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宝嫃有些不大甘心探索就此中断了,手指在他的胸膛上叩了两下,低低地说:“可是我想……夫君,你抱着我滚两滚……”
“睡觉!”头顶男人的声音有些不由分说,也有些僵硬。
“哦……”宝嫃吓得一哆嗦,纵然还想说,可是也不敢再要求了,手指不由自主地在他胸膛上叩了一下,就叹了口气。
男人的牙磨了两下,浑身燥热间,把人格外用力地抱了抱,哭笑不得地睡了。
这边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而在距离连家村十几里的县城里,赵瑜从那硬的硌死人的床板上爬起来,揉揉自己有些酸痛的腰身,看看乌黑的窗棂纸,喃喃道:“天怎么还没亮?”
赵瑜这么早起,并非是因为“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的良好传统,事实上赵瑜在此之前从未有过抢在太阳升起前起床的例子,他之所以醒来,是因为生生地给饿醒的。
眼看三天已经过去了,衙门里头的厨房还是昔日那个模样,起先赵忠施展浑身解数,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厨子,乐颠颠地回来报喜。
赵瑜也略惊喜,然而出来两相见了,却只剩下了惊没有喜。
后来赵忠哀怨地问他为什么把人赶走了,赵瑜委婉地表示:“本太爷对他的长相不是很欣赏。”
赵忠很诧异:“你是想吃饭呢,还是吃人?”
赵瑜道:“鱼跟熊掌不可兼顾也,可做饭的厨子总要挑个能让本太爷有食欲的吧?就你找的那人,一看他我就饱了!”
“那倒好,省了粮食了,”赵忠悻悻地,又忍不住抱怨,“公子你以为找个厨子容易啊,你还挑肥拣瘦的。”
“管呢你,快点再去找!”抬腿给了赵忠一脚,赵瑜负着手要回书房,却见一个衙差颠颠儿地跑进来,道:“大人,前头有人告状。”
赵瑜着了官服到大堂上转了一圈儿,升堂的时候踌躇满志,退堂之后却有点无精打采。
赵忠正倚靠在廊下,手里握着根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胡瓜咬着吃,吃的嘎嘣乱响,很是惬意,见赵瑜负手垂头,忧心忡忡地下堂,便凑上去道:“公子,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大案?”
赵瑜瞥他一眼:“瓜哪来的?”
“跟看门的要的。”
赵瑜便重重叹了口气:“难办,委实难办。”拧着眉头去了。
赵忠看他那忧国忧民的模样,背影里透出几分忠心为民的沧桑来,唬得他不敢追问,急忙去拉住一
个衙差:“大人堂上办的什么大案?”
那衙差噗地一笑,道:“张家的鸡,被李家的狗咬死了,两家子扯皮呢。”
赵忠点头:“原来是命案。”把最后一截胡瓜吃了个干净,肚子里却更饿了。
赵瑜回到书房,干坐了会儿,想到方才在大堂上那两家人马一阵鸡飞狗跳,又想到两班衙差们鬼头鬼脑窃笑的模样,分明是没把他这县太爷放在眼里,都是一帮瞪着眼看热闹的惫懒家伙。
赵瑜看看被雨水湿透的墙角,想想那些拄着水火棍儿穿着衙差官服却站的跟烧熟了的虾似的东西,再想想自己那冷冷的锅灶,颇有几分穷途末路、百废待兴的意思。
想来想去,一直想到肚子叫了起来,天大地大,总要吃饭。
赵瑜便去换下官服,着了私服,叫了赵忠,依旧上街去也。
头一遭吃馆子的时候,觉得什么都还新奇,也入得口,吃了三四顿之后,便有些腻歪。赵瑜的食量日渐少,唯有赵忠一副来者不拒的派头,把赵瑜剩下的食物吃了个一干二净。
赵瑜唉声叹气,不得不取钱银付账,又看着赵忠口角流油的模样,不免又叹:“蠢材,蠢材,让你找个厨子你都找不到,每次还吃这么多。”
赵忠但凡吃饱了,心情就会很好,便很大度地不计较赵瑜的出言不逊。
小二接了钱银,赵瑜随口问道:“怎么今儿人多了些?”
