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你娘的城门!这是太子爷下的令儿,想死也拣个好地方!城东就有棵歪脖子树,你去吊死了也省得累咱们连坐!”
刘校尉捂着半边脸,不敢吭声儿了,却拿两个眼睛哀告的看向车上那两人。
没承想会横生这么一枝节,池尉摸向身侧的软剑,那仆役忙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城门里还有驻兵,若真动了手,他们两个无妨,但要想将慕王妃安全护送出城几乎就是不可能。
程佥事立刀马前,道:“车上载的是什么人?因何故要出城?”
那仆役打着哈哈,“咱们是在舳舻胡同那家伺候的,因我大哥的老婆怀了身子,大奶奶便厚恩赏了咱们一年的假。咱们便想着趁大嫂子孕期还短,赶紧回老家去,要不等月份大了,想回也回不成了。求老爷赏个恩典,让咱们出这一趟罢!”
程佥事哼了一声,“若光听你说说就妥,咱们也就不必办差了!把吊着的帘子撩开,验明了再说!”回身一摆手,便有两个小吏过来要撩帘子。
谢琳琅在车厢里头听着,心头阵阵骤跳,碧桃青杏几个也十分紧张,将谢琳琅护在身后,就在觉得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池尉稍转头,轻声道:“不必担心。”
如今时辰已近辰时七刻,谢琳琅一颗心提得高高的,终于听到一队快骑飒沓而来,马蹄声疾,快至跟前儿时,骤然一提缰绳,嘶鸣而立。马上之人一身长身甲,长眉入鬓,峥然道:“放行!”
程佥事凝目一望,立刻就笑了,“原来是卫统领,卫统领有话咱们不敢不遵,只是……外城是归咱们五城都督府执掌的,且又有太子爷的令儿,这……”便露出颇为难的样子。
卫长玉笑了笑,“程佥事禀公尽职,着实可敬。”说着从腰间摸出一块金牌来,扬手扔到程佥事手里,淡淡道:“不知万岁爷能否支使动程佥事呢?”
程佥事捧着那块金牌,吓得手一哆嗦,上面金灿灿的圣御二字像烫了他的手一般,忙将金牌奉还上去,道:“卫统领说这样的话,卑职真是万死难辞了!”
麻溜儿示意城门吏放行。池尉与那仆役对卫长玉拱手一礼,卫长玉在马车驶过身侧之时,轻声道:“天变,勿归。”
谢琳琅不敢掀开帘子瞧,一想这一走不知要何时才能归还,眼眶子便不由一酸。
出了城门,萧慕在城北的驻军便调来一支二十人的侍卫队随行。青杏掀开帘子,望着这些铮铮铠甲的兵勇,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道:“有他们在,奴婢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紧张了半天,终于放松下来,碧桃有意调节气氛,便笑道:“你莫不是瞧上了谁罢?这才出城半刻钟不到,都掀了四回帘子了!”
青杏脸一红,啐道:“我看你是该找个大夫开方子败火了,见个男人就收不住心思,才会这般想我!”
碧桃倒不恼,抿嘴笑道:“王妃娘娘您且再等等,没准儿过个几日就有人跟娘娘您求恩典来了!有人倒还不承认,当咱们都不知道呢!”
绿蕉在一旁听了也笑起来。
青杏脸上恨不得红出血来,嗫嚅半天才道:“奴婢还小,奴婢还要再伺候王妃娘娘呢,他,他若诚心,就得多等几年!”
谢琳琅一听“他”都出来了,竟果然有事儿,立时唬着脸道:“你们几个都知道了,打量着就瞒我呢!”
青杏见谢琳琅生气,忙道:“王妃娘娘若是不允,奴婢便伺候王妃娘娘一辈子,反正奴婢也不想嫁人!”
谢琳琅垂着嘴角打趣她,“那可说好了,你要在我身边儿一辈子的,不管那个‘他’是谁,若是来求恩典,我就一律不应了!”
