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拓嘴里流利地说,若是顾东篱听见小太子如此顺溜儿地说出这些话来,必然欣慰地泪花闪烁。
刘圣真个儿笑了出来:“是是是,你这么夸他,莫非是想来说些好话,让朕给他升官儿?那可是不要想了,他已经是带兵王爷,再大可就顶了天了。”意味深长地说。
刘拓一本正经道:“儿臣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儿臣只是想问父皇……似这样聪明睿智的王叔,他会不会错看一个人?”
刘圣收敛笑容:“你的意思是?”
刘拓笑:“父皇,王叔眼光心智素来一等,他那么喜欢宝嫃姐,自然是因为宝嫃姐是值得他喜欢的……他绝对不会看错人的,是不是?”
刘圣一听,顿时哑然,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头一次,他看着怀中的小小太子,觉得自己的儿子的确是让人“不容小觑”,刘圣又惊又笑,且又欣慰,心想:“拓儿出去这一趟,似乎还真的‘见识经历了很多’啊……”
御书房外,侍立的内监跟侍卫们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面圣的小太子还未曾出来,然而只要靠近了门边,却能听到里头时不时地会传出皇帝大笑的声音……看起来,父子两人这一会面,的确是其乐融融,皆大欢喜。
刘拓把“出京奇遇记”从头到尾跟刘圣讲了一遍,半夜才被内监领回去太子殿。
刘拓去后,皇帝刘圣也出了御书房。
圣驾在后宫内穿行,一直越过重重宫阙,来至后宫最阴暗的所在。
昔日的皇后殿已经在那场□中被焚毁,白日,工匠们穿梭其中,想要重新起一座宫殿。
刘圣扫过那在废墟中渐渐地露出的宫殿雏形,双眸一垂:“去寥疏殿。”
那是一座冷宫。
圣驾前往,在寥疏殿前停下,刘圣下了玉辇,太监宫女们都恭候门口,刘拓一人往内,里头几个宫人正值夜,见了天子驾到慌忙跪地迎接。
刘圣挥退他们,一直进了最内。
一张床上,有人斜斜卧着,似乎听了动静,便起身来,竟正是皇后娘娘。
数日不见,皇后的脸容有些憔悴,身上亦着素衣。
她见是刘圣来到,便起了身,似欲行礼,刘圣淡看她一眼:“不必了。”
皇后站住:“皇上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刘圣道:“朕只是来同你说一声,拓儿已经回宫,安然无恙。”
皇后一听,面上露出欣喜之色,又道:“阿弥陀佛……皇上,能不能让臣妾见一见拓儿?”
刘圣摇头,皇后急道:“皇上……我真的极想念拓儿,求你……”
刘圣却道:“此事你不必多想了,我会同拓儿说,你在那场大火之中已经去世了。”
皇后身子一晃,后退了步,刘圣冷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边走。
皇后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叫道:“皇上!你就不能原谅臣妾这次吗?”
刘圣负着双手站住脚,却不回头,冷冷说道:“你该知道先前朕对你是何等宠爱信任,但……倘若那一次凤玄真的被刺杀了,朕就算是杀了你也不能解恨,是你自己辜负!你……就安心留在此处吧……”
他说完之后,停了停,又道:“另外,你不必想着要见拓儿了,拓儿此番回来,都未曾问起你……或许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母后吧,而朕也实在不放心,让拓儿再跟着你……万一他跟他的母后学成一幅狠毒地蛇蝎心肠,朕却对不住这社稷江山,天下百姓!你若安心在此,朕百年之前,自携你前往,你若不肯,那么……”
皇后听到此处,有几分安静:“那么便如何?”
刘圣道:“你自清楚。”
皇后定定出神了会儿:“皇上,你真的是为了拓儿好吗?”
刘圣说道:“不错。”
皇后微微冷笑:“可是,听闻坤宁宫已经在修葺了不是吗?皇上您想等修好了后,再册立一位皇后是不是?!是谁呢?是婉妃?容妃?还是……”
他霍地转身:“你想说什么?”
