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圣在上看着,心中也不由打了个寒噤。
凤玄“神武王爷”的称号是他亲封的,他也知道这个弟弟是用兵如神,百战百胜地……然而有凤玄替他开疆护壤,他便是个“太平天子”,从不曾亲眼见过刀引血光,更不曾见过凤玄亲自提刀杀人之态。
如今赫然相见,目睹凤玄狂态,刘圣心中巨震,一方面是没想到凤玄果真竟敢在他面前大开杀戒,另一方面,是因亲眼所见这血腥场景而有些承受不了,鼻端嗅到那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忍不住竟后退两步。
顾东篱从方才开始就心急如焚,此刻在旁边见天子面色有异,急忙道:“陛下,以王爷的品性,绝对不会对太子下手,动手者怕是另有其人,陛下还请三思!”
刘圣听了,不由地转头看他一眼,又看看手上那信,此刻凤玄杀的眼红,半身也都沾了血……刘圣望着自己的弟弟,只觉得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煞神,忍不住有些心惊胆战。
他身边还有虎牢的精锐护驾,暗中还有一位高手,虽然不至于担忧凤玄会杀过来,但若再如此继续下去,恐怕就会两败俱伤无法收拾。
到底是历练已久的帝王,虽然一时被凤玄气急了眼,很快地却又反应古来,略微镇定片刻,刘圣暗中使了个手势,复站稳了身形叫道:“住手!”
侍卫们本就已经抵挡不住,闻言纷纷后退。
凤玄握着血染的刀,手腕微抖,回头冷看刘圣。
刘圣看着他杀气四溢的眼睛,竭力镇定道:“凤玄,如果事情不是你做的,你也不用跟朕赌气,太子是你的侄儿,你总不会眼睁睁看他遭遇不测。”
这话倒是有三分道理,只不过来的略有些迟了,凤玄哼了声,未曾再说,把刀往地上一扔,仍旧抱了宝嫃,低头便看她有没有事。
刘圣看凤玄似只关心他怀中那人,心中便更是一沉,却忍耐着又道:“既然如此,那么朕就放你出去,只不过你该知道,不管怎样,你都是刘氏子孙,纵然一时间犯了糊涂,终究是会明白过来究竟孰是孰非……你去吧!”
凤玄看宝嫃脸色有些不太好,嘴唇也有些泛白,正在担忧,闻言有些意外,就看刘圣。
刘圣尽量温声:“凤玄,你毕竟还是朕的兄弟,不要让朕失望……”
凤玄皱眉,深看刘圣一眼,情知事情不可耽搁,他这位兄长,心思深沉,脾气更是捉摸不定,保不准下一刻会不会反悔……
凤玄不再说话,转过身往外大步而去。
身后刘圣见他离开,便喝道:“派人跟上……再去宫内搜,务必要把太子找到!”
凤玄急急地出了宫门,遥遥地望见一队人马迅速赶来,尽数都是膘肥体壮的黑色骏马,马上骑士的衣着也都是一色的黑衣,斗篷罩头,玄巾蒙面,背上带弓,腰配长剑。
这打扮乍一看,有些像是侦缉司的人,然而气势上却大不同,这一色人奔驰而来之时,马蹄惊雷,骑者如虎,令人感觉就宛如千军万马来临一般气势十足地。
守着宫门的侍卫们见状,不知何事,急忙便戒备起来。
凤玄冲了出去,见状精神一振。
那领先一人打马冲来,守着宫门的几个侍卫试图阻拦,却被旁边分出的两匹马上之人挡在外围,竟近身不得。
那马上之人露出在外的双眸细看凤玄一眼,便低声喝道:“天罡三十六!”
凤玄面上笑意一闪而过:“从虎不从龙。”
那人闻言,眼中闪过一道光,急忙翻身从马上滚落下来,跪地道:“属下参见王爷!”
凤玄道:“速起身,你们怎会来此?”
那人起身,肃然站立:“军师传了消息给我们,让我们赶来京师,务必要接应到王爷!”
