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静默了片刻,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姐姐小心!”
“姐姐!”
原本站在山头的少年像是看到了什么立刻向下飞去,却原来是一个身着裳裙的姑娘从悬崖上坠了下去,而另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女孩正一面惊呼一面也准备跳出悬崖拉住那个姑娘的衣服。
少年双脚轻沾地面,抬手把那个正要跳下去的姑娘拉回去,而后又迅速向下一个旋转将另一个姑娘抱了上来。不过电光火石间,便将这二位重新带回地面。
那两个姑娘尚且惊魂未定,少年却转头对着那个欲要摘仙草而后又准备随着跳下去的姑娘冷冷地说道:“怎么这样笨!”
那姑娘抬头看着他,有些委屈地撇撇嘴。另一个看起来更为年长些的姑娘站起来看着少年:“多谢天孙相救,是语颖刚才失误了。”
“你们来这山上做什么?”
“是我缠着姐姐带我来玩的。”语涵怯怯地道。
景辰望着她并不作声,而后忽然对语颖道:“你太公方才急着找你,不知是为了何事,你快回去看看。”顿了顿,“我先在这里帮你照看语涵。”说毕又恢复清冷的模样,仿佛已不愿再多说。
那语颖瞧了瞧景辰又看看语涵,只得嘱咐几句踩上祥云先一步离开。
一边语涵早已对这变故感到万分惊讶,不敢相信天孙竟然有兴致陪着她待在这里,竟然还说可以‘帮忙照看她’。
景辰却不耐烦道:“你到底要玩儿些什么,快说我带你去。”
语涵仿佛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也不害怕转身指了指峭壁间那株仙草,仍不死心道:“我想要它。”
景辰斜着瞥了她一眼,却没说其他,走过去轻松摘下来递到她手里。
那语涵高兴得不行,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景辰坐在一边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控制不住想对她发脾气,也许是因为她除了有几分机灵外总透着一股子傻气,而他却是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
凭什么他从小就要被禁锢地活着,样样要按着天孙的模样走,不能贪玩,不能心绪外露,甚至不能犯错误,就只因为他天生含有一颗泛珠碎片、只因为他天生便比别人尊贵许多。可面前这个人,她凭什么就能总是这么快乐?凭什么每天可以无所顾忌地跑到紫微垣追在他身后跑,凭什么可以允许自己透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傻气,凭什么就那么自信会有人帮她处理她所犯下的错误?
又或者,她从不觉得自己有过错误,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好。
为什么她可以活得这样没心没肺?
“景辰,”语涵靠过来,嘴角高高扬起,“你看你看,这绛珠仙草果然不同,你伸手触碰它的叶子,它的躯干也会轻轻地摇晃。”
景辰看着她并不说话,只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很是刺眼,让他觉得心烦。
那语涵像是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回答,仍旧自己玩儿的开心,伸手碰一碰叶子,见躯干又在摇晃便笑得快要仰过头去。
景辰忽然忍不住:“昨天南宇在石桥边对你说了些什么?”
让你直接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昨天吗……”语涵侧头想了想,“哦对了,南宇说要娶我。”
“你知道娶是什么意思吗?南宇那么说就让你高兴成那样?”
语气又忍不住严厉起来。
语涵撇撇嘴:“我跟他说我要嫁给他,没想到他答应了啊。”
景辰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愤怒,握紧拳头:“你为什么说要嫁给他?”
“因为他要带我去孤崖山玩儿!”语涵扬了扬下巴。
“那我现在不也带着你在这里玩儿?你怎么不说要嫁给我?”景辰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居然跟她这样傻里傻气的人争执起来。
语涵很惊讶,睁大眼睛:“你愿意娶我?”
景辰本不想理她,那语涵却又向他挨近,摇着他的胳膊:“你说啊说啊。”
景辰想,一定是自己感到很不耐烦,所以为了敷衍她才点了点头,可不是他真的那么想。
谁知语涵却并没有很高兴,皱起眉头道:“可是我已经答应南宇了啊。”
景辰觉得方才那股怒气又浮了上来:“你若不愿意……”
“我愿意!”语涵立刻打断他。
景辰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下来,轻咳一声,转过目光:“这是你说的,将来要嫁给我,不可以再反悔。”
我合上文书,后面尚有几页没有看完,但我已忍不住想要立刻跑去寻找景辰、跑到他的身边去。他说我将来要嫁给他,不可以再反悔。明明从那样小的时候他就这样对我承诺过,又怎么可能会像他现在说的这个样子?
我心底里有压不住的喜悦涌上来,原本便存在着的希望此时像泉水中的气泡,越冒越多。我一定要当面质问他,听他亲口说出来。
然而刚跑出门外,却忽听周公一声“小心”,轰隆隆一声响,一道天雷已直直砸在我的身上。
难道,偷看文书被发现了?
还是……我意识愈发模糊,竟是历劫的时候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把名字改成《呆萌女的成长仙路》诸位看看何如?
