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不过要是我学不到家,徐妈妈可不要怪我。”钱逸群硬着头皮道。
“那是自然,我这就为两位尊客准备酒菜去。”徐佛何等乖巧之人,连忙起身带着四大弟子告辞而出。
归家院的仆役被白莲教杀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也都跑了个干净。好在这些姑娘们非但平rì里练舞学剑,一样要做持家女红,不一时就起了灶火,开始煎炸烹蒸,不亦乐乎。
内堂雅间里,高仁布下了绝音阵,不让自己所传让人偷学了去。
“我的阵图是道家希夷老祖一脉,希夷老祖传祥云祖师,祥云祖师传天庆道人……”高仁一口气将本门七百年传承,历代祖师道号统统报了一遍,这才缓了口气,喝了口水,问道,“你记住了么?”
“记住……就怪了!”钱逸群凝噎道,“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打算收我为徒么?”
“你这小子……想得美!”高仁暴喝一声,“未曾学术先学人,祖宗都不认识怎么能行!你当我这里是江湖草台班子,说教就教?今rì只是给你打点基础,你若真想学,还得摆香台禀告历代祖师,然后乖乖磕头敬茶,参师求法,立誓不传匪人,不传亲朋,不传子女……总之绝对不外传,这才可以。”
钱逸群听着头疼,摸了摸额头:“能简化点么?”
“可以,”高仁爽快道,“我传你个聚灵阵,你以后依葫芦画瓢就行了。此阵能快速恢复灵蕴消耗,天长rì久还能少许增长一些灵蕴底子。”
“其中原理呢?”
“不传。”高仁说得斩钉截铁。
无论多繁琐,还是得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否则怎么举一反三?怎么寻找自己的修仙之路?rì后碰到强敌怎么自保?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可以学点“高尚”的道法自鸣得意,但是自己可是背着一家人的未来和希望。
“你说得禀报历代祖师,需要些什么东西?”钱逸群宁可麻烦一些了。
高仁罗列了单子交给徐佛,徐佛自然有求必应。
这位忆盈楼的掌门人现在对于钱逸群是既爱且恨。
爱的是,钱逸群舍得天命丹,救活了这么一个不著尘迹的高人,为忆盈楼化解了一段莫名的孽缘,更峰回路转有望得到一门威力更大的阵法。
恨的是,钱逸群这厮身怀西河剑,连看都不让看一眼。师门至宝几百年没有消息,今rì出现江湖却又没法得手,这种恨意岂是旁人能够明白的。
像徐妈妈这样的人还有一位,正是钱逸群的上司陈象明。他并不同一般腐儒那般只求明心见xìng,自从拜入醉花庵门下,他就很清楚地知道如今国事蜩螗,不学得文武艺,如何能够卫道治国?
钱逸群显然出手不凡,貌似又得高人眼缘,能在自己麾下真是天赐之宝。可惜这人偏偏惑于小道,对于圣人教诲不屑一顾,终究不能引为同志,实在让人恨得磨牙无奈。
周正卿经此一役对钱逸群更是刮目相看,越发奉承。文蕴和也不肯落后,终于放下最后一丝矜持,紧跟周正卿的步子,对钱逸群不离不弃。
所有人中只有张文晋,对钱逸群算是恨到了骨子里。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怨气,或许是因为天命丹,或许是因为钱家放跑了jiān杀自己妹妹的凶犯……不过细细想来,从张文晋第一眼在县尊府上见到钱逸群,就对他心怀怨念。
——为什么一个贱役,也可以修习秘法!
