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微然却仿佛早已听不到别的声音,只是不断喃喃着:“昊煊死了?因为我而死了?”她眼睛瞪得很大,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和困惑,像是根本就听不懂这句话究竟是何意思。
我不忍再看下去,正准备走到她面前,却忽听景辰低喊一声“不好”,说着立刻伸出手将我拉到了一边。
果然微然周身竟不知何时开始逐渐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这光芒一阵强过一阵,不多时她整个人便被完全笼罩其中。
我脱口便叫:“姐姐!”话未说完便看到微然的脸在那光芒中一闪,漆黑的双眸竟已经蒙上了一层赤红的血色,那眼神里早已失去刚才的纯净,只余下火一般的恨意燃烧在其中,正如那日的淬火一般,带着杀戮的欲望,疯狂得像要将所有人全部吞噬干净。
她仰头大喊一声,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凄厉又嘶哑:“是你们害死了昊煊,是你们!你们整日都谋划着该如何将我害死……”她说着周身的光芒却是愈发强烈,双眼早已完全蜕变至火红的血色,“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来偿还,谁也休想逃掉!”
果然,姐姐在方才的刺激下已经控制不住体内的力量而彻底被泛珠控制了。那么……时辰是不是就要到了?
我和景辰很快对视了一眼,他脸上已是一片平静,眼底带着那一抹熟悉的决然之色。“青泠,”他叫了一声,很快向我走近,伸出双手盖在我的头顶——
“你休想!”我立刻将他的双手推开,“你休想抹去我任何记忆!”
景辰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之色,我回头看了看微然,现在时辰刚好,深吸口气赶在景辰前面:“你先听我说,我想到一个别的办法。”
这句话果然分散了景辰的注意力,他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未等他说完我已经飞快地越过他扑向微然,脑海中飞速闪过经卷中写着的每一个步骤:先潜入体内,而后触摸其元神,两者合一,力量相融,最后再……
“青泠!”
我听到景辰大喊一声,可我早已先他一步潜入微然体内,双手已经触摸到了她的元神。
只要体内含有泛珠碎片拥有部分泛珠力量之人都可以实施这第三种方法,那么谁说一定要是景辰?
而他却是早已失去了理智,仍然一遍遍尝试着将我从微然体内抽离出来,但因为我和她的力量早已相融所以每次都只能是徒劳无功。
“景辰,你快停下,已经来不及了……”
他却根本就不听我说话,我看到他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慌乱与焦急,仿佛一头困兽不管怎样撞击身边的墙壁,都再也找不到任何出口。
而我,早已在方才便打开了阴陵泉处的所有力量,不足片刻我和微然便可同归于尽,一起灰飞烟灭。
其实来之前我就想好了要这么做,本来这些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和微然闯下的祸端,由我们开始也该由我们来结束,即使牺牲也应由我来灰飞烟灭,而不是景辰,绝不该是景辰。
我知道我对不起微然,可姐姐,如果你也是清醒的,你一定也会赞同这个方法,不是吗?
我意识愈发模糊,只感到身体越来越轻,挣扎着叫了声“景辰”,很快我便感受到他的温暖包围了我的双手、我的全身。
我很轻地微笑了一下,现在多希望能够有力量再最后摸一摸他的脸、摸一摸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
这个我从小就喜欢的人、从小就放在心尖上的人,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况且说到底这本来也是我闯下的祸。
我眼前一片模糊,只听到他说:“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压抑,“如果你不在了我还要这一切何用?”
我眼中又忍不住蕴出滚烫的泪水。
可是景辰,我和你一样啊,宁可自己死,也想看到你能好好地活着,不需要同归于尽不需要一起毁灭,哪怕从此忘了我,也想换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你是这天庭之上最受人敬仰的神仙,你应该永世受到别人仰望、永世受到无限崇敬,而不是为了我们,不是为了我,像这样死去。
而我,其实早就知足了,你也许不知道,从飞升上来,从遇上你的那一刻,我就觉得这一辈子已经活得很足够了,更何况我们还曾经有那样快乐的一段时光,早就值得了。
我缓缓闭上双眼,此时连呼吸都早已做不到,只觉得周围一片刺眼的白光,晃得我头晕目眩。正模糊间,不知哪里来的一颗水滴忽然落在我的脸颊上,很快我便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青泠,一定等着我。”
是景辰吗?是的吧。
你要答应我,“你将来一定要比我死得晚,不仅如此,还要是在经过百万年慢慢衰老实在不想活下去的时候,才能像别人一样自己取魂魄重新投胎。”
“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对你就是要这么狠心。”
☆、寂寞的老道长(完)
老道长从不觉得自己老——不过而立之年能老到哪里去?可不知为何整个城东的人都这么叫他,他又不能逮着每个人都上前解释一番,于是久而久之连未出阁的黄花大小姐都拖了长音喊“老道长”。那个“老”字尤其喊得圆润响亮,初初听了还觉得心窝子里痒痒得特受用,时间长了才发现——连黄花闺女都这么喊他,那岂不是找媳妇儿更没有着落了?
