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背影僵硬了一下,他回头看向我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你怎么来了?”又看向淳锦,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这里是什么情况,你居然将她带过来?”
我却看到他的右腿,用白色纱布紧紧包裹着膝盖,上面渗出一片殷红的鲜血。
我吓得连哭都忘记,不敢置信地问:“你受了伤?”
☆、心底的担忧
我吓得连哭都忘记,不敢置信地问:“你受了伤?!”
景辰听闻并没有回答我,反而微微一笑放缓声音道:“我还需要处理些事情,你先跟淳锦回去,最迟后天就可以见到我了。”
我立刻摇头拒绝。本来我就带着满腔心事前来找他,现在又看到他受了这样已经无法用法术及时愈合的伤,我就更不会轻易被他打发走了。
景辰笑容微敛,挑眉道:“你在这里要我怎么好好做事?是分出精神照看你,还是将你晾一旁置之不理?”
“你可以当我并没有在这里。”
“你真聪明,回去把隐身术修好了再过来吧。”
我终于找不出留下的理由了。的确,景辰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赶至这里,还意外地受了这样的伤,想必要办的事一定十万火急。我留在这里的话会不会添乱就不说了,对景辰而言不仅让他在受伤的情况下徒增负担,恐怕还会拖延离开的日期。
我又走近两步瞧了瞧他腿上的伤,虽然是在膝盖处,但好歹不在至关重要的命门上便也不算十分严重。我咽下肚子里快要漫出来的话,慢慢转身向身后的淳锦走去。正预备踏上祥云的时候,景辰忽然道:“你刚来的时候为什么噙着两眼泪?”
没想到我憋回去的那样快也还是被他看到了。我转身对着他,其实刚才我会想哭完全是一种冲动,想到南宇讲给我的那些事情,再加上四处找不到景辰的着急,当猛然转过一座山忽然远远望到他背影时,立刻使我产生一种既激动又近乡情怯的矛盾心情。
但此时如果不借机得寸进尺一下那简直不是我青泠的作风,我大着胆子冲景辰说:“我只有留下来才能告诉你。”
景辰望着我并不说话。就在我慢慢松下气准备妥协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道:“淳锦先回去吧。”
我愣愣地瞧着他,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景辰会轻易改变他的决定。我连忙转头看向身后的淳锦,只见他虽然对这个安排不太满意但仍然向景辰规矩地行了一下礼便踩上祥云离开了这里。
这么短的时间内我的心情经历了谷底和山峰的转变,还没来及肆意地高兴一下,就听到景辰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那是自然,得了便宜又卖乖的行为可不适合景辰。我轻咳一声向他走去:“我哭呢,是因为有个人骗了我。不对,也不是骗我,而是一直把我认为很重要事实上也的确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
“哦?”景辰轻笑一声,“是谁这么有胆色,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不能和青泠达成共识?”
我知道他又在嘲讽我,便停下来认真地说:“毁了三万年的修为重不重要?”我又向前一步,“少掉一魂一魄重不重要?如果这些都不算,怕是直接灰飞烟灭才算顶重要的事了吧。”
景辰望着我,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缓缓开口:“如果这些对于他来说真的不重要呢?”
“那只能说这是个非常狂妄自大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以不在乎修为不在乎元神甚至不在乎灰飞烟灭的傻神仙!”我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你为我们姐妹俩平白无故地做了这么多,最起码让我们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景辰却笑了笑:“那现在你知道了,无功不受禄,你预备怎样报答我?”
我想了想,的确没什么可以报答他。有什么比自己每日里苦苦修炼才好容易积攒下的三万年修为更重要呢?有什么比自己与生俱来多一分不可少一分不行的魂魄更重要呢?换句话说,这些与自己作为一个神仙的生命息息相关的东西,有什么能去报答或交换的呢?
我颓然地摇摇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如果是我,这世上再紧要的事也比不过自己能好好活着。”
景辰望着浩渺庞然的山涧,缓缓道:“这世上本没什么最紧要的事,修为也罢、魂魄也罢,都不过是自己个人的想法罢了。”他又回头看着我,笑道,“你还小,不懂得原本许多事都比自己的命来得重要。”
我见景辰说得颇有一种淡然的味道,心里不知为何竟有种不详的预感。我于是勉强笑了笑,转移话题:“你是怎么想到用修为和魂魄可以做出封印来的呢?”
“应该反思一下你为什么想不到吧?”景辰又打趣我。“想要做出力量强大的封印需潜入他人体内看两者的力量是否能相契合,倘若能契合并且能盖住另一方的力量,便可以顺利将其封印。但泛珠乃神龙元神核心所在,仅凭我外部力量无法压制其强大的灵力,只有分出我的一魂一魄方能做出严密的封印,而那三万年的修为则是在整个过程中不得不消耗掉的。”
景辰不过轻描淡写的几句便把事情讲完,但我已能想象出当时的艰险与困难。又不想把心里的感情过于表现出来,便也尽量放轻松地笑道:“景辰真是好胆色,当初众仙翁都商议要让我和姐姐灰飞烟灭,放了一把淬火将我们困在屋内,经过三天三夜元神即可全部消散。这么恰到好处的安排,却被你从西方论道会上意外提前归来而全部打断。”
本想让景辰回忆一下往事,让他增加些对自己的认可从而多多珍惜一下自我的生命,谁知他听到却慢慢收起笑容,眼神里多了丝恍惚,喃喃道:“我曾经被吓到过两次。不是在面临最危险处境的时候,也不是在身体里逐渐抽离掉魂魄的时候。”他顿了顿,露出个颓然的笑容,“而是在西边忽然听说你们被淬火困住的那一刻。”
我见他停下来便慢慢问道:“那还有一次呢?”