☆、历劫(一)
我娘对我说,你出生的时候啊,本来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接生婆拍了下你的屁股你一声响亮的啼哭,外面的雨霎时就住了,紧接着太阳就从云后钻了出来,照得屋里铮亮铮亮。那接生婆说她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事,很显然是个好兆头,你家娃娃不是个寻常人物,将来怕是要了不得哩。
我娘和我爹都很骄傲,已经四十余岁了还能生出个吉兆来,可见他们是多么的老当益壮。在我之前,我爹还有三个儿子,不过除了大儿子和最小的我是我娘生的,其余二人皆是偏房所出。
以前我娘的重心就是竭力培养我大哥,然后把老二和老三狠狠地比下去。然而很不凑巧的,我那大哥是个温水煮青蛙的性子,学堂上教书先生问他一句话,他要吭哧半晌直憋到脸红才能回一句‘先生,你刚才问的是什么?’
因此我娘和我大哥在家里没少受到偏房和她儿子们的嘲笑。
然而现在不同了,我娘有了我。虽然我是个女娃,但当今朝廷风气开放,政治清明,也一向能有几个闺女走出闺房参加科举甚至武试从而在大殿之上谋得一席职位的。是以我娘对我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她虽不求我能当个女文书什么的,只要在寻常生活中能把老二老三比下去就行。
我娘说,晴朗,你大哥我是再不指望了,你这么聪明,娘以后就要靠你了。
我自然知道我很聪明,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有次偷偷尾随着老大老二和老三去了他们学堂,我一个人躲在外面竖着耳朵听先生教书。后来先生出了个对子让下面人对,结果等了半晌没一个能对得上来。我急得抓耳挠腮,怎么这么简单都答不上来?终于沉不住气,把答案高吼一声喊进了屋子里,教书先生把板尺一敲,对得太好了!
从那以后我就出名了。
不过我不仅聪明,我比同龄人还有些心眼。比如我知道女人当官最高的阶品是文部侍郎,所以我从小就暗下决心,将来要参加科举一步步走到那个位置上去。而且虽然我有这个心思,但不能告诉我娘,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我娘会放开大嘴到处宣传,而其他人则会酸溜溜地或打击或阻碍你的前进。越是有目的就越要让自己隐藏,这样才能平安的心无旁骛的朝着自己的目标行进。
所以虽然我每日同老二老三一起上学堂,虽然我每次的课业都比他们完成的要好,虽然教书先生屡屡忍不住大肆夸我,但因为我从不张扬,也从不多言,相反表现出一副女孩子安分守己的模样,这才使得我能够平安无事得把书读下去,而不会时常被他们挑衅找茬,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但孔夫子曾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增益其所不能。我虽然一再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我知道上天不会让我一直顺利地走下去,这其间必得发生点什么,好让我经历一下挫折与困难,也为以后成为文部侍郎备些经验。
果不其然,在一个寻常的下午,我与三个哥哥下学归来。才刚踏进门内,便听侍从说:“小姐,今儿府上忽然来了个神仙似的人物,说家里有吉祥瑞兆,点了名要见你哩!”
我皱皱眉头:“不要听这些市井之人的胡言乱语,什么吉祥瑞兆,不过都是唬着人玩儿罢了!”
说着我一抬头便看到有人从屋内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听到我的话便笑了笑:“市井之人?”
我忍不住愣在那里,长了这么大虽然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娃,虽然在学堂也见惯了各个人家的小子,虽然我一向不对男女有过多的考究,但面前这个人仍然让我惊讶地挪不开目光。
这世上竟有这么好看的人么?虽然不过一袭普通的青衫,但穿在他身上竟真的有种不食人间烟火之气,虽然眼中满是笑意,嘴角也漾开一丝微笑,但只是随意站在那里便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人不敢靠近。
“咳……即使不是市井之人,像是吉祥瑞兆这种话也万不能随意拿来说。”我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怎么能因为一个好看的人就轻易乱了方寸?
那人又轻笑一声,回身对着一旁点头哈腰的我爹和我娘道:“既然如此,那也就不提什么吉祥瑞兆的话了,小可就先行一步。”
说毕正准备拱手告辞,立刻被我爹娘拦住:“先生快莫怪罪,是小女年幼不懂事,冲撞了先生。先生如此神机妙算,说出的话自然乃天意……”
我瞧着那人气定神闲的样子,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转身向后院走去。像这种生了一副好皮囊就到处行骗的人最是不能入眼,可偏偏还找到我头上,这下子又要在街坊间流传起来。须知我的风声愈大危险便愈大,且不说别的,如若被有心之人听闻传到朝堂之上,单是参加科举恐怕就不被批准,更不要提将来能谋得一席之地。
真是可恶至极!
“你说谁可恶?”
