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钱逸群脑袋一懵,心中惴惴:这下可坏了事!原本只想吓唬一顿,打上几巴掌,咬死他们是招摇撞骗的骗子。文氏家大业大,还能跟自己的小门小户较这个真?何况门下出了恶奴,对他们自己的家声也不好。
一不小心却断了人家一条腿,这就到了动用私刑的程度,文家可以理直气壮给县令施压,让县令依大明律整治自家。
索xìng……
钱逸群双眼微微一眯,嘴角上扬,似笑非笑道:“如今恐怕我倾家荡产,你们也不会饶了我家罢?”
“我要你们全家人的命!”地上的仆役哀嚎着。
“还不叫人抬他去看郎中!”另一个文家仆役叫道,“他若是死了,看你怎么交代!”
“我文家要碾死你们,岂不是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钱逸群微微颌首,道:“此言极是。”他一步迈出门去,左右一看,周围邻舍都很识相没人开门出来。这一看之下放了大半的心,手中一转,玉剑缓缓飘荡身侧。
“你、你、你想做甚!”一个仆役看着钱逸群满脸狰狞,吓得扔下了地上哀嚎的同伴,蹬蹬后退三步,满脸惊恐。
另一个胆子小,眼见那飞剑诡异,顿时吓得坐倒在地上。
“你们说得很对很对。”
钱逸群手指一转,玉剑顿时朝那三人飞去。
这一剑了账了倒地的独腿,直接从他喉前刺入脖颈后面飞出,又刺进了后退要逃那人的后背。玉剑锋利无匹,连一丝血丝都没有留在剑身,转了一圈又回来刺入了最后那个仆役的后心,透胸而出。
“我儿……”钱大通站在天井里,将儿子杀人灭口看得清清楚楚。
钱逸群早听到了父亲的脚步声,毫不惊诧,收了玉剑在手,反手背在身后,转身就朝父亲跪了下来。
想想重生以来,他从未像其他孩子那样给父母下跪请过安,二老宠溺儿子,也从没在这上面挑过礼。现如今他惹下了这桩泼天大祸,心中并没一分杀人的不安,只有对此生父母的愧疚。
“父亲,”钱逸群沉声叫道,“儿子给家里惹祸了,请父亲与母亲带了小小去乡下避祸,儿子在这里赔命给他们。”到底是朗朗乾坤三条人命,绝对无法善了。索xìng让家人躲起来,自己能跑多远跑多远,说不定还能投奔李自成,混个大顺王朝的开国功臣。
“我儿……”钱大通苦涩说道,旋即一叹。
就在钱逸群要再说“父母快走”的话,只见钱大通原本略有佝偻的背脊突然挺值,豪气顿生,掷地有声道:“我还掌着这个家!三条人命何须举家逃匿?来顺,去把卫老狗放了。”
来顺就是玳瑁老爹。这位年进天命的老家人,听了老爷这句话,浑浊的双目中迸发出久不属于他的jīng光。
钱逸群这回是真懵了,看着钱来顺健步如飞朝柴房跑去,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老态龙钟宛如七老八十的家仆。
“玳瑁,”钱大通伸手一指,又道,“去库房找些火油,将那三人尸身烧了。”
“就在大门口?”钱逸群失声惊讶道。
“对!”钱大通说得斩钉截铁,目视门前的血肉残躯,“光明正大地烧!”
说罢,钱大通缓缓转过头,直视儿子,语重心长道:“我儿,公门之中的活计有伤yīn功,能少做还是少做。要真到了无可奈何时,那下手就得干净利落,不留后患。我儿做的好。”
钱逸群第一次明白舅舅说的“杀气”。身穿燕居袍服的父亲看起来慈眉善目,一身福字绸缎,就像是个致仕的老员外,而口中吐出的话,却字字凌冽,句句锋芒,像北风、如寒刃一般拂过自己的心头。
钱家本就不大,不消片刻,一个弓腰驼背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钱大通父子两人眼中。
卫老狗拖着步子,缓缓走到钱大通面前,与他对视一眼,余光已经看到浮在空中的三尺玉剑。他没有说话,望向门口,浓浓黑烟夹裹着阵阵尸臭扑向他的面门。
刹那之间,卫老狗已经懂了。
“斩白鹅……”一夜水米未尽的喉咙里挤出这么三个字,说不尽的惆怅。
所谓斩白鹅,其实就是用旁人来替代当处死的死囚。这些用来替死的“白鹅”各式各样,有天生的傻子,有身份可疑的外地人,也有灌了汤药的无辜……总之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钱大通放出了卫老狗,就是要让卫老狗当这只“白鹅”。
钱逸群这才知道刚才父亲说的“干净利落,不留后患”并非单纯表扬自己,还是在勉励自己再接再厉,将眼前这只白鹅一起杀掉。到时候只要推到卫老狗这个“妖人”头上,自己非但不是杀人凶手,还是铁铁的狭义高人!
