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师父:“为什么非得要找风雅宋?”
师父说:“最近观里香火钱紧,你风师兄家财万贯,找到他同行,你一路上才能不愁吃穿。”
我很高兴地去找风雅宋了。
师父关照我三件事,遇到胡杨道长,要闭嘴,遇到胡杨道长,要闭嘴,遇到胡杨道长,让信五说话。
我们走的这天,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一路上,走山看水,时常在某个景点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朝路人吆喝:“亲,要不要画幅画啊,只要五文钱,就能留下你在这里的足迹哟。”
我瞄了眼那人的手笔,啧啧,把刚刚那个种菜的大妈画的太销魂了,凤眉星目的,水桶腰愣是被他砍成了小蛮腰,这种想象力和难度系数只有我们道观里最会画丹青的义四师兄把师父他老人家画成檀郎可以比得上了。
忠一师兄关照我,出门在外,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但凡事也有例外。
好比说正对面迎面走来一个在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个人,一身白衣,腰间别一管长笛,行走之间透着股贵气,无论是哪里,都是恰到好处的优雅,我原本以为礼三师兄已经是算长得妖孽了,这人一看就是妖孽中的妖孽。
面对这样一个妖孽,对于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但从来不穿道服的小道姑来说,是很难拒绝与他搭讪的。
我从前对自己的定义是,我是一个女道士;现在我对自己的定义是,我是一个成了亲的女道士。其实我是一个矜持的人,秉持着矜持的原则。所以在擦肩而过之后,他用温润的声音说:“姑娘,你的铜钱。”时,我矜持地转身,扯出了一个我自认为最优雅的笑容道:“不,是你的铜钱。”然后一摸腰间,妈呀,我催眠用的铜钱不见了!
“英雄!是我的铜钱,是我的铜钱!”我放弃矜持,一个箭步冲上去,拿回了铜钱。
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我木木然地站在原地。
喜欢上一个人,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孝二师兄在给我和仁七说书的时候,说到《金/瓶/梅》里,西门庆就是在被潘金莲一闷棍砸出情的,照一般人的思维来说,没人会无聊到站在某家人家的窗子下面等着被砸,因为他不知道开窗的会是潘金莲还是王婆,所以这是个偶然事件引发的一段虐恋。类比一下,我也不会无聊到自己把自己的铜钱扔在地上,因为我不知道会把它捡起来的是刚刚那个妖孽还是八旺。
孝二师兄不仅说的一口好书,还写的一手好艳/情小说,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懂成亲是何物,却竟然对洞房这件事了解的十分透彻的缘故,因为孝二师兄会直接了当的绘声绘色的描写洞房的场景却连半个字都不留给成亲,我分析了许许多多孝二师兄小说中情窦初开的女人的表现,现在能确定一件事,我的情窦就在刚刚初开了一下,但真的只是一下。
我也知道,与这个妖孽的相遇只是人人茫茫中的偶遇。
望着他白色的翩翩背影,我萌生了改嫁的念头。
按照原定计划,我和信五师兄爬上了胡杨山上的胡杨观找胡杨道长。
与莲花观不同的是,胡杨观不对外开放,所以大门紧闭,不得不去敲门,我用手捂住嘴道:“信五师兄,你去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道士,信五师兄自报家门:“本道自莲花山上莲花观而来,奉家师半仙道长之命,前来求见胡杨道长。”
小道士说:“快快请进,蔺止道长已经在等候了。”
蔺止道长?
