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
上条咒骂着往墙壁踢了一脚。风斩见状,肩膀不禁抖了一下。上条的模样似乎不太对劲。雪莉这个直接的威胁已经不在了,为什么上条还显得如此焦虑?
原本与上条争吵的女性警卫则讲起了无线电。她远离上条身旁,使用一些专门术语跟经过省略的语言,又跟无线电另一头的人吵了起来。
风斩见上条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彷佛被磁铁吸引一样,慢慢朝着他定去。虽然觉得他很可怕,但是又觉得如今的他,简直像个随时会哭出来的孩子,实在不忍心置之不理。
「……啊……呃……刚刚谢谢你……」
「嗯?不是什么需要道谢的事情啦。对了,你的身体还好吧?」
「啊……嗯……我想应该不要紧……呃……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上条听了这句话,沉默片刻。似乎正为了该不该说而犹豫不决。最后,他慢慢地说了出来。
并非刻意在用字遣词上小心翼翼,而是慢慢地将累积在胸中的情绪吐露出来。
「雪莉·克伦威尔……那个穿着脏兮兮哥德萝莉服装的女人不是逃走了,而是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也就是茵蒂克丝。」
「咦……?」
「那家伙来到这里的目的似乎不是为了杀我跟你。只要符合特定条件,杀谁都没关系。而茵蒂克丝也是其中之一。」
风斩倒抽了一旦况气。回想起来,那个金发女人确实说过这样的话。风斩跟上条的身边有为数不少的警卫在保护,但是茵蒂克丝却是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如果挑谁都可以,当然会选择简单的对象下手。
「我努力跟警卫交涉,但是地下街的封锁却没办法马上解除。可恶,那道厚重的墙壁如果不打开,我根本没办法出去!」
「……可……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外面也有很多警卫……只要请他们保护茵蒂克丝……」
「没办法。」
上条毫不迟疑地否决了这个听起来最合理的意见。
「为……为什么?」
「茵蒂克丝并不是这个都市的居民。如果被警卫看到,别说是接受保护,说不定还会遭到逮捕……当然,只是说不定而已。」
上条压低了声音说道:
「她虽然拥有来宾临时ID,但如今处于红色警戒时期,难以保证是否有效。就算被要求出示驾照、信用卡或其他种类的身分证件,也是很合情合理的事。」说到这里,他咂了个嘴。
「这么一来就惨了。老实说,她根本没有『名义上的身分』。别说是信用卡、保险证或居民证,甚至连年龄、血型、生日都没有纪录。何况茵蒂克丝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假名。那些正在搜查『来自外界的可疑人物』的警卫,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物?」
此时,风斩才终于明白上条焦急的理由。这个都市里的人虽多,但跟风斩冰华比起来,茵蒂克丝的同伴却是压倒性的少。
「可……可是……我也不算这里的居民啊……」
「你跟茵蒂克丝状况有点不同。虽然你确实也没有都市,D证明,但就这样而已。虽然真实身分跟平常人不太一样,但不见得一定是危险人物。然而茵蒂克丝却不同。简单来说,她隶属于一个跟学园都市完全不同的组织。而光是这件事,就很有可能让她被认为是相当危险的人物。」
说完这番话之后,上条忽然独自迈步前行。风斩赶紧从后头跟上。
上条定向金发女人用来逃走的那个地板上的大洞。
「看来还是只能从这里下去了。可恶,如果隔板墙能够开启,就可以轻易绕到前面包抄了,不必在后面辛苦追赶,丧失主导权!」
风斩望向巨大的空洞。
一片漆黑,完全没有灯光,所以看不见底部。像这种连几公尺深都不知道的大洞,真的可以跳下去吗?连预备着地、减缓冲击的时机也抓不到。
「等……等一下……你真的……打算一个人下去……?」
风斩认为,此时就算冒些风险,还是应该联络警卫。因为身体被破坏过数次,所以风斩相当清楚那个金发女人的恐怖。
不管怎么说,肯定不是一介高中生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能够应付得了的对手。
想来上条也很清楚。刚刚能够获胜,全是靠了为数众多的战斗专家,也就是警卫的帮忙。如果是一对一,恐怕连战车也对付不了那个石像。那是真正的「怪物」。
但即使如此,上条的决心依然没有动摇。
既然故意隐匿了「学园都市的敌人」,不管理由是什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上条无论如何都会保护那个少女。
风斩也很清楚上条的心情。对风斩来说,茵蒂克丝是第一个交到的宝贵朋友。光是想到有可能会失去这个朋友,或是这个朋友有可能受伤,就不禁汗毛直竖。
但是……
这并不表示可以坐视眼前的少年前去以卵击石。
上条绝对不希望失去茵蒂克丝,而风斩则是绝对不希望这两个人被迫生离死别。
必须从那个怪物手中保护茵蒂克丝。
不能让上条当麻与那个怪物战斗。
有什么办法,可以同时满足这两件互相矛盾的事?风斩微微一想,愣住了。
有办法。
