心间。
“你说得对，是朕的错……”
从那人昏迷的那天起季铭熙就一直在懊恼和自责。
他当初那样的放低姿态来恳求，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才只希望自己能陪在他的身边。
为什么自己还要放开他的手呢？
从以前开始，就一直一直想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
以为这样才是对他最好的方式，事实却是自己亲手将他推进了孤独的黑暗的深渊里去。
“朕啊……是一点一点看着他长大的，那个时候是纯粹地把他当做弟弟来疼，却没料到最后会变成这样的结局。当初朕就应该推开他的，也不至于今天这般的纠缠不清。就算喜欢又怎样，他是朕的弟弟啊……外面的传言朕不是没有听过，所以才会刻意的疏离他，朕不能这样子害了他啊……”
“看到他的时候会觉得心动，所以总是将他派出去，一直不肯承认和他的关系，想着总有一天他会厌倦的，可那个人啊，百折不挠，骑射打骂摔杯砸碗样样精通，朕看着他的委屈难过，只能装作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想要的，朕给不了啊……就算心疼，可那又能怎样呢，他以后的路还长，朕陪不了他一辈子啊……”
季铭熙声音带着些颤抖，抚上了季悠然苍白的脸。
以前他有什么表情总是写在脸上，喜怒哀乐，让人一眼就看个清楚明白，从来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的。甚至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会冲着自己笑，那么温柔的微笑，实在是很讨人欢喜。
一点点抚过他的睫毛和脸颊，拇指流连在他的唇角处，明知道是徒劳无功，却仍是忍不住想要去触碰他。
想看到他睁开眼睛，想看到他再次露出那样纯粹的笑容。
“现在看来，错的从来都是朕吧。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试图将他从错误的道路上拉回来，却从未想过那人早就不打算回头了，朕一次又一次的将他的期望变成了奢望，连他最后的请求也不肯满足，朕真的是……太无情了。”
季子轩看着这一幕，觉得心里实在是堵得难受，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呢？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会珍惜……
季铭熙慢慢地俯□去，贴上了季悠然的脸颊。
“求你了，快点醒过来吧……我离不开你啊……”
说得很轻。
季悠然的睫毛颤了颤，终究还是归于平静。
另一边，季子轩靠着艾云扬，看那人百无聊赖地将一颗颗石子投入水中，激起阵阵的涟漪。
“……我以前一直很敬重我大哥，觉得他既温柔，又能干，举手投足间都特别吸引人。在我心中是个完美的存在。现在看来，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甚至比别人更要来的自私自利，心狠手辣。可即便这样，我也仍然敬重他。他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一个好兄长，可他不是一个好恋人。”
艾云扬叹了一口气，“君王本就无情，你弟弟偏偏爱上了他，真可怜。”
“我不想再插手他们的事情了，我只希望小七不要有事，能好好的，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不要再这么痛苦了……”
季子轩说着，慢慢地抱住了艾云扬。
这个贴近的动作让某人一下子僵住了。故作调笑地道，“哎，怎么突然间投怀送抱了啊？”
“艾云扬，我们能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艾云扬怔了下，勾起一抹笑容，抱紧了怀里那人，“嗯，真是太好了……”
41
41、第四十章 。。。
无论是怎样的病情，对症下药方为良策。太医就季悠然的病情商讨了半天，最终重新拟定了药方，唯唯诺诺地说须得一味极为珍贵的药材当做药引。宫里什么上好的东西没有，可独独就缺了这一样。
“诶？天山雪莲？”艾云扬倚在门口惊奇地道了一句，“就是那个长得像白菜一样的东西？”
成功地将所有的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来。
“白菜？！”季子轩瞪着他，“你见过？！”
内心暗暗抓狂，一个地里长得，一个山上长得，这两样东西哪里有可比性啊！