我沉吟片刻,自言自语:“不愧是师兄弟,一个蔺止,一个半仙。”如果能取出一个好的道号,我觉得连八旺都不会选择用莲花和胡杨来做道号。
而我也在见到蔺止道长之后,终于明白了师父让我闭嘴的原因。
第四章
整个胡杨观里充斥着庄严肃穆的气息,让人不自觉的肃然起敬,与我们莲花观一对比,我们那儿就是个杂货市场还暗藏了一个地下赌场。
蔺止道长跪在神像前念经。蔺止道长一头皓发垂腰,看背影倒是还算健壮,岁数应该不小了。
小道士恭敬拜下道:“道长,半仙道长的两位徒弟来了。”
信五规规矩矩地拜下,我学着信五的样子也拜了下去,连带着十狼也低着头拜在一边,信五说:“师侄拜见师叔。”
我恪守师父他老人家的警句,见到胡杨道长,要闭嘴。我理所应当地没有开口说话。
不到半晌,我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想是蔺止道长站起身了,我拜的腰有点疼。
“唔,你就是那个小丫头容九?”蔺止道长用他手上的佛尘轻轻地划过我的背,那种撩人的感觉真的是很闹心,痒还不能挠,这是在作死啊。
师父让我闭嘴,那么现在蔺止道长问我话,我是闭嘴呢,还是闭嘴?
听着蔺止道长的声音,那是相当的严肃,铿锵有力,让人听了要打哆嗦的。
我没敢说话。
“把头抬起来。”蔺止道长说。
真是一抬头成千古恨,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蔺止道长,鹤发红颜,和半仙师父他老人家的随心所欲式长相那真的是两个极端的人啊,蔺止道长的发色和肤质完全不合衬啊,啧啧,又是一个妖孽啊。
我真想把师父他老人家的一头黑发剪下来移植到蔺止道长的头上。这样才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难怪师父让我闭嘴,半仙老头还是要面子的。如果不闭嘴的话,我一定会直接说,半仙老头做了蔺止道长这么多年的师弟,日日见了蔺止道长这张脸居然没有自惭形秽羞愧而死,还能苟活于世,足可证半仙师父是多么的厚颜无耻。如此这般,是将半仙师父的脸面尽数丢尽了。
半仙师父评价了一下我这张嘴,他说,说好听了是不懂说话的艺术,说难听了就是不知死活,损人不偿命,说话一根肠子通到底,还扬言说,早晚我会因为这张说话不饶人的嘴遭报应。
“你是来找雅宋的吧。”蔺止道长一张好看的脸居然能长时间保持面瘫的节奏真是难为他了。
我无意识的点点头。
“雅宋已经先一步下山办事去了,你得去雁城找他。”蔺止道长面不改色。
我挽起袖子要冲回莲花山拔光半仙那个老头子的胡子。
我跋山涉水来到这荒山野岭的胡杨观找人,且不说没找到人,还要我跑到雁城去找,这么坑人的事情,也只有和傅碧星那个病汉成亲才能比得上了!
蔺止道长看着我一脸憋屈样,沉吟片刻,道:“要悟大道,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然后做出一个在我看来是极为做作的甩袖动作一指山下,气势磅礴道:“小丫头,去吧!”小丫头这个称呼着实让我受宠若惊,隐隐觉得很不习惯。
蔺止道长这一甩袖,直接把十狼拍在门上,抠都抠不下来。
天下茫茫分九州,我觉得,我们瀛洲,比茫茫还茫茫。
师父说香火钱紧缺,只给了我和信五师兄足够到胡杨山的盘缠,如今我们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我不得不架起一个小摊子替路人算命。
信五看着我找来一块白布,向胡杨山下替人画画的大叔要来笔,写下芙蓉半仙,天下第一算这九个字之后,悠悠道:“阿九,我觉得这被师父看到了,他会打断你的腿。”
我思忖片刻,轻轻地哦了一声,默默地在一下面加了一横,变成了天下第二算。
信五:“……”
事实证明,现在人的口味口变奇特了,如果你写天下第一,人家会觉得你一定在吹牛,然后失去了想收藏你这个铺子的冲动,但是倘若你写第二,那就很好的吊起了群众胃口,为什么不是第一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
我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双目微闭,信五阴阳怪气道:“小九,你深得师父真传。”
信五从一开始就反对我摆摊,他觉得我学艺不精,这分明就是坑蒙拐骗偷,不义之财不可收。
我一脸正色:“不就是为五斗米折个腰摆个摊算个命么,我既没威逼良民也没利诱地痞。”我话还没说完,就迎来了第一位主顾。
我通过微闭的双目看到来者是个黑黑瘦瘦的小伙,他看了看我的招牌,兴高采烈地凑过来砸着嘴问:“天下第二算,咋不是天下第一呢?肯定是骗人的。”
我睁开一只眼,郑重道:“施主,你印堂发黑啊。”
他惊恐地后退了两步,嘴巴张着能塞下两个鸡蛋,撒腿就要跑,我抬高声音:“施主,你有血光之灾啊!”于是十狼从草丛里窜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挠了黑小伙一爪子,然后又跳到草丛里躲起来了。
黑小伙连滚带爬地到了我面前,丢下一串铜钱,哭道:“求大师指点迷津!”
