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条的嘴唇在动。发不出声音的自言自语,在上条的心中响着。
手指也微微动了。
(……让你这么做……)
上条紧紧咬住牙齿,强迫像断了线一样不再接受命令的肌肉再次移动。
手指抓着地板,逐渐增加力道。
(我绝对不会容许你这么做!)
上条的身体内部似乎响起了龟裂的声音。
但是上条毫不介意。反正现在的身体也不太有痛觉了。
他以伏地挺身的姿势,勉强将上半身撑起。
「住手!当麻!」
刀夜出言制止。即使面对真正的魔法师,也可以目不转睛地说出宣战声明的上条刀夜,看见伤痕累累的上条却似乎随时要流下泪来。
「不用替爸担心。从你们刚刚的对话中,爸知道自己做了很过份的事情。所以,当麻你不用再站起来了。」
听着刀夜以如此悲痛的表情说出这种话,上条更加无法放弃。
上条像个齿轮脱落的人偶一样不规则颤动,令刀夜再也看不下去了。
「够了。就算你拼上了性命救我,也不会有人得到好处。所以,当麻你不要站起来。拜托你,就这样……」
「开什么……玩笑……」
上条打断了刀夜的话。
对着露出惊讶表情的刀夜,上条紧紧咬着牙齿说道:
「得到救赎的人就在这里。只要你能活着,我就会开心!!」
刀夜体内的时间停止。父亲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不管怎么样,上条当麻都希望上条刀夜能活下去。
因为刀夜并没有做错什么事。
当然,并不是没有恶意就可以不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一点上条很清楚。现在的状况,也没时间让人好好把责任理清,这上条也很清楚。
但是,刀夜真的没有做错什么事。
自己的孩子很「不幸」。没有任何理由,没做任何坏事,但却从出生就过着「不幸」的日子,身为父亲的刀夜,为了解救孩子而到处去买一些「护身符」,如此而已。
上条刀夜只是为了保护孩子。
就是这么简单。
就只是这么简单!
为什么刀夜的一番心意,会在偶然间创造了「天使坠落」,毫无理由被当成犯人,「不幸地」得到被追杀的下场?
不幸。
不幸不幸不幸不幸!!
「呜…………」
这么无聊、没意义的一个字眼,却要让刀夜因此而丧命,如何能叫人接受?不,不管有什么理由,上条都不会接受。虽然上条的脚以医学面来看根本动弹不得,他却依然拼命将力量灌入脚中,一股就算变成尸体也要爬起来的意志。
上条的眼睛,瞪着那个正在俯视着自己的魔法师。
——你听着,如果你不明白,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我是上条刀夜的儿子。我以身为他的儿子为荣!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这样,上条当麻带着怒吼站了起来。
光是站起身来的动作,就让上条体内的肌肉骨骼内脏血管同时发出惨叫声。
但是那又怎样?
这些事情,根本无法成为阻挠上条当麻站起来的理由。
上条像一头负伤的野兽般,瞪视着眼前的敌人。
眼前的敌人。
不再感到恐惧,不再感到绝望。
上条要亲手打倒眼前的敌人。
「刚刚没打中要害……?不,是因为你在遭受后头部攻击的那一瞬间往前踏了一步。你的勇气让你的受创程度减轻了。」
土御门以微感惊讶的表情向上条说道。但上条什么话都没有回应。
看着上条的眼神,土御门嘴角微微上扬,笑了。
「嗯……你的眼神总算有个样子了。这样才能跟我旗鼓相当。很好,我土御门元春现在承认上条当麻是个『敌人』。」
土御门以悠哉的表情说完之后,便跟上条正面相对。由于嫌挡在中间的刀夜凝事,土御门将刀夜推向一边。就在刀夜尝试想要阻挡土御门的时候——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爸!不然我就宰了你!」
比起「敌人」土御门的举动,「自己人」上条的这个怒吼声反而更让刀夜吓了一跳,因而停止了动作。
在狭窄的房间里,上条与土御门互相盘算着攻击距离。以上条的身体状况来看,土御门只要采拖延战术就可以让上条自灭,但土御门似乎不打算这么做。
一定要打倒敌人。在转瞬之间打倒敌人。
宛如是对敌人的礼貌,如今土御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土御门的长手摆出拳击的姿势,轻轻晃动。一副要使出全力的模样。以专家跟门外汉的对决来说,这样实在太残酷、太无情,但上条却轻轻笑了。在上条眼里,使出全力是土御门表示敬意的方式。
上条握起疲软无力的双拳,静静上举。
一秒钟的空白。
上条跟土御门的拳头轻轻碰了一下。
那一瞬间,战火再开。
砰!土御门一步就冲到上条的眼前。
这次上条把一只脚往后缩,因此没被踩到脚趾。
但被土御门冲到眼前的局势依然没变。
鼻子与鼻子几乎可以碰到的超近距离,土御门挥出拳头。画着大幅度半月形轨道的右勾拳——看似平凡,其实又是一招后头部攻击!
