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玄仍保持那种笑意,却拿眼睛略白了他一眼,上前一步,抬手便按在顾东篱肩头:“许久不见,你倒是变得客气起来,一口一个王爷,不似昔日叫‘瑞望’的时候了?”
顾东篱想到接宝嫃入京后两人见面那副冷若冰霜剑拔弩张地样儿,也哼了声:“微臣觉得,还是要有些礼数比较好。”
凤玄笑看他一眼:“行了,你少如此……我知道你心里大概还是怪着我的……不过,我倒是要谢你。”
“谢我什么?”
“我不在京的时候,多亏了你护着宝嫃,我听说了,最后你甚至想抗命也要保全她安危。”
顾东篱听了这句话,心窝子里暖暖地,却偏道:“得王爷这句,可实在是不容易,其实我先前当着王爷的面儿应下了的,我怕若是完不成便无面目见故人……又或者,这故人一怒冲冠为红颜,微臣这个昔日的好友……恐怕也是人头难保,于是便只好无奈了。”
凤玄哈地笑了出声:“藏洲,我才刚回来,你就不用这样冷嘲热讽吧?先前的确我有些不对之处,但顾尚书你大人大量,休要再惦记着我的不是了。”
顾东篱见他服了软,才一笑,看一眼那紧闭的大殿门扇,便往旁边走开了一步。
凤玄见状,就也走了过去,两人并肩而立,望着玉阶下面的宫院,远处是碧蓝天色,风起云涌,站在此处,眼前诸般景致看得格外清晰开阔。
顾东篱望着巍峨皇城,风景如画,心里有些怅惘,隔了会儿,才慢慢开口,问道:“以后……是如何打算的?”
凤玄道:“我想陪着她去乡下。”
顾东篱虽然早就猜到他是如此想法,亲耳听他说出,还是不由地一震,却又默默说道:“已经说定了么?”
凤玄道:“近来倒是没说,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当初进京的时候就百般不愿……不过身不由己而已,如今事情都毕了,朝堂上靖平无事,经过这一战,也彻底肃清了蛮部残余,朝廷里头已经不需要我了。”
“可是有些人需要,”顾东篱冲口说道,说了这句,却又哑然,“就算你为江山尽了力,可是……毕竟你的出身地是此处,还有皇上……太子……以及……”
凤玄沉默了会儿,终于道:“藏洲,其实你知道的,我着实的不喜欢这里。”
顾东篱本来并没什么,听了他这句,赫然却觉得几分心酸,那眼睛也有些异样:“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当初的凤玄,就宛如一个铁石之人般,素来不苟言笑,没有过多的七情六欲,当时他虽敬爱他,可是心里未必也不是这么觉得的……可是现在……
凤玄听出他语气里的一丝落寞:“藏洲,倘若你知道我跟她……在乡下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会羡慕我的。”
顾东篱听了,才轻声一笑:“你……你这人……”
他自诩是最了解凤玄的,可是凤玄在某些方面却常常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无法捉摸。
诚然,“功成名就”后“归隐田园”,其实也算是顾东篱的一个梦想,自古以来文人墨客骨子里基本上都有这样一个梦,但那不是一种生活的选择,而像是一个句号,在所有的梦想都达成之后,选择那样飘然出尘的一种生活态度。
但那最早也是在二十年后,如今他正当壮年,正要在朝堂上踌躇满志的时候,此刻急流勇退,只会被人嘲笑。
何况如凤玄,还是皇亲国戚,当朝唯一的带兵王爷。
故而在顾东篱看来,这一切都是有些不可思议的。
顾东篱不知说什么好,揣着手看凤玄,却见他负着手,脸上仍旧是那种淡淡地丰足的笑意,顾东篱心里反复想来想去:“罢了,横竖是他喜欢的,我又何必杞人忧天……何况这么多年,他也委实不易,出生入死地……又有谁能够说不许他走?是了,横竖他喜欢……便让他自己做主吧。”
顾东篱转了念头,便道:“她呢?”
