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指和鞭梢将要相触之际,那黄衣妇人手腕一沉,笔直点来的软鞭,忽然由中间向下折垂,将要着地之时,又向右面折去。
这等分力折鞭的变化,实乃武林中罕闻罕见的绝技,林寒青万万没有料到,她点来的一鞭之上,竟能同时用出了三种不同的力道,一时应变不及,鞭销正抽在右膝之上。
黄衣妇人虽能在软鞭之上,分用出三种不同的力量,击中了林寒青,但那鞭梢劲道大减,已难伤人,一击中敌,立时投鞭于地,转身而去。
但闻佩环叮咚,黄色的背影,消失于壁间舱门中不见。
林寒青呆呆的站着不动,脸上神情,更见忧郁。
四个黑衣童子齐齐拔出长剑,一排守住舱门。
林寒青星目转动,打量了四周一眼,缓缓举步行去。
他忧郁的外型和内在的胆识,刚好成了极端的对比,有着常人难及的履险从容,似是那四个黑衣童子不拔剑守住舱门,他一时间也不会生出冲出舱去的冲动。
忽听一声娇叱,一个青衣小婢缓缓走了过来,低声说道:“相公且慢。”
林寒青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目注那青衣小婢,仍然一语不发。
那青衣小婢微微一笑,道:“相公,请暂时留步片刻,等候娘娘旨下。”
林寒青星目眨动了两下,冷冷说道:“什么事?”
那青衣婢女微微一笑,道:“你这人只会说这句话么?”
林寒青道:“除非你们能挡得住我。”剑眉轩动,星目闪闪,忧郁的脸上,突然泛升起一片彩光。
青衣小婢瞧的微微一怔.道:“这巡舟之上,所有之八,都有着几招惊人之学,你想凭借个人的武功,硬闯出去,岂是容易之事。”
林寒青淡然一笑,又举步向舱外行去。
四个黑衣童子长剑齐挥,寒锋交错,闪起一片剑幕。
林寒育对那暴起的剑幕,视若无睹,举步行去,不慌不忙。
只听柔音细细,由身后传了过来,道:“站住。”
林寒青突然冷厉的喝道:“挡我者死!”一侧身,疾向舱外冲去。
四个黑衣童子,长剑并出,寒芒电闪,分向林寒青四处大穴刺去。
林寒青看似漠然无备,但出手却是疾如电奔,右手一挥之间,已然抓住了一个黑衣童子的右腕,借势一抢,响起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另外三支长剑,齐齐被弹震汗去。
那黑衣童子虽然仍然握着长剑,但已失去了运用之能,心中大为震骇。
林寒青挡开拦路剑势,跃出船舱,流目四顾一眼,不禁一呆,甲板上站着黑衣人,每人手中都握着兵刃,看见人站的方位,似是排成了一座拒敌的阵势。
林寒青对那八个手执兵刃,满脸杀气的黑衣人,视而不见,目光却望着四面滔滔的江流发呆。
那他原已忧郁的脸色,更显得忧郁了,双眉紧紧皱起,双目中的神光,也逐渐敛失不见,呆呆的站着不动。
双方沉默的相待着。
那四个黑衣童子,虽已退出舱门,但他们对林寒青的武功,已生出畏怯之心,不敢再随便出手。
只见林寒育的神情,愈来愈见萎靡,似是忽然间得了重病,体力不支,缓缓坐了下去。
但他出手一击威势,仍然深深的留在那些黑衣人的脑际之中,他虽然坐了下来,仍然是不敢逼近身去。
夜风如啸,江涛震耳,听澎湃怒潮,显然这巨舟已到了江心之中。
足足过了有一顿饭工夫之久,两个青衣小婢,联袂行了过来,说道:“娘娘有旨,请相公后舱一叙。”
林寒青缓缓站了起来,微一颔首,竟然随在二女身后行去。
那两个青衣小婢,实未料到,这冷傲不群,身怀绝技的少年,突然变得这样柔顺起来,心中大为奇怪,暗暗的忖道:此人的性格当真是变化万端,莫可预测。
林寒青在二女前导之下,缓步而行。
穿过那豪华堂皇的大舱,左道带路的青衣小婢,突然掀开壁间黄绫,说道:“相公请。”
林寒青左右回顾了一眼,举步行入舱中。
那青衣小婢放下扯起的黄绫,带上舱门。
这是一座布设十分精致的雅室,四壁一色天蓝,一张精巧雕花石桌面上,早已放好了四样精致的佳肴、美酒。
那黄农妇人早已卸去珠翠宫装,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拖地长衫,长长的秀发,被在肩上,面窗而立,江风吹飘起她的长发、衣袂。
林寒青打量了四周的形势一眼,靠在舱壁上默然不言。
只听一个娇脆甜柔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你觉着我很丑么?”