青杏没想到谢琳琅应的这么痛快,便是一呆。
大家都笑起来,这一早晨的紧张情绪倒散了不少。
只是,到了晚间萧慕就谴人乘快骑带来了不妙的消息,圣上驾崩,太子入主朝乾殿,齐王慕王各率大军驻守城郊。此时京城已然慌乱不堪。
甘泉宫中,宣城长公主立于重重幔帐之外,明黄色的穗子轻轻拂动,她望着躺在龙床上的皇帝,冷笑一声道:“皇兄忌惮了我一辈子,如今怎么样呢?还不是我来送皇兄最后一程?皇兄既说不出话来,也就不必言语了,倒是有桩事我一直想告诉皇兄,只是没拣着机会罢了,我那四侄儿当年战死在西北,我也出了一份力呢!我知道皇兄最疼的就是萧宥了,只有他死了,皇兄才会知道什么叫做伤心!”
皇帝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也并不动唇角,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拳头却紧紧握住。
宣城长公主看到了立时欢喜的一笑,道:“皇兄也生气了!皇兄可还记得我的第一个孩儿,就是皇兄命人端来的药,之后我就再也不能有孕了,我永远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儿了,就因为你的忌惮!你怕我的孩儿抢了你的皇位么?哈哈,你放心,我会扶持太子登基,太子无能,日后我便要掌这江山,皇兄你又能如何!”
她自小就备受宠爱,便是这个皇兄又能如何?她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她输过一次又能怎样?如今她大获全胜了!
宣城长公主大笑道:“你那两个嫡亲的孙子,你还不知道罢?一个暴虐成性,一个好-色如狂,将来把江山交到他们手里,还不如由我来把持!皇兄你说呢?”
窗外春日迟迟,这偌大的皇宫里,依旧如几十年前一样,红墙金瓦,高角飞檐,只是人心易变,曾经跟在他身后唤他哥哥的小女孩,如今他已经完全不认得了。春来秋往,只有这冰冷的宫殿,几百年岿然不动,视历朝兴衰亦无半丝悲悯。
作者有话要说:上首页强推了,好开心!
☆、第86章 宴驾
天禧十八年春天;大日头约摸有四十多天,火似的从东晃荡到西,富贵人家的妇人不知耕稼之难,手里摇着团扇踏春赏花不亦乐乎;老百姓却是叫苦连天。
有些地方一直没有下雨,抗旱种了庄稼,长出来被烈日一烤,几乎死了大半。老百姓苦不堪言了一个多月,五月一过,像是有高人作法似的;突然就下起雨来;颇有些豪雨如注的势头儿;几乎将响遍六宫的丧钟都盖了过去。
闫如海暗骂了句:“不长眼!大行皇帝刚去,雨下成这样儿,这丧可怎么出!”宫里头有不少人也迷信的很,在心里嘀咕两回,倒底没敢明面儿着骂老天爷,谁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给大行皇帝哭丧呢。
他原先是东宫的老人儿,一直在太子爷身边伺候,这场宫变虽称不上惊心动魄,他这辈子可也不想再经过一回了。其中凶险自不必说,要说大功,这里头全赖宣城长公主料敌先机,说起来也怪,长公主怎就知道先帝什么时候要去呢?
一想到大行皇帝,他愁眉苦脸了半日,这入殓发丧都由他掌办,办丧事规矩最多,更何况是给大行皇帝办丧事。雨下成这样,不是成心不让他办好这趟差么?
白幡刚挂上去,就被大雨浇成落汤鸡,哪有一点儿办白事该有的肃穆!闫如海抱着拂尘垮着一张脸立在檐下看雨。朝乾殿换了主子,新主子还等着他赶紧处理好大行皇帝的丧事,好登基呢!京外头齐慕二王大军虎视眈眈,西北的将士也不好打发,新主子想坐稳这大位,闫如海在宫里也算什么都经历过了,他摇了摇头,怕是难!
