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嫃低着头,心里无端很难过。
她几乎听不到连婆子后来又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连包子都忘了给他们,还是凤玄拿了过来,把两人唤住:“宝嫃对你们是极孝顺的,今天包的包子,正想送去,既然来了就带着吧。”
连婆子接过来:“世珏……”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却被他几句狠话吓怕了,只好说,“好吧,那你也回去吃饭吧,我跟你爹先回去了。”扶着连老头蔫头耷脑地走了。
连老头到底气不服,嘀嘀咕咕地骂了一路,连婆子唯有唉声叹气,虽然跟着骂了宝嫃几句骂的痛快,可是心里也的确是无可奈何的。
先前要摆布宝嫃,要怎么都行,现在她男人回来了,要骂她一句,却要先摆平他……连婆子只觉得头疼无比。
两人走回连家,正要进门,却见沿着街边来了一辆马车,看起来华贵非凡,两个老的就停了步子看,见那马车居然停在了他们家门口,然后有个官家打扮的人下来问道:“这可是连世珏连捕头的家?”
连婆子甚是震惊,连老头道:“你们是何人?”
那人道:“我们是知府衙门的,特来找他有事。”
连婆子同连老头一听,天大的官!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那人道:“连捕头若在,请出来相见。”
这功夫邻家连世誉出来,秦氏也探头来看,连老头已经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话,连世誉要出来,却被秦氏一把拉住:生怕出了什么祸事会连累他们。
正在这时,宝嫃又挽着篮子盛着几个包子慢慢地经过,神不守舍似地低着头,竟没看到这帮子人。
连世誉忙叫道:“小嫂子,有人找哥哥!”
宝嫃怔了怔,抬头才看见眼前站着许多人,一时也愣了愣:“什么?”
那马车中的人听了她的声音,也出声道:“我们小姐问,来的是连捕头的夫人吗?”
众人一听,越发愣怔。
宝嫃道:“你们是找我夫君吗?”
马车里又响起另外一个矜持高贵的女子声音:“连夫人不记得我了吗?”
说着,马车的帘子被慢慢掀起,掀帘子的竟是两个有几分姿色的丫鬟,衣着新鲜得体。
连世誉一瞧,就有些直了眼,谁知丫鬟闪身,露出马车里头端然坐着的一个美人来,气度不凡容颜极美,正是廖涟泽。
廖涟泽这番露面,把连家二老跟连世誉秦氏都震慑住了,几乎要跪拜行礼,却又不知怎么称呼是好,连家两老只好唯唯诺诺弓着腰低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秦氏早拉着连世誉缩回院子里了。
宝嫃却只愕然,不知道廖知府的女儿跑来这里做什么,她心里有事,见他们是找凤玄,就给他们略指了指路,便不再管这些,先把包子送给老姜家,同姜娘子略说了几句,才又出来。
宝嫃从老姜家出来后,街上已经没了那些人,马车也不见了,大概是往湖边去了,只有秦氏在探头探脑,见她出来,就笑着迎过来:“小嫂子,刚才那些人是谁啊?”
宝嫃道:“当官儿的。”
秦氏道:“那找哥哥做什么啊?”
宝嫃道:“不知道。”
秦氏本想跟她探听探听消息,见她没精打采地,就说:“那真奇了怪了,里头是个官家小姐吧,居然来找哥哥……这件事儿可是透着稀罕呢。不过嫂子……哥哥在城里当捕头,你怎么不早说啊……哥哥既然有这门路,也给我们世誉疏通疏通……”
宝嫃听她啰啰嗦嗦地说这些,她心里烦得很,也听不进去,就垂着头说:“我不懂这些,先回去了。”说着就低头而行。
秦氏见她居然丝毫情面不给,一下把张笑脸拉长了,望着宝嫃的背影小声道:“呸,有什么了不起的,还连捕头夫人呢……这不!才当了捕头,这官小姐就找上门来了,以后有的你受!”