“好,好,好!”卫老狗嘶哑着声音吐出三个“好”字,双目通红看着钱逸群。
他突然扬起头,惨声道:“我活该!我该遭这报应!可我闺女却是为什么该遭横死!?”
钱逸群手指轻跳,玉剑竟然发出微微颤动,像是要震开指诀一般。
“钱少爷,要我当这白鹅也无妨!”卫老狗脖颈青筋纠结,对钱逸群道,“只要你替我闺女报仇!手刃张家那个畜生!我死了也念你的好!”这话说得嘶声力竭,与其说是恳求,更像是威胁。
钱逸群心中却像是被搅乱了的腊八粥,五味杂陈。
细细想来,整件事的起因其实是卫姑娘被害。然而大户人家银弹无敌只手遮天,将这人命案子压了下去。一个蝼蚁般的卫老狗能怎么办?能为女儿报仇么?能伸冤诉苦么?
甚至,在他有了隐身的异能之后,都无法对抗那个“畜生”,只能找女眷报复。
这非但是生理上的无力,更是心理上的无能!
他,就是卫老狗,一条老得连牙齿都松动了的狗!
“不、不可杀他……”书中仙的声音气若游丝,在钱逸群耳畔响起。
第十九章 一言咒
考究钱逸群的前世今生,他从来不是个天真善良的孩子。他相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更相信“自作孽,不可活”。让他动手杀死卫老狗,充其量只是给他带来一丝叹息,绝不会纠结。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钱逸群对书中仙的话越来越重视。
书中仙虚弱得好像随时会咽气的jǐng示,顿时瓦解了他杀人的动力。
钱逸群看着双目赤红呼吸急促的卫老狗,心中暗道:这魅灵回归图轴之后是否会碍主暂且不提,看书中仙这个意思,她肯定不愿意这魅灵回去跟她作伴。自己若是直接秒杀卫老狗,也不知道对书中仙是不是会有不好的影响?
先不说惹得“美女”不悦,光是少掉个知无不言的指路人就亏大发了!
若是让卫老狗逃了出去,胡乱说几句,钱逸群当街杀人的祸事无论如何都包不下来。
钱大通从来没看透过儿子的想法,甚至对于这个“天才儿子”有种盲目的信任。哪怕是钱逸群给家里惹下了滔天的祸事,他也没有怪过儿子分毫,只是将公门里一切能用的法子都挖了一遍,所有可能用上的关节都想了一回。
看到儿子久立不动,钱大通这才出声问道:“我儿?”
“我不杀你。”钱逸群在脑中过了几遍,下定决心道。
卫老狗吃了一惊,双目渐渐回归清明,一字一顿重复道:“你、不、杀、我?”
“不杀。”钱逸群看着卫老狗,“昨晚那人要杀你,我看他不顺眼,所以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
“这……”
非但卫老狗,就连钱大通都被这个理由惊住了。前者是因为突然明白昨晚那人的用意,心有后怕,后者却是因为儿子这么任xìng实在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在钱大通眼里,钱逸群可是个少年老成,目光远大的人。这么孩子气的话,还是头一次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
“隐去身形跟我身边为奴,”钱逸群手中剑指高举,道,“或是死在当场,你选一个吧。”
卫老狗毫不犹豫地身子一晃,身形从空气中渐渐淡去。
钱逸群微微闭目,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卫老狗的声音很快在他身侧响起道:“多谢钱少爷留老奴一条贱命,老狗愿意追随少爷身边,做牛做马!若是……”
“你倒是聪明,”钱逸群微微一笑,“非但保住了xìng命,还想让我帮你报仇?我且说给你听吧,昨晚那人手段不在我之下,一心想取你狗命,我能护住你就已经是你的造化了!”
