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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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图-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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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浮萍,终于有了根。
这边钱逸群一步步进了上真观,那边正赶上赵监院出门巡视。
要想让赵监院骂人可实在太简单了,钱逸群只需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获得赵监院的一顿臭骂。
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今天的钱逸群已经不是往rì的钱逸群了。
因为凝练了尸狗一魄,即便没有中行悦的提醒,钱逸群也能够心平气和地听着赵监院地辱骂。
“看你这副痴痴呆呆的模样,你爹当年就该把你shè在墙上!”赵监院骂得浑身发热,额头上一圈豆粒般的汗珠,气喘吁吁,再也骂不动了。
钱逸群心中再无一丝波澜,施施然跪倒在地,一头叩了下去,口中果然毕恭毕敬道:“多谢监院大师。”
赵监院抬着要擦汗的手,僵在原地。
过了半晌,赵监院方才叹了一声道:“还是有个懂事的。”说罢一甩袖子,径自走了。
随风没有跟着监院离开,上前托起钱逸群,道:“恭喜道友。”
钱逸群起身稽首,道:“道兄见笑了,喜从何来啊?”
“道兄且随监院去内堂,必有所得。”随风微笑道。
钱逸群凝神静气,跟随风追上了赵监院。赵监院走在前面,见后面两人追上来,冷哼了一声,却什么都没说便往监院丹房走去。
这还是钱逸群上山之后第二次进监院的丹房,一切都是还是上次的老样子,只是屋里的人却变了。钱逸群变得谨守不怠,赵监院也没了往rì的暴戾跋扈。他嘴唇紧抿,脸上无怒无sè,极其淡然。
“钱逸群。”赵监院唤了一声。
钱逸群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位监院大师好声好气说话,连忙躬身应道:“在。”
“你倒颇有悟xìng。”赵监院说话间松口气,“凝成了一魄便看破如此。”
“只是略有所得,还请大师指教。”
赵监院闭口不言,过了良久方才道:“《道德经》读过了么?”
“读过。”钱逸群答道。
“太上凡用‘吾’处几多?用‘我’处又几多?”赵监院发问道。
钱逸群心道:这……自古读书都是读文义,哪有数字频的?他躬身行礼道:“学生没有数过,请大师指教。”
赵监院却又问道:“《南华经》读过了么?”
“略略看过……”钱逸群不敢再说自己读过,生怕这位大师再问“里面有多少个道字”之类的问题。/
“《齐物论》中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其言:‘今者吾丧我’。你可记得?”
“学生记得。”钱逸群在脑中连忙将这段文字翻了出了,却仍旧不得其意。
赵监院微微摇头,道:“还不明白么?”
钱逸群头皮一麻,长久的条件反shè让他以为接下去肯定又是一通狂风暴雨。
“上古时,‘吾’与‘我’并非同义呀。”赵监院的和蔼让钱逸群惊诧异常。只听他道:“南华真人有浑沌一章,可视为此二字的注释。”
许多道人出家多年都不能识字,更别说阅读经典了。赵监院索xìng将那一章文字背了出来,乃是《应帝王》篇中的一段。他此刻xìng子极耐,背一句讲一句,没有任何玄虚,只是生怕钱逸群有听不懂的地方。
这故事说的是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这两位帝君跑到zhōng yāng之帝浑沌那去玩,浑沌十分周到地招待了他们。为了报答浑沌的善意,这两位帝君说:“人都有七窍,用来视听饮食、呼吸生生。如今浑沌还没有,我们便帮他开窍吧。”于是每rì为浑沌开一窍,七rì之后,浑沌便死了。
“倏忽者,有无之间,神速变转之谓也。”赵监院道,“开窍者为吾,浑浑沌沌者方是真我。”
钱逸群垂头若有所思。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赵监院口诵《道德经》文,“你见我辱你便起忿怒之心,其实就是圈在了这个‘吾’,放不开‘吾身’,自然内心煎熬,如坐火床,难以解脱。”
钱逸群点头承教,现在想来,无论监院骂什么,跟自己难道有分毫相干么?难道他说自己是猪狗,自己就是猪狗?真正害自己如同火上煎熬的,的确是自己的“吾身之患”。
“你是玄术入手,”赵监院又道,“想必也打杀过,我便以斗法相争为例。且问:是刀剑咒术能夺人xìng命,还是破口大骂能夺人xìng命?”
