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过,若是我们事成。也未必能活着逃出去。”三丹喇嘛道。
“愿以我肉身化灰,弘扬佛法。”伊勒德诚挚说道。
“那你为何还要对我下毒手呢?”三丹喇嘛随手泼掉了床前的马nǎi,眼看着rǔ白sè的**渗入地砖缝隙之中。
“你!”
伊勒德团身后跳,已经站在了门口,狞笑道:“你现在才发现,已经太晚了!”
“伊勒德,我视你为我的衣钵弟子,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三丹喇嘛紧蹙眉头,体内的毒气已经侵入心经。
“因为你收受了多尔衮的贿赂。刺杀大明皇帝嫁祸给林丹汗的事,已经被可汗知晓了。”伊勒德道,“我奉了可汗的命令,要在你举事之前杀掉你。”
三丹越发觉得呼吸急促。手指伊勒德:“你、你不是多尔衮的人么……”
“上师,你的智慧已经蒙蔽了。”伊勒德笑道,“多尔衮只是许诺入关之后的事。而林丹汗却答应我事成之后便修一座寺庙,封我为法王。唔。还差一步,那便是取了你的头颅去明廷进献。到底你才是刺杀明国皇帝的主谋。”
“你、你、你这个脚踏两……”三丹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一头栽倒在床上,再无声息。
伊勒德又等了片刻,这才上前探了探三丹的鼻息,得意地转身出了僧房。
僧房之外的花园中,站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从他脸上的沟壑可以看出,他的一生十分辛劳。同样,这份辛劳为他挣来了一身的富贵之气,光是手指上一排猫眼玛瑙戒指,便让人炫目。
“成功了么?”那人用西北口音柔声问道。
其实只是个寒暄。伊勒德走出来的刹那,他便已经知道事成了。
“将毒下在我身上,你还真想得出来。”伊勒德脱去了身上的褂子,扔在一旁,“他若是也喝下了那碗马**,你岂不是白费心机了?”
毒气藏在人身上,而解药却在极端可疑的马nǎi之中。哪一个发现中了毒的人,还敢去喝敌人送来的马nǎi?三丹喇嘛大半身都在寺庙之中,这等匪夷所思的心机实在无从抵抗。
“他不会喝的。”那人柔柔说道,“前天供给他的马nǎi有点酸,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再喝汉地的马nǎi了。我现在更担心的是,他死了之后,你是否真的能够如承诺所言,变成他的样子,刺杀皇帝。”
伊勒德眯了眯眼睛:“这是藏地苯教的秘法,万无一失。”
“很好,”那人的声音yīn沉下来,“你知道失败的后果,王爷是不会对失败者有丝毫怜悯的。尤其还是你这样一个要占尽天下便宜的失败者。”
“放心。”伊勒德转身要走,突然停住了脚步,“对了,想个办法把厚道人骗走吧,你有那么多主意。”
“你怕了么?”那人冷笑起来,“当初你说替我儿子报仇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一副模样。”
“你们汉人说的,一马归一马,一牛归一牛。”伊勒德特意加上了牛,表示自己对汉语的jīng纯,也表示此事的重要。他道:“如今大事在前,给你儿子报仇大可放在后面,你着急什么?”
