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玉便趁此时来请皇上的旨意。
皇上沉吟半刻,道:“若朕单单下旨命荣安侯嫡长子入行宫,其他几家世族又要骂朕偏心了!”
卫长玉站在下首,恭声道:“臣等不敢!”
皇上笑着说:“你当然是不敢。不过,为了避免那些个老头子在心里骂朕,便再带上几个世家子罢了。”
卫长玉恭敬的应了个是,皇上没让他退下,他便躬身而立。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皇上问他:“你觉得朕这几个皇孙里面,哪个最是可造之才?”
皇上当然不会是随口一问,卫长玉才不会傻到当着他的面议论他的亲孙子,于是说道:“皇孙们皆是天家血脉,身份尊贵,且都聪慧过人。臣下鄙陋,不敢妄议!”
皇上看了看他道:“我让你说实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便是议论了皇孙,也是朕的旨意,没人敢传出这间屋子去。”说着淡淡扫了周围一眼,在一旁伺候的几个太监都忙低头敛目。
卫长玉见皇上如此,明白他若是不“议论”两句,皇上怕是不会放他走。于是略一沉吟道:“臣并不敢妄议皇孙们,只是今日见到四岁的小皇孙,觉得甚是冰雪聪明。”
皇上笑起来,“只可惜二皇子并没有给朕生个孙女儿。”
卫长玉闻言便是一怔。
他的父亲襄国公迟迟不为他虑及亲事,母亲虽在家里为他挑选过几家女孩儿,却都被父亲拦下了。而现在即便母亲日日抱怨,说他都已经十八岁,再不成亲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父亲也依然不为所动。
今日他才知道父亲为何不肯论及他的亲事。
不是不肯,而是不敢。
襄国公受圣上倚重,满朝文武皆知,连带着他也颇受圣上重视,既然他们父子是朝中重臣,那么为他赐婚于哪家姑娘,便可看出圣心所向。不过若依照父亲的分析,圣上应该不会希望看到襄国公府直接与皇子联姻。
不过皇上既有赐婚之意,却又没有明说,襄国公便只能装聋作哑将儿子的亲事一直拖着。
本朝几位皇子的储位之争虽然还没有明面化,却也是暗潮汹涌,连普通百姓都会在茶余饭后悄悄的谈论一番。他们培养势力,拉拢朝臣,只是还没有撕破脸罢了,当然,这几位皇子也不敢撕破脸。只要他们的动作稍明显些,皇上就会出手。不过照现在的情形来看,皇上倒像是想在暗中出手了。
那么将谁家姑娘赐婚于他,便更值得思量。只怕圣上再思量个几年……
他有些夸张的抬起手去擦额头冒出的汗,道:“臣已经不小了,臣的同窗儿子都快两岁了。”
卫长玉自小就跟随襄国公入宫,时常奉诏陪在皇上身边。卫长玉小时候长得像白玉雕的一样,人又聪明,小小的人儿被太监抱着放到椅子上,支着个小身子伏在案上给皇上磨墨。一直到前年,皇上让他领了大统领之职后,人越发的严肃冷静起来,只是他骨子里的那股狡黠劲儿,皇上再清楚不过了。
皇上高高坐着,眼里虽是笑意,却板着脸摆了摆手,道:“还怕朕亏待了你不成!”