钱逸群心中闪过念头:说起来的确是刀剑咒术更可怕些,别人骂又骂不死我……他吸了口气,道:“学生明白了,原来大师这些rì子,是在让学生恪守本我,不为外物所动。”
赵监院点了点头:“老修行都说道是磨出来的。磨什么?磨去贪嗔之毒。这贪嗔之毒哪里来?就是吾身。因为别人一句飞语便三尸暴跳,别说修行,就是常人居家过rì子也免不得早夭。”
“是,让老师费心了。”钱逸群叩首谢道。
“我费什么心?”赵监院轻笑一声,“你是好种子,却得有rì月照临,水土滋养,否则如何发芽长成?我不过是随手捧上一抔土罢了。”他又道:“如今你凝练得一魄,可知其中妙用?”
钱逸群摇了摇头:“学生不知。”
“这一魄是你身中之身,可以借它行无为之心。”赵监院道。
“敢请教大师,何谓无为之心?”
“你呼吸是有为无为?”赵监院问道。
“自然是有为。”钱逸群心中略一分辨,若是无为,那就没有呼吸了,人就死了。
“可需要你去cāo控它?”
如果这都需要主动cāo作,那睡觉怎么办?钱逸群摇了摇头。
“这便是有为之行,无为之心。”赵监院道,“太上所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便是此意。你若能凝神其魄,便能将一件有心为之的事,练成呼吸、心跳一般无心为之而自为的事。”
钱逸群听着这么段犹如绕口令一般的开示,细细品味其中每一个字,心中豁然开朗,忍不住当堂沉入灵蕴海之中,与那身中身面面相对。

第二十七章 心上刃,障本真

按照玄门仪轨,有客人、师长在跟前时,不能入定静观。有人以为这是怕外人影响入静,其实祖师们立下这个规矩却是出于基本礼貌。换个情景,若是有长辈、客人在跟前,哪怕再困能够说睡就睡么?
钱逸群如此不懂规矩,换个身份高些的道士肯定会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然而赵监院却是正坐如常,没有丝毫异sè,并非是个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口头道士。
钱逸群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又想:我该将什么凝练成自己的无心之为呢?
他很快便找到了心中的答案。
从接触这个玄幻世界的第一个刹那开始,钱逸群的发心就很明确:玄术!
所谓立志成仙,目的不过是因为仙人的法术高强、神通广大罢了。他对于那种清静无yù、了凡脱俗的仙人,礼敬可矣,效仿不足。
在钱逸群记忆中,神通最为广大的便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苦尘和尚。当rì苦尘一声“雷来”,刹那间天地变sè,乌云之中打下水桶一样粗细的巨雷,一下子就夷平了偌大的堂屋。他亲眼所见这等骇人的情形,怎么可能忘记?
灵海之中,钱逸群手指舞动,娴熟地捏出了个小**诀,心中诵持《掌心雷》咒言。他面对这自己的魄体,如此反复,渐渐有了一种彼此吸引的感觉。
又是几遍过后,那闭着眼睛的魄——尸狗,手指同样飞快地舞动起来,虽然口唇紧闭,却传出诵咒之声。
“雷来!”
钱逸群身上黄光一闪,小**诀自然发动。易中玄带起的八卦爻象流转,稳稳地被钉在了震卦。
尸狗双眼猛地睁开,露出里面闪烁着青sè电花的双瞳,与钱逸群的身体同时喝了一声:“雷来!”
一团鸡蛋大小的闪电球在空中凝结,噼啪作响,舔着钱逸群的掌心。
钱逸群随手一挥,整个人就如释去了负担多年的重负,无比轻快舒畅。
旋即,他想起来一件事……
他挥手的方向,正是赵监院坐着的位置。
——赵监院这么高的修为,一定能躲开的。
钱逸群眼睁睁地看着闪电球朝监院大师飞去,整个时空都像是调到了慢进状态。
赵监院松弛的眼皮缓缓抬起,瞳光中映出闪电球的青sè电流……
砰!