「……!」
上条急忙把左手伸到头后保护后脑勺。掌管平衡的小脑如果直接受到冲击,只要一次就会让人倒地不起,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必杀技。
但是出乎上条意料之外地,防御的左手上没有传来冲击。
定神一看,土御门将挥到一半的右手缩了回来,转换成了其他攻击。
(假动作?)
「使出来就可以打倒对手」的招式还不能称为必杀技。根本不必用,只要亮出名号就可以让敌人吓得发抖让路的招式,才算是真正的必杀技,配得上「必杀」两个字。
但是当上条察觉时已经太迟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上条又将一只手伸到了后面,等于整片身体毫无防备,全都卖给了敌人。
相较之下,土御门完全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土御门的左手没有握拳。摊平的手掌以惊人的速度画了一个弧形打在上条的耳朵上。啪!冲击力穿过耳朵,直接传到了鼓膜与三半规管,上条双脚一软,全身失去了平衡感。
「唔……嘎……啊————!?」
一击就让上条再也站不稳,全身冷汗直喷。
就在上条的膝盖弯了下去,即将跪倒在地上的瞬间,土御门的右手再度攻来。不是拳头,而是像铁鎚一样的肘击。上条虽然看见了土御门的肘击,疲软的四肢却无法接受命令。土御门的强烈肘击并非瞄准脸或是胸部,而是朝上条的喉头插了进去。
咚!的一声。
上条的呼吸完全停止。气管没有被撞断,几乎已经是奇迹。
膝盖跪了下去。
虽然想要奋力撑住,但身体已经完全提不起力气。
「……嘎……啊……!」
但上条依然紧紧握着拳头。
虽然身体已经快要倒在地上,上条依然紧咬双唇,朝土御门脸上挥出右拳。
抱着必死决心的一击,全力打在土御门的脸上。
但是,得到的却只有「波」的一声轻响。
这就是上条仅存的力量。
即使放着不管,上条也会瘫倒在地上。但土御门却继续将膝盖用力往上一顶,由下往上撞在上条的胸腹之际。
猛牛般的膝顶,让上条的身体浮了起来。
浮在空中的身体完全无法保持平衡,就这么又狠狠跌回地面。
土御门开口说道:
「十秒了。很了不起,阿上。」
上条没有回应。
这次真的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了。连颤抖都没有办法。不,事实上刚刚能够再站起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土御门的膝顶就跟顶在手术室中接受完麻醉后已经被开胸剖腹的病人身上没什么两样。
光是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
但是上条却依然没有放弃,狠狠盯着眼前正俯视着自己的土御门。
「。!!」
刀夜大喊着跑了过来。他跪在上条的脸边,似乎正在大喊着什么,但上条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上条只知道,刀夜的表情似乎随时会哭出来。真是个笨蛋,上条心想。现在刀夜最应该担心的,其实是自己的性命才对。
不想失去。
上条如此想着。打从心底如此想着。他不想失去这个父亲。绝对不想失去这个明知道自己快要被杀,脑中却依然只想着孩子的笨父亲。
但是身体却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了。
刀夜似乎大吼着什么,还握起拳头冲向土御门。即使看见这样的景象,上条的身体依然动弹不得,连咬紧牙齿都没有办法。土御门宛如要赶走飞到眼前的小虫子一样,朝着刀夜的侧脸拍了一掌。就这样一击,便让刀夜打横一晃,倒在地板上。
看起来似乎是手下留情的轻轻一击——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土御门的手掌正确地打在刀夜的耳朵上,直接冲击鼓膜及三半规管,让刀夜昏厥了。
身体内侧受到冲击的刀夜,再也不动了。
再也…不动了。
「……!」
倒在地上的上条瞪着土御门,土御门也俯视着上条。接着土御门说话了。
「阿上啊,该放弃啦,时间到了。现在就算开法拉利也没办法在时间内赶到你家了。除了牺牲一个人之外,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除『天使坠落』。其实你自己也很清楚吧?即使如此,你还是不能接受我的做法?」
明明应该什么也听不见的上条,这时却听见土御门的声音鲜明地传入耳中。
所以上条回答他:
「……当然!」虽然不知道土御门能不能听得见,上条依然接着说道:「……为什么要接受这种做法!除了让每个人都能开心地笑,并且平安无事的结局之外,我不接受其他任何做法!」
「是吗?」土御门说道。
接着土御门没再向上条说任何一句话。
「——结立法坛。持纸雪天花驱除现世污秽涤尽八方制定法坛。(各位观众,机关骗术应有尽有的魔术秀即将开演!)」
土御门从怀中取出一个底片盒,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往四周洒开。
边长一公分的四方形纸片大量飞舞。
「——指画结界。镇守四方封印四地始获至宝。(就用这里当舞台吧,虽然有点麻烦,让我先安排一下!)」
周围的空气开始逐渐变得冰冷。
气息完全改变。从炎热的热带之夜宛如变成了森林深处的泉水池畔。
「——摺纸为记依附神灵持之以为法式根基。(现在为各位介绍这场魔术表演的登场人物!)」