我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却原来方才那人已不知何时站在我的院子里,仍旧是那副悠然淡定之态,望着我微微一笑。
他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暗暗惊讶,嘴里却说:“什么意思?我没觉得什么人可恶。”
他听我这么说剑眉一挑,嘴角笑意更深,望着我并不接话。
我被他笑得很不自在,好像一举一动皆被他看破了一般,很是讨厌这种被别人掌控的感觉。
“这位公子,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缺银子花所以才从事卜卦这一行当。你来到我们府上,编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谎言,唬别人倒罢了,唬我是不可能了。不过你既然已经说了出来,拿了我爹给你的银子就快走吧,我不同你计较许多便是。”
他听了我的话低头轻笑一声,而后抬眼望着我:“倒是与之前很不相同了。”
我不禁有些愤怒:“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朝我走近两步,正色道:“我是景辰,良辰美景的景辰。”
他那张脸离得这样近倒让我有些吃不消,向后退一步:“我从未听说过你的名讳。看来你既不是周围人家,亦不是朝堂之人。但瞧你的样子又不像是京城之外的,该不会是别国的间隙吧?”
他笑了笑,伸出手揉揉我的头顶:“忽然变得聪明起来倒让我觉得很不适应……不过就是这样聪明也还是让我觉得傻傻的。”
我既难堪又愤怒,正准备反驳,他笑容微敛喃喃道:“此时历劫也挺好……等再上来我已拜托周公抹去你的记忆……索性忘了我,”他神色愈发黯然,“发生的一切对你也就无关痛痒了。”
☆、历劫(二)
听了他这话,我心头竟莫名一跳,有种说不出的慌张。他在说些什么?瞧那神色倒像是之前同我有什么很大的干系一般。可是我虽然未必能把事情样样记得,但也绝对可以肯定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人。而且……历劫?周公?
我笑了笑:“我娘说,姑娘家做事要讲究礼数讲究涵养。如今你扯了这许多胡言乱语的话,我虽觉甚不入耳,但此番也不好同公子这种卜卦谋生之人计较。”拱手作揖,“好走不送。”
说毕正转身向屋内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笑,随即这个自称景辰的人又道:“走前且询问一事可好?”
我侧过身,耐着性子:“但说无妨。”
“不知姑娘可听说过城西那家道观?”他拿着手中的扇子朝西一指,唇边又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是那个老道长带着两个徒弟住着的道观?”
“正是。”
我皱皱眉头:“我听闻一年前师徒三人已相继失踪了。”
“你听闻的怕是他们三人相继成仙了吧?”
我侧过身面对着他,忽然很想教导教导这个景辰。人生苦短,好男儿想要成就一世功名更是一个时辰也浪费不得,怎可整日沉迷于修仙论道卜卦行骗?真是空长了这一副惊世之貌,谁知腹内尽是草莽。
不过虽然这么想,我却没闲工夫与他计较,只说:“不管有没有失踪,你若想去那里卜卦行骗恐不大合适。我听闻那道长的两个徒弟甚是古灵精怪,尤其那个女徒弟,从小被当做男孩子来养,性情怪异粗鲁。我娘一向叫我不可往城西走近,以免沾上不良之气,你最好也三思三思。”
那景辰听我如此说面色却有些冷下来,想说些什么却终又忍住,只道:“对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作出如此恶意的揣测,我看这才是正经的不良之气。”
我微挑眉不置可否,景辰说完这话却微一拱手转身走出了我的院子。我瞧着他挺拔出尘的背影,摇摇头走回了屋内。
坐在书桌前写了一回字又看了几页书,不知为何觉得气闷得紧,便走到院子里躺在石榻上休息一会儿。花阴下清风阵阵,芬芳沁鼻,我睡得正舒服,朦朦胧胧间却又逐渐醒来,睁开眼恍惚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一旁正俯身专注地望着我。我吓了一跳,立刻坐起身清醒过来。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我很惊讶,又为方才小憩被人窥视而感到些许难堪。抬头向这人看去,却忍不住愣怔一下。虽然方才景辰的天人之姿已让我震撼不已,但面前此人英气十足的眉眼仍然让我心里暗自惊叹,一袭黑色长袍虽肃穆沉稳却更显丰采神异俊美异常。
我有些呆呆地,他却忽然冲我展颜一笑,那英气的眉眼仿佛又浮上一层温柔之色:“方才睡得真是好香。”
他的身后是一棵开得正热烈的海棠,风过娇嫩的花瓣便扑簌簌下落,有一两片在他肩头停留片刻复又向下缓缓滑去。我的心不知为何跳得厉害,偏生这人又笑得这样好看,让我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由那海棠花托生而成……我赶紧打断我自己,怎么经方才那景辰一搅和,我也变得神神叨叨起来?
我觉得脸烧得厉害,但仍然强自镇定道:“你是谁,为什么在我院子里?”
他笑了笑,只答:“我是南宇。”
“南宇?”我奇道:“竟与供奉的阎王重名吗?”
他似笑非笑:“如果我就是阎王呢?”
我已平静下来,站起身道:“你同那景辰是一起的吧?”说着我看向他,“且不说阎王是否会出现在我院子里,单是你这长相就不可能。”
“哦?”他挑眉,“你又不曾见过,怎知阎王长何样子?”
“相由心生,阎王若非凶神恶煞,玉帝怎会派他掌管阴冷凄厉小鬼当道的地府?”
南宇笑了笑,并未接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