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每个人心中都荡漾着不同的情绪,或强或弱,或悲或喜。
他看见,草木之中点点光斑,对自己如倾如诉。
他还看见,这漫天涌动的天地之炁。如同一幅抽象的油画,将青红黑黄白五sè搅合在一起。
……
当钱逸群的神升到了天空之中。自己竟然能够俯览整个大地。视野从紫禁城扩散出去,京师,顺天府,北直隶,一切众生历历在目,每寸土地纤毫毕现,直至碰到了宛如白雾一般的界限。
他收回目光。发现自己已经青sè的雷气包围,而玄sè的水炁却散布这张画布上,星星点点。不能凝聚。
——从那里借水来?
钱逸群心念一动,神光落在京师之东。那里有大团玄sè水炁凝聚,正是渤海之水。
“水来!”
钱逸群伸出手,作出捉拿状,登时吸起一团水炁。
从紫禁城到渤海上下三百里路,对于水炁而言却是瞬息便至。
木克水。
黑sè水炁混入青sè的木炁之中,旋即被克落人间。
“这是……雨?”
“下雨了?”
“下雨啦!”
……
钱逸群耳旁传来地上百姓的呼声,不分男女,难辨老幼,只是能听到这些由衷的喜悦心声。
——民心即我天心,民声即我天声,古人诚不我欺!
钱逸群见水炁耗散,正要如法炮制从渤海引来的水炁,突然身边的木炁翻涌,凝结成带,将这股水炁牢牢挡在了外面。
巨大的金sè身影浮现空中,头戴大红五老冠,手持智慧珠,一根禅杖傍身,座下谛听神兽。
赫然是地藏王菩萨金身!
钱逸群心定神足,平静相对,却觉得这地藏王菩萨的容貌颇为眼熟,好像哪里见过。
“小道友,别来无恙。”那金身启口,微微躬身作礼,倒像是钱逸群的故人一般。
“你是……苦尘?”钱逸群总算想起了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和尚,心中暗道:这苦尘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糟糕,他若是要阻我,我还真的未必能打过他。
钱逸群在自知之明这点上,颇有自信,绝不会贸然做出**送死的傻事。
“苦尘大师?”钱逸群补上了尊称,旋即道,“大师莫非是被这番僧妖法引来的么?”
苦尘微微摇头:“我是为这天地之炁而来。”
“天地之炁,仍在天地之间,小道不明白大师的意思。”钱逸群装傻充愣打着禅锋。
苦尘面露微笑,道:“小道长,天地之间自有气数,如今皇明气数将近,北金龙气已生,你若是这般做法,会逆天而行的。”
钱逸群心中一动:“大师是说,大明连年天灾,是天意?”
“天意。”苦尘点了点头。
“天意不能改么?”钱逸群追问道。
“能改的只是人心,绝非天意。”苦尘微微摇头。
“我要改一改。”钱逸群镇定道。
“你改不了的。”苦尘道,“不到超凡入圣的境界,你哪里能改?等你到了那境界,自然也不会想改了。”
“你我不妨打个赌,”钱逸群笑道,“你什么都别做,我改给你看。”
苦尘垂下头,伸出手中智慧珠,顿时漫天金光,竟将钱逸群引来的那团水炁尽数驱回北海。
“哈哈哈,老友刚结成圣胎便来欺负小朋友了么?”
对钱逸群而言无比熟悉的声音从虚空之中传来。
一个身穿百衲衣,身形肥大的胖乞丐浮现出来。钱逸群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忍不住跳了两跳:高老师也来了!
高仁身上泛着亿万道白sè毫光,看上去比苦尘的金身佛像更为形象细腻。
钱逸群想起冯梦龙说高仁的修为要胜过苦尘,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苦尘倒也不惧,依旧托着智慧珠,说道:“多亏了小友破我法执,让我灭尽三魂七魄结就圣胎。这份人情,就算小僧在世时不能还,rì后道友来了幽冥地狱,小僧总是能还的。但是北直隶该当大旱三年,如今只是个开头,这雨不能下。”
钱逸群见他这模样,想往高仁身边靠一靠,却发现完全无法动弹。高仁似乎感觉到了钱逸群的异动,朝他摇了摇头,又对苦尘道:“我这道友今rì在此做法祈雨,我是他的护法,你说这雨能不能下!”