凤玄道:“哦……进了殿内,不知怎么了,只传她,不传我。”他正在有些焦急,此刻见顾东篱问起,就道,“你说会是何事?”
顾东篱从方才同他相见,就见他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之态,如今说起宝嫃来,脸上才多了真切地担忧之色,顾东篱忍不住又是一笑。
凤玄问道:“笑什么?说起来,我是越来越有些琢磨不透皇上了。”
“皇上怎么也是你的……”顾东篱扫他一眼,“若是你都琢磨不透,还用得着问别人么?”
凤玄苦笑:“我原本是知道几分的,可经过昨晚上,却又有些猜不透。”
顾东篱琢磨着:“你担心皇上对宝嫃娘子不利?”
凤玄神色一变:“会吗?”
顾东篱瞧着他那副紧张的表情,连身子都微微侧转,似乎只要他说一个“会”,他就会立刻毫不犹豫地冲进大殿里去。
顾东篱又惊愕又觉得好笑,不敢跟他玩笑:“放心,我觉得不至于。”
凤玄稍微松了口气,却又皱眉:“不行,她身子有些不好,接回来的时候睡了一路,今天早上太医还说……进去极长时间了,……我得去看看。”
顾东篱瞧着他似没说完,便道:“对了,太医去看过了?怎么说?”
凤玄道:“就是说有些儿不太妥当,不过也没大的凶险。”
顾东篱皱眉瞅着他,便不言语。凤玄瞧着他眼神古怪,便道:“怎么了?”
顾东篱咳嗽了声,道:“你上回……离京的时候,可知道出了何事?”
凤玄见他忽然提起这个,便道:“我原本是不知道的,后来宝嫃让人把那只小老虎带给我,我看着她的表情,手势,便也知道了。”想到那一幕,又心酸,又欣喜。
顾东篱道:“那你可知道,在那之前,太医也去诊断过,因为宝嫃娘子腹痛难忍……”
凤玄却不知道这个,顿时脸色发白:“竟有此事,怎么回事?”
顾东篱又咳嗽了声:“你自己做的,你不知道?”
凤玄大惊道:“我哪里……”忽然之间想到了那件事,顿时之间雪白的脸色有些慢慢地发红,“我、我当时……不知道……”他不知宝嫃当时有了身孕,那时候情难自禁,一番翻云覆雨,才导致宝嫃腹痛危急。
顾东篱哼了声,说道:“这回宝嫃娘子出京,我也捏了把汗,似乎也极不容易的,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可得留神着些,我好歹也是有过两个女儿的人,有些事儿,该克制你须要克制着些。”
当初太医对他说得话,他总算找到机会如数奉还给原主了,感觉像是出了一口气。
凤玄果真不负所望地红了脸,一脸少见地羞赧,片刻才憋出一句:“我……知道了。”
顾东篱本正暗笑,见状心头一动,又疑惑又微微惊讶地:“你不会是……”
凤玄心虚地瞄他一眼,赶紧转了头:“我要进去看看……”
顾东篱正要再问些不宜交谈的话,见凤玄逃也似的往前,这话也不用问了,心里也明明白白地,恨不得捧着肚皮大笑一番。
那边凤玄红着脸揪着心地想要进大殿,刚快要到了时候,那大殿的门却又开了,见宝嫃慢慢地正走了出来。
凤玄一看,见她无恙,顿时放了心,便迎上去,喜气洋洋地像是至宝嫃回归怀中:“娘子,你没事吗?”
宝嫃脸色尚好,闻言含笑看他一眼:“我没事的。”忽然见到顾东篱慢慢踱步过来,便忙要行礼:“顾大人……”
凤玄同顾东篱急忙制止,顾东篱道:“不敢当,宝嫃娘子,以后不可呼我大人,更不能行礼,不然有人要不答应的。”
宝嫃微微惊讶看他,凤玄有了娘子,却忘了好友,把顾东篱抛在脑后,只望着宝嫃道:“娘子,他在里面跟你说什么了?”
宝嫃张了张口,道:“回去跟你说。”
凤玄听了这句,便觉心满意足:“好。”
顾东篱见他说走就要走,便道:“你也不问问是不是还要传你进去?”