赵监院被打了个正中,圆团团的身体朝后飞去,撞在供桌上,震倒了那尊宣德铜香炉。香炉滚了一圈,落在地上,撒出满满一炉的香灰。落得监院满头满脸,倒是掩盖了电击出来的焦黑。
这个掌心雷虽然触发得完美,不过钱逸群并没有怒气,也没有高喝,威力和速度都只是末流。
即便如此,赵监院仍旧没能躲开。
随风连忙上前扶起监院。
赵监院从口中吐出一股香灰,清了清喉咙,嘶哑道:“你且去吧,我坐一会。”说吧,盘腿上座,双眼微闭,观心入静休养身体去了。
随风捡起香炉,点了一盘檀香,示意钱逸群与他出去。
钱逸群叩首而出,心中满是愧疚。
到了外面,随风对钱逸群笑道:“道兄不必自责,监院没责怪你。”
“终究是我的过错……”钱逸群颇为无语,他刚才好像控制着两个身体,脑袋一片空白,就这么诡异地将掌心雷扔了出去。不过监院怎么会就这么简单被打中了?莫非是因为觉得无甚威力便硬扛了?这多尴尬?
随风笑道:“因为监院一点玄术都不会。”
钱逸群瞪大了眼睛。
一者是因为监院竟然不会玄术,二者是因为随风竟然能听到他的心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个把月前就能听到旁人心中所想。”随风笑道,“开始的时候让我颇有些痛苦,被监院骂了两天方才好了。”
钱逸群心中不由动念:不会是因为百……姓愚昧,心里说你坏话吧?他硬生生将“百媚图”吞回肚子,不愿让随风知道。
“呵呵,有过。”随风目光空灵,似在回忆道,“你能听到别人嘴里奉承,心中咒骂;平rì交好的朋友,原来处处看你不惯;每天笑脸相迎的人,原来只是当你是个笑料……那些rì子可真不好过。”
“想来的确如此。”钱逸群附和道。
“所以,”随风挥散了过往的不悦,“我肯定监院没有在心里责备你。”
钱逸群也笑了,又回到了刚才那个疑惑,谨慎问道:“监院这么高的修为,真的一点玄术都不会?”
“修为与玄术有什么关系?”随风反而不解道,“我等修道之人,说来说去不过是修自己。既然是修自己,那要玄术有何用?”
“我不是修道之人……”钱逸群不知怎地,在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落寞,“我只是想学好玄术,救济家人。”
“道兄,你偏颇了。”随风笑道,“谁说修玄术就不能入道呢?道含万物,无处不是道之显化,难道玄术就是例外么?”
钱逸群心中一闪,想起铁杖道人说的:道无术不显,术无道不存。心中暗道:我固然不追求明道证悟,却也大可不必排斥它呀。起码这凝成一魄的修行境界对我的玄术也是大有好处。
“雷来!”钱逸群高声呼喝,一个更大些的电球凝在掌心,被他扔向一块石头。
石头混着一蓬泥土,被炸起跳到半空中,翻了两个身方才落在地上。
随风看了微笑不语,心中暗叹:这位道兄一心求玄术神通,在道法上的修为却快得匪夷所思。监院所谓
“神仙种子”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物吧?
“道兄。”随风突然叫道。
“嗯?”钱逸群将目光从菜园里的小坑中收了回来。
“这地打理起来可是很累的。”随风叹了口气。
钱逸群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了,大笑上前,手脚并用,将这坑整平。随风站在一旁微微笑着,心中却在琢磨:刚才监院心中想说“不要忍”,却终究没说出口,这三个字又做何解呢?
“道兄……”随风终于忍不住又叫道。
钱逸群站起身,搓了搓手上的肥泥,笑着看着随风,心中暗道:什么事?尽管说吧。哈哈,跟你一起却不用费力气说话了。
随风无奈,上前两步道:“师兄被监院辱骂的时候,忍得辛苦么?”