且说廖涟泽见宝嫃毫无热络或者畏惧之色,只给指了路就离开,她心里自然有些怫然,可是面上却也没露出什么来。
马车在草茎外停了,廖涟泽被丫鬟扶着下地,看看周遭,不由笑道:“好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一路到了门口,一进门,正瞧见院子里凤玄怔怔地坐在亭子下,这简陋无华的居处,却因这么一个人在,而显得蓬荜生辉。
廖涟泽一笑,凤玄早听脚步声不对,见是她,便皱眉,人也缓缓地起了身。
廖涟泽的两个丫鬟站在门口,随从却在门外,只她一个往前,一路走到凤玄跟前。
凤玄面色冷然:“廖小姐怎么忽然驾临,这恐怕不成体统吧。”
廖涟泽微微一笑:“还有更不成体统的呢,连兄可知道?”
凤玄见她话里有话,便问道:“还有什么?”
廖涟泽望着他锐利的眼神,如今面对面近距离的相对,她只觉得那股浑身都忍不住要颤抖的感觉更明显了,仗着自小在官场上见惯场合跟些大小官员,她自己身份亦不凡,尚还能撑住。
廖涟泽便仍微笑着说道:“还有就是……小妹很是不解,连兄明明好端端在此,可为什么在兵营的阵亡名册上,会有连兄的大名呢?”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章略肥一点点……
凤玄哥的包子还没吃成呢可怜的=3=
70、于飞:依依墟里烟
宝嫃自顾自挽着篮子往回走,心里却想着凤玄跟连家二老说的那些话,一颗心像是漂水里的葫芦,浮浮沉沉地。
先前连家二老离开之后,宝嫃便又收拾了几个包子,说是要给老姜家送,没声没响地就出来了,凤玄叫她,她也没答应。
宝嫃心里乱乱地,不知道为什么,她来来回回走这一趟,心里也想了番,只觉得自己很是不喜欢凤玄说的那些话,一想到就难过的很。
宝嫃没理会秦氏所说的,垂头出了村,就往湖边走,往前一张望,果真看到那马车停在草茎外头,那几个随从却站在她家门外,见她来了,也没拦阻。
宝嫃扫他们一眼,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人说:“负责查验定名的乃是神武王爷座下的的参将岳凛,岳凛因为为人精明强干,素有‘说一不二’的外号,意思是经过他手的,绝不会出纰漏,更何况神武王爷统军,怎么会连阵亡的名单也统计错误……”
宝嫃心中一跳,那脚就有些迈不进去。
这说话的人自然是知府家的廖小姐,听声音是在院子里。
宝嫃握着手中的篮子,手指捏的死紧,甚至隐隐有些发白。
却听得凤玄的声音淡淡地:“廖小姐是没上过战场吧?”
廖涟泽一怔:“这是当然。”
凤玄冷道:“你没上过战场,自不知道打起仗来是什么情形,那些战死的将士又是什么情形,何况最后这一场战,死伤无数,光是战场上的尸体就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清理完毕,那些尸体,有的甚至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是谁!有的只残缺不全剩下一具身子或者一个血肉模糊的头,你全不知道其中残酷可怕……却敢在我面前质问我怎么会生还?”
宝嫃双腿有些发抖,竟站不住,把身子靠在门边上,咬着唇令自己不出声,两行泪自无声无息地便滚落下来。
凤玄说罢,廖涟泽的丫鬟喝道:“大胆,怎敢如此对我们小姐说话?”
凤玄道:“我不过是个侥幸生还之人,想要安稳度日,同廖小姐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不辞辛苦跑到这里咄咄逼人地来说这番话,请回吧。”
廖涟泽沉默了阵儿,才又道:“先前是我一时失言了,既然如此,我便不瞒连兄,我先前所说并无其他意思,只是疑惑而已,若说军营里的记录有差,那也是有的,这个暂时不说也罢。其实,我是因为觉得连兄你是个人才,故而有意想要结识……”
“不必了。”凤玄不等她说完,便道,“区区一介草民,自忖没资格同知府千金结识。”
他始终极为冷漠无情,廖涟泽却似不恼,又道:“连兄何不想想再说,我看你乃是英雄,又何必只在这鄙陋小县内当一个捕头而已,简直似美玉明珠处于暗室,不瞒连兄,我是想把你推举给我父……”
“我无意离开这里,更没什么大志,”凤玄再度打断她的话,不容分说地,“我甘愿一生在此终老,不知廖小姐可清楚了?”