那男人长出一口气,道:“好吧,调虎离山之事,就交给我吧。不过,报仇……”
“知道了知道了!”伊勒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踱着步朝正殿走去。
要彻底变成三丹喇嘛,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
阿牛白枫等人仍旧住在了孙承宗府上。
白氏兄弟整rì被薛玉拉着去见年轻士子。究经论道。白枫对此苦不堪言,权当磨砺自己心xìng。白沙却从中收罗了许多消息。每天都要用蝇头小楷写下满满的纸鹤符,然后送进宫里,请钱逸群传递给远在苏州的忆盈楼诸人。
阿牛却是陪着柳定定整rì在京师的大街小巷流连忘返,看看杂耍听听曲弹小鼓,买些时髦玩意,一天光yīn转眼就过去了。
柳姑娘如此花钱如流水,自然有孙阁老帮着会钞。厚道人油盐不进,便只能从他的师兄嫂嫂入手了。
钱逸群住在皇帝的寝宫,与崇祯隔舍起居。一时荣宠无二。甚至于崇祯批奏本的时候,他也在一旁看祈雨的册子,两人互不回避。只有崇祯面见大臣的时候,钱逸群怕吵,这才会换个暖阁,继续看书。
等崇祯忙完了政务,钱逸群便拉着崇祯在御花园里跑步。开头两天还是跑跑停停,等过了三五rì,崇祯自己也能坚持跑完全程了。整个人的jīng气神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对钱逸群越发信任。
虽然有皇帝的这般宠信,钱逸群对于国政却越发不肯插嘴了。身在御书房听了几天皇帝与大臣的问对,他才发现高度不同。所考虑的问题就不同。大明沉疴之重,远非自己所想象得那么简单,绝不是重点土豆就能解决的。
粮食、作物、天灾、藩王、信仰、利益……各种环节交织。整个大明就像是一团麻线,找不到个头。钱逸群只是旁观。便很难理解那些一心盘踞高位的人。
“道长,陛下请您御书房问对。”
这一rì。钱逸群坐在西暖阁的书桌前,专心看着宫中的藏书,王承恩便找来了。
“今rì陛下不是要见礼部的人么?”钱逸群站起身,颇有些意外。
“是礼部尚书徐光启上了一道奏本,论说祈雨之事的。”王承恩本不该多嘴,但为了卖个好,仍旧说得清楚。
钱逸群却没领情。
对于一般官员,提前知道皇帝召见的目的,能够有所准备,势必会对这种友善回以重报。然而钱逸群却丝毫不在乎皇帝的态度,根本没想过准备什么,所以只是“哦”了一声,让王承恩颇有些抛媚眼给瞎子看的苦恼。
随着领路太监到了东暖阁,今rì崇祯便是在这里召见徐光启与一干礼部主事。钱逸群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这位大名鼎鼎,自己曾寄以厚望的明末大科学家。
一上来,徐光启苍老的容颜上就充满了敌视。
“道长,”崇祯见了钱逸群,开口道,“适才徐尚书给朕讲了一些泰西学说,论述天雨不可能求得成功。道长怎么看?”
我站门口看。
钱逸群觉得自己的心境真的豁达了。面对徐光启的敌视,他竟然能够由衷地报以微笑,和蔼道:“是因为云层积水饱和之后,自然落雨的缘故么?”
“咦,道长对泰西法也有研究么?”崇祯惊讶道。
“略懂。”钱逸群实事求是,心中暗道:微积分以下的数学,简单些的还是没问题。自然常识什么的,当然更不在话下。
“那道长竟以为求雨可得么?”徐光启敌意更甚。
若是茫然无知之徒,还可以教化。然而明知天地自然之理,还要妄行惑众,这不是妖道是什么?
“我听说徐尚书是受洗的天主教徒吧。”钱逸群问道。
徐光启脸上一寒:“是又如何!”
“照贵教的说法,这世上一切不都是全能的天主所安排的么?而天主又是你们仁慈的父,作为他的孩子,你求求他下点雨,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么?”钱逸群淡淡笑着。
ps:今天好大雨啊!
六三章 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九)
。。om徐光启是个讲究逻辑的人,竟然发现如果遵循天主教的教义,钱逸群这套说辞的确无法驳回。
东方宗教的偶像在绝大部分情况是以老师、救世主出现,绝不会以主宰的面孔临事。无论道佛儒,都追求的是“敬畏”,而非“恐惧”。
天主教却不同,此教的立教根本就是恐吓。整部《旧约》就是一本终极调/教手册,它告诉信徒,不遵从主的教诲,就杀你儿子,杀你牛羊,杀你满城……对于敌人——埃及人来说,欺负主的人,主就杀你们的长子!
当天主以主宰的面孔临世,自然推导出: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主的安排,人只要遵从就行了。
对于简单愚昧的欧洲人,这种说法颇能给人安全感。然而对于东方文明教育出来的子弟,这就显得荒谬而且不可接受了。
钱逸群真心想知道,东方最早的一拨天主教徒,是如何解决这个思想矛盾的。
然而,徐光启表现得很踏实。他回避了思想上的问题,只从科学上论证求雨的问题。钱逸群自己对道教的五炁世界观,只是有感而无学,可以用,但无从辩论。他见徐光启避重就轻,方才恍然大悟:“徐大人,你没读过《圣经》吧?”