她的声音清楚响起:“臣妾的意思,皇上怎么可能不明白,皇上再度册立皇后,新册立的皇后会诞下龙子,到时候她必然会不甘心,那么拓儿将被置于何地?”
刘圣挑眉:“你所担心的只是这个?还是想要借机让朕回心转意?”
皇后静静说道:“臣妾只是为了拓儿着想,别无他意。”
空荡荡的宫殿,寂静的令人不安。
忽地,皇帝刘圣长长地出了口气,淡淡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朕在此便许你,——朕向祖宗社稷起誓……绝对不会再立其他人为后,更……除了拓儿,也绝不会别立太子,你可放心了吗?”
皇后沉默片刻,便盈盈地拜了下去,轻声道:“臣妾多谢皇上隆恩,臣妾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刘圣只觉胸口一堵,握在腰间的手紧了紧,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到底却也没有说,他转过身去,背对着皇后双眸一闭,终于迈步极快地出了冷宫。
153、荣华:暂时没想好
凤玄入城之后,本是奉旨要进宫面圣的,按理说他得一人进宫,将宝嫃留在府中,只不过出人意料的人,刚回京的神武王爷怀抱美人,堂而皇之地策马直到午门外,一路上也未曾把那个人给放一放。
宝嫃被裹在厚暖的裘衣里头,头戴白狐风帽,围得密不透风。如此凤玄还怕冷着她,便又在外头裹了一层长毛毯子,他的臂力过人,一路上小心翼翼抱着宝嫃,简直如同揣入怀中放在心尖上似的。
加上方才众目睽睽下走那一遭,热得宝嫃几乎要出汗,此刻见他带着自己来到宫门口,却又有点紧张:“夫君……”
凤玄虽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却仍以手揽着,此刻垂眸看着她,笑吟吟地:“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能再让你不见了。”
宝嫃的脸本就红,听了这话便更红得极为可爱,凤玄真真忍不住,趁着人不注意,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宝嫃吓了一跳,急忙将头低低地,把脸藏起来,生恐他再乱来。
凤玄知道她怕羞,见她如此趣致模样,便只忍着笑。
隔了会儿,便有个太监来迎接,又看凤玄抱着人,便小声道:“王爷,您看,皇上传您一个人进见……这人,是不是……”
凤玄转过头,淡淡说道:“你进去通报,我要跟她一块儿面圣。”
那太监大为为难,但是却不敢违抗王爷命令,只好忐忑不安地进内通报。
宝嫃仰头看凤玄,小声道:“我不喜欢见皇帝,夫君你让我在这里等就好了。”
凤玄替她将风帽拉了拉,温声道:“没关系,娘子别怕,有我在身边儿呢。”
宝嫃想到上回见皇帝的情形,兀自有些心有余悸,不过既然凤玄如此说,别说是见皇帝,就算是见玉皇大帝她自也见得。
两人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见那太监又小跑回来,躬身行礼面露喜色道:“王爷久等了,陛下请您跟……这位娘子进去呢。”
凤玄转头看着宝嫃,两人视线相对,便都一笑,凤玄握着她的手,稍微比她先行,引着她往前一块儿往那天子殿而去。
殿的门开启,凤玄同宝嫃双双进入。
里头,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中,龙椅上皇帝刘圣看着手牵手进来的两人,心中悄然叹息了声之余,仍旧觉得有几分的不自在。
见凤玄同宝嫃行了礼,刘圣扫着两人,慢慢道:“你回宫面圣,怎么还带着……人啊?”
凤玄道:“启禀陛下,只因久别重逢,不愿就再分离,何况……我也怕若是再分开,她会有个三长两短,令我后悔莫及。”
凤玄虽按照礼数回话,声音却略有几分冷。
刘圣挑眉,自然听出这话语底下的暗涌:“你想说什么?”
