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开怀,只是没坐下多久,就有个小丫头脸色苍白的急匆匆闯进来报,“王爷说夫人也是依太子的意思才被赐来王府的,让夫人与周侧妃一道,一道送去东宫伺候太子!”
太子如今人在苏州,得到消息,立时暴怒掀了案桌。他来江南已经数日,不但没能接手米粮及渔盐庶务,就连安-插自己的人手也十分困难。他处处受掣肘,本已是躁戾难安,如今京城又出了此事,朝中官员难免人心浮动。
简直是腹背受敌!
东宫愁云惨淡,慕王府里,谢琳琅却早已经在治办年事了。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按例王府上下的侧妃侍妾婆子丫鬟大小管事和小厮们都新做了两身过年穿的衣裳,又抬了两百两的碎金子,做了三百六十个小金锞子,留着赏人用,谢琳琅拣起一把瞧了,有福禄蝠纹的,笔锭如意的,八宝连春的,还有一些花朵样的,极是精致可爱。
门面挂牌又新油过,大红宫灯也依次挂上,颇有几分过年的喜气。
谢琳琅拣了块朱红色的妆花缎,预备着给萧慕裁件中衣,屋里地火龙烧得旺,窗边摆了一只白玉深雕的灯笼尊,里面斜插了支红梅,谢琳琅就伏在窗下的小几上,描着花样子。
碧桃刚端来两只阔口盘子,往里面盛了清水,放在桌子上,就听外头有小丫头在廊下唤:“碧桃姐姐!”
碧桃挑了帘子出去,只说了两句话就来回谢琳琅,“王妃娘娘,院子里的三等丫头青儿说赵侧妃身边的烟荷让她来传话,说是赵侧妃想给王妃娘娘请安。只是不知王妃得不得空,若是得空就进来,若是不得空就等王妃有空了再来。”
谢琳琅随口道:“去请进来。”
碧桃答应了,便亲自去院子门口请人。
没一会儿,碧桃就挑开帘子,笑道:“侧妃娘娘您请,王妃娘娘刚还说想找侧妃娘娘说话儿呢,可巧您就来了,王妃娘娘极是欢喜!”
赵侧妃也笑道:“我一直都想来给姐姐请安,只怕打扰了姐姐休息。”说着走进里屋来,见炕上摆着一张黄花梨雕花的小几,上面还摆着两盘小点,连忙说道:“妾可是扰了姐姐用饭了?姐姐既不得空,妾就等姐姐空闲再来也是一样的。只求姐姐可别恼了妾!”
话虽如此说着,行动上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谢琳琅与她接触不多,只记得这位赵侧妃规矩热情,没想到竟是个会说话儿的。
谢琳琅端端正正的在炕上坐着,笑道:“赵侧妃客气了,说起来赵侧妃要大我许多岁,便是叫上一妹妹也使得,这一声姐姐我是当不起的。且赵侧妃难得来与我说会儿话,我便是再没空儿,为着侧妃,也要腾出说话的功夫来不是?”
然后又颇有主母派头的吩咐叫人搬凳子给侧妃坐。
见她不肯应这一声姐姐,赵侧妃笑得便有些勉强,但是显然她牢记着今日来这儿一趟的目的,一些称呼如何掰扯又有什么要紧?便又使出那股热情劲儿,笑着道:“妾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如何比得上王妃娘娘尊贵?虽则时常想着来孝敬王妃,竟是不能!且不说东西入不入得王妃娘娘的眼,单说心意上也不敢有丝毫马虎。恰好前儿母亲来看妾时带了两匹新鲜料子来,说是宫里的赵美人怀上龙裔,又晋了贵人的位份,圣上才单赏给贵人的。妾对这些料子也不太懂,母亲说这是四川上贡的月影纱,不管是做成裙子还是罩衫都是极好的。听说很是难得,今年一共就只进贡了四匹,圣上竟都赏了贵人。因着贵人有孕,特赐母亲入宫探视,贵人便赏了母亲两匹,又赏了妾一匹,让母亲带了来。妾便想着,既是这样好的料子,妾穿了岂不可惜?便拿来献给王妃娘娘。还望王妃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烟荷便捧了匹布来,谢琳琅并未叫人接着,只是笑道:“这可怎么使得?既是贵人赏给你的,我又怎敢要来穿?且不说怕贵人怪罪,单说这么难得的料子,我只怕糟践了。”
谢琳琅知道赵侧妃有个妹妹在宫里,是前些日子赵喆千方百计送进去的,没想到竟是个有福气的,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赵家的女儿,尤其是嫡出这一系,在长相上都很是相似,都是圆圆的脸儿,大大的眼睛,虽说不上绝色倾城,但胜在娇美可人。只是皇上喜欢的好像不是这一口儿,不说别人,单说宫里受宠的几位娘娘,都是尖下巴,柳叶儿似的眉,纤细的腰身盈盈可握。
谢琳琅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心里却在想,宫里只怕也要有热闹可瞧了。
赵侧妃哪里知道谢琳琅心里在想着什么,还在说这两匹纱。她是想让谢琳琅收下的,虽然她心里有点舍不得,但是赵贵人让她讨好着谢琳琅,她也不敢不照做。便又笑道:“王妃娘娘天仙一样的人儿再说糟践了,这可真是没几个人敢穿了!赵贵人虽说是赏给妾的,但也不能不让妾给王妃娘娘敬孝心不是?若是赵贵人知道了妾对王妃娘娘的孝心,也只有夸妾懂事的!”