张文晋很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内心中的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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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万物含灵
江南是天下税田,苏州更是皇帝的聚宝盆,而归家院则是苏州的摇钱树。现在归家院遭白莲教妖人纵火,这完全是有资格上达天听的大事,把苏州府和南直隶的一干官场大佬都吓得半死。
徐佛借机兴事,把这场火烧掉的东西全都转嫁到了官府头上。有文、周两家豪门力挺,陈象明敲边角,众大户着力打点关节,苏州府也只能拨付银两与众大户重修归家院,算是维护江南文气汇聚之地。
众人勉强在归家院住宿一晚,翌rì便纷纷以各种借口告辞回家。钱逸群本来也是要跟着陈象明走的,结果周正卿和文蕴和说项,陈象明这才铁青着脸同意钱逸群留下休养几rì。反倒是受伤更重的朱云生,不得不随着上官返回吴县。
送走了一干闲杂人等,留下的众人只有吴县三人冯老先生等寥寥数人。徐佛索xìng将众人移居到了归家院的外庄,那里紧邻太湖,风景怡人,更免去了重修归家院的纷杂人声。
因为风景太好,钱逸群在家里又有布局,提前回去可能打草惊蛇,故而决定住上几天,反正上官点头,属于带薪休假。
过了不数rì,高仁终于选了吉辰,走完了一应程序,正儿八经从头教起玄术的基础知识,让钱逸群耳目一新。
原来狐狸的那套东西虽然质朴贴近本源,但是后人早就找到了更方便的办法,却是狐狸不知道的。
“以前的咒的确得靠契机,但是契机契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高仁耐心讲道,“所以便有人借用诀法引动身中灵蕴,制造个小小的世界,硬造一份契机。自两宋以来,诀咒合流正式因此。”
钱逸群闻言恍然大悟,难怪自己施咒从来没成功过,原来是不得其法。
“所以我才说你抱着金饭碗讨饭,”高仁堆起满脸肥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想,旁人要练个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方能凭感觉制造契机,还未必十足契合。而你只需按图索骥,想要什么契机就能造什么契机,随心所yù,足足比常人省了十几年的功夫。”
“还求老师指点。”钱逸群干笑道。
“只是这样发出来的咒,威力自然不能与天地契合出来的咒相比。”高仁摇着肥头大耳说道,“苦尘和尚的那个大威天龙咒你可看到了?感应天地,蓄而不发,一发就是山崩地裂,厉害吧!”
——原来那个就是咒!有搞头!
钱逸群心中一亮,心中暗爽:等到有朝一rì自己也能用那种咒了,还怕什么土匪、鞑子!
“其实这个思路是从符箓中得来的。”高仁继续道,“两汉时以咒敕符,就是固定一个小契机,到用时再配以咒言,一起发作。可以说在有宋一朝,无符不能用咒的问题已经很普遍了,所以神霄教主王文卿方才创立了《小**诀》,也使得神霄派雷法一度风行天下。”
玄术易外显则有八卦绕体,应对天地人三才并五行分属。如果学得了《小**诀》,就能用自身灵蕴在身外调整三才五行,制造契机,发动咒言。虽然咒依旧不需要施放者的灵蕴支持,但是《小**诀》却要消耗灵蕴,许多学得皮毛的修士因此难以分辨诀和咒的区别。
钱逸群点了点头,问道:“那有了《小**诀》,符箓岂不是没用了么?”
“你当人人都能使出小**诀?”高仁大笑道,“平rì多画点符,要用的时候也不至于浪费灵蕴。再者说,用符最多的是那些寻常人等,你指望他们知道《小**诀》?”
钱逸群一副了然的模样,道:“请教老师,灵蕴到底是什么?学生只能见到一片汪洋大海,漫无边际,似乎在体内却有无形无质。”钱逸群是上过高中生物课的人,可以肯定身体里没有这么一块地方,那么灵蕴之海又在哪里?
“灵蕴嘛,”高仁抚须想了想道,“这个比较复杂,名相颇多,在释氏说佛根,儒生说正气,道门之内有叫它元jīng的,有叫大药的,有叫祖灵的……总的来说你别管它是什么,只要知道那东西怎么用就好了。”
“老师,该怎么用呢?”钱逸群决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现在碰到个明眼人就说他灵蕴丰厚,但是真的对战起来却不觉得有什么优势。
“你师父果然偷懒,比我还贪玩!”高仁嘟囔一声,正sè道,“真灵所蕴,是为灵蕴。你是不是还看到灵蕴外放时,乃是一条条水线?”
“是一道很粗的水柱……”钱逸群诚恳道。
高仁翻了翻白眼,唉声叹气良久,心中暗道:如此良材美质,竟然从未被雕琢过,可恶可恶。我若是要收弟子,也得要有这样资质的才好。
想归想,看着钱逸群一脸虚心求教的模样,高仁还是道:“你也知道秘法修行的根源就在这灵蕴,为何同一个诀,有人用得得心应手威力巨大,有些人却死活用不出来?”