凤玄本来垂着眸子,此刻便慢慢抬起,两人目光相对,凤玄便道:“陛下莫非忘记了吗,当初我答应带兵出城的时候,您答应过我什么。”
刘圣望着他不带笑意的脸,心中暗暗地又一声叹。
他自然不会忘记,当时就在此处,边疆密探将外疆部族同朝廷内的暗涌传了回来,他便同他唯一可信赖的王弟商议应对之策,凤玄以大局为重答应带兵,但是同时他也要刘圣许了两个条件。
第一,他带兵自然不能带家眷,宝嫃留在京城,要保全她的安危,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第二,等此次战胜归来,他得许凤玄带宝嫃离京。
当时刘圣因为知道情形紧急,而凤玄性子倔强,便先答应了。
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不容反悔。
可是暗地里,在凤玄去了边疆之后,趁着朱雀之变的骚乱,刘圣自己却暗怀了别样心思。
那就是顾东篱所窥知的――圣上欲对宝嫃不利。
诚然,倘若刘圣因此得逞,大可以把所有都推到叛党身上……何况在宝嫃周遭的确有许多不怀好意者,不用说苏千瑶,还有廖仲吉所派的刺客,再加上叛党的乱数……就算是将来凤玄回来,也无从查起。
这是刘圣谁也不曾说过的一点秘事,只可惜当初他未曾得逞,如今……虽未得逞,秋后算账的却来了,他有愧在先,竟被问的哑口无言。
毕竟是他的弟弟,有些事儿心知肚明,强辩无用,何况他是天子,也有天子的尊严。
刘圣不承认,也不否认,淡淡道:“朕答应你的,自然没有忘,怎么?”
凤玄道:“皇兄没忘就好,如今我回来了,便是皇兄实现承诺之时。”
刘圣大为苦恼,瞧着自家兄弟对自己冷硬之态,本有些儿怒意,正想呵斥,忽然又想到先前刘拓所说的话。
刘圣沉吟着,过了片刻便哼了声:“你急什么?难道朕许你的还会反悔不成?还是说,有人在你耳畔挑唆了什么?”他却不针对凤玄,说到最后一句,就看宝嫃。
凤玄双眸眯起:“皇兄……”
宝嫃正在旁边听他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宝嫃听得不甚明白,只不过好奇而安静地听着而已,到这里对上刘圣的眼神,才有几分觉得不对。
刘圣就看宝嫃:“李宝嫃,你很想要离开京城吗?”
宝嫃没想到他忽然间对上自己,迟疑地便看凤玄。
凤玄冲她点点头,宝嫃才又看向刘圣,如实回答道:“皇上……我……我没有很想,不过我不大习惯住在这儿。”
刘圣挑挑眉,面上浮现几分笑意:“那你就是催促过他跟你一块儿离开京城吗?”
“没有呀!”宝嫃却摇头:“我刚同夫君相见了,还没有空说那些。”
刘圣心头一怔:“呃……?据朕所知他早上便急着去找你了,一直到现在你们都在一块儿,怎么没有空说那些?”
凤玄皱了皱眉,便咳嗽了声:“皇兄!”
宝嫃奇怪地看凤玄一眼,又道:“皇上,我身子不舒服,多半在睡,都是夫君照料着我,因此也没有说什么话。”
刘圣便哼了声:“哦……”
凤玄生怕他为难宝嫃,便将她的手一握,自己对刘圣道:“皇兄,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刘圣先前极为不喜欢宝嫃,更加不喜凤玄对自己的态度,只当他变得极“忤逆不顺”,然而听了刘拓讲述同宝嫃的相处,听了刘拓说凤玄的为人,他心里却是有些触动的,又看方才宝嫃的应对自如,说话也是浑然没有心机的样儿,他对凤玄的态度便没怎么在意,反在心里笑了笑。
刘圣轻描淡写看凤玄一眼:“既然她都没有说,你又急什么?这京内有什么能对你不利吗?你刚回来就要走?这到底是你从小儿长大的地方……我也到底是你哥哥,先前拓儿回来,还说也不能让你们离开,否则他会极想念着呢,现在看来却只是他一厢情愿了。”
凤玄见他忽然里嗦说出这些来,一时有些愕然,在他心里,其实是有些记恨刘圣的,――他表面儿答应了要好好对待宝嫃,实际还是想探出黑手,凤玄自认对他及江山社稷毫无愧疚,只想做点儿自己爱做的事罢了,却叫他如此不喜心心念念想害宝嫃。
凤玄心里有气,因此便去了那些虚与委蛇,只是单刀直入……按他所想,刘圣必然会不喜,两人说着说着,便有可能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到那种翻脸的地步,凤玄却绝不会再退让,只带着宝嫃一走了之就是了。
可没想到,这位向来是寸步不让的兄长,忽然有些一反常态。
且不说凤玄不解,这边宝嫃听他提起刘拓,便心头一动,先前刘拓离开之时,宝嫃正在睡着,自然不知他怎样,此刻听说了,便道:“皇上,拓儿回来了吗,他无事吗?”