凤玄也不多话,将来的众人扫了一眼,只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京城再说。”
那人沉声道:“属下等早有准备,请王爷上马!”旁边一人打马,手中牵了一匹膘肥马儿过来,并不言语。
凤玄也未多言,抱着宝嫃,翻身上马,先前下地那人才也上马,分出六骑在前头引路,凤玄抱着宝嫃在中间,其余马上骑士跟着而行,后面四匹马殿后,将那赶过来的宫中侍卫击退。
这前来接应凤玄的,细算起来应该是三十六人,都是凤玄历年来在军中提拔起来的将领,按照天罡星数三十六神将组成,乃是高手中的高手,精锐里的精锐。
只是经过长陵之战,三十六人损了十四位,重伤者两人,因此能用者只剩下了二十人,这一番前来,又有两人因事未曾及时赶到,前来的就只有十八人而已。
先前那同凤玄说话的,是天罡里头的水火二将之一,人称“烈火将”的朱元。
――他同凤玄对答的“天罡三十六,从虎不从龙”,便是相认的暗语。
其中的“虎”指的是凤玄所用的行兵虎符,而“龙”,则是指天子,所谓“从虎不从龙”,取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说法。
这三十六人,每一人都是以一当百的悍将,又因为常年作战,经验丰富配合无间,合在一起,便如同一支作战力极强的队伍一般,寻常五六百人也无法跟他们匹敌,此刻虽然损了人数,但仍非同寻常。
凤玄先前同刘圣所说的,倒也非危言耸听,而陆通是个谨慎之人,又顾及他们兄弟之情,故而先命天罡三十六先行,保凤玄无事,然后等凤玄安然退了出来,再行其他,一切由凤玄定夺。
而刘圣不知道的是,凤玄手下这批人马,虽然只剩下了二十个,但在凤玄决意离开之前,就已经将他们解散,因为个个都是军中精锐,才能出众,不管带兵或者行军都是好手,且又忠心耿耿,因此都安排在各个州、郡的军中要害,有人甚至在京内的兵部供职。
这一段日子,再加上陆通的暗中安排,这些人的职位更有了相应变动,也相应地笼络了属于自己的心腹。
天南海北,就好像张了一张无形的网,无事则罢,一旦有事,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番陆通消息一出,这些人奋不顾身地前来救“主”,此刻还是蒙面而已,若是扯落面罩,任何一人都可能是威震一方的朝廷大员,要说是能动乱天下或者血洗京师,都不是不可能的。
这些人如同虎狼一样,从京师的大街上呼啸而过,一路上无人能挡。
更因为头前开路的持有大内紫禁令,只有皇帝内卫才能持有的,可在皇城内外才能通行,等闲人等不得阻止。
一帮人如一团黑色锦云般席卷呼啸出了城门,足足离开一刻钟后,身后才有追兵也跟着出了城。
然而城郊空旷,四野无人,雪也都化得泥泞,进出京师的人马无数,地上印迹无法追踪,自然是一无所获的。
这些人出城后便分散开来,各自行一路,行了二三十里后,复又汇合在一处,往前又行。
京郊处,六十里外有一座紫霞山,冬季里山石嶙峋,却因为山上多种植松树,满山未曾全消的残雪压着郁郁黑青色。
这些人便顺着往山上而去,山前的半山腰处,有座紫霞观,因为距离京城远,香火稀疏,只有逢年过节,偶有京内一些贪静的贵人前来,却因为地脚偏僻,山上又冷,常呆不了几日就离开。
因此少有人知道这紫霞观,更加无人知晓,那越发冷寒的后山,还有一座隐秘地松吟山庄。
众人从紫霞观旁侧上山,行到山顶处又沿着崎岖山路往下,渐渐地被松林遮眼,山石矗立,看不清前头路途。
正观望,从松林里却跳出个人来,道:“诺,我说吧,来的正好儿!”
