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距离目的地的“绿不带之柱”约莫还有半天的路程,西贵默默地拿出扫描仪,长长的呼了口气:“追兵已经撤去了,我们抛离的距离,已经超出了它们的感观范围,眷伯,我们可以休息一下。”
眷伯随手将莫小栈摔在地上,找了个地方潇洒地坐下,那动作一点不似伤者。但渗血的保护衣传来浓重的血气,苍白的脸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冷汗,他用行动掩饰的伤势一点都骗不了人。
今晚,他们不可能继续前进,不但因为眷伯的伤势,更是因为丧尸在夜晚更加活跃,而眷伯的血气会让这种活跃到达他们无法抵御的程度。
云依然的厚重,入夜后的不带之森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不知名生物在低声咆哮,就连日间偶尔传来的鸦叫也消失不见,三人纵然知道自己身下是密集得不像话的丛林,但他们远远的望去,除了漆黑,还是漆黑。没有光线,没有生命气息,若不是时时钻入鼻孔的腐败气味,莫小栈甚至怀疑自己堕入了一个虚无的黑暗空间,空荡,无可依靠,脚下明明是实地,却又好像是悬空。
西贵抛下一枚果实形状的照明器,借助微弱的灯光用仅存的伤药为眷伯处理着伤口,虽然设备很简陋,但西贵处理得极其细致,额角渗出冷汗,他缓慢地擦去,仿佛怕动作太大,会让汗水落到伤口处造成感染。夜晚的森林湿气更加浓重,经过一天的劳累,汗水的浸泡,运动的撕扯,加上长期暴露在湿气之中,眷伯的伤口边缘已经隐隐有发炎的迹象。
莫小栈想要为眷伯起一处篝火,火的热量多多少少可以驱散湿气,却被眷伯的眼神制止,眼神里有愤怒,有责怪,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莫小栈竟然见到一丝怨毒。
莫小栈坐下,慢慢的竟然也有了点点怒火。
是的,他没有按照指示行动,但其实心里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若他没有冲入草丛,三人将直接被八只丧尸围攻,也许这样西贵能够更安全的发挥,但在西贵击杀所有丧尸以前,他真的能够抵御住所有攻击吗?那不确定的结果可能更加可怕,眷伯需要撕裂伤口参加作战的可能性更大。
两个方案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西贵的安全度。眷伯的方案更将保护西贵而优先,而莫小栈的做法是以保护所有人为优先,整个做法中变得更加危险的人还是莫小栈自己。
莫小栈尊敬着眷伯,但从来未有想过要成为眷伯一样的人,眷伯将自己当成一条忠心的狗,也努力要将莫小栈变成一条狗,但莫小栈却从不认为有什么人天生就比别人高贵。
他莫小栈可以为知己者死,却不会为主人而死,他没有主人,也不需要主人。
莫小栈渴望着眷伯的认同,但他的做法无疑离这个认同越来越远,矛盾而又不甘,努力却又不得力。他捏紧拳头,指甲差点没刺入掌心,他看着手掌上浅浅的红印,心中一个激灵。
啊!
不!
两个方案的确有一个不同的地方!但这不是西贵的安全度,若莫小栈没有冲出去,更安全的人不是西贵,而是……眷伯自己!
若依照莫小栈的做法,丧尸突破火线包围两人,没有远火力的优势,只有6点战力的西贵如何保护眷伯?
但若依照眷伯的方案,莫小栈没有离开,那么他将是最理想的肉盾!
难,难道……
莫小栈甩了甩头,想要摆脱这种他认为荒谬的想法,但想到深处,不禁冷汗狂冒,他不敢相信,但回想上次丧尸袭击以来的一幕一幕,那个不敢相信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清晰。
不!
还有些不同,的确,这不同的地方太明显了!
距离绿不带越近,这种不同就越不加掩饰!
以前的眷伯总是对身为少爷的西贵毕恭毕敬,但自从上次袭击以后,眷伯甚至没有叫过西贵一句少爷!