“忍?我从来不忍。”钱逸群轻轻拍了拍手,“第一天被他骂的时候,差点想动手打他。不过当时突然听到一声钟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整个人都像是没力气似的。对了,说起来你力气还真大。”
“不过是微末尘技,不足道。”随风口里答着,心中琢磨钱逸群的话。
钱逸群笑了笑,继续道:“不过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之前我还是忍了。”
“愿闻其详。”随风严肃道。
“在听监院骂我的时候,我只对自己说:不去理会那狗吠驴叫。”钱逸群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发鬓,见随风的嘴角也扬了起来,继续道,“现在想来,那就是忍,我终究还是没有明心得见真我。今rì经监院大师点破,我才明白此身非真,心无挂碍的道理。”
随风以钱逸群的话印证自己本心,冷汗淋漓,脑中只有一句:我岂不是也如此一般!?
无论自己面子上如何云淡风轻,心中终究有抵触、有排斥,正因为将这些外物视作“刃”,放在了心上,所以才会有“忍”的存在。自己以为忍便是修行,然而大道自然,用一把外刃来雕琢本心,这不是逆道而行么?明明心中不平,偏要装出一副高人不拘的淡泊样子,这不是大伪么!
——连真心都做不到,还修什么真!
——若能真正明心见xìng,流水无痕,这些外物也不过过眼浮烟,算什么“刃”?又何须“忍”?
随心浑身战栗,没想到自己曾将“忍耐”如此下乘的念头奉作圭臬圣旨!

第二十八章 不速之客

随风一扫道袍长摆,跪倒在地,端端正正朝钱逸群磕头道:“多谢道兄点化。”
钱逸群还是第一次被人拜,颇有些头晕目眩,连忙扶起随风道:“我知道自己陋习颇多,以后也要请随风师兄多加点拨。”
随风笑了笑,眉头舒展,道:“如此关头,正是打坐用功的好时机,小弟先走一步。”
“我也要回去。”钱逸群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不过心情舒畅,没有丝毫块垒,肚子也就不是很饿了。
两人执手告别,钱逸群脚下轻快,一人高的矮墙两三脚便蹬了上去,径自朝藏经阁跑去。
即便经历了一夜的聒噪sāo扰,师父仍旧端坐椅上,一丝不苟地抄写经文。从他身上哪里看得出一丝被外物影响的痕迹?钱逸群上前磕了头,洗了手,什么都没说便坐了自己的位置上点水研墨,开始抄经。
刚抄了没几个字,钱逸群肠中发出一声雷鸣,原来是折腾了大半天,又没吃午饭,肚中饥饿。他阖上经本,收拾好笔墨,悄悄朝师父磕头告退,出去找吃的了。
此时过了斋堂开饭的时辰,运气好也就只有些残羹冷菜。钱逸群想想还不如回去煮锅水,扔点山珍野菜,拌点面糊,浇点麻油……想到这麻油的香气,钱逸群不由口中津液喷涌,食指大动,先去取了个竹篮,往丛林深处走去。
晚秋的山里的遍地都是珍宝,只看是否有缘识得。钱逸群本来是五谷不分的人,这些rì子也认识了山上常见的山珍野菜,每每摘来扔在菜里,鲜香爽口。他这一心扑在了山珍上,肚子倒不是很饿。等他从山林里钻出来,rì头已经浅浅偏西,若是再熬一熬就能直接吃晚饭了。
拎着半满的篮子,钱逸群往茅蓬坞走去,刚到竹林幽径的入口就见到路边有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握着五条缰绳,手肘撑膝,仰头与那五匹马大眼瞪小眼。/
“这位大哥,您这是在干嘛啊?”钱逸群上前蹲在那人身边,好奇问道。
那人头也没回,仍死死盯着马,说道:“你看不出来么?我这是在看马呀!”
钱逸群心道:你这倒是看得用功!不知道的人还当你拖欠草料,被马堵住了围观呢。
“刚才我在地里干活,其实也没什么活好干,突然从东边来了这么五个人,给了我十个铜钱让我跟他们上来为他们看马。我真是从未见过这么傻的人,这山上谁会偷他们的马么?竟然给钱只是让我看着马。虽然这马脸不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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