凤玄道:“你不是来了么?我瞧着是找你有事,何况……我跟皇上,也实在没什么话说。”说到这里,便觉得宝嫃轻轻捏了自己一下,凤玄就不言语了,只说道,“藏洲,我先回府了,你有空儿便去吧。”
顾东篱一点头,凤玄护着宝嫃,两人相携出宫而去。
顾东篱目送两人离去,叹道:“幸好我也是成家了的人。”想到家中娇妻乖女,一时也笑了笑。
凤玄同宝嫃两人回到王府,凤玄始终心中担忧,入了内堂坐了,便握住宝嫃的手:“娘子,他对你说什么啦?”
宝嫃眨了眨眼:“皇上问起我们在连家村里的日子,还让我细细地说给他听了。”
凤玄很是意外:“啊?他问这些做什么……说了什么吗?”
宝嫃回想着说:“皇上起初沉着脸,好像有心事似的,然后在我说到咱们养了几只鸡,黄皮子来偷鸡……夫君还帮我教训那只坏公鸡跟黄皮子,皇上就笑了。”
凤玄忍不住冷汗:“笑了?”忽然间想到这些事,这些其实都是他跟宝嫃一并生活时候的细微小事,也可以算作是普通趣事……可是这些事,早在先前他身为王爷的时候又怎会想到?
当然,身为皇帝的刘圣也会觉得这种事情是匪夷所思的,何况让堂堂地神武王爷、统兵大将去跟公鸡、黄鼠狼搏斗……那简直如天方夜谭一般令人震惊而失笑。
凤玄有几分了然,忍不住也笑:“这样啊”
宝嫃就道:“是啊……我说皇上不是个坏人吧。”
凤玄忙又问:“可还说别的了?”他却是绝对不相信刘圣单独叫宝嫃进去只是为了问那些乡野趣事。
宝嫃眼睛往别处看,眨了两下,道:“没有了。”
凤玄皱了眉:“真的?”
宝嫃点头:“嗯。”
凤玄哪里肯相信,何况看她转头避开自己眼神那样儿,就知道她说谎,他心里一阵不安,便握住宝嫃的手:“娘子,如果有事你可不要瞒着我……”
宝嫃顿了顿,道:“夫君你放心吧,真的没事呢,皇上不坏的……”她说到这里,就道,“夫君,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凤玄听了,急忙就把人唤来,叫准备吃食。
宝嫃又道:“我也见了拓儿了,他的病已经好啦……还说改天来府里玩。”
凤玄答应着,心里便想:“拓儿有什么病?不过是托辞罢了,皇兄到底对娘子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不肯告诉我,难道是些不好的事?”他猜来想去,总是想不准的,心里便更忐忑,可是又不能紧追着宝嫃问。
隔了会儿,便有人送了饭食来,宝嫃看来的人是左茗,心里一阵高兴,左茗见凤玄在侧,虽然高兴却不敢就流露出来,只规规矩矩行了礼便退后了。
宝嫃其实不算太饿,不过是想凤玄不要再问了才如此,当下却也吃了些东西,凤玄陪着坐着,也吃了些。
一天无事,晚上凤玄抱着宝嫃早早安歇,这回却记得太医跟顾东篱的话了,尽量不去心猿意马,只抱着她,亲亲热热道:“娘子,现在天下太平无事了,当初你说要我陪你回连家村,现在我随时都能跟你一块儿走,你说什么时候好?”
宝嫃缩在他怀中沉默了会儿:“夫君,我……我觉得……我觉得身子不舒服……”
凤玄猛地翻身起来:“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太医来……”他急忙就要下地,宝嫃一把将他拉住了:“夫君,不是现在不舒服,只是……我是说这些日子来……总是跑来跑去的,有些不舒服,我担心……宝宝……”
凤玄这才明白,忙道:“放心吧,宝嫃宝嫃没事的,我……我也不会再乱来啦。”说着,便有几分心有余悸,把宝嫃轻轻抱住:“娘子……”
宝嫃答应了声,又断断续续说道:“夫君,不是……我的意思是,暂时我们不要走啦,嗯……等、等宝宝安稳了……再回去好不好?”
