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戏耍一下就没关系了。这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绝不会沾惹上个人褒贬。比如吕洞宾三戏白牡丹,谁都不会说他这位上八洞神仙欺压弱女子,只是当一出爱情喜剧来看。
廖德胜派管家取来了龙音剑。
剑收在剑匮之中。廖德胜刚按下机括,剑匮两边一分。登时弥漫开来一股金属特有的质感。
这是龙音剑的气质。
钱逸群伸手一抓,龙音剑直直飞入他手中。这一手干净利落,廖德胜还没反应过来,钱逸群已经拔剑出鞘了。
剑是龙泉剑式,剑身钢纹如龙,数来竟有十五六道,在有明之世绝对属于不可多得的宝剑。
钱逸群轻轻一弹。只听得龙音轻啸,余音缭绕,久久不绝。
“嗯。的确是柄宝剑。”钱逸群点了点头。
“这是送给明师高人的礼物,你速速还来!”廖德胜见钱逸群不告而取,怒气大起,厉声喝道。
“香君,你来。”钱逸群招了招手。
李香君听话地走了过去,抬起一双大眼睛看着钱逸群。
“把这柄剑还给那个吹胡子瞪眼睛的老先生。”钱逸群眯着眼睛,冲李香君笑道。
李香君接过宝剑,虽然不知道为何老师要让她去还,却仍旧听话而行。她走到廖德胜面前,脆生生道:“呶,这剑还你。”
廖德胜正要发怒,见周围所有人都盯着他看,又想起李香君也算是新任楼主,只得压下怒火,装出柔声道:“香君小姐,这剑是送给你授业恩师的……”
“嗯,他不要,让我还给你。”李香君简单明了。
“他……不要?”廖德胜缓缓直起腰,望向钱逸群,喉咙发干,“你与媚娘小姐,是同门学艺?”
“嗯,剑快拿走。”李香君已经不耐烦了。
廖德胜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恨自己之前话说得太满。他热切环顾四周,只盼有人出来帮忙给个台阶。
众多武林同道之中,廖德胜与曾可全交情最深。而此刻,就连曾可全都一脸木然,高高挂起。
“这剑还可以,但不配真正的高手使用。”钱逸群清了清喉咙,团在交椅之中,“我劝廖老爷还是早些卖给那些挥金如土的阔少爷吧。也就他们能拿着这剑出去装装样子了。”
这论断登时让廖德胜面如死灰。
这话若是传出去,以后还有谁会来高价买寂寥剑庄的剑?
实际上钱逸群的确击中了廖德胜的命门。动辄数百上千两的名剑,主要客户群本就集中在豪门名家,寻常江湖剑士砸锅卖铁也凑不出那么多银子。
从今而后,肯定会有人引用钱逸群的话,来发泄自己羡慕嫉妒恨的心理。最终让寂寥剑庄成为“样子货”的招牌,逐渐被众人所抛弃。
“你若是能拿出一柄比龙音更好的宝剑,我才服你。”廖德胜强撑颜面,心中暗暗祈祷:听说高人都是飞花摘叶便能伤人,已经不用那些神兵利器了。老天爷保佑,让他千万拿不出来啊!
此时此刻,廖德胜是真心希望钱逸群是个能够飞花摘叶杀人于无形的高人。
钱逸群随手从鱼篓中取出节隐剑,分分合合,差点闪瞎了众人的眼睛。
廖德胜看了心中吃惊,暗道:世间竟然有这般神奇的宝剑!我倒真成了坐井观天的癞蛤蟆!糟糕,今天若是抱着这剑灰溜溜走了,寂寥剑庄的百年声誉可就砸在我手里了!
平rì里秘不示人的宝贝,现在竟然成了烫手的山芋,实在让廖德胜口唇干裂,满口苦涩。
“你这剑的确比我们的龙音罕见,不过,你舍得送人么!”廖少侠跳了出来,一脸不屑道。
廖德胜被儿子提醒,纾解了几分,朗声道:“江湖豪侠皆知,这龙音剑是我们寂寥剑庄十大名剑之一,不知道长手中的宝剑,又有几柄?”