廖涟泽见劝说无效,只好暂时告辞。
凤玄也没送,廖涟泽同两个丫鬟出门之时,看到宝嫃站在墙边。
廖涟泽略停了下步子看宝嫃,看她微微垂着头,双眼似有泪痕,便又略微冷笑,迈步才出门去了。
一直等廖涟泽上车离开,宝嫃还没进门,恍惚间如梦似幻,正在发呆,手却被握住:“等你半天了,怎么在这干站着?”
宝嫃抬头,却见是凤玄近在眼前,她眨了眨眼道:“夫君……”
凤玄望着她红红的眼,忍不住就叹了声,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摸过:“我的傻娘子,又胡思乱想什么了?”
宝嫃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就忍不住又落了泪。
凤玄俯身,把她脸上的泪一点一点吮去,宝嫃颤抖着:“夫君。”手上挽着的篮子也落了地,张开手就把他抱住了。
凤玄抬手护着她:“没事啦……”停了会儿,又道,“其实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气了,气我说那两句话是不是?我不那样说,他们两个就会仍旧纠缠下去,娘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宝嫃把头靠在他怀中,恨不得大哭一场:“夫君,我不是生气,我只是……不管怎么样,你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我心里好难过。”明知道不是真的,人就好端端在,可是无端提起来,却仍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凤玄轻轻地抚摸她的背:“我知道了……是我害娘子难过,是我的不是,娘子打我骂我,只是别哭。”
宝嫃胡乱把泪蹭在他胸前,又抬手擦擦眼睛:“我不想哭的。”
凤玄答应了声:“乖娘子,这次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说了,行吗?”
宝嫃吸吸鼻子:“你答应的,不许再说。”
凤玄便道:“嗯,我答应了,都听娘子的。”把她半哄着半抱着,总算是劝进了屋内。
宝嫃被凤玄安抚着,心里那份不安也尽数消停了,就才又问:“夫君,那个官小姐来干什么?”
凤玄本来不愿说这件事,可是不跟她说,难免她又担心,便说道:“她是想让我给她爹当差去。”
宝嫃道:“是去府里头当捕头吗?”
凤玄看着她的神情,双眼兀自红红地,神情却恁般天真,叫人心疼。
凤玄便抱着她,说道:“是去他们的府衙里头,不过想必不是当捕头,可是我是不会去的,他们这些当官儿的,不是好人。”
宝嫃用力点头:“嗯嗯,夫君不要去。”
凤玄在她脸上亲了口:“全听娘子的。”
两人说了好大一会儿,宝嫃才惊跳起来:“夫君你吃包子了吗?是不是凉了?”赶紧去摸,却幸喜还是温热的。
凤玄才笑道:“先前娘子一声不吭出去了,我好生担心,哪里敢独自吃?”