眷伯,眷伯,难道你……
不远处,毫不知情的西贵已经处理完眷伯的伤口,矮瘦的身形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他慢慢的站直身子,慢慢地移开,仿佛眷伯就是一盏快枯的油灯,自己稍微大的动作都会让其化作轻烟,他的眼神是如此的轻柔,带着感激。坐下,见到莫小栈正看着自己,西贵回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而眷伯抬头望着那完全被密云封锁的夜空,灯光掩映下,他那有点惨白的脸色变成铁青色。
冷风吹来,湿气流动多多少少都让空气变得清新,莫小栈却觉得连呼吸都十分困难,拉一拉衣衫,缩到一处避风的角落,他回想起幼时眷伯和他说起的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狗的故事,不由得浑身哆嗦起来。
夜,出奇的冷……
数小时后,晨光初现,这也正是不带之森湿气最为浓重的时候,莫小栈显得精神不振,因为千丝万缕的思绪纠缠得他一夜无眠,脱去上衣,拧一下,滴水汇成流,要说这上衣是在水里浸了一晚刚捞上来的话,没有人会不相信,重新穿上,再套一件残破的保护衣,黏糊糊的感觉很不舒服,这让他总是不自觉地拉开领口透一口气。
莫小栈若有所思的看一眼眷伯,经过数小时的休养,眷伯脸色却更为惨白,休息对身体的恢复力不敌湿气对病菌的滋养,这使得眷伯的伤口再度恶化。
莫小栈眉头皱得更紧,却始终不发一言。
清晨让生机酝酿,即使在这以黄色为主调的枯树林也不能免俗。而丧尸似乎对生机有着天性般的抵触,清晨让他们变得迟钝,所以现在是最佳的赶路时机。
三人在山间穿行,虽然眷伯有伤,莫小栈也因为昨天的脱力显得疲惫,但他们的速度也并没有显得太过缓慢。
光线渐亮,三人经历了两次的变异野兽袭击,个体少,都是落单,对三人并没有难度,未到中午,他们便完成了一半路程。
午时,一天之中丧尸活力最弱之时,三人一边扯着干粮,一边前进,眼看还有半小时的路程,莫小栈心中的郁闷稍微被兴奋冲淡。
但就在此时,莫小栈发觉眷伯的脚步突然变慢,而且还有越来越慢的趋势,不一会,便犹如潜行。疑惑中,莫小栈也渐觉不妥。
静!
太静了!
莫说丧尸的低吼,就连落叶的声音,蛇虫活动的痕迹都完全失去!
若昨晚的不带之森能勉强说是宁静,那么现在的不带之森就是一片死寂!
莫小栈有一个想法,而扭头看看两人的表情,莫小栈就知道,眷伯和西贵也有了同一个想法——他们已经进入了某种生物的地盘!
这个地盘是那种生物的猎杀场还是老窝?
莫小栈不知道。
但他感觉到无限危险的气息在蔓延,紧紧地挤压着他的心脏,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在片刻之前,他对着危险气息竟然毫无知觉,为什么?
三人的潜行变成了匍匐前进,爬过约二十几米,眼前现出一片如足球场大小的开扬草地,与四周一片枯黄成鲜明对比的是,这片草地是如此的葱郁,仿佛整片不带之森的营养便是汇聚在这一片草地之中,莫小栈将目光凝聚,这草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
对,怪异!
怪异在什么地方?
莫小栈再凝神,心中一寒。
这草会变色,绿色变成粉红,再变回绿色。
而这种变色不是一种颜色维持一段时间然后变成另外一种颜色,再维持这另外一种颜色持续一段时间。
这种变色是这样的,绿色,是草的一贯颜色,而粉红色,却是昙花一现,这里有着一种节奏,这节奏莫小栈非常熟悉,那就是……心跳!