「……别担心……就算你不去……还是有办法可以救她。」
上条一听,惊讶得皱起眉头。
风斩接着说道:
「就让怪物……来对付怪物吧……」
上条倒抽了一口凉气。风斩则是露出微笑。
「虽然……我不见得能打倒那个怪物……但至少可以当诱饵……只要我被怪物攻击,就可以帮她制造逃走的机会……因为我也是怪物。我只能……帮上这样的忙……」
上条听得惊讶万分。
接着,他的表情逐渐从惊讶转变为愤怒。
「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听着,如果你一定要把话讲白了才听得懂,我就彻头彻尾地告诉你。
你不是什么怪物!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为了谁才特地赶来这里?拜托你想一想啦,为什么还无法体会?」
言词非常真挚,不带任何虚伪。风斩见他对自己消极的发言大发雷霆,心中充满感动。
「如果你做这种事,你以为我会高兴?我看起来像那种人吗?你以为当你被那怪物殴打的时候,茵蒂克丝肯独自逃走吗?别开玩笑!就算你抛弃我们,我们也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绝对不可能做那种事!」
但是,上条似乎没察觉。
上条与警卫等人为了保护风斩冰华而对抗的那个石像,也是跟风斩冰华一样的怪物。那个怪物受到炮火攻击,最后在地面上土崩瓦解,碎片散了一地。
看了怪物的残骸,却没有人感到同情。
到头来,「非人类的东西」都是这样的下场。
「……不过,没关系……就让我当怪物吧……」
风斩冰华目不转睛地正眼盯着上条说道:
「因为我是匿物……所以不管被那个石像打多少次也不会死……因为我是怪物,所以我有能力对抗那个石像……」
风斩在此时顿了片刻,接着说道:
「我可以……用我的力量保护重要的人……所以,我很庆幸自己是怪物。」
带着温柔的笑容,风斩冰华定向雪莉.克伦威尔所开启的大洞边缘,跳了下去。上条大声呼喊,急忙伸出手想抓住风斩,但手伸到一半却骤然不动。或许是因为没有时间想太多的关系,那是上条惯用的右手。
一旦触摸到了,就会让怪物灰飞烟灭的绝对之手。
上条在内心深处,也隐隐想到了这点。
风斩的身体随着地心引力在大洞中不断下坠。途中,她对着上条轻轻微笑。仿佛在对着因缩回了手而自责的上条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怪物落入黑暗之中。
在世界的尽头,终于能够获得接纳的栖身之处,往黑暗的深渊不断下坠。
3
在黑暗的洞穴内着地的瞬间,风斩冰华的脚踝响起了可怕的声音。
这里是地下铁的铁轨通路。洞穴的深度比预期还要深。而且因铺了铁轨的关系,地面凹凸不平,难以缓冲落下的冲击力。如果风斩是普通人类,脚踝骨恐怕早已粉碎,痛得在地上打滚。
没错,如果是普通人类。
但风斩的脚踝虽然响起了可怕的声音,也感觉到一阵沉重的疼痛感,但痛觉不到五秒钟就消失了。她试着以脚尖在地面上轻敲,就好像试穿新鞋一样。伤势已完全痊愈。如同原本一直处于空转状态的齿轮终于咬合了,全身涌出莫名的力量。过去自己所欠缺的那具齿轮,或许名为自己的真面目。
风斩在黑暗的通路中奔跑。
这里原本就不是设计出来给人类步行通过的地方,因此比地下街还要黑暗,而且污秽。通路中央有一排混凝土柱子,将通路分成左右两边,分别有上行与下行的电车铁轨。凭藉着少数几具几乎快熄灭的照明灯亮光,她不停地往前进。该怎么走,心里相当清楚。混凝土地面上有一排明显的足迹,就像是在雪地中走路时所产生的。应该是那个超重量级石像走过所留下的痕迹吧。
风斩彷佛要撕裂一污浊的空气般,不断往前奔跑。
在黑暗中,每次看到稀疏散布的照明灯光,零碎的记忆片段便一幕幕地浮现在风斩脑中。
她不是人类。
十年前的某一天。
当风斩冰华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都市」的中央了。
所谓的「都市」,指的并不是学园都市。不过,以座标来看,位置跟学园都市完全相同。那是学园都市内两百三十万超能力者,所放出的AIM扩散力场建构出的都市。看不见的「海市蜃楼之都」。
「海市蜃楼之都」没有影子、没有重量、没有空气的流通,非常稀薄,没有任何存在感。风一吹,大楼、行道树跟路人都会像蜡烛的火焰一样随风摇曳,并且散发出灰色的视觉杂讯。那看起来就像搞错了保护色的昆虫。
如果有人可以正确地目视AIM扩散力场,将会发现「海市蜃楼之都」与学园都市是完全重叠在一起的。
AIM扩散力场所创造出的东西,并非只有风斩冰华而已。包含大楼、街道、行道树、车辆、人潮等,什么都有。风斩冰华是AIM扩散力场所创造出的人,居住在AIM扩散力场所创造出的都市之中。
——记忆就像碎片剥落般,逐渐恢复。
——同时,看不见的束缚也一点一点地解开。
即使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站在「海市蜃楼之都」里。
有时候,风斩冰华会像刚从白曰梦中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站在马路上。看了自己身上所带的东西,才明白自己的名字、地址、电话号码等个人资料。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理解现况的方法。