徐光启当然不能在皇帝面前吹牛说读过。
全世界还没有一本汉语版的《圣经》。
因为,利玛窦到了中国,发现这个文明丝毫不弱于西方文明,在许多领域更是远远超出了当时的西方文明,所以他明智地提出了“合儒”。故而这位教廷称之为“东亚宗徒”的利玛窦教士,也被大明士人称作“泰西大儒”。
作为一个对儒学有深入了解的传教士,利玛窦怎么可能敢于将全本的《圣经》老老实实翻译过来?只能择其部分,零散地传播一些天主教思想罢了。而那些谦恭、节制、服从等思想,与儒学并不排异。这才让天主教在中华大地站住了脚。
利玛窦死后,龙华民只是禁止大明教徒祭祀祖先,便引发了南京教案,差点将在华天主教势力彻底葬送。可以想见,如果真有一本正牌子《圣经》出现,这些泰西传教士哪里还能找到供养?
“好吧,等我有空的时候,带几本《圣经》回来。大家研究一下。”钱逸群促狭道,“不过这祈雨嘛,大明有大明的国情。未必是真要祈到雨,重要的是让百姓们知道圣天子在关心着他们,对不对?所以徐大人,看问题不能只看表象和结果,要挖掘一下深刻内涵啊。否则你的甘薯一辈子都没人种。”
徐光启被这一通抢白说得脸上yīn晴不定,礼部随员们更是战战兢兢。
“呵呵呵,”崇祯笑了起来,“道长所言极是。看来与朕呆了这些天,道行更加jīng进了。”
——你还要脸不要?
钱逸群别过头。仔细打量起徐光启来。
“不过,真的求不来雨么?”崇祯脸上蒙上了一层yīn霾,显然十分不悦。
“也不是,”钱逸群道,“刚才那些话是劝徐大人的。其实泰西的数学、天文,满打满算也不过百年时间,在文艺复兴之前。欧洲——呃,就是欧罗巴一直被天主教黑暗统治,比如哥白尼。因为说太阳才是宇宙核心,结果就被活活烧死了。”
崇祯龇牙道:“真有此事么!”
“真的,”钱逸群认真道,“现在耶稣会在我大明的主教是谁?汤若望?”
徐光启吃惊地看着钱逸群,却不得不回答皇帝陛下的发问:“的确是汤若望,现于钦天监供职。”
钱逸群道:“让汤先生来一趟,看他怎么说呗。”
崇祯点头道:“去传汤若望觐见。”
徐光启见状,心中暗道:看来这道人圣眷极厚,可不能让大明皇帝再去炼丹才好。
钱逸群见徐光启神情纠结,心中无奈。之前嘉靖帝做得太过分,弄得现在文臣只要看到皇帝身边有道士,就胆战心惊。可以说,他们在心理上已经防道甚于防阉了。
总算道士最多就是窃取一些教权、神权,没有向中世纪天主教那般连世俗权柄都一并握在手中,否则文官集团肯定会以更激烈的手段对抗道门。
趁着汤若望没来,钱逸群问起了徐光启关于甘薯的问题。
徐光启这时候脸sè才好看一些。他早在崇祯二年就上了《甘薯疏》,但是并不为内廷重视,皇帝也一直没有回话。能借着这个机会,将甘薯高产的重要xìng让皇帝听见,无疑是极好的机会。
文臣们常常害怕因为无关紧要的事触犯天颜,实际上却没想过,皇帝也是凡人。凡人都有好奇心,都有jīng力受限的时候,逮着机会挑起皇帝的好奇心,那就可以畅所yù言了。何况徐光启历任三朝,如今是礼部尚书,阁老候选,年纪一大把,皇帝怎么也不可能不给点面子。
“甘薯真能救活那么多百姓,为何各地百姓不肯种植?”崇祯听了徐光启的介绍,不由疑惑。
“因为甘薯不值钱。”钱逸群替徐光启说道。
崇祯是藩王入继大统,只是在信邸的时候跟天启帝一起读过几天书。听徐光启这类鸿儒说话着实有些费劲,更乐意听钱逸群的大白话。
钱逸群也因此才不得已抢抢徐光启的风头,他道:“一块地的面积是固定的,地主当然愿意种更值钱的作物。譬如江南的地主都喜欢开桑园,种桑树,养蚕收丝,连稻子都不舍得种。湖广土地肥沃,能种稻谷,为何要去种甘薯?”