卫长玉也觉得自己这么上进,皇上应该不会亏待他。
反正不管赐婚的是张家姑娘也好,王家姑姑娘也罢,又有什么要紧?他也并没有对女孩子上过心,只是觉得她们都是一个样。只要不是过份的丑,模样儿性子也还过得去就行了。
即便他已经有了这等觉悟,日后当他得知圣上赐婚的是哪家姑娘后,他还是惊得像被雷劈了一样。
☆、第28章 拜寿
谢安琅入行宫已有五日,却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来。赵氏不知心中作想能否成事,心急如焚,派人前去打听,才知道在卫长玉的监管下,西山行宫简直就是个铁桶,什么消息也进不去,什么消息也出不来。
相比于赵氏的焦急,谢琳琅则平静许多,一则虽然谢安琅顽劣,但有表哥管着她很放心;二则马上便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姑姑端宁大长公主的七十寿诞,如今她已经是慕王妃,要随着萧慕叫一声皇祖姑母,她自然是要去贺寿的。少不得要见其她几位王妃,又有哪一位是好相与的?自然是要先做好准备,养足了精神去应对。
端宁大长公主是先皇的嫡亲妹妹,当今圣上生母早逝,便是由当时还未成亲的姑姑抚养。圣上登基之后后宫并无太后,太妃一辈里便是以公主府的端宁大长公主为首。
作为大周朝至尊无上的公主,贺七十整寿,自然是普天同庆,各皇室宗亲世家大族都载了重礼前来贺寿。
一时间,端宁大长公主的公主府门前车水马龙。
谢琳琅刚由丫鬟扶着下了软轿,便有人迎了出来。
是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年轻妇人,梳着瑶台髻,穿着石榴红刺绣交领褙子,下配雪青长裙,颜色搭得极好。她头上插着一个累金蝴蝶穿花步摇,斜簪了两朵绢花。端的是富贵逼人,明丽无双。
她上前迎了谢琳琅,笑道:“都说慕王妃是最娇俏可人的,我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一见才知道,竟比大家说的还要美上三分!怪不得老祖宗一直念着,快随我去见一见你皇祖姑母,老祖宗见了你,必定欢喜!”
这一身行动作派,任是谁都能猜得出,她就是端宁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小孙媳妇,号称江南王王家二房的嫡长女,闺名唤作宝珠。因公主么孙排行第五,大家便称她为五奶奶。
王家守江南富庶之地,真是黄金铺地,玉石垒墙。五奶奶的伯祖父和他的两个儿子大伯父二伯父在边疆屡立战功,后来王家大房一支竟皆为国捐躯,圣上赐军功并厚赏王家。
有如此显赫的娘家,人又美艳聪慧,公主又极宠么孙,对这个孙媳妇哪有不爱的道理?
谢琳琅笑道:“谢谢五奶奶为我引路了。”
王宝珠笑道:“若当真认真的论起亲戚辈儿了,说一句冒犯王妃娘娘的话,王妃娘娘还能叫我一声五嫂子呢!这么见外做什么?”
谢琳琅自然从善如流,当真叫了一声五嫂子。
王宝珠也甚是高兴,一路说说笑笑,便引着谢琳琅进了上房正厅。
刚进了门,便见珠环翠绕中间坐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君,见王宝珠领着人进来,便笑道:“这便是六皇子的媳妇吧?刚才才听人来报说慕王府的人到了,这会子功夫就进来了,可见是直奔着我这里来的,是个极有孝心的!快过来到我这儿坐着。”
端宁大长公主身边的几个媳妇奶奶们也都一叠声儿的笑着称赞慕王妃。
谢琳琅先跪下磕头拜寿,又说了吉祥话,才笑着走近了,端宁大长公主拉着她的手夸了半晌,然后从手腕子上褪下一双满绿的翡翠镯子来,塞到谢琳琅手里,道:“六皇子的媳妇我这老婆子是第一次见,你叫我一声皇祖姑母,这见面礼儿是一定要给的。这也不是什么极好的东西,只是我贴身戴着几十年了,也算是沾上点儿我这年岁上的福气罢。你那未见着面的婆婆就极爱收藏些个玉石,她那时就看上了我这对镯子,我当时因着是先皇后嫂子留下的旧物竟没舍得。此时给了你,也就算是给她了。”
谢琳琅忙道:“这是先皇后的遗物,我怎敢要,还是请皇祖姑母收回去吧。”
端宁大长公主道:“虽说是先皇后的旧物,但先皇后也是你正经的嫡婆婆,便当作是她给你的也使得。”
提起先皇后气氛不禁有些凝重,周围的几个媳妇凑趣儿劝解着才好些了。
端宁长公主笑道:“罢了,你就放心的收下。等我到了地下,再去找你婆婆让她赔我些个好东西也就是了。”
谢琳琅便只好收下。
这对翡翠镯子水头极好,又是满绿,十分难得,更何况贴上了先皇后的标签,那便是无价之宝了。
又陪着说了会儿话,端宁大长公主就笑着道:“你们这群年轻媳妇子都出去顽罢,留我们这帮老家伙在这儿说会子话。省得陪着我们这帮老家伙让你们觉得乏味的慌!”
王宝珠就笑道:“我们还指望着多听听老祖宗说话,好学着些本领呢!老祖宗定是怕我们偷学了去,才寻着由头赶我们走!”