“唔?拼不过质量就要比数量么?”钱逸群冷嘲道,“我一个道人,又不是卖贱的。”
底下一片哄笑,笑得廖家父子恼羞成怒,满脸通红。
“不过你既然要送人嘛,”钱逸群嘿嘿笑道,“小道我这里还有一柄不用的旧剑,不知道楼主愿意要哪柄。”
钱逸群说出这话,徐佛李贞丽仿若有了预感,双双举手按胸,心脏跳得咚咚直响。
果不其然,钱逸群从鱼篓中取出一柄通体墨绿,散发着玉光的长剑。光看这款型sè泽,便知道绝非寻常钢铁所铸的凡剑。
西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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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玉钩洞金山初显,忆盈楼才女论首(六)【新卷求支援!】
李贞丽连忙推了李香君一把,却差点将小姑娘当众推倒。原是她太过激动,见师门信物有望回归,手下轻重都把握不住了。
李香君连忙上前,双手接过钱逸群手中的西河剑,毕恭毕敬道:“多谢老师赐剑。”
“大唐开元年间,有公孙大娘者,善舞剑,与张旭的狂草、裴旻的剑术,并称天下三绝。”钱逸群施施然缓步众人面前,“因为思念其妹公孙盈,故而以忆盈楼为号,传诸后世。这柄剑便是那位公孙祖师的佩剑。”
在座的儒生都读过杜甫的《剑器行》,对这位大娘并不陌生。那些江湖人士却知之不多,只是听钱逸群说得郑重,又有“天下三绝”的称号,皆肃然起敬。
钱逸群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无论忆盈楼的经营策略如何,都不该被人视作jì女。他作为徐佛三人的朋友,自然有义务为她们拔桩。
“大唐开元至今已经九百年了,不知铸剑工艺可有长进?”钱逸群望向廖德胜。
廖德胜有些恍惚,随口道:“代代匠师倾心泣血,怎么可能不进反退?”
“刚才谁说龙音是天下名剑来着,不如一试。”钱逸群倡议道。
廖德胜是开剑庄的,每天不知道都有多少人拿着各种“名剑”来庄子上挑衅试剑。一般来说,和气生财,剑庄都是好喝好吃招呼着,看那人的剑若是不怎么样,便找柄强剑断了他的念想。若果然是好剑,或打个哈哈,或开价收购,也不用真的试锋。
今天他却被钱逸群逼到了绝路上。若是不比,那自然就是认输了。若是比,刚才自己又说满了话,赢了理所当然,输了却丢人败兴。
廖少侠却受不了这讥讽。强取过龙音剑,当头朝李香君劈下。
古人之所以在铸刀之于还铸剑,就是因为这两样兵器用法不同。将剑当刀用,无疑是被方家们嘲讽的无知之徒。
廖德胜微微转过头,暗叹道:今rì我父子两人的颜面算是彻底折在这里了。
果不其然,李香君撤步后退,避开龙音锋芒,转手以西河剑压过。吐劲一割,只听金石交鸣,龙音剑干净利落地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廖少侠失魂落魄,看着地上的断剑怔怔发呆。
李香君理所当然,背剑而立。
李贞丽和徐佛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暗道:少年人果然不够沉稳,这忆盈楼还得自己掌舵个三五十年才能交给这楼主。只盼西河剑上别有什么缺口,否则真是万死莫赎。
“好生回去用功,历代匠师的倾心泣血。都让你们败光了,拿这么一柄剑就敢说是天下名剑。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么?”钱逸群悠悠然道。
廖德胜朝众人虚虚抱拳:“廖某今天折在了这里,先告辞了。”说罢便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我廖哲彦一定会讨回这场子的!”廖少侠狠狠瞪了钱逸群一眼。
“快走!”廖德胜见儿子还不甘心,连忙回头叫了一声,怕他吃更大的亏。
廖哲彦这才跟上父亲,快步朝外走去。
钱逸群环视席间,自顾自往后院走去,宛如主人一般。目示李贞丽过去。
“道长有何吩咐?”李贞丽这回算是真服了,虽然故意装出一副调侃的模样,却不敢有失恭敬。
“忆盈楼以后的主营是什么?”钱逸群问道。
“仍旧是曲中勾当。”李贞丽双睫微颤。道,“奴想试试,能否做成巡演曲班。”
“这事我听徐姐姐说过。”钱逸群道,“天下三百州府,论说要吸金是不成问题的。”
光是从苏州歌姬的水准、容貌、服饰,去绝大多数州府都是碾压无敌的存在。即便京师京城,扬州益州,忆盈楼也不会怵了谁。
“然而,你们既然立了祖师道场,勾栏营生便不该是主业。”钱逸群道。
李贞丽苦笑:大好女子,谁肯自甘风尘?虽然曲中女郎是卖艺不卖身,但不照样被人视作出卖皮肉的jì女么?