谢琳琅笑道:“那就多谢侧妃了,也请侧妃替我谢谢贵人。”便让碧桃将那匹纱接了过来。
然后就没话了,端起茶杯,轻呷了口茶。
赵侧妃话还没说完,自然不肯走,扫了一眼周围的几个丫头,才状似无意的道:“跟王妃娘娘说个笑话听,妾的母亲得了贵人的赏赐回到家中,便将月影纱裁了几条裙子给姐妹们穿,贾姨娘见了竟也厚着脸皮去向母亲讨,母亲只好说这些都是赏给姑娘们的,就连母亲她自己也没有呢!可贾姨娘竟说什么她的闺女嫁去荣安侯府了,那她闺女那份就让她帮着递过去罢!母亲说贵人并没有赏给荣安侯夫人,贾姨娘就气的脸都红了,在家里闹了一阵还不够,前几日竟跑去侯府乡下的庄子找侯夫人哭去了!”她觑着谢琳琅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才又笑道:“这样的眼皮子浅,让人哪只眼睛瞧得上!”
既提到了荣安侯府,还特意点了是王妃娘娘的娘家,谢琳琅哪会听不懂,却不肯言语,只是淡淡笑了笑。
见她没有回应,赵侧妃只好接着道:“贾姨娘去了那庄子上,回来倒高兴得很,女儿被撵去了庄子上,她还能乐得出来,妾的小妹妹瞧不上,和她吵闹了两句,她夹七夹八的说她女儿要回来继续做侯夫人了,还让小妹妹当心着,倒把母亲气得不行,掌了嘴,这才不胡咧咧了。”
十分明显的就是给她提醒的意思了。
赵侧妃是赵家嫡女,与赵氏可谓是水火不容,她只怕是正盼着赵氏如何死在庄子上,才趁了她们赵家嫡女的心愿,此时听了风声便来给谢琳琅递口信儿了。
谢琳琅不好再不理会,只得惊讶道:“可别是误传罢?”
赵侧妃笑道:“这妾就不知晓了,只不过,妾倒听说过一句话,空穴怎能来风?”
其实她也不知道更多的事了,只是得了一点口风罢了,至于情况倒底如何,她却是猜不出的。万一那个贱人的事和王妃有关呢?没事就罢了,若真有事,也就算是在王妃面前讨个好儿了。
谢琳琅一派不动声色的模样,笑道:“多谢赵侧妃了,近年下了,虽说侧妃的娘家不能当亲戚走动,但好歹还有人伦在呢,赵侧妃便去嘱咐苏管事准备些年礼送去,也是赵侧妃的孝心了。”不论如何,赵侧妃是来给她提醒儿的,她便承了这份情。
赵侧妃闻言直是欢喜无限,又说了一马车的奉承话,才回去了。
谢琳琅在荣安侯府的那个庄子里是留了眼线的,赵氏最近常有异动,正与赵侧妃的话相印正。
她想了半晌,忽道:“近年底了,虎贲营也该公休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后尽量在上午十二点之前发吧,总改时间,嘤嘤嘤,这回尽量固定。
谢谢大家的宽慰!