我端出一个端庄地笑容,道:“你别紧张,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黑小伙磕了两个头连连道:“大师你就是好人,好人中的好人。”
我把半仙师父那些道可道人间道道道道的大道融合阴阳五行学说劈头盖脸的说了一通,说完以后,嘴巴有点干,咽了咽口水,看着眼前听得一惊一乍的黑小伙,语重心长道:“小黑啊,金玉满堂,莫之能守,钱财乃身外之物。钱财少,祸事少,闲暇尽可帮穷佬,行善积德才是最要紧的。”
信五师兄在旁边抄着手看着我胡扯,眼神里充斥着你这也算是行善积德的怀疑之色。
小黑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猛地站起身,替我遮了大半个太阳,嘿嘿地笑着,露出一口皓齿,闪地比太阳光还刺眼,方才我怎么没觉得他这么魁梧呢?小黑一解腰带,啪啪掉下两串铜钱,潇洒地往后一扔,扔完还拍了拍手,朝我扼腕道:“听大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晚生在此受教了。”接着昂首挺胸地离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啧啧叹道:“有慧根啊。”
信五看得目瞪口呆,道:“这……这是个什么说法?”
我保持端坐的姿势,道:“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五师兄,我棒么?”
信五:“……”
正好十狼叼着刚刚小黑扔掉的两串铜钱回来,我摸摸它的头,称赞道:“十狼也很有慧根。”
之后,除了两个种菜的大妈,就再也没人信我的话了,信五觉得我这是报应,十狼也觉得躲在草丛里对它的皮毛不好,会起小红点点,于是颠颠地跑去打野兔去了,结果被这一带的野兔王带着一窝野兔追着逃回来,我不得不点起幻迷香把这些肥兔子都催眠了。
幻迷香是半仙师父独门的催眠香,我用一个小荷包装了足够量的颗粒带着,比起用铜钱催眠,幻迷香真是太实用了,除了我自己非得在太阳穴扎两根针防止自己被催眠之外,没什么别的弊端。
之后,信五师兄用他砍人的剑砍了几只野兔子,我们吃了一顿烤兔子宴,连带着分了隔壁画摊的大叔两个兔腿。
吃完兔子宴,我掂了掂那一小袋铜钱,道:“唔,这点到雁城应该够用了。”
信五焦虑道:“真的够吗?”
我说:“不够就接着摆摊。”
信五立刻改口:“够够够,一定够!”
我说:“好的,那就够吧。”然后看了看地上吃兔子肉吃的胖了一圈却还在意犹未尽地舔着骨头的十狼:“十狼,你够吗?”十狼抬头看了看我,蹭地窜到信五肩上,点了点头。
信五:“……”
一路求田问舍,我和信五到了雁城的城门口。
我开始考虑一个严峻的问题,如何要找到风雅宋呢?我一不晓得他长什么样,二不晓得他在城东城西城南城北,怎么找呢?难道要我见着一个男人就问:“嘿,你是风雅宋吗?”