“道友,缘何执迷不悟呢?”苦尘微微一笑,“你虽比我早结圣胎,但你也知道我已经找回了相身。”
高仁闻言,冷笑道:“你且招出来,咱们再说。”
苦尘双眼微闭,身上金光大放。这金光渐渐在他头顶凝成,浮现出一尊佛像来。
那佛像与苦尘一般无二,睁开双目,口中宣诵:“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一声梵唱,真得高仁翻手扶头,身形晃动。钱逸群身上法衣鼓起,弹出yīn阳八卦,挡在身前。
“唔,”高仁站稳神形,“果然是地藏大士的相身……哎呀呀,小钱呀,就算你有混元法衣,咱们也斗不过他,还是散了吧。”
“高老师!”钱逸群提高了音量,“这算什么!你若要走,就教我如何揍他,我自己来!哪有被个小人给吓住的道理!”
“这比较难办了啊。”高仁摸了摸白光漫溢的脑门,“你是借了这法衣威能才上到这里,还想打架?太早太早了呀!”
“这、这是哪里?”钱逸群一愣。
“四天王天。”“太皇黄曾天。”
高仁与苦尘分别答道。
高仁点了点头:“就是如此。”
——这就是最接近人间的天界?
钱逸群环顾四周,只见仍旧是油画重彩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没什么好看的,”高仁撇了撇嘴,“走吧,下雨的事恐怕做不到了。”
钱逸群眼看雷电形成,地上以琳仍旧在发足狂奔,四处躲闪。他一手抓来正要形成雷电的木炁,那木炁顿时消散,混入虚空之中,重又凝聚起来。他道:“我所爱之人还在危难之中,岂能就此罢休!”
高仁正要再劝,突然嘴唇一抿,脸上露出微笑。
呼吸之间,虚空振荡,油彩流淌,缓缓凝成一张美丽的容貌。看那容貌,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瓜子脸型,双目如波,身上天衣飘绕,足下祥云一片。却有九条毛茸茸的银sè大尾巴,在这女神身后如同水草一般随着天地五炁流转飘动。
“说得好!”这女子声音柔和清丽,“易得千年寿,难逢有情郎。和尚,你看这边加上妾身,能让这雨落下来否?”
钱逸群看着这女子的容貌,总是觉得似曾相识。又因为那更加眼熟的九条大尾巴,他隐隐感应,心中暗道:这这这、这尼玛不会是我丈母娘大人吧?
“九娘子,老衲正有事寻你说话。”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又一个和尚出现在这太皇黄曾天中。他天衣天冠,顶结五髻,表佛五智,一手持剑,另一手持着经典。座下狮子仰头大吼,震得钱逸群法衣飘荡,如临狂风。
高仁与九娘子却是傲然挺立,毫不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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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上天界诸圣无情,返人间道人有信(二)
。。om这和尚自称老衲,然而一头黑发,丝毫不见老态。他座下那狮子一吼,头顶上便浮出了一个同样模样的佛像。
钱逸群仔细看了看这僧人的造型,暗道:苦尘的相身是地藏菩萨,这位看样子就是文殊菩萨了!四大菩萨来了一半,这算是天意么?
九娘子咯咯笑道:“老和尚莫非动了凡心么?可惜,本座看不上你呢!”
那僧人也不恼火,微微一笑:“九娘子,当rì我五台山将清心钟归还先圣时,令堂大人代天下狐族立下周天大誓,你可还记得?”
——清心钟?
钱逸群心中一跳:是我手里的这个清心钟么?莫非师父是圣人转世?
“我当然记得,”九娘子笑道,“当rì满山秃驴被圣人教训得满地打滚,只好乖乖交还清心钟。我娘看你们可怜,又嫌人间污秽,这才说狐族封山千年,不管人间是非。这又如何?”
“下面那只半妖,为何要搅动天下气数呢?”文殊显圣的僧人指了指脚下。
九娘子与钱逸群大脸sè一变,齐声喝骂一声:“秃贼无礼!”