卫老狗诺诺,不敢多嘴。
钱逸群转头对父亲道:“父亲,这老狗有些用处,儿子想留下他做个使唤人,这烂摊子不知该如何收拾。”
钱大通微微有些头痛,看看焦黑的三具尸首,臭气已经弥漫开来,恐怕邻舍就要出来查看了,当下道:“你快进里屋去。今rì之事是卫老狗私逃,文家家人奋勇拦截被其所杀,你也受了重伤,最终还是让那老狗逃了走。可知道了?”
“儿子明白。”钱逸群连忙回身身后大门旋即关拢,可见那卫老狗也是个有眼水的。
钱大通连忙进去换了个衣服,跨上仿制绣chūn刀,朝公中去找关节了。
钱逸群听着外面人声渐渐喧哗,边往里走边说道:“文家是什么人你总知道,这海捕文书恐怕今rì就会发下来了。”
身边空气之中有个苍老声闷闷道:“是,少爷说得是。”
“你若是对我忠心耿耿,rì后替你报仇也未尝不可。”钱逸群貌似不经意道,“若是有所贰心……”
“老奴省得事!”卫老狗连忙道,“老奴对少爷绝不敢有贰心!”
钱逸群这才略略放了心,直到看到贼头贼脑的狐狸,方才彻底放了心。任何疑难杂症之下,老叫兽多少会有些让人耳目一新的看法。
狐狸盯着钱逸群身边看了半晌,道:“倒看不出你是个心善的。”
“哥从小就心善!有道是走路怕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少扯淡了!”狐狸道,“你留下他就是个祸胎,何不一剑刺……呦,这么快就解封了?”
狐狸看到钱逸群身后的宝剑,眼中一亮,就连声调都止不住地往上扬。
钱逸群手中宝剑一紧,心道:莫非这剑跟它的灵体有关联?还不曾见过他这么上心呢。
狐狸轻快绕到钱逸群身后,盯着宝剑看了又看,摇头晃脑无比陶醉道:“啧啧,以怒解封,淬血而归,缘分缘分。千年疑惑一朝尽解,好爽好爽!”
“狐狸哥,能说得明白点不?”钱逸群知道这关系自己的第一件兵器,转过身对狐狸赔笑道。
“我一直以为这柄剑是小幽的,没想到是小盈的。”狐狸笑道,“难怪一直解不开,看来小盈到最后还是原谅了小幽,否则这剑也不会落在小幽手上……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咱说说你这跟班吧,你就让他这么一直跟着?”
钱逸群大开房门,让卫老狗跟了进去。等确定屋内只有两人一狐,这才命卫老狗显出身形,一边战好。钱少爷在鼓凳上坐了,轻咳一声,道:“说实话,我真不放心他这么一直跟着我。”
卫老狗刚想表表忠心,看到狐狸那双黄绿黄绿的小眼珠在他身上扫过,吓得闭上了嘴。
“你也别不服气。”钱逸群扫了一眼卫老狗,没好气道,“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我且问你,若是有人给你服了什么毒药让你暗算我,换取解药,你干么?”
“什么xìng命胁迫,咱看几两银子就够了。”狐狸幸灾乐祸道,“你明知道他靠不住,还让他留在身边?而且他可是魅灵附身的主儿,你艺不高胆倒挺大。”
“所以看狐哥哥有什么办法,让我能安心。”钱逸群笑道,“狐哥通天晓地,肯定有好法子。”
狐狸眼珠一翻:“你别捧咱,没用!咱一个树下野狐,知道什么?要咱说也可以,你得先答咱一个问题。”
“敢不尽言?”
“你是怎么知道咱家本尊的?”白泽盯着钱逸群。
钱逸群喉头一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从见到这只狐狸至今,它的确只说过自己是上古灵种,从未说过自己是白泽。想想自己连上古灵种到底是什么物种都搞不懂,要说猜出来的,肯定少不了被鄙视。
哎呀呀,怪只怪自己说漏了嘴!