“因为对灵蕴的使用有区别吧。”钱逸群试道。
“正是,”高仁连连点头,“只要过了一定的境界,灵蕴深浅的影响就很小了,关键在于应用。同一个诀,哪里该吐,何时该收,如何缩放,怎生调拨,都是关节所在。这是基本功课,只有这个练好了,rì后学咒才能游刃有余。你再看苦尘那秃驴的大威天龙咒,天下能cāo控如他这般的,恐怕一只手就数过来了。”
“咒不是不用灵蕴么?”钱逸群不解问道。
“那是不用你的灵蕴,”高人微微摇头,“用的是天地万物的灵蕴。岂不闻,万物含灵?”
万物含灵!
钱逸群猛然间如醍醐灌顶,浑身清凉舒爽,心中泛起一股巨大的欢喜之情,恨不得雀跃三尺。
正是这“万物含灵”四个字,将困扰钱逸群多rì的迷障击得粉碎。他瞬间就明白了狐狸说的“感而生灵”。自己能御剑的真正原因是自身之灵蕴与物灵相感,而自己施不出咒,则是因为与天地之灵没有感应。
狐狸说的“咸心为感”,原来是要自己与天地一心,与万物一心,自然诀咒之术手到擒来!
——原来狐狸那老叫兽不是没教我,是教得太深我没听懂!
钱逸群当即放下心障,坐在凳上进入了寻求天地之灵的奇妙旅途之中。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渐渐轻松,好像融入了空气一般。整个世界不再是冷冰冰的背景,瞬时变得鲜活起来,气流的涌动,万物的生灭,天地就在其中一呼一吸,就像是个生命体。
高仁见钱逸群身上生机显现,灵蕴收缩,知道钱逸群心中一大障碍破除,进入静境。他欣慰之余也不免有些担忧:按理说,任何一个师父得到这样的英才,没有道理不好好雕琢一番。为何他的师父就如此心大呢?教学次第还能说是各家不同,却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说,全凭弟子瞎摸乱撞,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第四十三章 泛舟湖上
钱逸群从静定中出来,只觉得这个世界彻底活了。非但活着,还有充满了jīng神交流。这种感觉就像是抱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宠物,能够轻易从它眼中读出喜怒哀乐。
这是一种默契。
所谓一理通百理明,钱逸群感知到了这种默契之后,对于玄术易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层。这天地自然的信息过于庞杂,根本就是yīn阳,也就是生灭。光是这两个信号自然无法判断天地的意思,所以伏羲才创八卦,用八个广泛存在的最基本的事物来解读自然的声音。
玄术易就是个辅助工具,让人在力不能逮的时候有个提示。只有将玄术易融入骨髓之中,才能时时掌握天地之机。
钱逸群信步走出左厢房,外面飘起了风,送来一阵太湖的水汽。
这太湖边上的外庄占地五六亩,是平rì租赁归家院田产的佃户们所住的庄子。屋舍虽然比不得归家院,但是风景却格外秀美。时值初秋,青sè的芦苇顶着泛黄的穗花,在湖风中摇曳生姿。
高仁是个最爱玩的,什么都只问一句:“有趣么?”现在又不知跑去了哪里,找也找不到。
钱逸群刚走出厢房,迎面就撞上了个身穿杏黄服sè的小姑娘,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容貌。
“唐突小姐了。”钱逸群连忙道歉。
“无妨,我也走得匆忙了。”那小姑娘笑吟吟看着钱逸群道,“钱公子功课做好了?”这一句便出卖了她偷窥钱逸群的事实。若是没有偷窥,怎知道钱逸群在书房里做功课呢?
“正是,想出去走走。”钱逸群却没想那么多,随口答道。
“我也正想去湖里戏耍呢,莫如一起吧!”姑娘高兴地叫了起来。
钱逸群一愣,这还是自己回到明朝第一次有女孩子主动邀约。他指了指厢房,疑惑道:“你不用去……”
“本是想去拿两本书看,既然公子也想出去玩,正好一起。”姑娘双颊开笑靥,明眸送秋波。
钱逸群心中一动,问道:“这位姑娘的音容笑貌倒是眼熟的很,我们可曾认识么?”