这僧人说的正是以琳。
这边一个是半妖的母亲,一个是半妖的爱人,哪里肯让个和尚用“只”来称呼以琳。
九娘子泄了愤,旋即平声道:“是你们先欺负我女儿,怎么能怪我女儿来报仇?再者说,我可记得清楚,我娘说过:但有凡人敢觊觎狐山者,此誓立破!你们,尤其是九华山,竟然纠结众人,要攻打狐山!还敢跟我说什么誓言!”
那僧人面露疑惑,望向苦尘。
苦尘微微摇头,道:“贫僧并不知情。”
“哈。”高仁笑道,“九华山长老是你徒弟,你的地藏占察轮还能算尽六道众生,如今竟然用不知情来答话,真是yù盖弥彰!”
“贫僧的确不知情。”苦尘微微摇头道,“看来是有道友暗中出手了。两位何不去问问关老先生。”
——关顺么?
钱逸群心中一颤:那老头看上去只是个算命卖卦的江湖骗子,竟然能瞒过苦尘?那他修为得有多高?咦,对了。若是两个都jīng于推衍的高手过招,谁都能算出谁下一招出什么,怎么分出胜负呢?看来就算jīng于推衍,也还是有高低上下之别啊。
“我管它谁在背后出手!”九娘子一甩云袖,“我只知道有人要打我狐山的主意,还有人老不羞地用锁妖阵欺负我女儿!我隐忍不发,你们就当我好欺负么!”
见地藏文殊两位菩萨后身沉默不语,钱逸群不由望向气势汹汹的丈母娘,暗道:我岳母还真威风,对着两大菩萨都这么拽!我这算是**丝不小心逆袭女神了吧?
“好啦好啦。”高仁笑道,“现在我们一对一。一时半会也难分胜负,我看不如各让一步。”
“我佛慈悲,”文殊后身道,“怎么个让法?”
“这样吧,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哪里能够和小朋友一般见识?”高仁笑道,“我看不如咱们再上一层天。好好聊聊。这里就随他耍去,一切凭天意。”
苦尘微微摇头:这小朋友可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小菜鸟,既然能上四天王天。无论有何等助力,其本身的修为也已不容小觑。我们若是走了,他要降雨,谁还能拦得住他?这压根就是胡搅蛮缠。
钱逸群心念微动,众生呼喊求雨的声音之中,好像有一道轻微的龙吟。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肉身上的金鳞篓里,有水炁汩汩翻腾,顿时想起了轮回珠上的应龙龙魂。
——应龙好歹也是龙中之仙,说起来比这些在世行走的人要强上一档吧!
钱逸群刚起这个念头,神形顿时飘渺,眼前景sè混乱,竟然跌回肉身之中。他抬头看天,只见仍是乌云翻滚。
一道道雷电劈落下来,以琳已经是跑得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钱逸群摸了摸脸上尚未干透的雨滴,探手取出轮回珠。轮回珠入手,钱逸群自然感应到了其中龙魂不安,好像有些憋屈,却没有曾经的狂躁。
钱逸群手捧灵珠,沉心静气,暗暗祝祷:应龙老兄,小弟还得求你帮个忙。
忽然之间,钱逸群仿佛听到了一个友善的声音,问他需要自己帮什么忙。这声音虚无缥缈,甚至未必真有这声音。
——愿普降甘霖,利益众生。
钱逸群子祷毕,双手高捧轮回珠,送入身中五炁灵蕴。
轮回珠爆发出明亮的光芒,珠子表面上的双翼飞龙形象越发清晰起来,终于传来一声龙吟,镇得在场众人纷纷胆裂,跪倒一片。
钱逸群只觉得罡风扑面,硕大无朋的龙魂从珠中飞出,直冲霄汉。
应龙成就之前本就是水龙,成就之后更是水炁独尊,在雷云之中翻腾,引来渤海水炁,撒向人间大地。
苦尘原本拦阻水炁的木炁带,只是被应龙一搅,便化作齑粉,重归虚空之中。
虚空中又走出两个道装模样的人物来,一个手持黑铁如意,一个背负青锋剑。两人见了,互相作揖,那手持黑铁如意的道士笑道:“天师,看来咱们来迟了些。”
张天师抚须而立,环视在场诸位,目光最终回到那如意道士:“老师说的是啊。”
“你们道门不顺天意,终究是要反受其害的。”苦尘面露慈悲之情,“何必如此呢?”