林寒青微一启动双目,仍然默不作声。
那甜柔的声音,重又传了过来,道:“我叫柳媚儿,但这名字很少有人叫过,别人都称我金娘娘,你要怎么称呼我?”
这次林寒青连眼皮也未睁动过一下。
金娘娘继续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呢?”
她缓缓转过身来,只见林寒青紧闭着双目,不禁长长一叹,道:“你睁开眼来瞧瞧我,好么?”
林寒青闭着双目说道:“你把我挟持上船,究竟是何用心?快些放我下去,要不然……”
金娘娘咯咯一阵大笑,道:“要不然怎样?到我这江上行宫之人,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林寒青冷哼一声,道:“那两条路?”
金娘娘道:“一条是为我所用,投我门下,另一条是沉尸江中,为鱼虾所食。”
林寒青缓缓把身体倚在舱壁上,闭着双目,忖思逃走之策,不再和她多费口舌。
金娘娘虽然纵横大江,威名远播,不知征服了多少武林高手,但面对这位冷漠镇静,莫测高深的年轻人,实有些无可奈何。
但她究竟是久历江湖之人,见闻广博,心知对此等之人,生死威逼,名利相诱,都将白费心机,他漠视生死,轻贱名利,唯一之法,就是等他开口,在就他言词之中,找出他的弱点,加以利用、胁迫。
每个人都有弱点,只是他们的弱点不同而已。
柳媚儿阅人无数,各色各型的人,她都见过,当下转过身去,面窗而立,望着那满天星辰,一片江涛。
果然,林寒青久而不闻对方之言,反觉着有些不耐起来,不自禁的睁眼望去。
只见她仍然是自己入舱时所见的情形,面对窗外,似是正在欣赏着夜阑时江上景色。
林寒青耸动了一下剑眉,心中暗暗忖道:“如今这巨舟已驰入江心之中,欲待迫返巨舟,重靠江岸,只有施展擒王的举动,一举制服金娘娘,便迫她下令返舟靠岸。”
夜风中,突然飘传来呼唤大哥之声,语音凄凉,充满着焦急。
那是于小龙的声音,林寒青一听之下,立时分辨了出来。
一个念头,疾快的由他脑际闪过,他不能再等待下去,放任巨舟,沿流而行,他双目中闪动起震慑人心的寒光,突然一跃而起,直向金娘娘飞了过去,右手一伸,疾抓而出。
金娘娘虽然是背他而立,但却似背后生了眼睛一般,林寒音刚已发动,她突然转过了身子,娇躯一闪,避开了五尺。
辉煌烛光的照射下,只见她杏眼柳眉,粉面朱唇,一双圆大眼睛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瑶鼻通梁,樱口菱角,微带笑意的娇声说道:“看不出你还会暗施算计。”
林寒青忽觉脸上一热,说道:“你如不快把巨舟靠岸,可别怪我出手狠毒了。”
金娘娘盈盈一笑,娇媚横生的说道:“此地何地,此时何时,阑夜深闺,美酒佳肴,动手相搏,脚来拳往,岂不大煞风景?”
