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嫃道:“弟媳去忙吧。”
秦氏看她有些恹恹地,又笑道:“对了,请的亲戚多的话,晚上小嫂子必然是忙不过来的,不如让我去帮一把手。”
宝嫃心不在焉地道:“弟媳有心了,但我怕婆婆不喜……就不劳烦了。那我先去看看车子……”她说完后,便挽着篮子去了。
秦氏也无话,目送宝嫃走开,低低道:“没想倒叫这小贱人享了福去……”
本以为连世珏死在战场,连家这点子家产……包括这几间屋子,都会归他们夫妇所有了,没想到连世珏居然回来了。
这功夫门里头跑出个四五岁的小娃儿,叫道:“娘,我饿了……”
秦氏眼珠一转:“先去拿个馍馍先吃着,别吃太多了,留着肚子,等晚上你大叔家里头有好吃的,你跟你爹去,多吃点儿。”
小娃儿叫道:“娘,那我不是得捱半天饿?”
秦氏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没出息的!先吃饱了怎么成?快家去,多喝点水。”
且说宝嫃先匆匆去了村头,放眼一看,见长路上空荡荡地,除了几个行人,哪里还能见到独轮车的影子?
她想到秦氏的话,料想是那个连显把车子拿走了,宝嫃心里一时为难。
原来那连显,是村里有名的地头蛇,为人无赖且又强横霸道,最擅长占人东西,但凡入了他手中之物,就好像是被吞到了蛇肚子里,是绝难吐出来的。
村民对于连显,又是膈应又是惧怕的,因他强横,故而倒也没有人敢拿他怎样。
村长也没法子,迫于无奈把个“保长”给他当当,连显有了这点儿权,更是气焰嚣张,经常会做出些欺负村民的事儿出来。
宝嫃想来想去,还是先去了一趟市集,匆匆忙忙地买了些肉,菜之类,又捡了一条鱼,急急地回到家,把东西放下。
眼看要到正午时候,再不去,就赶不及做中饭了,宝嫃也来不及跟连世珏打招呼,就又出了门。
宝嫃虽然怯怕连显那呆霸王,但想到车子多半是给他拿去了,总不能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去,何况理在她这边,只要她好生说,也许连显就会把车子还给她了。
宝嫃到了村尾,见一座宅子,门头修建的颇为雄伟,里头传来汪汪狗叫,宝嫃颇有些紧张,上前敲了敲门,就听里头有人道:“谁啊?”
宝嫃的心噗通乱跳,张口道:“我是连世珏家的……有件事……”
正说着,门被打开,宝嫃见跟前站着个黑铁塔般的人,一双铜铃似的眼,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就宛如黑煞神相似,正是无赖连显。
宝嫃吓了一跳,几乎就想转身而逃,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连显已经粗声粗气道:“什么事?”
宝嫃咽了口唾沫,道:“我、我是想来问问,昨儿我一时大意,把车子丢在路边了,有人说……”
“说什么?”连显不等宝嫃说完,就恶声恶气地问。
宝嫃不敢看他,垂着眸子小声道:“保长,有人说……是被你推走了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连显道:“胡说八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贼说的?让他出来,敢不打死他!”
宝嫃见他果然发起了强横,便道:“请你不要动怒,我就是听人这么说的……如果没有,不过是一场误会,也就算了……保长,不知道是不是……”
“没有!”连显喝道,“你只听别人说,就敢跑来跟我叫板?你当我连显是什么人?由得你上门来污蔑我?若不是看你是个妇道人家,一顿拳先打死了你!”他说着,便将钵儿般大的拳头在宝嫃跟前晃了晃,鼻子里哼了声。
宝嫃见他全然否认,又在她跟前使威风,她又羞又恼,脸儿也都红了,恨不得拔腿就走。
然而好不容易来这一趟,那车又不是她们家的,总不能就不再问了。
宝嫃就又道:“大兄弟,我知道……别人的话做不得数的,可是,可是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眼……如果没有的话……”
“什么?”连显大叫,“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来阎王头上动土?”说着,伸手便推在宝嫃胸前,他那手张开,有蒲扇大小,顺势在宝嫃胸前乳上重重一按。
宝嫃被推得倒退出去,颤着后退一步,冷不防从台阶上踩空到地上,便摔了一跤。
连显见状,得意地狞笑道:“我说你是妇道人家不肯动手,不过是客套的,你识相的,赶紧滚!如果还来啰嗦,便不只是这么简单了。”
宝嫃懵了,羞恼之间,气得只是哆嗦:“你、你怎么不讲理,还动手……”
连显恃强凌弱惯了,见人被自己欺负就有一种变态的快感,便叉起腰粗声道:“动手又怎地?再啰嗦,我还打!”