☆、第五十章
大周禁卫大统领除了直接统帅禁卫军之外;还总领虎贲营三千;神武营三千。在地方则设立东、南、西、北、中五大营,各设都督府总领。
虎贲营大多是世家贵勋子弟;平时以训练为主;成绩佼佼者可调入禁卫军,其余则或入兵部或调至各地方大营任职。每旬有两日公休;若赶上节日庆贺则是另算。
谢琳琅特意着人打听了,虎贲营还有两天才到公休时日;那么就不是谢安琅那里出了问题。谢琳琅暗暗松了口气;她原本想着谢安琅离了赵氏的哄骗;能慢慢转过弯儿来;不过她心里也实在没底;谢安琅再次见到赵氏,会是如何?
赵侧妃这边刚走,谢晋就打发人来请她过荣安侯府去。
想来赵氏是哄了谢晋,又借着过年团聚的由头要回来,谢晋这是要找她商议呢!
谢琳琅心中苦笑,对于这个父亲,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待收拾齐全了,谢琳琅吩咐碧桃和青杏伺候,想了想,又带上了红绫。车子后头跟着丫头婆子和小厮,便往荣安侯府去了。
下了马车,便看到谢秋琅也到了。
谢秋琅还要福身行礼,谢琳琅连忙扶住她,瞧她脸色不是很好,怕她身子有妨碍,忙道:“大姐姐可是身子不爽利?天儿还冷着,大姐姐若是冻着可就值得多了。”
她的身孕已经到了三月头上,脸上还是清瘦,丝毫不见丰腴,此时又穿了貂毛大氅,宽宽大大看不出身子来。
谢秋琅拉着谢琳琅的手,笑道:“我并不冷,只是近来吐得厉害,才显得瘦些,大夫也瞧过了,说是并不妨事。”她一说起身孕,脸上的笑容很是温柔。
她们两人携手进了上房,谢秋琅轻声在谢琳琅耳边忧心道:“今儿爹爹派人去府里叫我回来,也不知是什么事?总觉得不大好似的。”
眼看着到了正厅,谢琳琅便简洁道:“大姐姐不必着急,是与夫人有关。”
谢晋早在厅里等着了,他面上喜色颇重,见她们二人进来,就道:“今天叫你们回来,是有桩事情要商量……”
谢琳琅笑道:“爹爹竟不必如此急,大姐姐如今才有了身孕,不宜久站,还是先让大姐姐坐下再说才好。”扶着谢秋琅坐下,又笑道:“许久没有回来看望爹爹,爹爹近来可好?年事可都治办齐全了?爹爹若有事情,尽管吩咐女儿来做。”
谢晋被这一打岔,那股子兴兴头头的劲儿便没发出来,说了几句闲话,才又拐到赵氏这上头来,他咳了一声,道:“安哥儿还没公休,全哥儿庆哥儿又小,便没叫他们过来,芳姐儿,芳姐儿去陪夫人了……”说到这儿他又顿了一下,才道:“原本夫人做过那样的事情,实不可原谅,不应该回来才是……”
谢琳琅点点头,扬首打断他道:“爹爹说的极是,夫人差点毒死安哥儿,就是送去大牢里关上一辈子也不为过,更何况只是送去庄子上!爹爹明白的很,实在不能接夫人回来!”
谢晋顿时一噎,不禁有些恼羞成怒,道:“你就是这样跟我说话的!做了王妃就连孝道都不顾了不成!!”
谢琳琅梗着脖子站起来,道:“女儿哪句话说错了,请爹爹教我!夫人差点害死安哥儿,却只是送她去了庄子上,这样轻的处罚,难道竟不是顾了孝道?”
谢晋瞪着眼睛不说话。
谢秋琅刚才听说竟是要接赵氏回来,不由得大惊,此时便忙站起来道:“爹爹不要生气,二妹妹也是急了些。不过女儿有句话,也请爹爹细想想,夫人要毒害安哥儿乃是实情,况且夫人才被送去庄子上两个月,这就要接回来,难免说不过去。”
谢晋面上竟有些讪讪,“要接夫人回来,也是不得已。”
谢琳琅冷笑一声,“请爹爹教女儿,是怎样的不得已,让爹爹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
谢晋气道:“夫人有了身孕,那也是你的弟弟妹妹,竟还要让夫人在庄子上受罪不成!”