老道长归属于正一教,不是全真教,他一直充分利用这一优势在人海中寻寻觅觅,渴望蓦然回首间能在某个犄角旮旯处找到一个真爱,而后拉她加入教派从此一起修练打坐,或携手共同飞升或从此成为江湖间四处漂泊的野鸳鸯,总之哪一样都能让全真教那群不近女色的假正经嫉妒到牙根痒痒。
可现在这个愿望很显然是不大可能实现了,至少在城东是无望了。因为老道长前些日子正经过菜市口买菜,一个斜眼果然在一个犄角旮旯处找到了自己的一见钟情。老道长激动得黑脸都有些发红,好容易蹭过去正琢磨怎么开口,那小姑娘却忽然冲他明眸皓齿地一笑:“老道长,又自个儿来买菜?看在你们全真教不能有婆娘的份儿上,我给你算便宜一些。”
老道长苦不堪言,既不好长篇大论跟她解释正一教和全真教的不同,也不好跟她说自己其实并不老,唯一能做的只能收回自己噗通乱跳的凡心,拖沓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家里。黯然伤神了两日,终于在某个夜晚忽然灵光一现,找到了一个好的门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搬,搬走,立刻搬到城西去!
老道长说到做到,很快背着个破包袱上路了。去城西其实一直是他的一个梦想,因为曾经有一个同样的老道长带着两个徒弟忽然从那里一个不起眼的道观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都盛传是这师徒三人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起悄无声息地飞升成仙了。
这对老道长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找不着媳妇那么修仙飞升也是很理想的选择。他就带着这样的想法徒步向西行走,这天天气正好,风淡云高,老道长哼着调子经过一片玉米地,正准备晃悠着走过去却猝不及防撞上这样一幅画面——金灿灿的地面儿上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蹲在大片玉米秧子中间,前面那个小小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拔掉一根玉米棒子,而后向后一抛抛到后面那个小姑娘面前,再由那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塞进手中的麻布袋子里,接着向前丢个眼色,那小小子就转过头继续使出吃奶的力拔另一个玉米棒子——瞧这情形怕早已不是一日两日。
其实老道长完全可以瞧一眼摇摇头便继续若无其事地走自己的路,但无奈他一向是个爱管闲事之人,又自诩道行清明见不得此般偷盗之事,于是他果断上前大喝一声:“咄!小小娃子竟做起这般勾当!”
他话未说完那二人便机灵得立刻撒丫子就跑。不过老道长本来也没想把他们怎么样,这吓跑了倒也罢了,算是给了他们一个警醒。可谁知他朝前一望,这二人中的那个小小子却像是右腿略有残疾,跑起来一瘸一拐,老半天也没能跑出去多远。既是这样,老道长便三步两步上前很快便将他捉在了手里。
前面那个小姑娘早已跑得很远了,大约没听到脚步声便回头看了一看,见这小小子已经被老道长抓在手里明显吓得一怔,转身却又折返跑了回来。
这小小子倒很有情谊,伸手作着推赶的手势:“你快走,不要管我!”
那小姑娘愣了一瞬脚步停下来,显然拿不定主意此时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正踌躇间老道长却是忍不住了:“小姑娘你也过来,我不会伤害你。”
他把这二人招在眼前,见那小小子一脸像是要就义的悲壮神色,紧紧抿着嘴唇一副要杀要刮由你的态度,而那小姑娘却是单纯憨傻得厉害,愣愣地望着老道长,竟一点害怕也无。老道长不由产生了兴趣,坐下来抽根狗尾巴草指着他们问:“你们爹娘在哪儿?怎么做起这样的事来?”
那小小子倔强地瞥了他一眼:“我们没有爹娘,这也不算是偷盗。”
“哦?你怎知这不算偷盗?”
“这是地主家的公田,本来就是老百姓自己耕种的,我拿了也不能算是偷盗。”
“既然不是那你们何必转身就跑?嗯?”老道长见那狗尾巴草点头哈腰晃得厉害,显不出他的气势,于是随手扔在一旁,“你刚说你们没有爹娘?那就这么四处流浪?”
那小小子又抿了嘴唇不再理他,倒是那个小姑娘怯生生地点了个头。
老道长看着这两个小小的脑袋,忽然有了个想法:“既是如此你们不如拜入我门下,以后我以师父之名带着你们,岂不很好?”
老道长这么做一则是看他们可怜,二来他也存了点私心。想想看城西那个道长是怎么成的仙,不就是领了两个徒弟后才有的这运气?他虽然一向不大信这些投机取巧之事,但如果能带出两个徒弟来毕竟也能增加些道行,即便不能也算作善行一桩,死了在阎王那里也能记上一笔好话不是?
老道长这么想着,那两个小脑袋也相互瞅了瞅像是也默默考虑着,不过片刻功夫那小小子就抬头望着老道长,脆生生地问:“我们若跟了你可有饭吃、可有床睡?”
老道长想我还不至于混得那样差,于是点点头:“自然是有的。”
“那你不会限制我们出行和我们的行动?”
“你们如果再做这般偷盗之事,那自然是要限制的。”
这小小子张了张口无话可说,侧身拉了拉那小姑娘的手,像是安慰她要她放心,而后转过头对着老道长响亮地说:“那我们走吧!”