这次第,显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宝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气又羞,眼泪只在眼睛里打转。
连显见她跌坐地上,便哼了声,转身入内,重重将门关了。
宝嫃忍着泪,从地上爬起来,看看手掌心已经擦破了,她站了会儿,见地上自己的影子已经缩成小小地一团,眼见是正午了。
宝嫃便自吸了吸鼻子,转身默默地往家里走去。
一路垂着头,有些恍惚。
宝嫃回家,刚进门,就见堂上连家二老正同一个人说话,她扫了一眼,见是连世誉。
宝嫃
见是他,便没进内,只是拐到了厨下,刚洗了手,就听连世誉要走的声音。
自门口看出去,果真见他出门而去,连婆子正走出屋门,一眼瞄见宝嫃,便道:“去哪了?这半天才回来,赶紧做饭吧!”
宝嫃答应着,心里惦记着连世珏,就回屋内看了一眼,却见连世珏盘膝在炕上,双眸闭着。
宝嫃见他人在,就也放了心,也没惊扰他。
宝嫃手脚麻利地做了菜,早上赶集买了些小虾,她一早用加了点儿盐的水泡着,把些小泥沙泡了去,煮熟了后,肥肥的虾子红通通地,便是一盘鲜美的菜。
又炒了两个青菜,把几个馒头蒸熟,便端上了桌子。
连婆子道:“去叫你丈夫来吃饭了。”
宝嫃才回屋,探头一看,见连世珏已经下了地,她便低着头道:“珏……夫君,婆婆叫你去吃饭。”
连世珏答应了声,回头跟她出了屋。
他自己去外头,宝嫃道:“夫君你要做什么?”连世珏道:“洗把手。”宝嫃急忙到厨下拿了水瓢,舀了水给他倒着洗手。
连世珏擦干了手,才上了桌,见宝嫃转身要去厨下,便道:“你去哪?”
宝嫃道:“我……我去厨房里吃。”
连世珏眉头一皱,淡淡道:“回来。”
连婆子跟连老头都已经落了座,闻言,便互相使了个眼色,连婆子才道:“儿啊,咱们这地方的规矩,女人是不能上桌的……”
连世珏淡淡道:“她若不上桌,那么我也不上桌便是。”
连婆子变了脸色,连老头脸色也不甚好,然而碍于连世珏的面儿,都也不好发作,便只做和颜悦色状,叫宝嫃回来。
宝嫃便又去厨内拿了小半个馒头,刚盖住碗底的虾子,连婆子扫了一眼,道:“你看,她都有吃的……”
连世珏皱眉,不理连婆子,只对宝嫃道:“你就吃这么点儿?”
宝嫃张口,结结巴巴道:“我……我吃这些都饱了。”
连世珏瞥她瞬间,却忽地发现她的双眼有些儿红肿似的,显得一双本就很是清澈的眸子有几分湿湿地润泽,他不由一怔,眼神之中便透出几分探究之色。
目光沿着宝嫃脸上往下,终于在她的手上停了一停,宝嫃手里握着小半块馒头,动作有些不自然。
连世珏探手过去,将她的小手一握,宝嫃“啊呀”叫了声,略微一哆嗦,连世珏目光锐利之极:“这是怎么了?”