领头之人一看,面巾后的脸上露出笑意,人马簇拥中的凤玄一看,也不由地一笑,原来这来人是认得的,那样稚气未脱朝气蓬勃的脸,手中提着一柄极大的长刀,居然正是岳凌,身边儿还跟着个挽着双髻的小童,正瞥他说道:“偏你话多,我自也听到了,用你说吗!”——
作者有话要说:好晚了~擦个泪
不过今晚jj巨抽,一直显示啥数据库连接失败,我怀疑更新了会不会被看到啊~
105、荣华:思君令人老
岳凌本正欲拌嘴,一眼看到凤玄跟他怀中的宝嫃,当下面露喜色:“酒窝姐姐,还有……”本惊喜地唤宝嫃,再看到凤玄,脸上就露出踌躇神情。
方才行了半路,将上山的时候,宝嫃就悠悠醒来,被凤玄搂在怀中,呆呆怔怔地不能出声,只是时而抬眼看向周围,望见身着黑衣的三十六将,脸上便掠过一丝惶然之色,复又面带疲倦地闭了双眸。
凤玄本想安抚几句,见宝嫃似乎困倦欲睡,就未做声,只尽量将马儿放慢,让颠簸勿要太甚,宝嫃也不再看周遭,上山一直到此,都是双眸紧闭,此刻听到岳凌的声音才又睁开眼睛。
岳凌叫罢,宝嫃面上才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你、是你……岳……”
岳凌见她要叫自己名字,便跳上前,喜气洋洋一拍胸,道:“我是岳凌呀!”
他们这一对话,那边凤玄听宝嫃出了声,面上也才露出些宽慰之色,一眼扫见那小童,便抱着宝嫃,从马上下地,其他的三十六将却仍未动。
凤玄先看宝嫃:“娘子要下地吗?”
宝嫃抬头同他目光一对,极快地又低头:“嗯……”声音也低低地。
凤玄便将宝嫃放下来,岳凌凑过来,颇为高兴地同宝嫃说道:“宝嫃姐,我们又见面啦。”
宝嫃瞧着他满脸高兴的神情,不知要说什么,便“嗯”了声。
凤玄看看宝嫃,又看看岳凌,也不插嘴,此刻那边上小童背着手过来,圆溜溜地眼睛就打量凤玄跟他身后众人,声音清脆说道:“诸位都跟我来吧……”
小童说完,便转过身,凤玄并不计较他的举止,只对宝嫃道:“娘子,前面大概还有一段路,你上马吧?”
宝嫃闻言,便“啊”了声,茫然看向凤玄,凤玄道:“不然我抱着娘子也行。”
众目睽睽之下,宝嫃就小声说:“我、我……”
岳凌望着宝嫃,说道:“宝嫃姐,往前再走一刻钟就行了,不然你跟着我。”
宝嫃才点头:“好啊。”
凤玄有些意外,而岳凌说完,那小童扭头看他:“谄媚。”
岳凌冲他一挑眉,小童背过身子:“不要嗦啦,快跟我来,这里冷得很。”说着,迈步往前引路。
宝嫃就跟在岳凌身后,凤玄护在她身侧,再往后便是三十六将,众人跟着那小童往前,路上只见满目的怪石嶙峋,旁侧,周遭都是,有时候迎面便是一块几丈高的岩石,几乎就遮了去路,地势很是复杂诡异。
而诸如凤玄等见多识广之人,则知道,此处并非只是毫无章法的乱石,大概是其中隐含什么古怪深奥的阵法排布。
宝嫃本就无力,再加上地面不平,未免走得磕磕绊绊,支撑不住之时,凤玄就在旁边扶住她,岳凌反应到底不如凤玄快,等要出手已经晚了,便只悻悻。
只不过令岳凌觉得奇怪的是,一路上他未曾见到宝嫃露出笑容,就算是凤玄对她多由呵护,都不见她主动同他说些什么,更遑论是面露笑意了。
岳凌望着宝嫃有些苍白的小脸,不由地就想到在连家村时候的日子,那时候的宝嫃几乎每次说话都会露出好看的笑,而但凡是凤玄在场的时候,她的眼睛便会一直盯着凤玄,脸上也是极温柔的神情。
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却全然不对。
凤玄显然也是察觉到了,脸上明显地多了些心事。
幸好这段路虽难走,却并不太长,一刻钟左右,便走出了那乱石堆,眼前豁然开朗,连绵松峰如同伞盖,环绕之中,露出一座庄院来。
众人复又往前走了一段,便到了那庄院门口,庄子内传来犬吠的声音,而后有人呵斥了一声,那犬吠声便停了。