心跳一下,草突然变粉红,然后褪回绿色,心跳第二下,草又突然变成粉红,再褪回绿色。
血……血蚀!
血蚀并不是这种草的名字,它是一种生长的方式,以血肉为食的生长方式。
变异的植物大部分具有动物的某种特征,就如这种血蚀草的脉络便形成了犹如动物血管一样的功能。
有脉搏,会供血!
想到了血蚀,莫小栈便觉得一阵呕心,因为他已经可以想象,这一片绿茵之下掩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三人没有继续前进,莫小栈和西贵是没有了勇气,而眷伯是没有了把握。
他们都知道自己置身于某种生物的地盘,但他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
他们都知道血蚀草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起码在他们变成尸体之前不会。
但他们却都不愿意踏上这一片绿茵,哪怕只是用手触碰一下这欲滴的青翠。
绿不带之柱就在眼前几百米的地方,但这短短的距离却是那样遥不可及。
他们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只要踏上草坪,他们也会变成掩埋在绿茵之下的那种东西。
“我们从后面绕过去。”眷伯提议道。
他没有说明不走直线的原因,因为这个原因已经变成了一个印记深深地烙刻在他们心中。
两人点头,转过方向,继续匍匐前进,按道理说,他们应该潜行的,但他们没有,因为直觉告诉他们,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他们背上扫过去。
“嘀嗒,嘀嗒!”
是水滴落地的轻响。
这种声响在不带之森是那么的普遍,但莫小栈却怎么听都觉得刺耳,仿佛那是嘀嗒的声音是来自死神的怀表。
他透过附近矮树丛的缝隙,顺着嘀嗒声的方向望过去,全身马上似被狂雷洞穿,连指头都不能再动一下。
在那枯黄的随时会轰然倒下的树干之上……
挂着一个硕大的外露的轻微跳动的大脑……
大脑之下,是没有表皮的强健的肌肉线条……
嫩红的如长蛇般的开叉舌头吞吐着……
手术刀般锋利的指甲正麻利而又熟练地切割着一块血肉模糊的胸骨!
癫狂而无声,口水的吞吐形成了刚才那刺耳的嘀嗒声!
莫小栈差点没有吓得喊出来,急忙用手掩住嘴巴,他要喊的是一个名字——舔食者,无皮!
西贵,正常状态,战力6点
莫小栈,虚弱状态,战力10点
眷伯,重伤状态,战力78点
无皮,亢奋状态,战力……121点!
第三章 必死无疑
若眷伯在全盛状态,以他70多点的战力加上死死省下来的武器弹药,三人或许有一战之力,但以眷伯现在的状态进行正面战斗,他们没有丝毫胜算。
舔食者——无皮那伸缩自如的长舌具有子弹般的速度,更有更甚于小型狙击枪的威力,一击洞穿人类的胸膛的时候,人类甚至还没有感应到痛觉,便看到自己胸口多出了个拳头大的血洞。
它的指骨粗大,指尖如刀,单看它现在切割胸骨如切腐土,其锋锐便可见一斑。
而更恐怖的是,它的速度,弹跳力,还善于攀爬。
远有长舌,近有指刀,迅似猎豹,整就一个移动杀戮机器。
实战中,你经常可以看到,在一排机枪扫尾的情况下,无皮却如入无人之境,几下起落穿越火线,然后刀光闪烁,长舌乱舞,十几人的一个小队,瞬间便成一堆碎肉。
战力太过悬殊,莫小栈向眷伯使了个眼色,询问处置方法。
眷伯做了个按下手的手势,那意思自然是按兵不动。
西贵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做了个长长的缓慢的无声的呼吸动作。
莫小栈随即会意。
无皮没有视觉,但却有惊人的听觉,你的说话,动作,甚至呼吸,心跳都无法逃出它的监察,它甚至能透过风声探知地形,真正做到无眼胜有眼。
你别看它正在优哉游哉的切割吞食,其实它早就发现了三人,它之所以没有发动突袭,一来是因为胸骨吸引着它的食欲,二来就是因为三人的谨慎行动没有让它感觉威胁。
无皮没有发动袭击,但三人却丝毫不敢大意。
如果胸骨满足不了它的胃囊呢?