小二道:“瞧公子您是刚来我们这地方,今儿是镇上的大集,县城内自也格外热闹些。”
赵瑜瘪着肚皮,身后跟着挺着肚皮的赵忠从酒楼里出来,站在酒楼门口,赵瑜心中蓦地生出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苍凉感觉,只觉得天地之大,眼前亦是人来人往,他却如此孤独,简直不知何去何从。
正要拔腿回县衙,耳畔忽地听到一阵喧闹之声,赵瑜还也罢了,好奇心委实有限。
赵忠吃饱了后精神头却是一流,也极想要八卦事件丰富一下自己的头脑,当下不管赵瑜,双腿独立自主地便向着那吵扰的地方而去。
赵瑜要唤人的时候,却见赵忠已经无影无踪,他气恼之下追着过去,却见街旁的行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正在望着街心。
而街心处,有三个彪形大汉围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上演全武行。
赵瑜一惊,却听旁边之人低低道:“真是可怜,花儿似的女孩儿没了也就没了,这老父伸冤不成,眼看也要被活活打死。”
另一人道:“他女儿是被卖了当杜家小妾的,谁不知道杜家的人手黑?杜家财大势大,那衙门又是朝南开……自是沆瀣一气,谁管你小老百姓死活,这老儿也确是不长眼了些。”
“只是打成这样,到底是可怜了些……”
“县老爷都管不了的,你我闲操心又有何用?”
赵瑜听到这里,气冲胸臆,也不顾对方人多势众,当下便要分开人群挺身而出,却被赵忠拦住:“公子,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初来乍到,强出头可没好果子吃。”
赵瑜喝道:“狗奴才,莫非见死不救吗?”
赵忠大概是吃饱了所以头脑格外灵活:“这些人如狼似虎似的,您微服出来又没人认得,他们打你一顿也是白打。”
“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您这朝廷命官的分量还有点不够瞧的,还是站着看别人吧。”
赵瑜听他这话中有话,不由一怔,却听耳畔有个声音道:“你们再打他可要死了。”
赵瑜听了这个声音,无端就打了个哆嗦,五月天里仿佛周身吹过一道冷风。
赵忠却低低笑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公子您瞧好吧。”
赵瑜探头望去,却见街心多了一道极长大的身影,穿着袭简单布衣,有些不大合体似的,但却越显得那身形矫健利落,赵瑜还没见到人家正面儿呢,只观那身形,心中便先喝了一声彩:“好一条汉子!”
22解甲:色静深松里
赵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魁伟挺拔的背影,那人现身之后,几个恶霸兀自不肯停手,更有个叫骂道:“打死了又怎地?哪里来的野狗……”
一声未了,却变成“哎唷”的惨叫,原来那挺身而出的汉子手臂轻舒,一把攥住了那恶霸的脖子,轻轻用力,已经将人当空提起,再往后一甩,那恶霸惨叫着跌了出去,把个正埋头行凶的同伙撞了开去,双双起不了身。
两个恶人跌坐一团儿,剩下一个动手的,一个在边儿上看热闹的,哪里肯甘休,顿时便跳了出来:“什么人敢来找死!”