他将她的手一翻,露出掌心的伤。
旁边二老一看,连婆子停了筷子,板着脸道:“宝嫃,你毛手毛脚地,是不是在哪里摔着了?不会又打了碗吧?”
宝嫃急忙分辩道:“婆婆,不是的,不是在家里头,是在……外面。”
连婆子一听不是在家里,就不做声了。
连世珏见宝嫃脸上露出掩饰之色,便也没有再问,只道:“以后一桌儿吃,不许再改。”
连家两个老的目瞪口呆,连老头还想摆谱,慢慢开口道:“儿啊,规矩是……”
连世珏抬眸看向他,连老头对上他的眼神,心中莫名发寒,身不由己脱口道:“都、都听你的。”
中午饭吃完,连婆子好似有些不高兴,就打发宝嫃去厨房内忙活,为了晚上的宴请亲戚做准备。
宝嫃自然顺从地去了,正坐在小板凳上低头择菜,却听得耳畔有人道:“你上午去哪了?”
宝嫃一惊,转头一看,却是连世珏站在门口。
她捏着一把菜,呆了呆,就道:“夫君,我、我有事出去了一趟。”
“我知道,”连世珏抱着双臂靠在门边,越发显得身长腿直,嘴里淡淡问道,“问你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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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解甲:郭门临渡头
雨过天晴,乐阳县衙里,赵瑜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一晚上听着窗外雨声哗然,又加上初来乍到这陌生地方,赵瑜抱着枕头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安稳,后来便开始臆想自己在京中的相好,想来想去,便又想到路上遇到的那位小娘子……一直弄得自己虚火上升,手便往下探去,自己解决了一回。
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床边,赵瑜无精打采地看看简陋的卧室,摸摸脸,自言自语道:“似本公子这般人才,屈居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真是宛如明珠美玉弃于暗室,实在是暴殄天物……”
自怨自艾了一阵,叫了赵忠打了水进来,无精打采地洗了脸。
赵瑜踱步出外,见一地的湿,水却多半干了,只有一些洼地还汪着水,墙角的芭蕉叶子被雨水洗的碧绿,倒有几分可人,跟白墙上斑驳的青苔相映成趣。
赵瑜抬头看了看天,深吸口气,张开手臂动作了一下,回头道:“赵忠,早饭备好了吗?”
赵忠一脸地意味深长,道:“公子,你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赵瑜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吃货仆人,赵忠给他把洗脸水倒了,便头前带路。
赵瑜跟着他过了廊下,来到一处落满尘灰的空旷房间,赵瑜道:“蠢材,你带本公子来这儿做什么,这又是什么地方?”
赵忠道:“公子您不是问早饭吗?这便是咱们的厨房。”
赵瑜呆若木鸡:“做饭的人呢?怎么这里跟没人呆过似的,敢情先前的县太爷,不用吃饭的?”
赵忠垂着手谦恭说道:“这个小人我已经打听过了,据说县太爷看不上这个地方,于是另置办了居处,吃喝都在别处……”
赵瑜的嘴总算慢慢合上,不再似先前那样如个螃蟹洞了。
半晌,赵瑜咳嗽了声,道:“真正是岂有此理,当县官不住县衙,跑到别处,如此奢靡无耻,贪图享受,怪道他被革职查办了,活该。”
赵忠将双手拢起来耷拉在腰间,道:“是啊,他是活该了,那公子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喝西北风吧?”
赵瑜瞪了赵忠一眼:“你给我闭嘴,难道本公子刚上任就要被活活饿死?你去!赶紧找个能做饭的人来,至于今天……先凑合凑合,出去吃馆子吧!”