不止是难,若是坐不好这位子,只怕连他的命也都没了。
太子已经两天未在人前露面,都说太子爷纯孝,大行皇帝去后,太子爷悲痛欲绝,日夜守在灵前,若不是身边的宫人眼疾手快的拦着,只怕就要随了万岁爷去了。又道这大雨来得及时,太子爷的孝心感动了老天爷,老天爷降下这大雨,解了秧苗之旱。
如今宫中人心已经稳定下来,太子妃也是个有手段的,恩赏重罚一样不落,今儿刚打死两个嚼舌头的宫女,说什么大行皇帝是被宣城长公主害死的,这样的话如何能说得,不是存心找死么!太子妃将东西六宫的宫人都叫来围观,两个宫女被绑在长条凳子上,先拔了舌头,再钝刀子切肉似的一棍子一棍子打下去,她们没了舌头,喊叫声直接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来,听着尖刻渗人。
那两个宫女便是淑妃宫里的人。德贵妃倒是没什么动静,总归她儿子没了,剩下由谁做皇帝她也不见得好过。她一心认为是太子害死了三皇子,当上贵妃之后没少寻东宫的排头,凭太子妃那点儿气量,哪里会不计较。反正她已经是活死人一个了,便是让她去做朝天女,她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但是淑妃不同,原本二皇子收买人心,笼络军队,又时常在先帝跟前儿表孝心,路铺得差不多了,结果却被太子占了先机,连禁卫军的令牌他都拿在了手里,如今在宫里还有什么盼头,无非还能传一传太子大逆不道的流言,日后二皇子夺位也师出有名。
自打皇后没了,她便执掌六宫,后来德妃晋位也没能盖过她去,尊荣了半辈子,如今被太子妃打死她宫里的两个宫女,连跟她说一声儿都没有,这口气她如何咽得!在娴裕宫摔杯打盏,沉着脸命人请太子妃来。
太子妃得了宫人传话,便笑吟吟的起了身,她如今是胜利者,不管用得什么手段,再过上两天她一准儿就是皇后了,去瞧瞧淑妃娘娘歇斯底里的模样倒也痛快。
娴裕宫里的牡丹极负盛名,花开时节富丽端贵,花团锦簇,只是现下这时节里,花朵落败,残瓣洒落一地,凭添了几分凄凉意。
刚上了宫宇前的台阶,就听到里头破冰似的脆响,想象了一下淑妃此时的狼狈模样,太子妃心中畅快至极,抬手扶了扶流光溢彩的凤钗,迈进门槛。
淑妃正立在紫檀大案旁,依旧是华服盛妆,只不过平日里保养得宜的脸上已不复初时神彩,仅几日的功夫,便显出老态来,她刚劈手摔了一个玻璃地儿的砚屏,以往端稳娴雅的模样早已不见。
太子妃矜傲的绕过那一地碎片,挑干净的地方走,归置了下八宝幅裙,在七屏宝座上坐下来,盈盈一笑,道:“淑妃娘娘这是何故?竟连父皇赏赐的砚屏都摔了,若没个正经子的缘由,只怕还能治淑妃娘娘的不敬之罪呢!”
淑妃冷笑,“不敬?你们害死了万岁爷,倒还敢来硬仗腰子跟本宫说话!这罪名若是传出去,只怕你们一个一个被五马分尸也不为过!太子还没当成皇帝呢,你倒跑来摆皇后的款儿了!如今本宫还是淑妃,万岁爷亲口命本宫掌六宫事,你不过是东宫太子妃,倒敢来宫里吆五喝六直接罚没本宫的宫人了!你这才是不敬!以为将本宫软禁了本宫就没法子了么?你们以为接手了禁卫军就万事无忧了?卫大统领什么时候肯听你们的指派了?还真以为自己是这宫掖的主子了不成?简直笑话!”
再声嘶力竭又能怎样,如今在太子妃眼里也不过是半截身子入了土,说不定明早起来太阳就照上她坟头了。
太子妃哂笑道:“本宫原敬着淑妃娘娘是个聪明人,怎么如今倒这般不识实务起来?娘娘也说了若是,只可惜娘娘宫中刚没了两个宫人,如今谁还敢替娘娘传瞎话儿?本宫劝娘娘还是消停些,再如何的掌理六宫,过不了两天,也要冠上个太字了。这淑太妃的名号叫起来不也怪响亮的?日后去皇陵守陵,那里是风水宝地,山清水秀的颐养下半辈子,不比困在这牢笼似的宫里强多了?不过,”她对淑妃倏地一笑,“淑妃娘娘若是与父皇情深意重,执意伴父皇圣驾奉主,咱们也只有成全淑妃娘娘的理儿。”
淑妃闻言一震,怒道:“你敢杀本宫?齐王大军就在城外三十里,别说是你,就算是太子还有那个贱人也不敢对本宫动手!”说到这里,她目光忽地一动,随即笑道:“你还在这儿做皇后梦呢?兴许临了这皇后就换人当了。啧啧,不愧是萧家血脉,骨子里就流着乱-伦的腌臜血!那个贱人也真下得去手,这可是嫡亲的侄儿呢!她也真是好风月,当年就光明正大的养面首,跟几个男人一起厮缠还召了驸马去瞧!可惜是个不会下蛋的,那么些个男人没一个中用。如今连大侄子也成了她裙下风流鬼,那个贱人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呢!”