刘圣先前嗦着说起刘拓,正是要引宝嫃关心,见她问,便装模作样道:“没什么大碍,不过大概是有些跋涉的累了,或许受了些惊吓,太医看过了……”
宝嫃瞪大眼睛,焦急问道:“拓儿病了吗?现在怎么样了?”
凤玄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刘圣,先前刘拓来告别他是看的清清楚楚,小太子精神极好地,哪里似个生病的模样,总不会是回来就病倒这么巧吧?
偏偏刘圣装模作样说道:“也无大碍,只是还在躺着而已。”
凤玄心头一沉,便道:“皇兄,拓儿先前还好好地。”
刘圣瞧着他不悦之色,不知为何心里倒是欢悦,不以为意道:“到底是年纪小吧,何况是‘病来如山倒’……”
宝嫃有些不安,就看凤玄:“夫君……”
她虽未说,凤玄却也明白她的意思,便将她抱了一抱:“娘子别担心。”
刘圣在上看着他如此亲昵旁若无人,便用力咳嗽了声。
此刻,凤玄心里已经知道刘圣乃是故意危言耸听,惊异之余又有些啼笑皆非,偏不买皇帝账,只对宝嫃道:“娘子放心,宫里好些医术高明的太医,拓儿定然无事……”望着宝嫃那带着担忧的眸子,话音停了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看一看他吗?”
宝嫃急忙点头,凤玄便看刘圣:“皇兄,我们可以去探望一下太子吗?”
刘圣见他们如此,偏拿捏起来,慢慢道:“今儿太晚了,改日吧。”
宝嫃心里觉得失望,凤玄却是无奈地几乎想笑,就道:“那也成,反正不过是一日两日。”
刘圣听到这里,就看凤玄,心道:“小时候不管朕说什么他皆会听从,就算是长大后……他自己不喜欢的事,譬如娶那苏千瑶,他都不肯忤逆朕,如今倒是好,脾气一日胜似一日,究竟是怎么了?不过……”
刘圣也很是无奈,心里想了会儿,就道:“行了,今儿太晚了,宝嫃娘子又有身孕,不宜太劳神,你便带她回王府去吧,明儿入宫了再说其他。”
凤玄听他总算说了几句合情合理的话,便痛快答应,行礼之后便带着宝嫃出外。
当天晚上,两人便回了王府,车驾远远地便看到王府门口灯火通明,原来是黄公公领着阖府人等等候多时。
宝嫃因在路上睡过,一时不困,被凤玄轻轻抱下地,看到黄公公左茗都在门口,她心里有几分高兴。
凤玄却不想她跟这些人寒暄,只简单说了几句,便又抱着宝嫃直接入府,进了自己的旧居去也。
凤玄把宝嫃放下,见这屋内倒是干净整洁,壁角放着暖炉。
先前苏千瑶事发后,黄公公便把王府彻查了一遍,昔日有些不顺眼的,尽数扫除,不管是人是物,彻彻底底地来了一番大换血。
王府里剩下的都是黄公公这一派的亲信,而他们自也不会问:为何昔日的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尽数不见了踪影?又为何王爷回来后腿也都好了?
赶在凤玄王师回京之前,黄公公就命人将凤玄居处以及朝阳阁都好好地打扫了一番,如今见凤玄果真抱着宝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