“还有一次?”他笑道,“是在凡间那个摆字画的摊前,一转头忽然发现你不见了的时候。”
我心跳得格外钝重,连带着两颊都仿佛在轻轻地颤动着。耳边是哗哗的流水声,远处时不时传来苍鸟凛冽的啼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随口扯道:“那你可真是胆小得很,我这两次都没觉得害怕的,凡间那次你若不提醒我早就忘到九霄云外
了。”
景辰笑着点头道:“自然不能跟青泠比。”
我厚着脸皮往前走了两步,挨着他身边的石头处坐下,指了指他腿上的伤:“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一些小伤,养个两三日就好了。”
我知道能让神仙养上两三日的伤那一定是伤得很了不得了,但他如此说我只好如此信,便问些别的:“你匆忙赶到这儿是办什么事?”
没想到景辰却说:“事倒是已经办完了,本想在这里静心养一养,但你一来自然又做不到了。”
我听闻便闭上嘴巴尽量让自己做出很乖很安静的样子,陪他看了会儿瀑布和山川,忍不住有些犯起困来。昨天晚上辗转反侧揣着几重心事,天还未亮就又起床来回奔波,对我而言这些实在是个不小的考验。
“靠过来睡一会儿吧。”景辰忽然道。我转头,他却根本没看向我这里。
我对于他总能提前一步猜出我的心思已经见怪不怪,朝他身边挪了挪,捡着他未受伤的腿慢慢躺上去。景辰大约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抚了抚我的头发和脸颊,动作轻缓又温柔。我瞧着眼前奔腾的瀑布和隐约的青山,不知为何忽然又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努力咽下这种冲动,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说出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我有哪里能让你如此对待我呢?”顿了顿,眼角还是湿润起来,“景辰,你是真的因为喜欢我吗?像我对你一样的喜欢吗?”
大约是我声音太小,水流声又太大,景辰并没有回答我。我咬着嘴唇努力把眼泪慢慢憋回去,同时无限的倦意又慢慢袭来。就在我半梦半醒间,景辰好像缓缓俯下了身,然后我就感到一种温热很轻地盖在我的脸颊上,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离去。我闭眼躺在那里,只觉得动作温柔得好像已在梦里一样。
☆、悠哉悠哉
醒来的时候天仍大亮,只是已经是下午了。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小小的木床上,环顾四周才知道这是一间虽简陋但干净的屋舍。我坐起身来回并没有看到景辰,便下床走到了屋外。
原来这间竹竿做成的屋子便在离方才那块大石头不远的竹林里,风过竹叶簌簌地响,潺潺的流水声连绵不断,苍鸟灵鸟凄厉婉转交替着啼叫。我望着眼前的一切,恍然有种想要在这里待一辈子的冲动。
我走出竹林,踱了没几步便看到正向这里走来的景辰。他没有腾云也没有束发,微凉的山风阵阵习过,身后是几重墨影的青山,淡淡的雾气中,一向素雅的景辰竟然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身后漆黑的长发并上宛如曜石一般的双眸,衬得山河几近失色。
我看着他慢慢走近方回神轻咳一声道:“这是谁家的公子,来我竹林做甚?”
景辰微挑眉,轻笑一声:“既然是你的竹林,那也作罢,我去别处生火炊食。”
我一听立刻拦住欲转身的他:“还、还是在这里炊吧,我可以把竹林让给你。”
景辰摇摇头弯起嘴角:“青泠,你有点骨气好不好。”
“饿得时候能让自己吃上饭这才是骨气。”
“谬论。”景辰说着忽然变出一张桌子,俄顷桌子上又瞬间摆满了食材。
“你不是说变出来的东西不能吃?”我惊讶道。
“这是我刚才去山里采收过来的。”
我看看景辰的右腿,他已经把衣服放下来遮住了那片殷红。虽然表面上已看不出他受过伤,但也许正撕心裂肺的疼着呢,他这种性子又肯定不会表现出来。
我于是着急道:“都疼成这样了还来回跑做什么,你赶紧坐下来吧!”
谁知景辰却有些好笑地瞧着我:“是我的错还是怎么,竟然给你留下这样憨傻的印象。你怎么就知道我疼得不行,然后又坚持伪装着去采收食材呢?”
我被他说得也有些不确定,但仍然道:“你那么老奸巨猾,我怎么能猜到你又使了什么法术?”
景辰斜着瞥了我一眼,轻笑一声没再说话,开始低头生起火来。
我围着他转了两圈,又道:“你为什么会受伤?”顿了顿,索性直接问,“谁能让你受伤?”