宝嫃赶紧拾了几个出来:“夫君一定饿坏了,快吃个,这种包子头一次吃最好了。”
凤玄道:“娘子跟我一块儿吃才好。”
两人便在院子内坐了,甜甜美美的吃了起来。
这些天,宝嫃攒好了孵小鸡的蛋,终于把那只耀武扬威的大公鸡送走了。
她特意找了个竹筐子,把里头塞满软软地稻草,小心翼翼地把十二枚鸡蛋放在里头,把母鸡捉进去让它孵蛋。
宝嫃每天都要去观望一番,明知道小鸡不会这么快出壳,起码要二十一天才行。
而在县衙方面,凤玄本以为自此之后,廖涟泽会回府衙也说不定,没想到她仍旧住在县衙中,如此过了一个月,从七月到了八月,连赵瑜也察觉有些不妥来了。
起初他还以为廖涟泽不过是暂时借住,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一来廖某人的身份特殊,自然要好生对待,二来廖涟泽见识非凡,又懂得诗词歌赋,两个人在一起倒是颇有些共同语言的。
如此过了七八天,赵瑜就有些疑心。
没来由廖小姐无缘无故地就住在县衙这么多日了……何况又没见她有什么其他的要紧事,无非就是走走看看,说上几句话。
然后赵瑜忍不住就开始浮想联翩:难道是廖涟泽看上了自己吗?想想这倒不是没有可能的,他生得出色,才华横溢……或许廖知府的千金对他一见钟情也是有的。
赵瑜把廖涟泽跟他相处时候的种种言行回想一遍,还真瞅出几分别有不同来。只不过他心里虽然有几分窃喜,但细细地想了一番,又觉得有些怜悯起廖涟泽来。
“虽然廖小姐同我有些志同道合,她的身份人品同我都极相衬,不过呢……”
“不过什么啊,公子?”赵忠目瞪口呆地问。
赵瑜道:“不过……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
先前他曾含含糊糊地跟凤玄说起这回事,一脸忧愁状,本是想听听凤玄的意见,没想到凤玄只是笑了声,什么反应也没有地便走了。
赵瑜到底忍不住,私底下又说起来。
“老爷,我听着这怎么不像是好话?”宝嫃如在旁边挠挠腮。
赵忠道:“阿如你读过诗啊?”
宝嫃如道:“没有,不过我听什么泪,什么恨,就觉得不像是好的。”
赵瑜满心地风花雪月被这两人给搅的有些不像话,便用力咳嗽了一声:“跟你们说正经的呢,休要胡乱插嘴。”
“那也要说点我们懂得话啊。”宝嫃如咂嘴。
赵瑜咬了咬牙:“总之我的意思是,虽然我看她对我是很有意思的,不过我对她没什么意思。”
“这个我懂了,”宝嫃如笑嘻嘻地,“不过老爷,那母老虎真的对你有意思吗?那你岂不是惨了?我听忠哥说她爹比你官儿大,那如果她看你不答应,就硬把你给那啥了……”
“什么那啥了?”赵瑜打了个哆嗦,脑中无端冒出几个字:霸王硬上弓。
宝嫃如被他的大眼瞪着,就说:“硬逼着老爷你答应啊……不会吗?”
赵瑜咽了口唾沫,感觉以自己之“国色天香”,保不准会引得人神魂颠倒情难自已,譬如那个令他头疼的大妞,哪次见他都是虎视眈眈地,不过廖涟泽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该不会动用那么激烈的手段吧?
赵忠道:“牛不喝水强按头,我看那位小姐不是个好惹的,真把她逼急了……公子……”
两个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赵瑜,仿佛开始想象赵瑜同廖涟泽成亲后的凄惨场景。
赵瑜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不能再让人误会了,必须要找个机会跟廖涟泽说说明白,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先让她回府衙啊,不然的话她住的太久了,以后他不肯答应相娶,她便在知府大人跟前添油加醋说些什么破格的话,那么他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赵瑜打定主意要跟廖涟泽摊牌,却正好廖涟泽的丫鬟前来相请。
作者有话要说:有同学把瑜儿叫瑜二炮是有理由的……
今天又犯了头疼,只好瘦一点啊
71、于飞:狗吠深巷中
赵忠同宝嫃如挤眉弄眼地送赵瑜,大有看场好戏之态。
平常赵瑜都是一身轻松光明磊落地,被他们两个一顿鬼脸,也给弄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脸儿都有些发热,不由心中暗叹:这人生得太出色了也不好,走到哪里都能惹动乱桃花。
赵瑜在后院同廖涟泽见了,心里便七上八下地想该怎么跟这位知府小姐摊牌,说的太直了些,怕她挂不住颜面,反弄得不好,正在心中斟酌怎么开口,却听廖涟泽道:“赵兄,小妹今日相请,是有一件事想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