土御门毫不停歇地继续喃喃自语,并陆续取出四个底片盒。
装着龟、虎、鸟、龙四种极小尺寸动物摺纸的底片盒,被投向房间的四个角落。
「——号令四兽。北之黑式、西之白式、南之赤式、东之青式。(你们这些家伙动作快!玄武、白虎、朱雀、青龙!)」
四周的墙壁宛如在回应土御门的命令,开始放出淡淡光芒。
黑、白、赤、青。配合着摺纸颜色,以四个底片盒为中心,墙壁的光芒越来越耀眼。
「——纳献立式之坛。招唤凶式镇于坛中。(手枪准备好了,接下来得装子弹!)」
这是魔法。上条茫然地想着。
明明用拳头就可以轻易杀人,土御门却用了魔法。宛如在向无力的上条夸耀。
「——丑时执钉之凶煞巫女到此供吾驱策。(我们用的是最可怕、最要命的子弹!)」
等等……不对……
上条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不禁望向土御门的脸。
「——以此结界代草人。(手枪即结界!)」
土御门笑了。
土御门笑得相当开心。
「——以吾式神代命钉。(子弹即式神!)」
但是笑得相当开心的土御门,嘴角流下了鲜血。
土御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以吾之拳代铜鎚。(扳机即你手!)」
超能力者是不能使用魔法的。
这一点土御门当初就说过了。何况为了抵御「天使坠落」,土御门已经用不能使用魔法的肉体勉强使用过一次魔法,肉体早已伤残败坏。如果再使用一次魔法,肯定会没命。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要使用魔法?
想要杀死门外汉刀夜,用他的拳头便已绰绰有余。
「我说过了,阿上。」土御门笑着说道:「想要解除『天使坠落』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杀死施法者,一种是彻底破坏魔法阵。」
(难道……)上条心想。
杀死施法者刀夜,根本不需要使用魔法。
这么说来,难道土御门想要采用的方法竟然是……
「神裂人太好了。」土御门以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如果我说要用这个办法,一定会被她阻止。她就是那种个性。」
宛如无数刀子正在切割土御门的肉体,鲜血从无数伤口喷出。
没错,土御门确实说过,要解决这件事情,非得牺牲一个人的性命。
但是,
土御门从来没说过要杀死上条刀夜。
肉体在转瞬之间便已满目疮痍,但土御门却依然笑着。
他自己应该最清楚,超能力者使用魔法会有什么后果。
正因为太清楚了,所以才不得不学习各种背叛及贱招。
「……住……手……」
上条不禁喃喃自语。
但土御门却说道: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正因为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得让你动弹不得。阿上,你跟神裂很像。如果让你知道我打算用这个方法,你一定会尽全力阻止我对吧?如果不是,我保护你就没意义了。」
土御门像个孩子般笑了。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
原本上条以为土御门想要变强,一定有什么伟大的目的,但原来根本没有。他只是想守护住明知自己是间谍,却依然乐在其中的学园生活。
「不用担心,阿上。区区『天使坠落』仪式现场,在我的超距离魔法炮击下保证被轰得一干二净。虽然因为『水』被『神之力』控制住,我没办法使用最拿手的黑术式——但偶而用用不熟练的赤术式也不错。」
土御门轻描淡写地说着。
「抱歉把你打得那么惨,阿上。本来应该用氯仿来对付你的,但是被沾了氯仿的手帕盖住口鼻,至少也得几分钟才会昏厥。如果把这一招用在你身上,这几分钟的时间你绝不会坐以待毙。我手头上的王牌已经所剩无几,所以只好对你来硬的了。我这个魔法绝对不能失败。绝对不能被你用右手——幻想杀手给破坏掉……机率虽然不高,但并非绝无可能,不是吗?」土御门微微眯起眼睛说道:「阿上啊,人要死是很简单的。真的很简单。我很清楚。所以绝对不能有万一——就算失败的可能性只有1%的百分之一,也必须将它排除。因为人的性命是如此脆弱。」
所以这个魔法绝对不能有万分之一的失败可能性。绝对必须成功。
「阿上,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土御门说道。
但是……
遍体鳞伤的土御门元春再次使用了魔法,这意味着……
「哈哈哈……『如果这种需要牺牲他人的残酷法则真的存在,我就先杀了这个荒谬的幻想』……真是句好词。虽然不是对我说的,却也让我大受感动。」
土御门突然想了起来,向上条说道。
他脸上带着静静的笑容,宛如即将病故的病人。
「笨……蛋……住手……」
上条拼命想要伸出手,但手却伸不出去,连手指头也没办法移动半分。虽然想要立刻阻止眼前的土御门,却是无能为力。
土御门看着上条说道:
「『住手』?……对于你的这个要求,恕难从命。」
土御门最后送给了挚友一句话。
「你忘了吗,阿上?因为我是个我行我素的骗子。」
就这样,
就在上条当麻眼前,
土御门元春以跟平常没两样的语气,诵唱完最后的咒语。
刺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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