钱逸群哈哈一笑,道:“是《百媚图》告诉我的。”转瞬之间,他已经做出了权衡,将书中仙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明明白白。书中仙显然是极怕白泽,把她暴露在白泽之下,rì后只会更加依存于他。
白泽辟魅,不会怕书中仙。不过白泽也有恢复灵胎的命门握在自己手中,所以不敢乱来。
现在钱逸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通过暴露书中仙的存在提升白泽的好感度,同时又加重了对书中仙的控制,有利无弊的事何必蹑手蹑脚?
白泽没什么反应,怀里的《百媚图》上却传来了轻微的颤抖。
“这世上有型有款的人物尚且靠不住,更何况连影子都见不到的?”白泽点拨了一句,不在纠结这个话题,回归正题道,“你要是想留下这人倒也无妨,倒是有很多法子可以用。撇去你不会的,倒是有门一言咒可以用。”
钱逸群双目放光,看着白泽。
第二十章 姓名性命
白泽略一低头,道:“此咒盛行于夏商之世,属于命咒。换言之,你若是对他下了一言咒,他这一世生死成败都在你一言之间。”
“这个不错!”钱逸群大喜。
夏商之世,人心古朴,很多人都希望好友能够用对他用一言咒,好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有所依靠,倒不像是钱逸群这样用来奴役他人。
实际上,这一言咒是借针行咒,取的不是穴位而是人的本命星位,光是推算星盘就废了老大的力气。好在白泽在这方面颇为熟络,一时半刻倒也准备得周全。至于行针的手法颇有讲究,内里乾坤一时半会也解释不了,钱逸群只听了个大概,便依葫芦画瓢照白泽的要求去做。
一言咒的咒言需要上古古音才能震动契机,在当下早就失传数千年了。白泽也没有跟钱逸群商量,直接让钱逸群发出了一连串吊诡的音节。当钱逸群吐完了最后一个音节,只见卫老狗身上发出一阵水蓝光波,荡漾一周,渗入皮肤之中消失不见。
“给他个新名字。”狐狸对钱逸群道。
“钱卫!”钱逸群脱口而出。
卫老狗只觉得脑袋上像是被重重敲了一棒子,头晕目眩,转而又恍恍惚惚如同大伏天洗了个凉水澡,从头顶心爽快到了脚底。
钱逸群见卫老狗——也就是现在的钱卫,浑身打摆子,还以为是一言咒的副作用。不成想,这原本佝胸偻背浑身yīn气满脸猥琐到了极限的老赖子,竟然直起腰,昂起头,硬起关节,虽然满身污垢,却颇有气质。
正常人的气质。
同样苍老的容貌,花白的头发,感觉上却像是变了一个人。钱逸群惊叹一声,暗道:所谓气质果真不虚!唉,看来我在修术的同时还得注意点自身气质,若是变得神叨叨让人嫌弃就得不偿失啦。
“钱卫,”狐狸郑重地叫了一声,“姓者,xìng也。名者,命也!今rì你家主人给了你xìng命,用这一辈子来报他也是应尽之意。”
钱卫从未有过如此感受,只觉得呼吸顺畅,心中敞亮,跪在钱逸群面前:“钱卫愿此生为主人做牛做马!”
钱逸群看了一眼钱卫,示意他起来,转向狐狸道:“狐哥,刚才那话是说给我听的吧?”
狐狸疑惑地看着钱逸群:“莫非你连姓名之说都不知道?”
钱逸群微微摇头:“咱不是读书人……”
姓者,xìng也;
名者,命也。
轩辕黄帝有二十五个儿子,得姓者只有十二个,可见姓的宝贵,并非摊上个老爹老妈就能有的。必须要本人获得“xìng”,然后才能有“姓”。等到了见xìng得姓的境界,在凡人眼里就已经是神仙一流的人物,为后世开了姓氏的滥觞。
至于名的起源更是直接来自一言咒,在当时称为“祝”。族中灵蕴强大的长辈用一句话为孩子的将来制定好命运的剧本,只是后来一言咒失传了,命名的风俗也就变成了族中亲友对新生儿说点吉利话。
钱逸群天赋使然,言灵发动,恰合炁机,又适逢一言咒的咒力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