“为什么不试试‘情报’呢?”钱逸群道,“我听说你有九天,其中也有专司情报的。”
“是‘九霄’。”李贞丽嘴角微微上扬,在她来说已经是笑容满面了。她道:“九霄之中的缙霄的确是搜罗世情、传递消息的,不过却是个花钱如流水,却赚不了银子的部置。”
钱逸群微微摇头。后世多少人都是靠贩卖情报起家?而且许多情报,并非需要人从严防死守的敌人老巢挖出来,只需要rì常观察、积累,分析之后卖给合适的买家就成了。
他知道无论是徽商还是晋商,都一门心思挖竞争对手的老底,美人计都已经用得烂大街了。若是忆盈楼做得小心些,反而能够在这上面打开局面。因为很多时候,歌伎琴女在宴会上只是个摆设,只是个人形花瓶罢了。
谁能想到,突然有一天,花瓶也长了耳朵呢?
李贞丽眼前一亮。她为人聪敏,举一反三。商人如此,官场上岂不也是一样?忆盈楼的歌伎大多都在教坊司下登籍在册,属于“官伎”,常要出席一些官场上的活动——充当人形播放器和花瓶。
那些大人物在说起官场秘辛的时候,非但不会要求她们回避,往往还会要这些女子捧场,博取心理上的满足感。如此不也是个重要的情报来源?
“我们还有许多姐妹被大户人家买回去为妾室,只可惜地位不高,接触不得更重要的情报。”李贞丽仔细咬字,说出了厚道人所言的“情报”两字,不由觉得有趣。虽然是个生僻词,仔细琢磨一番却别有滋味。
“对嘛。”钱逸群对她勇于开拓,不甘现状的态度十分满意,“地位不高,你们可以帮忙提高她的地位,对不?让她有娘家的支持,腰杆硬些,是不是就能更有利于宅斗、邀宠?她地位高了,是不是更会反馈你们这些娘家人?”
李贞丽连连点头,道:“多谢道长指点迷津!我这就去做。”
“就喜欢你这风风火火听风就是雨的xìng子!”钱逸群赞叹道。
李贞丽福了福身,快步离去。
徐佛见了不免微微一笑,走过来对钱逸群道:“多谢道长。”
“咦,你听到了?”钱逸群看了看刚才两人的距离,起码也有十来米远,这都能听见?
“奴见贞丽多年困惑尽解,当然要谢道长。”徐佛从容微笑,手扶栏杆,腰胯微斜,说不出的妩媚。
“其实我也就是随便说说。”钱逸群道。
徐佛抿着嘴甜甜一笑:“道长可知道,贞丽十三岁就杀人了。”
“喔……真厉害。”钱逸群叹道:就算五百年后,十三岁也是不用付刑事责任的年纪啊!熊孩子果然可怕。
“她杀人之后回到我那儿,脸上就是一副怎么都想不开的模样。”徐佛回忆起年幼时候的李贞丽。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却历历在目,宛如昨rì。她道:“当时贞丽剑上血迹未干,却追着我问了一个我怎么都不能答她的问题。”
“她问什么?”钱逸群好奇道。
“她问我:咱们修得剑术,夺人xìng命不过翻手之间,为什么还要做这等营生。”徐佛无奈道,“她小小年纪,便已经视曲中为下贱了。”
“噗!”钱逸群失声笑道。
“道长笑什么?”徐佛微微嘟起嘴,责怪钱逸群打破气氛。
“我突然想到,天启帝与贞丽必然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可惜造化弄人,没让贞丽入选宫中。”钱逸群笑道。
“道长此言何意?”徐佛没听不明白。
“天启帝一定也常说:朕手艺超绝,倾心鲁班之术,奈何让朕当个皇帝呐?”钱逸群轻笑道。
“这怎么一样?”徐佛满脸困惑,转而大笑道:“道长是说他们两个都不安生么!”