两人欺身而上,却被那汉子长腿一抬,硬生生踢翻一个,滚出去四五尺远,倒地不起。
另一个一拳捶过来,那汉子抬手便将那恶霸的拳头攥住,略微用力,只听得“咔嚓”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惨叫连连,那人手骨已经被尽数捏碎,当下竟痛的晕了过去。
那汉子只用这三两下,便干净利落将这些恶人摆平,他招不虚发,每一招数都极为直接有效,这一连串动作简直如闪电雷霆,令人目不暇给。
这周遭看热闹的人本以为有一场闹腾的龙虎斗,谁知道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一时个个呆若木鸡,作声不得,连拍手叫好都忘了。
赵瑜同赵忠主仆也双双张着嘴,半晌合不上,却见那汉子冷哼了声,竟不肯流连,迈步就往人群外而行。
赵瑜见状,总算是反应过来:“壮士留步……英雄……请留步!”叫唤两声,见那人脚步不停,赵瑜一急,急忙就追了过去。
“壮士!英雄!好汉……”赵瑜口不择言一顿乱叫,撒腿就追,好歹那汉子只是大步而行,故而赵瑜跑了十几步,终于也追上了。
“英雄!”赵瑜气喘吁吁,大概是平日里跑跳太少,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探手先将那人的袖子拉住,一手扶着腰,“留步……”
那被拉扯住的汉子怔了怔,一转头,两人目光相对刹那,各自心惊。
这被赵瑜死死拉住的,自然正是“连世珏”,四目相对,赵瑜只见这大汉长得并不似自己想象里一般粗豪,反而极为俊美,但通身却又透着一股锐利之意,仿佛稀世宝嫃刀,光华隐隐。
“真是……”赵瑜望着人,竟不知如何感叹才好,心中只反复转着一句话:“美哉!好个伟男子!”
这功夫,连世珏将手不动声色地一转,便把衣袖从赵瑜手中抽出,一声不吭又要走。
赵瑜一个虎
跳拦上去:“这位英雄!”
连世珏长眉一挑,若有所思地望着赵瑜。
赵瑜讪讪道:“这位英雄,方才见义勇为之举,着实令人钦佩……不知高姓大名?”
大概是因为方才没吃饱,双眸格外地亮,烁烁发光地盯着男人。
连世珏打量着他的神色,淡淡道:“寻常事而已,不须多言……请闪开。”
赵瑜自觉的自己生得虽不算人见人爱,但也不讨人嫌,虽然拦路求教是有些唐突,但他也是一番美意罢了。
赵瑜笑嘻嘻道:“不瞒英雄,小弟是见英雄身手出众又有侠义之心,故而我想……同英雄你结交结交。”
“不必了。”连世珏扫了他几眼,又似要走。
这功夫赵忠赶过来,见状心中诧异:他这位主子极少这样放□段要跟人套近乎,没想到头一次就出师不利。
赵瑜张开双手要拦人,连世珏轻轻在他手臂上一推便将人推开,大步流星而去。
赵瑜目瞪口呆,要再追上去的话,就显得太死皮赖脸了些,他从未做这种事儿,又加上望见旁边赵忠还在看好戏似的,闪念之间,那人已经走得远了。
赵忠却哪壶不开提哪壶,道:“我说公子,瞧您这一脸猴急的,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您是看到了哪个美貌小娘子呢。”
赵瑜斥道:“你懂什么,本公子是看他一派英雄气质,故而才惺惺相惜。”
赵忠道:“是啊,也难怪公子你碰壁,这人看来就不是普通人,……那身手,啧啧,我在京内也算见了些武林高手,可跟他一比,那简直就成了花拳绣腿,我看他的来头恐怕不小,公子你还是别去讨这个没趣儿了。”
赵瑜磨牙道:“本公子就不信了……只要他是乐阳县的,山不转水转,迟早有相逢!”
两人说到这里,便沿着街边儿要回衙门去,赵瑜心心念念,四处张望,渴望再见到那英雄一面,却见路两边上人来人往,着实热闹,高声低呼,尽是乡音。
正路过一个街口,有几个民妇打扮的,凑在一团儿说话,赵瑜见了女性,就一贯地矜持卖弄,当下风流倜傥地要经过。
谁知刚过了四五步,就听到身后那几个民妇中有人说道:“宝嫃啊,你夫君真回来了啊?”
另一个声音道:“当然是回来了。”
赵瑜一听这个声,心砰地一跳,鬼使神差地就回过头来。
嘈杂的人群中,只听有个声音笑道:“宝嫃你倒真是好福气,苦等三年,终于把人给等回来了。”
又有个声音道:“那你夫君是好好地吗?我听说啊,那些打仗回来的,有很多残疾了的……”
有人便大声叫道:“我夫君当然是好好的!”
赵瑜正在探头探脑地从人群中找那声音的主人,听了这一句,顿时再无异议,一时喜不自禁。
赵忠在一旁,看赵瑜那神情,喃喃道:“今儿这是什么日子……怎么我家公子屡屡发~春呢!”