“算是吧。”女孩道,“我姓杨名爱,归家院的人都叫我爱爱。”
“哦,原来是新娘子。”钱逸群笑道。
“什么新娘子,说起来便是一肚子气。”杨爱脸上笑容尽收,“眼看要出阁了,老爷被抓下狱。明明跟我没有半分半毫的关系,他们却说是我晦气、克夫。只是克夫也就罢了,偏偏还被红娘子盯上了,变作我的容貌暗算妈妈。唉,真是倒霉透了。”
钱逸群笑道:“红娘子没拿你怎么样吧?”
“中了她的搜魂术,昏睡了好些rì子,这两rì才好了。”杨爱驱散脸上yīn霾,笑问道,“钱公子,你会划船么?”
“会,”钱逸群跟着杨爱走了出去,“小时候在胥口老家避暑,总带妹妹去一箭河里划船采莲子。对了,我那rì来时,听到一首中药串起来的小曲,是你唱的么?”
“可是‘想人参最是离别恨’?”杨爱愁云尽去,又笑着起了一遍调子,边唱边甩袖旋身一看就是久习剑舞。
“正是这首!”钱逸群快步跟上杨爱,“能再唱来听听么?”
杨爱脸上一红,心中暗道:你这公子真是不害臊,这是妻子想念夫君的歌谣呀,湖上唱着玩玩也就罢了,面对面怎么个唱法?
“这里不方便,我们去了湖上,我跟人唱和的时候你听听便是了。”杨爱霞飞双颊,不知为何手指发痒,轻轻放在背后捏了捏。
钱逸群见杨爱负手挺胸,青chūn少女的青chūn靓丽顿时显露无遗,不由间自己心情也好了许多,脚下步伐加快。
“钱公子,你可弱冠了?”杨爱如同蝴蝶一般在钱逸群面前一闪一闪,恨不得飞起来才好。
“今年十月满二十岁,”钱逸群道,“你呢?”
杨爱咯咯笑了一阵,方才道:“我都要出阁了,你猜不到么?”
“谁能猜到,大明律又没说女子必须在几岁头上出阁。”钱逸群分辨道。
“那你看看我像是几岁?”杨爱偏着头,轻轻咬着唇。
“你嘛,十三?”钱逸群故意往小里说道。
“钱公子想必女孩子见得太少的缘故吧!”杨爱翘嘴道,“奴家自然是及笄之年才出阁嘛。”
“倒是看不出来。”钱逸群心情大好,旋即卖弄起笑话段子来。
杨爱从未接过客,对男人还只是个朦朦胧胧的概念。她之前听姐妹们说起钱公子是何等少年英雄,如何帮归家院化解强敌,却没想到原来这位公子竟如此滑稽有趣。尤其是肚子里的笑话,或是尖酸或是自嘲,逗得人前仰后合难以自已。
二人出了别庄,眼前一片芦苇丛生的湿地,只听得鸬鹚水鸟交鸣,太湖波浪轻拍,乃是正宗的天籁。杨爱的小船就藏在芦苇荡中,还有一截简陋的码头,宽窄才通一人。
杨爱让钱逸群先上了船,却见钱逸群在小船上左摇右晃,一脸紧张,想是怕摔到水里去。
“原来你不会武功。”杨爱笑得弯了腰,“也不知哪里来的魄力能斗妖人。”
“因为我修得玄术。”钱逸群好不容易站稳船上,为自己解说道。
杨爱轻笑一声,一手捡起栓船的缆绳,轻轻一跃便跳到了船上。
小船微微一沉,旋即稳住,十分给杨爱面子。
“我还不知道要学到多久才能玄术秘法。”杨爱叹了口气,“若是让我学了大师姐的本领,也不会被那个红娘子欺负了。”
钱逸群笑了笑,心道:你师父徐佛都未必能赢红娘子,更遑论你师姐。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太煞风景,钱逸群只是肚子里转了一圈就忘记了。
杨爱荡起小船,轻轻一划,激起水花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