如果它进食后依然亢奋呢?
这是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刻刻悬在你的头顶,你却无法预知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刺穿你的头颅!
莫小栈从来未感觉到过这般憋屈,连害怕都不敢这是怎么一种憋屈?
如果剧烈的心跳让无皮认为这是攻击的信号呢?
这后果莫小栈不敢想象。
无皮吞食胸骨只用了一分钟……三人从未感觉一分钟有如此漫长,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滑过紧贴地面的下巴缓缓地渗入湿润的泥土当中。
无皮的头慢慢抬起,脸部向着三人的方向,三人同时感觉心脏猛地一抽!
无皮用长舌滑过那口参差不齐的硕大尖牙,那上面还有流淌的血迹,颤动的肉末。
莫小栈再也无法控制心脏的跳动,仿佛下一刻它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无皮要行动了吗?
没有!
它只是静静的趴在树干上,脑袋一动不动地向着三人所在的方向。
“走啊!”
“丫的,快走啊!“
“吃完不走难道你还想结帐吗?”莫小栈心中诅咒,却还没有大胆到喊出声来。
三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无皮依然在那里,脑袋依然向着三人,最多就是在树干周围慢慢爬动,仿佛就是一头猎犬在忠诚地看守着主人的猎物。
莫小栈不解,望着眷伯,只见眷伯已经闭上眼,表情一片绝望。
莫小栈微一思索,马上就明白眷伯为什么有这样的表情,他不禁脸色大变。
这该死的无皮!
是要把他们三人当存粮了!
它饱了吗?它确实是饱了。
但它总会饿啊,与其到了饿的时候四处寻找,它不如就蹲点这里,静静地等待那种饥饿的感觉,感觉来的时候,就是三人惨死之时!
“这无皮的智商什么时候竟然变高了?这不是第一次了,就如上次那切断颈部依然不死的丧尸!”
莫小栈有了两个猜测,第一,就是病毒整体进化了,第二,就是这片不带之森有着让周围丧尸进化的秘密。
“真的要死了吗?”
惊恐到了极点,莫小栈反而怒了,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他四处张望,意图在密林中寻找可以凭借的力量,却悲哀的发现,没有!
树干,腐朽了。
乱石,这里根本没有乱石。
地形,他们无法和一只无皮比速度。
武器,他们只剩下莫小栈自己一柄短匕,西贵手上一柄手枪和眷伯背上一柄简易冲锋枪。
短匕,请忽略。
手枪,就算把子弹打光,对着无皮最弱的心脏射击,也不可能致死。
冲锋枪?可以啊!如果子弹不是剩下二十颗而且眷伯没受伤的话……
莫小栈忽然在两人惊异的眼神中站了起来。
他闭上眼,长长的呼了口气,然后双目又复睁开,眼神坚定。
莫小栈看了看身边两人,送了个告别的眼神,然后惨笑道:“也只有这样了。”
脚抬起,莫小栈高啸一声,撒腿就跑!
……
地下世界,UFS204区的生化实验室内。
红光,绿灯,尖锐的提示音,不息的数据读取,被敲打的键盘,研究员厚厚的近视镜片。
没有大声的喧哗却有忙碌的节奏,没有机器的轰鸣却有紧绷的神经。
展西贵的父亲,生化实验室技术总监——展华庭正用手指划过一幕全息影像,与身边的年轻研究员在轻声交谈。
他瘦削高挑,相貌堂堂,姿态从容,虽然没有一身横练的肌肉,却大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气概。
自今早起来,展华庭就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空乏,无力的感觉。
虽然这种感觉在自己儿子以及两名护卫离开并进行任务开始就一直存在,但从来未似今天强烈。
这只是简单的采集任务,又有眷伯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