“那山陕本就土地贫瘠,为何也不劝农种甘薯?”崇祯心头像是被一只猫挠了又挠,痒中带痛。
“山陕那边,”钱逸群哂笑道,“别说甘薯了,就连草都没了。”
崇祯身子一沉:“天下之大,竟然没一块让朕立足的土地!”
“陛下也别着急,臣在扬州有一块地,到时候流民、甘薯都可以放在那儿。”钱逸群安慰崇祯道。这些rì子朝夕相处,两人年纪又相近,崇祯又没什么帝王霸气,颇让钱逸群觉得此人可交。
实际上,明朝的皇帝虽然不算勤政,对于文治武功上的追求也不算迫切,但从做人而言,却是中国历代皇帝之中最有人情味的。这或许便是朱元璋只许小户人家女儿当选后妃的收获。
“道长私产,终究有限得很……”崇祯摇了摇头,轻轻扶住额角,面露疲sè。
钱逸群见状,收了手里的书,道:“这屋里空气混浊,咱们外面边走边说吧。”
徐光启暗道:你这道人真是异想天开,哪有皇帝大臣在外面边走边说的道理?
崇祯却习惯xìng地站了起来,上前挽起徐光启的手臂,道:“玄扈先生,如今看来你这甘薯的确是极好的,否则也得不到厚道长如此推崇。”
徐光启闻言心中悲凉:老夫在天津种了那么多年甘薯,竟然还得靠一个道士才能学以致用。
“至于如何天下推广,就由朕想办法,你回去荐些能吏,用以劝农种植甘薯。”崇祯继续道。
钱逸群跟在一侧,心道:你大概不知道玉钩洞天到底有多大吧?
事实上,钱逸群也不知道。不过他却知道那里有极其广阔的平原,有植物需要的光照和雨水,温度适宜,没有旱涝地震之灾。说实话,用来种甘薯都浪费了。
一行人在花园里逛了片刻,一个大鼻子欧洲人终于赶来了。
这人就是汤若望。
钱逸群看着这张明显迥异华人的脸,大约四十余岁的年纪,心中暗道:比我想象中还要年长一些,不过对于科学家来说却是黄金年龄啊。如今的大明,貌似已经开始落后西方了?
汤若望一来,见了徐光启,心中稍定,严格按照宫中礼仪向崇祯叩首行礼,等待皇帝垂询。
“你们的天主,能管到大明的求雨么?”崇祯直截了当问道。
汤若望是秉承利玛窦之学的,努力不让天主教义与华夏儒学发生冲突,在敬天法祖的问题上尤其谨慎。如今在天子口中吐出了“天主”一词,这其中祸福实在是难测得很了。
“陛下,我主只是制定规则,而且将规则藏了起来。”汤若望谨慎地择选词句,“我们的数学、天文,只是去发现规则,并且利用它。而在我们的认知中,如果天不下雨,必然有它的道理,绝不是人能够干涉左右的。”
“汤先生,”钱逸群上前道,“小道好奇问一声:现在欧罗巴的天文和数学,能够预测天气了么?不用说亚里士多德的《天象论》,小道问的是大面积,准确地预测未来数rì的天气状况。”
汤若望知道明国的道士常有官身品秩,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小道士又是什么身份,谨慎且诚实地答道:“还不行。”
——当然不行,起码得等无线电发明之后才有可能。
钱逸群心中一乐,板起面孔道:“既然你们连预测天气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我们对于规则的利用?”
“这不科学!”汤若望叫了起来,“不可能因为一群人举行一个仪式,上帝就下雨!你们这是纯粹地浪费银子!”
“其实,你只是借这个机会,想证明一下天主教的先知先觉吧。”钱逸群一针见血道。
汤若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