通过她身边的路人,都不会告诉她任何事情。
事实上,这些路人都相当诡异。简单来说,这些人的模样会因场景的不同而改变。例如当便利商店的店员想要擦窗户时,店员会瞬间变成身穿清洁服的清洁人员。擦完窗户后,清洁人员又会变成小孩子,拿着冰淇淋到柜台结帐。到了柜台,小孩子又变成正在拿出钱包的家庭主妇。
——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认识从「人类」变成了「怪物」的关系。
——就像限制器被取掉了,或者该说是终于能使用自己的全部力量,能量从体内涌出。
整个都市的人都像这样。人的外型、性格与记忆,会依每个场景需要的不同而产生适当的变化。事实上,当风斩向路上的邮差攀谈时,邮差马上变身成负责进行都市向导的警察。就算是上班女郎或女高中生,一旦叫住之后,也会变成中年警察。而且,大家的回答都一样空泛。
看见这些「为了解答风斩冰华的疑问而变身」的人,风斩开始感到害怕。仿佛自己的行动会影响、改变这些人的肉体与心灵。
——轰!每踏一步,混凝土地面就发出沉重的震动。
——这已经不是人类应该有的重量了。而驾驭这体重的肌肉能力,也已超越人类的范畴。
一开始,风斩不明白为何只有自己不会产生「变化」.但不久之后,心里面渐渐有了谱。这个都市内的人们,会为了达成「任务」而改变外型,反过来说,如果没有人赋予他们「任务」,他们就不会做出任何动作,整个都市的机能会骤然停顿。
而风斩的身分就是发条。举个例子,当她走进便利商店想买一瓶饮料,便利商店的店员会开始动作,饮料物流业者会开始动作,为冰柜提供电力的发电厂会开始动作,制造饮料的工厂会开始动作,宝特瓶的回收业者会开始动作。都市居民都是「齿轮」,必须靠风斩这个「发条」的力量才能一点一滴互相牵连,最后让整个都市这个巨大的精密机器开始运转。风斩并不是这整个系统的主人,只是发条而已。换句话说,同样是系统中的一部分。
风斩冰华感到相当害怕。
因为这些人都不是没有生命的人偶,而是真正拥有生命的人类。
自己不管是前进或后退,都会完全改变他人的人生。一旦明白了这点,风斩一步也动弹不得。她被赋予的职责,对她面言太过沉重了。
——砰!她的头狠狠地撞上了通路中的柱子。
——但是,她毫发无伤。反而是混凝土柱子吱吱作响,接着坍塌了。
因为恐惧,她好想逃离「海市蜃楼之都」。
但是,如果随便采取行动,恐怕又会将其他人牵连进来。所以,风斩只能像个幽灵一样呆呆站着,用眼睛观察那个位于相同座标,却触摸不着的另一个都市——学园都市。
学园都市的人无法察觉她的存在。就算站在学园都市的学生们面前,学生们也看不到。伸手触摸,也会穿透过去。不管多么接近这些学生的笑容,风斩也没办法加入这些学生的团体之中。
风斩心里很明白这点。但是,她还是不断试着与学园都市的人对话。只要能够逃进相同座标的「外侧」,也就是学园都市,就不会再对「海市蜃楼之都」的人造成影响。所以明知难以实现,她还是不停地尝试各种手段。
就算下会得到回应,就算不会有人察觉。
就算最后的结果只是带来伤心。
正因为如此,所以在那间学校里成功碰到白色修女的肩膀时,她好惊讶。
——原本空洞的肉体之中,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正在逐渐满溢。
——现在的她,速度不会输给跑在这条铁轨上的电车。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到底重叠了多少的偶然,才带来了这个可以跟他人开心谈笑的结果。
这对她来说,肯定是最重要的宝物,甚至不惜为此而将自己身为怪物的记忆封锁。
但如今,风斩冰华却主动放开了这个宝物。
为了保护一个更重要、更不能失去的东西。
风斩冰华以炮弹般的速度在通路上奔驰。
如果有人看见她以这样的速度奔跑,恐怕会吓坏吧。
当然,跟那个怪物战斗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这并非预测,而是有切身的体会。手脚被撕断的痛苦。身体像块抹布扭曲般的剧烈疼痛。想死却死不了,只能在污秽的地面上翻滚的屈辱感。
但是,更重要的是,
风斩害怕当好朋友茵蒂克丝看见了自己的怪物本质时,会对自己心生恐惧。
(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风斩丝毫没有停步,两眼直视前方。
与上条及茵蒂克丝共同渡过的那段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下课后时光,让风斩感到好快乐。
幸福得几乎想要流下眼泪。如果可以,好想永远待在那样的世界里。光是想到再也没办法跟他们一起走在路上,就感觉体温从指尖开始丧失。好不容易离开了「海市蜃楼之都」,现在似乎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我……)
但是,
正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她想要保护自己最重要的宝物。
就算明知道再也看不见好朋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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