“天意已经乱了,”张天师道,“龙虎山所镇的罡煞之残魂,已经下世了。”
“如此说来,”苦尘道,“要重定龙气了么?”
“恐怕确实如此。”如意道人微微颌首,“这一场雨,下得好大。”
诸圣向下望去,果然见人间暴雨倾盆,整个北直隶的土地都在这暴雨中贪婪地吮吸甘霖。
苦尘道:“既然如此,小僧不打扰了。”
文殊出声道:“和尚慢走。”
苦尘望向文殊,目露疑惑。
“如此一场雨,已经动摇了天机,且看上面怎么说。”文殊后身指了指头顶。
诸圣默然,眼看着应龙翻滚,团团水炁被木炁催落。同时也消耗着大威天龙阵所凝聚起来的木炁,使得原本厚实的乌云渐渐单薄起来。
“那小道友前身是何方神圣?”苦尘在这里是修为最浅的,不免出声问道。他的目光扫过文殊,见他摇头不语,知道他也看不出来,不免惊骇。
苦尘知道高仁与他相差仿佛,九娘子虽然厉害,但它是妖,与人教修法不同。至于张天师,与文殊后身的修为差不多,既然文殊不知道,天师也不会知道。于是,他将目光落在了那如意道人身上。
道人轻轻用如意击打掌心,道了声:“看不透。”
——好厉害!
众人心中不免同时惊讶,九娘子一时忍不住,还抬头看了看天,好像要从上面看出什么来。
应龙腾云布雨,玩了个酣畅淋漓。龙吟混着雷声,让下面接雨的百姓如闻战鼓。
钱逸群淋在雨中,见天上的霹雳已经不再往下落了,方才松了口气。他跑向以琳,一把抱在怀里,笑道:“你做了多少坏事,要被天雷这样追着劈?”
“我现在半妖之体,藏不住妖气了。”以琳平复呼吸,任由雨水打在脸上,长抒一口气笑道:“你倒是脸大,这么快便将雨祈下来了。”
钱逸群轻轻捋开以琳被淋乱的头发,道:“是有人帮忙……对了,你怎么这么快赶过来了?”
“你以为我傻么?”以琳皱了皱鼻子,不悦道。
“怎么会!你若是再聪明些,恐怕就逆天了!”钱逸群连忙道。
“那天你一问我在哪儿,我便猜到有人故布迷阵要诱你上钩。”以琳得意道,“一撤了声影传讯阵,我便去找了些宝贝,用神行千里阵来京师找你了。”
“还好我回来了……你怎么找到我的?”钱逸群好奇道。
“呵呵呵,不说。”以琳摇了摇头,贴在钱逸群胸口,听着砰砰心跳声,颇有些幼年时熟悉的感觉。
钱逸群也不追问,只道:“神行千里阵是什么?”
以琳听了好一会儿心跳,方才抬起头道:“是一门符阵,本来是我们狐山之间往来的阵法。我姨nǎinǎi喜欢在人间游历,所以在京师、长安、扬州、成都等等等等许多大城里都布了阵,省去了路途之苦。”
“她们不是飞来飞去的么?”钱逸群好奇道。
“修为不到的小狐狸呢?”以琳用看笨蛋的眼神看了看钱逸群,“比如我就飞不了多远。”
“哦哦,果然好阵!”钱逸群当即喝彩道。
以琳一乐,又贴回钱逸群胸口,听着心跳,低声道:“你什么都不懂。”
钱逸群不知道她意有所指,只是呵呵一笑,享受着美人在怀,甘霖润身的幸福。
“道长!”符玉泽看不下去了,跑了过来,“你们要淋雨,总不能让大家都跟着你们淋啊!先破了这御虚照影阵吧。”
——这倒霉催的番僧,竟然不是自己布阵么?
钱逸群看了一眼地上伊勒德的尸体,无奈道:“我哪知道谁布的阵?这样,你去看看谁身有玉符。”
符玉泽一拍脑袋:对啊!御虚照影阵可不是烂大街的阵法,他们多半是买了黄元霸的玉符!该死的黄元霸!真是修士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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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上天界诸圣无情,返人间道人有信(三)
。。om想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