她脸上已不复见那斑斑疤痕,言笑之间,风媚无限,充满着一种成熟妇人的诱惑。
林寒青镇静了一下心神,冷冷说道:“我兄弟在叫我,我必须要早些登岸。”
金娘娘淡淡一笑,道:“当今之世,还无人能够管束到我的行动。”
林寒青身子一转,疾快的欺攻而上,右手飓然拍出一掌。
金娘娘秀肩晃动,娇躯横移三尺。
林寒青怕那拍出掌力,伤了舱壁,突然收回掌势,反臂点出一指。
金娘娘轻撩长衫,露出了一双雪白的玉腿,举步一跨之间又避开了一指,笑道:“你如当真想打,不妨用些酒菜,咱们到甲板之上,好好的打上一场,分个胜败出来。”
她举动轻灵美妙,虽是在性命相搏之中,亦不忘姿态的优美、动人。
林寒青两击未中,右掌突然一收,平胸而击,人却迅快绝伦的追了上去,左手“挥尘清谈”斜斜拍了过去。
金娘娘咯咯大笑,道:“当心别打破了案上酒杯。”笑声中腾跃而起,闪开一掌。
林寒青冷哼一声,趁她尚未落着实地之际,平胸的右掌,突然推出。
这一掌计算的恰到好处,金娘娘脚将着地的同时,林寒青的掌力,亦山涌而到。
那知这看去娇媚绝伦,明艳照人的妇人,确然是有着惊人的武功,只见她玉臂一挥,身子突然直拔而起,玉腿一收,在有限的空间,一个倒翻,长褛飘飞着,把娇躯投入了那木榻之上。
林寒青呆了一呆,收住攻势,暗暗的赞道:这女人好俊的轻功。
只见她翻落的姿势,优美异常,平平的把一个娇躯仰卧到榻上,举手理一理乱披在脸上的长发笑道:“你不能再打了。”
只听那呼叫大哥之声,一句接一句,传了过来,混入那澎湃的江涛声中。
林寒青脸色沉重,凝自寻思了片刻,突然向舱外冲去。
但闻一声娇叱“站住!”金娘娘突然一跃而起,疾如电闪般,直射过来,纤纤玉指,横里抓来。
林寒青一骈食、中二指,点向了金娘娘的脉门。
金娘娘掌势一沉,反向林寒青“曲池穴”上点去。
但见两人掌指翻转,忽升忽沉,修然之间,对抵五招。
这五招变化迅快,招招间不容发,攻拒之间,各尽其奥。
金娘娘突然踢出了一脚,长褛飘动,玉脚裸程,肌肤莹光,耀目生花。林寒青漠然而退,横移三尺。
金娘娘忽然长叹一声,道:“但凭你和我这几招近身相搏,就该送你回去了。”
她忽然收敛起放荡的笑容,变成了一脸庄肃之色,接道:“能得相见,总算有缘,请坐下吃杯水酒,我这就下令回舟,送你登岸。”
这位美艳的妇人,笑起来媚态横生,荡意撩人,但这脸色一整,却又庄严肃穆,一派气指颐使的高贵风度。
林寒青只觉这瞬息之间,她已然完全换了个人,那雍容华贵的气度,隐隐尚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威严,当下颔首作礼,道:“多谢娘娘的盛情,我那师弟幼小,等我久不归去,心头定然大为焦虑。”
金娘娘突然合掌一击,舱门启动,缓步走进来一个青衣小婢,神态恭谨,垂首肃立应道:“候娘娘玉旨。”
金娘娘道:“要他们转舵驰回原地,送这位相公登岸。”
那青衣小婢,应了一声,欠身退下。
金娘娘缓缓落座,指了指对面坐位,说道:“急也不在一时,请坐吧!”
林寒青略一沉思,落了座位。
金娘娘伸出皓腕,纤纤玉指,握住了酒壶,先替林寒青斟满了一杯酒,又倒满自己面前酒杯,说道:“当世武林,都知道有一位金娘娘,纵横江湖,但见过我真正面目之人,却是少之又少,除了我几个随身侍婢之外,也不过三五个人罢了。”
林寒青轻轻咳了一声,端坐不言。
金娘娘只道他要说话,等了半晌,仍是不见开口,不禁微微一笑,道:“你可是不爱说话么?”
林寒青点点头。
金娘娘道:“你的武功和冷漠,极是少见。”
林寒青道:“娘娘的武功,不在我之下。”
金娘娘举手理一理长披秀发,说道:“如你是三旬过后之人,具此武功,那也不算稀奇,难得是你这点年纪,却有这等身手。”
林寒青道:“娘娘过奖了。”
金娘娘忽然叹一口气道:“今夜一别,不知日后是否还有缘再见,相公可否把姓名见告?”