“其实职业哪有高低贵贱,还不都是让人说的么?”钱逸群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是读书人说的。只要咱们把握好了墨憨斋,自然就有资格大声喊‘百无一用是书生’。谁说当今就没有红拂那般的侠义女呢?”
徐佛微微感动,顺着钱逸群的话头将墨憨斋的事说了一会儿。钱逸群还没来得及追看,不过想来字数也不多,先多给点金子银子养着呗。他又让徐佛推动冯梦龙搬家去玉钩洞天的事,只要更新勤快,铁忠自然也就有了。
徐佛很快就被人叫走了,听起来像是官场上来的人。
如今忆盈楼重开,整合了三家强势青楼的资源,官场士林武林渠道通畅无比。
早在绮红小筑时代,李贞丽便着手进行资源区分的工作,辖下的各个青楼迎合不同的受众群,职司也各不尽同。
很有点后世集团公司下属各个分公司的味道。
钱逸群甚至觉得,自己就算带着五百年后的见识来大明经商,都未必是这些明人的对手。恐怕在管理学上,这些古人已经走在了世界前沿。
他在绮红小筑里转了两圈,觉得今rì此行也算尽兴了。却见杨爱小步紧走过来,手中还捧着一个木头盒子,见了他也不说话,脸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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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国乱时节多妖孽,心存厚道人自安(一)【求粽子!】
杨爱本来是有资格参与楼主选赛的,但她自知论剑术不如顾媚娘,论剑心不如李香君,同台竞技,必然要输。而且少女一旦怀chūn,很少再想那些虚名外物。杨爱比李、顾儿女大着两岁,已经足够“成熟”得怀chūn了。
——跟随一个如意郎君度过此生,才是女子最大的成功。
杨爱一直记得徐佛在她很小的时候时常如此感叹。
所以当杨爱向妈妈禀明心事,徐佛很大方地取出了杨爱的身契,又花了二百两银子为她脱籍。办妥一应手续,只等今rì钱逸群亲来绮红小筑,便将杨爱送给钱逸群。至于领回去当侍女、妾室、外房、妹子、学生、徒弟……皆听厚道长尊便。
钱逸群看着杨爱那张红扑扑的俏脸,已经分明显露出一代绝sè的容颜。他道:“这个,既然徐妈妈有心,我也不能不识抬举。只是我一个道人,又是乾道,带女弟子多有不便……”
“就如之前那般又如何?”杨爱不满道,“实在不行,我便换了男装,穿了蝴蝶扣,谁能知道我是女子呢。”
蝴蝶扣几乎是为了女扮男装特意发明出来的道具。女子在小鞋外再穿一双特制的大鞋,颇类似后世的旱冰鞋设计,既不影响走路,又不露出小脚。让人雌雄莫辨。
当然,这就和后世的比基尼一样,纯粹是心理安慰,实际上嘛……分辨男女谁说一定要看脚?看眉眼、耳洞、喉结、胸脯、腰胯……都能一眼得见。甚至有各中高手,观发sè、手腕、指尖、步履,一样是百发百中。
“这倒不必。”钱逸群不愿意做那种yù盖弥彰的事,道,“你若是执意要跟我走,辛苦的还是你。咦,对了,你缠了足?”
“嗯啊,”杨爱道。“绮红小筑和媚香楼修习剑术的姊妹是不缠的,不过我们归家院的姐妹都要缠扬州足。”
因为归家院的经济条件不好,姑娘们非但要修习秘法,还要卖艺荣养,所以不能全职修行。
扬州足却不是三寸金莲。因为扬州瘦马一应要求歌舞娴熟,所以这种缠足方法便是用两块夹板夹在足弓足刃,将足裹瘦,并不将脚趾拗断裹起来。所以裹扬州足的姑娘。行走跳舞都不会受到太大影响,足型看起来更为纤长苗条。
“能放就放吧,在外奔走,天足终究方便些。”钱逸群道。
杨爱只有十五岁,脚还不算定型,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