凤玄微微觉得有些意外:“暂时留在王府里?”
宝嫃在他怀中不安地动了一下:“是啊……夫君、你愿意不愿意?”
凤玄想了会儿:“娘子在哪,我就也在哪,娘子想留下来养养宝宝,我当然也要留下。”
宝嫃便笑,抓着他的衣襟道:“夫君……你对我真好。”
凤玄叹了声:“我哪里好啦,总是叫你吃苦,担心……不过以后不会了,娘子放心。”
宝嫃抬头,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两下:“就算叫我为你吃苦、担心,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我知道夫君总是会回到我身边的。”
凤玄心潮有些起伏,忍不住低头,在她的脸上也亲了两下,嘴唇暗中柔嫩的触觉,鼻端又嗅到她身上那股淡香,眼前是黑暗中她朦胧的眼神,凤玄觉得口有些干,忍不住咽了两口唾沫,才道:“娘子……我真高兴。”暗暗深吸几口气,镇定心神。
当天晚上,凤玄终于没有“胡作非为”,两个人甜甜美美相拥而眠直到早上,凤玄睁开眼睛,望着怀中人,一时心里甜蜜,正要说话,却见宝嫃笑吟吟地,笑里头又有些许娇羞。
凤玄便有些诧异,唤道:“娘子怎么了?”
宝嫃那双眼睛看着他,抿嘴一笑,眼睛往下看去,道:“夫君……”带着笑意低声唤着。
凤玄随着她的目光往下,顿时身子一僵,一阵尴尬,原来底下不知何时已经高高抬头,正抵在宝嫃的腿上。
凤玄便咳嗽了声,拉了把被子往那边一塞:“娘子,这个、这个是……”脸一时也发热。
宝嫃瞧着他不自在的样子,便凑过来:“夫君又想做坏事了?”
凤玄听着这轻柔一声,细细地钻到他心里去,像是一只小手在撩拨着他似的,想看她又不敢看:“没有。”
宝嫃哼了声,身子贴过来,手便往下探去,摸摸索索越过被子,便碰到那物。
凤玄身子一抖:“娘子,别……”
宝嫃头一遭看他苦忍着相求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往下瞅了一眼,便又望他身边蹭了蹭,在他脸颊边上轻轻说道:“夫君……好大……”
这简直便是在点火,凤玄忍不住便呻~吟了出声,急忙又忍住,身子反而往后蹭退回去:“娘子……别这样,我、我会……”
“不打紧的,”宝嫃在他脸上亲了口,“我帮夫君……”
凤玄心里为难之极,一面极想要,一面却又觉得这样大大地不妥,正在煎熬,宝嫃的手轻轻一动,凤玄浑身火起,深吸一口气,不敢再动,一时浑身发热。
两个人在床上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床帐才停了抖动。
凤玄起身,脸上带着一股餍足的红润,也稍微见些汗意,他把衣裳掩了,才叫外头那些宫女太监进内伺候。
这一日,凤玄便进宫去,宝嫃一人留在王府,左茗趁机前来,宝嫃这才知道,原来当时她跟着顾东篱离开王府后,苏千瑶从他嘴里得知宝嫃有了身孕,便将他关押起来,幸好黄公公偷偷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
宝嫃问道:“为什么二夫人他们也不见了呢?”三夫人的事情她却是知道的,尹素雪这会儿多半是跟顾风雨在一块儿,因为自回京后就没有再见到顾风雨了。
左茗道:“说来也是奇怪,三夫人是一早就不见了的,至于其他两位,则是在王爷回京的前天被人接走了,我曾经问过干爹,不过干爹说让我不要多管闲事,我想这其中大概有什么……内情吧。”
宝嫃思索:“会是什么呢?”
左茗想了想:“实在不知道,不过也好,府里头少了几分聒噪,现在可好了……只有宝嫃娘子你一个人在,王爷对你这般好,你一定就是王妃了!”
宝嫃一惊:“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