林寒青道:“在下林寒青。”
金娘娘盈盈一笑,道:“你几岁了?”
林寒青怔了一怔,默不作答。
金娘娘也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看你冷漠、忧郁的脸色,倒是像七老八十之人,唉!年轻人竟然有这忧苦沉重的性格,想来定然是有一段伤心的往事?”
她语音一顿,义道:“如我看的不错,你该有二十岁吧?”
林寒青道:“虚度二十一岁。”
金娘娘缓缓垂下头去,背过身子,良久之后,才缓缓转了过来,双目中含满了晶莹的泪水,微笑说道:“我长你一十四岁,叫你声小兄弟,不算托大吧!”
林寒青道:“这个,这个……”
金娘娘道:“江湖儿女,该不受俗繁礼法之束……”两行晶莹的泪水,滚下双腮,接道:“如我那兄弟还在世上,该和你一大了。”
林寒育道:“令弟呢?”
金娘娘道:“三岁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唉!但愿皇天保佑,使我们姐弟有重逢之日。"
林寒育看她凄然之情亦不禁黯然神伤,心想说几句慰藉之言,但又懒得出口。
金娘娘拂拭去颊上泪痕,接道:“我那兄弟长的和你很像,虽然他留给我的只是儿时音容,但却无日不缠绕我的脑际,在我想像之中,他年已成长,该和你一样的高大了。”
一阵江风,吹了进来,飘起了她身上长褛,露出一只圆润雪白的玉腿。
她伸出手去,拉一下吹起的褛袂,掩上玉腿,缓缓闭上了双目,幽幽的问道:“林相公,你可有歧视我的心意么?”
林寒青淡然一笑,道:“不知道。”
金娘娘先是一怔,继而淡淡一笑,道:“是啦!你可是从不肯关心他人之事?”
林寒青突然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金娘娘缓缓站了起来,端起酒杯,道:“船已将靠岸,咱们分手在即,我敬你一杯酒。”
林寒青也不歉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突听一个柔音细细的声音,传了进来,道:“启奏娘娘,舟已靠岸。”
林寒青站了起来,抱拳一礼,转身大步而行。
金娘娘突然沉声喝道:“兄弟止步。”
林寒青停了脚步,回首望来,只见金娘娘缓移莲步,追了上来,说道:“你虽无意视我为姐,我却有心认作为弟,不论你把我看的何等下贱,但我却从你音容美貌中找回了失去的兄弟。”缓缓伸出玉掌,托着一个金牌,接道:“这枚金牌,算姐姐相赠你一件薄礼,也许你回后,会有用着它之处。”
林寒青略一沉吟,道:“恭敬不如从命。”接过金牌,瞧也不瞧,随手放入了衣袋之中。
他依然是一副淡然和忧郁的神情,似是世间,人人物物,都无法激起他感慨之情,豪壮之气。
金娘娘黯然一笑,道:“愿皇天为我们安排个重见之日,再见兄弟时,希望你已经扫除了忧郁的神情,世间有无数伤心之事,但也有无数的美丽回忆、可爱事物,兄弟珍重,恕姐姐不送了。”
林寒青一拱手,大步出了内舱,穿过豪华舱厅,踏上了甲板。
只见七八个佩带兵刀的黑衣人,个个肃容而立,齐齐抱拳相送。
林寒青目光一转,看踏板已接岸上,缓缓举步而下。
于小龙早已在江畔等待,一见林寒青步下船来,急急迎了上去,长长吁一口气,道:“急死我啦!”
只见李文扬肋间挟了两个三尺长短的木桩,急急奔了过来,一见林寒青安然登岸,微微一笑,缓缓放下木桩。
林寒青望了那两根木桩一眼,心中大为感动,心知李文扬准备借这两根木桩浮力,冒险蹈水,赶往那巨舟相助,但他为人一向不喜对人说感谢之言,只不过微微颔首一笑。
李文扬低声说道:“这巨舟颇似传言中的江上行宫,林兄竟然履险如夷,安然回来,兄弟实在佩服,想适才一番恶战,定然是惨烈绝伦。”
林寒青摇头一笑,道:“他们并未迫我动手,就把我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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