“那个……前不久白然托人寄回来一样东西，说是已经找到雪衣了，为了感谢我们的照顾，特送上雪莲一朵聊表心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随手就给扔仓库了……”
艾云扬默默地对手指，下一刻季子轩就抓着他的肩膀狂吼，“混蛋啊！！！你又不告诉我！！！”
“对不起对不起！”某人抱着头一边逃跑一边说，“我这就去飞鸽传书让任六给送过来！”
接下来的一切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
季悠然醒过来时迷迷糊糊地看了季铭熙好久，然后低眉敛目地喊了一声“皇兄”。
很恭敬。
但这样的称呼，只是让季铭熙感到生疏。
太医诚惶诚恐的告诉他，可能是药性不够稳定，对记忆造成了一点损伤。
“是吗？”季铭熙撑着额头，思索着这件事情的真实程度到底能有多少。
比起季铭熙来，季悠然对季子轩更为亲近，一看到他就马上扑了上去，一边抱怨着他见色忘义一边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
艾云扬顿时怒从心中起，麻利地将季子轩拽了回来掩护在自己身后，给了季悠然一个警告的眼神。
——离小季远一点。
突然脱手的季悠然差点被带着从床上栽下，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怎么？你吃醋啊！”
“老子就是吃醋怎么着吧！谁准许你在我家小季身上摸来摸去的！”
“真是个小气巴拉的男人！摸一下能死啊！我们以前什么事没做过，轮得着你来管吗？！再说了，子轩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啊？他明明姓季好不好！”
“你这个人真搞笑，不去找你的皇兄倒插手起我们的事情来了，分明是嫉妒了吧！小季当然是我的人了！他可是亲口说过想要跟着我，想要和我在一起的！不信你可以问他啊！”
艾云扬将季子轩推到身前，手臂缠住他的腰，得意地看着季悠然。
“小季，你说是不是？”
“我……”
季子轩愣怔着，对眼前这种情景颇为无语。
奇怪。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啊搞什么啊！
为什么自己要说这种事情？！
这俩人一起发神经了么！
“够了！你们两个通通给我闭嘴！”
季子轩火大的推开艾云扬，又剜了一眼恶劣的季悠然。
狠狠地摔上了屋门。
“哈！看你，被嫌弃了吧！”
“彼此彼此。”
两人对视的目光中迸发出激烈的火花。
艾云扬“哼”了一声，果断的选择去追季子轩。
若不是看在那人如今身虚体弱的份上，他早就用武力解决了。他当初把剑架在小季脖子上的账还没算清楚呢，哪能轻易作罢。
季悠然，咱们没完！
“够了够了，你们两个幼稚不幼稚啊！”季子轩踹开想黏在他身上的某人，恼道，“他是我弟弟，不准你去招惹他。”
“你怎么能站在他那一边。”艾云扬很委屈，委屈的情绪必须用占便宜这一行为来纾解，不死心地扑上季子轩，将他拖到了床上，扁着嘴道，“你确定你那个弟弟喜欢的是你哥哥，不是你？”
“呵呵……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季子轩笑着，想要坐起来，又被那人给按了下去。仰躺在自己的大床上，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人。
“还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一下好了。”
“喂！现在是白天！”
“那有什么关系？”
“你别动手动脚的……”
“我都多少天没有碰你了，整天只能看着却吃不到嘴里的感觉，你知道有多闹心不？”
“会被人看到的……啊……”
“现在哪里有人啊！”
话音刚落两人的目光就齐齐地落在了出现在门口的老管家身上，皆为一脸错愕。
季子轩的衣服已经被扒了一半了，艾云扬的手还放在某个不纯洁的地方，此情此景被一位老人家撞见……咳，只能后果自负。
艾云扬那个恼恨啊，他怎么早没把门关上。
当初他和季子轩一起踏入王府大门的时候，老管家就一脸震惊地注视着两个人，对艾云扬完全是一副嫌隙的表情，坚定地认为就是这个人将自己主子给带坏了。
艾云扬对他恨不得将自己凌迟了的眼神当做没看见——他总不好跟一位老人家斤斤计较吧。
所以现在也只能默默地忍受着管家爷爷的唾沫星子洗礼，内心叫嚣着不公平啊！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季子轩就衣冠楚楚的站在一旁看热闹。
“真可怜啊……”
还有季悠然那个混蛋！居然还敢冷嘲热讽！若不是他突然跑过来，管家爷爷怎么会过来通报！若不是管家过来通报，又怎么会撞破他的好事！这个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