饶是谢琳琅有心理准备,也被惊得发焦,更何况是谢秋琅,简直回不过神来!
当初赵氏被送往大安庄子时,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一概被发卖了,还是谢琳琅亲自另挑了一个赖婆子和一个才开脸的小丫头跟着去的。大安庄子上还有个媳妇唤作玉燕,原是赵氏身边的丫鬟,犯了错被撵到庄子上去的,庄子上日子清苦,还要日日下田间劳作,她也没想着自己还能回侯府,便在庄子上与一个老实的庄户成了亲,赵氏去了庄子上后,她时常的也凑到赵氏身边伺候。
赖婆子每隔段时日就给谢琳琅回禀庄子上的情况,也顺便带些吃食物件儿回去。
可是连赖婆子都没有发现赵氏有身孕。
谢晋已经道:“让庄子上伺候夫人的奴才来跟你们说。”
他吩咐完便有小丫鬟去叫人了。
率先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粗布褙子的年轻媳妇,显着精明相,应该就是那个玉燕了。赖婆子和一个小丫头也跟着进来。
三人先请了安,玉燕当先儿笑道:“回老爷和两位姑奶奶,是奴婢请的大夫给夫人瞧的脉,真真儿的,大夫说夫人这一胎已有两个多月了,奴婢日日精心伺候着,只盼着夫人肚子里的哥儿作养的结实,就是奴婢的孝敬了!”
她还要接着显伶俐,却见赖婆子在一旁接过了话头儿。
赖婆子五十多岁,身体敦实,皮肤略黑,两颊总是红红的,可能是终日劳作的关系,她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此时还特意放轻了声音,仍是嗡嗡作响,“回王妃娘娘老爷和大姑奶奶,老娘子本是觉得有些头痛,这才请了大夫来,大夫只开了些治伤风感冒的苦汤子,并没有说老娘子有了身孕。”
赖婆子是个实诚人。
谢晋有些呆愣,像是在反应这个“老娘子”说的是谁。
当初赵氏被送去庄子上时,谢晋是放过话的,说赵氏不再是荣安侯府的夫人了,原也是一时气话,但却让底下伺候的人颇愁了一阵子,后来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叫的,就发明出这个称呼来。也是因着赖婆子的口音,她叫老娘子这三个字时,最后一个子字并不咬音儿,就那么轻着发出来。
别人听着好笑,偏赖婆子自己并未发觉,还叫得一本正经。
赖婆子认真的回想了一遍,“大夫虽然没有跟奴婢说老娘子有孕,老娘子自己个儿也瞒着,但是奴婢的小孙女前儿对奴婢说,她洗老娘子的衣物,却一直没见老娘子换洗。奴婢本是想着立刻来回王妃娘娘和老爷的,没承想老爷和王妃娘娘已经知道了,都是奴婢大意。”
看样子赵氏是真的有了身孕。
可竟然会这么巧?
赵氏已经三十多岁,受孕已是不易,现在怀有两个多月,那便是赵氏离府时有的。
谢晋斥道:“混叫什么!再不许让我听到这种混话!”挥手便让她们退出去了,又对谢琳琅和谢秋琅道:“原本是夫人不对,但是夫人既然有了身孕,实不好还在庄子上。如今夫人已经被接回朝晖堂住着,你们也去瞧瞧夫人罢。”
才离开朝晖堂两个月,赵氏却觉得像是已经阔别半生之久。
朝晖堂一切如旧,却是物是人非。朝晖堂上上下下原本她收服的那些人手,都已经被发卖,只有临时调来使的几个丫鬟。
赵氏明显露出老态,脸颊削瘦,衬着颧骨高起,竟显出刻薄相来。
谢秋琅见了赵氏,先给她请了个安,谢琳琅却没动,赵氏也在炕上端坐着,她这两个月几乎是恨极了谢琳琅,正要找机会寻她的错处呢,此时就来了,她正要开口,就听碧桃道:“屋里热,奴婢给王妃娘娘拿着大氅罢。”
赵氏顿时一个激灵,刚到嘴边要排喧谢琳琅的话立马就咽了回去,她竟一时忘了谢琳琅如今已经是王妃了!
她只得站起身,扶着肚子,给谢琳琅福礼。按说她是长辈,又怀着身孕,只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