屋子立着的宫女太监几乎听傻了,有几个腿一软险些跪下去,打着摆子抖个不停。听到了这样了不得的话,还能活么?
“住口!”太子妃腾地站起来,几乎要三两步冲过去堵住她的嘴,一向笑吟吟的脸上差点儿狰狞起来,伸手一指,“来人,把她的嘴给我堵起来!”一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宣城长公主几乎日日到太子的书房去,商议事情到夜半时分,她就一阵反胃,施家大小姐与礼王早已成礼,如今已经是礼王妃,她现在一看到这个小儿媳妇就会想起宣城长公主,恨不能打死她了事!如今这个不要命的疯妇还敢跟她提这茬儿!阴郁着一张脸,戾声道:“赏淑妃娘娘一条全尸,挂到城门楼上,给齐王瞧瞧!”
太子妃身边的心腹宫女眼瞧着几个太监就要将淑妃堵着嘴拖走,硬着头皮劝道:“娘娘好歹想想太子爷的话。”不敢再多说,太子妃如今的脾气越发阴哓,她虽得器重,但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太子妃气了半晌,终于冷静了些,如今齐王大军在外,淑妃好歹也是个人质,太子说过要留着她的命,自己若是弄死了淑妃……她倒底不敢违太子之令,狠狠咬着唇,摆了摆手。
淑妃见状便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齐王还在城外,本宫谅你也不敢!既没长那么大脸,就别将话说得那么满,大耳刮子抽自己的脸,不嫌疼么?”
太子妃冷冷一笑,“娘娘口齿伶俐,嗓音柔婉动听,连父皇都夸过的。只不过舌头太利了也不好,就如今天吧,敢辱没太子爷与长公主的声誉,死罪当不上,拔了舌头也总该的。”挥了挥手,道:“这就办罢,拔完舌头,命太医为淑妃娘娘好生诊治,千万勿要留下其它病症才好。淑妃娘娘日后少不得要晋太妃的,位分尊荣都摆在那里,以后好生奉养也是咱们应该的。”说着抿了抿发髻,一派雍容的模样往门外走,回身看了眼又重新被堵上嘴的淑妃,笑了笑,“今儿娴裕宫里刚有两个宫女被拔了舌头,随后淑妃娘娘也是如此,难怪人常说什么主子什么奴才,还果然都是多舌头的主儿!”又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淡淡吩咐,“都灭口了罢。回头儿就说是淑妃娘娘发了癫,命人打死的。”
就转身走了。
太子妃在宫里拔了淑妃娘娘舌头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了宣城长公主府,淑妃与太子妃的对话自然也是一句不落的放在宣城长公主的案头。她只扫了一眼,便撂下了,淡声问:“找到了?”
裴文立刻道:“找到了,正是在河北境内,那几个匪人在当地的村子也是有名号的,不过是村子里几个游手好闲的地痞,平日里打劫拦路,抢些小钱儿,若论罪名也不算顶大。卑下是将他们分开审问的,都没什么见识,根本不用上刑,一吓唬也就招了。说是那日他们刚从镇子上回来,路过小河边时见一个女子蹲在河边喝水,因瞧着面生,并不是本村人,几人便起了歹心,谁知那女子倒像是有些身手的,只是套路奇怪的很,专往他们的要害处踢,缠斗了一番,最后倒叫她跑了。与郑国公府二小姐的丫鬟所招确是一处,那枚玉佩应是那个女子无意之中落在河边的。”
宣城长公主闻言心中暗悔,当日那枚玉佩竟被萧慕夺去了,如今无法,也只得补救,“那个女子呢?”
裴文道:“被卑下关押在秀才胡同的一间小院里。听说慕王也在找她,卑下会隔上两天便将她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