且说赵瑜不顾一切分开人群,一边儿叫着:“大嫂!不,小娘子……”
前头那些聚在一起的村妇们听了个年轻公子的声音,顿时齐刷刷地回过头来,三个人六只眼睛烁烁地看向赵瑜,一看是个俊秀斯文的贵公子,也都愣神。
有那年轻的闺女便心生喜欢,一时咳嗽着,跺跺脚,伸手撩头发,冲着赵瑜羞眉搭眼儿地。
然而赵瑜眼中,却只有一人,终于从那些错乱的身影中搜到他念念不忘的那个,顿时以一种颇为荡漾的身姿三两步到了宝嫃跟前。
那围着宝嫃的几个女人被推开,一阵不乐意,却不离开,只瞪着眼睛看。
对于宝嫃,赵瑜竟生出一种类似于雏鸟情怀来。
这个起先注定要在他鸳鸯蝴蝶梦的幻想里被贵公子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偶遇村妇,到停车片刻在漫天阴云的背景中蓦地一抬头惊艳了他满心的小娘子……冥冥之中,赵瑜把这来到乐阳头一个的搭讪对象视作了自己理所当然的“亲人”,更别说在他冒雨到了县衙之后,在孤单寂寞冷的床板上,还心心念念想着人家……做了点儿奇怪的事。
对于赵瑜异乎寻常的喜悦跟热情,那个一笑会有两个酒窝的人儿却没什么感觉,先是警惕地后退一步,然后仍用那戒备的眼光看向这个一脸太过耀眼的阳光的贵公子。
宝嫃头一个反应是:在她认识的人里,从来不存在赵瑜这样看起来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人物。
“是我……”赵瑜望着对方震惊的脸,她甚至开始东张西望,一脸他好像认错了人的神情,赵瑜总算把嘴巴合拢,急忙解释,“前些天,……我曾经向小娘子问过路?”
“啊……”宝嫃总算想起那个极细微的小插曲,她镇日忙忙碌碌,赵瑜心心念念不忘的那“停车暂相问”,对她而言简直如蜻蜓点水,过眼云烟,望着对方略见熟悉的眉眼,有几分恍然,“原来是郎君。”
这功夫,她身边的女人们已经迫不及待,有人瞅着赵瑜,就拉宝嫃:“
宝嫃,这是谁啊?”
赵瑜听清宝嫃的名字,心头一阵窃喜。
此刻赵忠踱步过来,扫了一眼围观群众,觉得总算轮到他登场了,于是便清清嗓子,鼻孔朝天地介绍自家公子:“我们公子,便是乐阳的新任县老爷。”
“啊?县老爷?”女人们炸了锅,七嘴八舌对赵瑜展开强势围观,“真的吗?”
宝嫃也吃了一惊,上上下下打量赵瑜。
既然身份被揭穿,赵瑜只好露出淡然地笑。
旁边有个跟宝嫃同村的未嫁闺女,叫大妞的,长得很是粗壮,声音也格外宏亮:“县老爷不都是老头子吗,这位公子连胡子都没有,说是县老爷谁信啊……”一双不大的眼睛死命地看赵瑜:何况长得又这么俊俏。
于是赵忠道:“我们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宝嫃觉得这话有些难懂,她觉得不管是不是真的,总之不该跟这两个看起来有些不大正常的人在一起,正想找个借口溜走,赵瑜却善解人意地柔声问:“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听他一问,宝嫃便又笑,脸上还带着一点儿喜悦,一点儿羞涩,她还没有回答,大妞往前一步,挺胸回答:“宝嫃姐是跟她夫君一块儿来的,我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赵瑜吃了一惊,一方面是因为这女人的回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回答归回答,这胸挺得十分凶猛,大有以胸把他撞飞的架势。
赵瑜赶紧后腿一步,把赵忠拉过来挡在跟前:“那你夫君呢?”
这功夫宝嫃回头:“我夫君在那等我呢。”声音娇娇地,带着一股不加掩饰的依赖跟欢喜。
赵瑜又恼火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