那么我极有可能被带到某家书店然后被老板强迫买下一本《诗经》。
信五说:“阿九,要不我们先找地方住下,然后慢慢打听风公子的下落。”
我对信五难得的一个好主意表示苟同。
果然不愧是雁城,连个客栈的名字都充斥着禽兽的味道,飞禽客栈,好名字!
信五师兄上前与掌柜的攀谈:“掌柜的。”
把算盘拨的飞快的掌柜的抬眼看了我们一眼,低下头继续算账,道:“年轻人,看清楚,咱门外的招牌是什么?”
我回答:“飞禽客栈。”
掌柜的头也不抬:“那不就得了,狐狸我们不要的。”
我嘴角抽搐:“谁说我们说卖狐狸的了。”
掌柜的终于抬了个头,说:“那你们带只狐狸来干什么?”看了眼十狼,叹道:“毛色倒是很白,用来做狐裘不错。”
我隐隐听到十狼磨牙齿的声音,侧目一看,果然十狼龇着牙咧着嘴,连尾巴都翘起来了。
掌柜的砸着嘴道:“小狐狸挺有个性。”
我强压下怒气,道:“少废话,我们要两间房间。”
掌柜的恍然大悟,招了人带我们上楼。楼梯走到一半,掌柜的在后面招呼:“哎,你们狐狸还卖不卖啊。”
我回头对着掌柜的咬牙切齿:“十狼,咬死他!”
掌柜的:“……”
是夜,在我熟睡之后,一阵礼貌的敲门声把我砸醒,我问:“谁啊?”
“阿九,是我,信五。”
我揉着眼睛踢踏着鞋子去开门,信五眼圈黑黑,楚楚可怜地站在门口,我惊道:“五师兄你怎么了?谁半夜把你打了啊?是不是掌柜的逼你把十狼卖给他?”十狼一个机灵爬起来抱住我的腿。
信五揉着眼睛委屈道:“阿九啊,我失眠了,你帮我催个眠吧。”
我私心觉得信五一定是没有礼三师兄陪在身边同床共枕所以才失眠的。
我取下铜钱,放在信五面前晃悠,嘴里念叨着:“从前有座莲花山,山上有座莲花观,莲花观里有个莲花道长在莲花池裸泳。”信五的眼神开始迷离涣散,成了,我啪的打了个响指,信五两眼一翻软软倒地,瘫在我房门口就这么睡了。
坏了,忘了先让他自己走回房间再让他睡了。
第五章
第二日清晨,信五揉着腰,扭着脖子,到楼下同我一道用早膳。
我低头喝粥,有些心虚。
“阿九,我昨天怎么在门口睡着了啊。”信五显然不记得昨天他失眠来找我催眠的梗了。
我吞吞吐吐道:“唔……可能你在梦游吧。”
信五将信将疑,坐下喝粥。
隔壁桌的大叔一边嘴里喷着稀饭,一边滔滔不绝:“哎,你知道最近咱们雁城新来了个道士么?”
另一个说:“那是自然,他在城东摆摊算命,自称是胡杨观胡杨道长的关门弟子。”
喷稀饭的接着问:“那他算得准不准啊?”
另一个回答:“好像挺准,昨儿个隔壁张婶去算她家的母猪这一胎能生几只猪仔,那个道士掐指一算,说六只,果然那头母猪当晚就生了六只。”
喷稀饭的砸着嘴道:“这么神?!赶明儿我也要去算算。”
我心中暗喜,果然是踏破雁城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信五问我:“阿九,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风公子?”
我咽下最后一口饭,说:“现在就去吧,我要找他报销路费。”
信五:“……”
顺着人流走,我和信五顺利到了城东,风雅宋摆摊的地方,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一块白色横幅上写着白英道士神机妙算这八个字,却未见风雅宋庐山真面目,我咦了一声,信五问:“阿九,你咦什么?”
我继续垫脚探着头:“他不是叫风雅宋么,怎么是白英道士啊?”
信五说:“那师父还自称半仙呢。”
我白了他一眼,不自觉地拔高了声调:“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人群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