老道长就这样带着他们到了城西,先找到那间不起眼的道观进去瞻仰了一番,而后在道观旁的一个小院子里租住下榻。从城东到城西走了一天的时间,老道长只觉得浑身上下沾满了灰尘,脏得心里直犯痒痒,于是打了几桶热水,招呼着那两个小脑袋一人一间屋子各自洗个热水澡。
老道长洗得灵台清明顺心舒畅,打开房门只见那两个小人儿也都洗好,规规矩矩地坐在床上像是只等他发话就要倒下睡觉。老道长不由觉得一丝好笑,然而定睛一瞧却又不免有些惊讶。这两个小脑袋洗干净后看上去竟仿佛两个刚发好的白面馒头,端的是生得粉雕玉琢、清透可爱,像极了富贵人家摆在书案上双手捧鱼的瓷娃娃。
老道长觉得自己捡了个宝,虽则这二人从小便无爹娘,但瞧这副样子怕是哪个尊贵人家走失的爱子也说不一定。
不过老道长一向不喜欢想太多,只招呼他俩快些睡觉,自己去院子里把大门拴上。不过来回走两趟的功夫,再回来只见这两个小人儿竟已经睡着,小小的脑袋靠在一起,呼吸均匀绵长。
老道长摇头笑了笑,正准备走过去吹熄蜡烛,却见那小姑娘的胳膊忽然抽动一下而后又像是被自己给吓到竟哼哼唧唧地抽噎起来。老道长想上前将她喊醒,谁知那小小子却早已伸手在她后背轻抚了两下,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不怕,我在你旁边呢。”这话不知带着什么神奇的力量,小姑娘很快就平静下来,很轻地抽噎两下又往那小小子身上靠了靠,终于睡沉了。
老道长摇摇头,上前给这两人盖上条毯子,“噗”一声吹灭了蜡烛。
第二日老道长起了个清早,刚伸着懒腰走出房门却见那小小子已经起床正站在院子里的深井旁打水喝。
老道长走过去:“你妹妹呢?”
这小人儿瞥了他一眼,有些爱搭不理:“还在睡呢。”
老道长不以为意,接着问:“我却忘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们没有名字。”
也对,昨天听他们说像是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父母遗弃了。于是他略一沉吟:“这样好了,你叫阿井,你妹妹就叫小水,怎么样?”
被称为阿井的小人儿很显然对老道长这种就地取名的方法极不满意,但只是皱了下眉头倒也并未反驳。
“那就这么定了,”老道长有种成就感,“我要出去在城西逛一逛,你和小水不要跑太远。”
老道长垂涎城西这块地儿已经很久,倒不是说它有多么繁华,而是这里时常出没一些名人骚客,在聚仙楼里论诗评画,听书饮茶,相互碰面无论认不认识都要拱手堆笑来一句“久仰久仰”,场面风雅得厉害。
老道长不是个风雅人物,所以他才一直想要挤进这种风雅场所。果然,进得聚仙楼内,只见里面顾客络绎不绝,可人虽多却无任何嘈杂之声,还未上得楼来便能清楚听到说书人嘴里铿锵有力的每一个字,只这一点便是外面寻常酒楼怎样也比不上的。
“……却说这天孙真真是个情种,那青泠刚要和她姐姐一起烟消云散,他便毫不犹豫把自己所有修为和仅剩的一魂一魄全部输送至她的体内,期望能借此挽救一下这姐妹俩的性命……”
原来讲的是天孙这一段故事。老道长原先在城东听过一次这个段子,但后来因为有些事情半路离开没能听个全部,今天恰巧又能赶上一次。
“天孙手下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他下定决心豁了命要救青泠,这青泠就一定死不了。果不其然他拼死保住了她的一魂一魄,一面暖在元神里一面传音将那三清喊来。他一定是将时辰也掐好了的,毕竟他所能撑的时候不多,竟刚好在三清赶到的时候圆满地把元神里的魂魄交给青泠的太公,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及说元神就已经消散了……”
下面一片热闹,纷纷不能置信:“那天孙竟这样死了?”老道长也觉得不能相信,那样受人尊崇的天孙就这样死了未免太过可惜,一颗心悬上来正着急,却听那说书人接着讲——
“如果按照常理,这天孙定是没有任何存活的可能了,但这世道说不公平却也公平,天孙之前做过的一些善行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诸位可还记得他曾经用自己的魂魄给这双胞胎做过两次封印?他拼死保住了青泠,这三清却在为青泠复原的过程中发现她体内残存的封印中仍然凝结着天孙少许的魂魄。这三清是谁,立刻就明白这意味着天孙又有了一线生机,于是立刻将那魂魄取出,从终南山召回结魄灯,将止行上神也从极东岛屿请来,经过共同的努力终于将这天孙和青泠一并复活……”
下面的气氛明显缓和许多,甚至有人听到这里不禁大声叫好,为天孙和青泠的柳暗花明感到高兴。
“不过——”这说书人却是话锋一转,“复活归复活,但这世事毕竟不能万全。由于天孙和青泠留下的魂魄太少,想要完全恢复原样是决计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