景辰依旧摆弄着手里的东西,漫不经心地道:“我自己。”
我又惊讶又有些生气:“为什么?你真的不把你的命放在眼里了吗?”见他并不抬头仍然专注于烧饭,便走过去按住他的双手,以示抗议。
他终于看着我,无奈地笑道:“这次是来处理一些前阵子去西天遗留下来的问题,因为可能会用到一些命脉上的血,所以在右膝阴陵泉处取了一些。”
我觉得说不出来一种气愤,口不择言道:“你以为你自己的修为、魂魄和鲜血,或者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宝贝、都是万能的吗?”
景辰并没有和我计较,反而笑了笑:“所以这一次我就知道我自己不是万能的,我的血对处理这个问题一点作用都没有。”
我看着他,心里的气愤逐渐平静下来。我有什么好责怪他的呢?我自己的命不是靠着他的修为和魂魄捡回来的吗?既然他可以用来救我,自然也可以用来做别的。可是他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眼里……我咬下嘴唇,索性直接道:“景辰,你能不能答应我将来一定要比我死的晚,不仅如此,还要是在经过百万年慢慢衰老实在不想活下去的时候,才能像别人一样自己取魂魄重新投胎。”
景辰看着我笑了笑:“怎么能这么狠?”
“对你就是要这么狠。”
他又重新低下头将火苗点旺,火花爆开响起一阵噼啪声。他说:“好,我答应你。”顿了顿抬头看着我微微一笑,“来吧,可以吃饭了。”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我喝醉了。但说起来责任还在景辰。
数日不见,他原本口味寡淡的厨艺竟仿佛开了窍一般,将那鲈鱼烹得鲜美、山菇煮得嫩滑、蕨菜拌
得清脆,我不由得胃口大开。景辰坐一旁见我吃得投入,便不知从哪里变出个小小的白瓷酒壶,斟了一杯就要若无其事地往嘴边送。但我向来眼尖,立刻将酒壶拿在怀里道:“只此一杯,伤未好前不能多喝。”
景辰却不像往常那样能沉得住气,将酒杯放下道:“这酿泉开了封就要立时喝完,不然味道散了就大大可惜了。”
“这好办,”酒壶里不断散发出清冽的香气扑至我鼻中,索性道,“我亦是爱酒之人,这酿泉交给我也不算可惜。”说着斟了一杯仰头而尽。
然后我的谎言立刻就被拆穿了。
景辰说:“这是你第一次喝酒吧。”
我死撑着摇摇头,大约是方才喝得太猛,又或者这酿泉虽清香但甘烈,我只觉得一时头晕目眩,停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清醒一点。
“这酿泉余味悠长后劲十足,哪有你这种喝法?”
我嘿嘿一笑,只觉得血气往脑门上涌,挥挥手:“不碍事,不碍事。”顿了顿往前趴一点摸摸景辰的肩膀,“你又在使什么法术?不要左右来回晃啊!”
景辰用手按了两下太阳穴,无奈地道:“你已经醉了。再把饭吃两口,我带你回屋子里休息。”
我摇摇头,转身胡乱指了一处地方道:“我要去那里。”
“去山上?”景辰挑眉。
我重重地点点头,站起身向那边踱了几步,转身喊景辰:“快点啊!”说毕我自顾自地朝那里走,走了没几步只听景辰一句“小心”,我却已经应声落入了水中。
“噗通”一声,水花砸得我背脊一阵疼痛。我还未来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景辰就已经把我捞上来。我努力呼吸几下,又擦了擦脸上的水,方看清景辰。他却是头一次这么狼狈,头发上、衣服上皆被打湿,顺着头顶不断往地上滴水。
我见他终于不再面无表情而是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怨意,忍不住笑起来。低头看到我自己也像刚捞出来的鲈鱼一样,于是笑得更开怀了。
景辰先是并不理我,见我笑得开心大约被我感染,也终于露出了笑容,朝我招招手:“过来。”
我走至他跟前,景辰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像是手帕的东西,仔细地将我脸上的水珠擦去,嘴上说:
“怎么每次出状况都那么迅速?我话未说完就直接栽进河里,以为我随时随地都可以瞬间移形的吗?”
我自知理亏,便也拿出衣袖举到景辰脸上替他擦了擦,以示讨好。
景辰没说话,半晌方忍不住道:“我用的是太乙真人专门除湿的蚕绢。”
☆、幸福的孤岛
在景辰的帮助下终于将衣服弄了个半干,来回折腾这么一圈,我的醉意也醒了不少。低头看看我尚且湿漉漉的头发,有些不满道:“这些对于你们神仙来说不应该是一挥手间的事情吗?怎么也不比我们凡人高明多少呢?”
景辰扬眉:“你以为神仙是无所不能的吗?有些法术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能用,更何况哪个神仙会在不使用防护的情况下直接入水呢?”顿了顿又补充,“看样子之前抄给你的经文全白费了,回去让淳锦监督你挨个背诵一遍,再关到静室里慢慢参悟。”
我立刻像霜打的茄子蔫儿了下去,想起年少时跟青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