赵瑜同赵忠在县城里走了会儿,顺着衙差的指点,到了最大的酒楼内吃了顿,赵瑜美其名曰“微服私访”,大概是饿了,竟觉得食物也还可口。
而对赵忠来说,只要有吃的便成,当下风卷残云地把赵瑜剩下的都吃了一干二净。
赵瑜斜睨着赵忠,越看越不顺眼,便说道:“本公子好歹也是县太爷,你也给我留点颜面,免得让人以为我是来刮地皮的……瞧你把这盘子舔的,都不用洗了。”
赵忠摸摸肚子:“还成,有七八分饱了……公子,不是我说,这厨子一时半会地不知能不能找来,小人这是为了下顿在囤积粮食。”
“你娘的,”赵瑜忍不住骂了声,“我虽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也知道囤积粮食没你这般放在肚皮里的,你别说你是牛,能反刍。”
两人骂骂咧咧出来,一路看着县内的风物,虽不算富庶之地,倒也安静祥和。
回到县衙,赵瑜琢磨着看会儿书,却见主簿匆匆急急地赶来,道:“大人!”
赵瑜道:“何事?”
主簿道:“大人,不知昨日大人阅览过的那本遣返满兵役壮丁的簿子在何处?”
赵瑜一想:“那本?哦……本大人昨儿翻看了几页,放在书房里了,怎么,莫非要用?”
主簿道:“正是,清早上,连家村派了人来,说名册出了差错,有个人的名字漏记了,要小人核实核实。”
“漏记?”赵瑜挑了挑眉,道,“那到是要核对一下,本大人去拿给你便是了。”
主簿便随着赵瑜往书房去,赵瑜到了书桌边上,忽地“噫”了声:“原先放在此处的。”
主簿站在桌边,见书房内窗户开着,地上各处还汪着水。
他呆了呆,忍不住抬头往上一看,却见屋顶上湿了一大片,原来这屋子年久失修,昨晚上又是空前的雨狂风骤,因此竟漏了水。
主簿有种不妙之感,目光转动,忽然看到桌子边上有本簿子,他急忙弯腰去捡起来,却见那簿子已经被湿了一半,翻开来看,上头墨迹模糊,难以辨认。
主簿暗暗叫苦,赵瑜见状便凑过来,惊奇道:“是这本了么?哟,都被雨水湿透了。”
这记录的簿子被雨水毁了,自然无法详查,主簿侧目,赵瑜并不以为然,道:“是本官一时大意了,不过,也是这县衙失修所致,也算是天有不测,因此也不能说全是本官之误,这样吧,反正此事不着急,本官发一封信函,去押解兵司,再要一份名单回来便是了。”
主簿心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明明是你的错,却如此轻描淡写。”表面上自也奉承着,只道:“大人说如何那便如何就是了。”
赵瑜点头,主簿又问:“那小人该如何回连家村之人?”
赵瑜想了想,道:“唔……既然他们人回来了,怕是无误的,人总比名册要可靠,多半该是漏记,因此你就只管出去跟他们说,是漏记了,让他们回去补上那人名姓便是。”
主簿松了口气:“大人英明,小人遵命,这便去说了。”
赵瑜见那主簿要走,忽然间福至心灵,便将他唤住,问道:“你说的那个连家村,是不是在县城外七八里处,要拐好几拐……村口依稀有棵大槐树的?”
主簿乃是土生土长的乐阳县人,当下问道:“大人怎么知道?”
赵瑜有心再问连家村是不是还有个一笑就会露出酒窝的小媳妇……但到底还有贵公子的矜贵,便只高深莫测一笑作罢。
且说连世珏相问宝嫃,宝嫃只说自己出去外头,连世珏人倚靠在门边儿上不动,只道:“你是不想同我说实话?”
宝嫃定定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有种隐隐地恐惧,急忙跳起来:“夫君……”
连世珏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她,而后目光望下,又看向她手心的伤。
两人沉默片刻,宝嫃终于低了头,轻声道:“昨日你回来……我一时着急想着去找你,就把隔壁世誉兄弟家借来的车扔在了路上,我、我忘了!我不是有心的……”
她着急的眼睛都红了,局促不安地合起手掌:“夫君,你先别对婆婆说,我真不是有心的……今早上我去赶集买菜,世誉媳妇对我说,我才想起来,她说有人看见连显把车子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