庄门打开,便出来几个打扮利索的庄丁,相迎众人,而后出门的,面上略带病容但精神尚好,又儒雅出尘,居然正是陆通。
凤玄跟三十六将进门,便跟陆通堂上相见,暂且不提。
这松吟山庄的主人,乃是位世外隐者,是陆通昔日的师兄。因陆通事先通知,庄内自也派了两个年长体贴的妇人出面,将宝嫃引入后堂,洗漱歇息,安排吃食。
后堂里头事先生了炭炉,暖和舒适,宝嫃把手脚脸儿都洗了干净,坐在床榻前,回想先前经过种种,一时还以为是在梦中。
两个妇人把吃食之物端上来,都是热热地,让宝嫃用。
宝嫃望着那桌上的汤汤水水,一颗心木木噔噔地,却毫无食欲,勉强地坐了会儿后,就进屋内去了。
两个妇人面面相觑,本想劝她,进屋一看,却见宝嫃卧在床上,似是睡着的样儿,一动不动,女人们没法子,就上前拉了被子替她盖好,才又双双出来了。
两个女人本以为宝嫃是累了,休息一会儿后或许就饿了,没想到宝嫃这一睡,就从中午到了晚间。
宝嫃睡了一半的时候,凤玄曾回来看过,见她似睡得香甜,便未曾打扰。极至到了晚间回来,见宝嫃仍在睡,凤玄觉得不妥,便将她轻轻抱住,试图唤醒。
宝嫃模模糊糊里睁开眼睛,灯火昏暗中望见凤玄的脸,便微微一笑,道:“夫君……”
凤玄摸着她的小脸儿:“娘子。”
宝嫃望着他:“夫君,我方才做了个噩梦……”
凤玄心头一跳:“噩梦?什么噩梦?”
宝嫃慢慢道:“我梦见……”眼睛望着凤玄,一眨眼之间,忽地望见凤玄头顶上,那重重垂落的床帐帷幔,脸色便缓缓变了。
凤玄见她不言语,便温声道:“娘子做什么噩梦了,没事,我在呢……娘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听他们说,你都没吃过东西?”
宝嫃直直地望着他,忽地打了个寒战。
凤玄心头一紧:“娘子你怎么了?”
宝嫃生生地咽了口唾沫,眼睛在他的脸上反反复复看了一会儿,忽然间将他当胸一推,整个人便缩进了床内去。
凤玄吃了一惊,一颗心也似在拼命下沉,不得已镇定着,轻声唤道:“娘子,怎么了……”
宝嫃缩着身子,望着凤玄,不肯回答,只是咬着唇。
凤玄道:“娘子,你过来,有话好生跟我说。”
宝嫃摇摇头,望着他,眼中的泪却涌了出来。
凤玄叹了口气,探手过去,握住宝嫃的手腕,宝嫃用力一挣扎,低低叫道:“不要……”
凤玄狠了狠心,略微用力,便将她拉出来,宝嫃踉跄跪在床上,被凤玄抱着腰,重新拥入怀中,在她耳畔轻声道:“傻娘子,你怎么啦?”
宝嫃被抱在他怀里,看不到他的脸,只是感觉被他抱住的熟悉之感,又听着这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眼睛一下儿就瞪得大大地,眼中的泪无声地落下来,片刻后才慢慢道:“夫君,我……我做了噩梦……”
“娘子乖,”那温柔如昔的声音仍在耳畔,“不管是什么噩梦,我都在你身边的,娘子别怕,好吗?”
宝嫃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抬手抱住凤玄的脖子,哭着低低道:“夫君,我怕……”
凤玄伸手抚摸着宝嫃的背:“娘子乖,不怕,我在呢。”
宝嫃恨不得放声大哭,却又忍住,凤玄转过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过,顺势将她整个人抱在腿上:“娘子你看看我。”
宝嫃定睛望着他,她的双眸里都是泪,湿润着,让眼睛朦朦胧胧地,凤玄叹了口气,轻轻地将她的泪吻去:“娘子,我在这里的,是不是?”
宝嫃一点头:“是……”
凤玄摸摸她的脸,微微发红的鼻头:“娘子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