端宁大长公主指着她笑道:“我的一片好心都被这个捉狭的偏解了去!”
众人又笑一回,才陆续出去。
公主府宅是御赐的,因着是圣上的亲姑姑,所以修建的要比其他的公主府都奢华气派的多。府邸占地广阔,亭台楼榭,湖水假山,无一不有。就连大花园也有好几个。
此时姑娘小姐们都被安置在后头的访菊园。
这个季节菊花开得正好,一片金灿灿的,十分美丽,又有罕见的品种绿菊墨菊等。世家教养的小姐们都是通文墨的,一时间典故笑话儿不断。又有小姐们起了作诗的雅兴,言笑宴宴,气氛颇好。
后院的媳妇小姐们都是由王宝珠招呼着,虽然她对谁都是笑意盈盈,爽朗大方,但是谢琳琅总觉得她对自己好像格外热情些。虽说她现在是王妃,身份尊贵,但这里比她身份尊贵的也是不少。
谢琳琅觉着她像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只是客人多,她一直忙着,竟未说得上。
谢琳琅和相熟的小姐姑娘们说笑了会儿,便到亭子里去坐了。才坐下没一会儿,就看见舅母卫夫人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谢琳琅忙过去,笑道:“舅母来了,外祖母可好些儿了?表姐呢,怎么没见她?”
卫夫人拍着她的手笑道:“你外祖母心口疼本已经大好了,谁知昨个下了那场雨,腿疼的毛病竟又犯了,请墨神医来瞧过,说是年轻时候双腿受过极重的阴寒,如今早已深入骨髓,只有作养着,并无他法。”又道:“谨丫头刚进来时遇到了李家大小姐,被她拉着说话去了,想来得过一会儿才能见。”
谢琳琅便道:“我前两日便想去瞧外祖母,只是一直没得闲。等王府的事都安置好了,我便上府去。”因提起了墨神医,才想起来道:“安哥儿如今已经大好了,表哥又带他去了行宫随驾,整日里骑马游逛,又有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世家公子们,身体已经无碍了,精神也好得很。真是要谢谢舅舅舅母。要不是舅舅真是到哪里去找墨神医去呢!”
卫夫人含笑道:“我当日听说安哥儿病倒也是着急的很,如今好了便也放心了。你外祖母一直担心安哥儿没有生母照顾,怕教养不好。如今跟你表哥去了行宫,锻炼好了也罢。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得想个法子才好。”
谢琳琅点头。
卫夫人又道:“刚才提到墨神医,你倒用不着谢你舅舅,这墨神医行踪不定,又不耐烦给官家看病诊脉的,哪里容易找得到。那日你舅舅到了横渡口,倒是遇到了慕王手下的人,说起来墨神医还是慕王手下人找到的。”
看谢琳琅的神色,便知道慕王并没有告诉她此事。便又叹了口气,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我最担心的便是你和慕王了。慕王虽然性子冷峻,倒也不是那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你若一直念着谢娴之事,心里存了芥蒂,两人又怎么能好呢?如今你既已经做了慕王妃,要用心经营着,便是夫妻,更要用心才是。”
谢琳琅知道舅母说得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这些道理她又如何不明白?只是心里转不过来那个劲儿罢了。
她不想让舅母担心,就胡乱点了头。
她们又说了会子话,听有小丫鬟过来说快要开席了,便起身往园子外面走。
因两人想要清清静静的说会儿私房话,便绕过了假山,贴着那一处的小径走。那里种着两株绿萝,听说是从东边一个岛上移过来的,当时圣上见了也赞很好,便送给了亲姑姑端宁大长公主。公主很是喜爱,命人精心伺候,这几年越发长得好了,越爬越高,底下还搭了一个两人高的拱形大架子,等绿萝爬满了,竟像是一个天然的小绿屋子一样,且又通风清凉。
谢琳琅和卫夫人正想进去看一看,却听里面有声音清晰的传出来,两人初时并未当作一回事,不过,谢琳琅刚迈开两步,就生生顿住了。
谢琳琅没想到竟会在此处,他人嘴里听到自己的事。
☆、第29章 流言
不知道绿萝屋里此时有几个人,正笑着说话的这个,声音柔媚,应该已经说了有一会儿了,此时正说到慕王妃打卖王府侍妾这段,“这位新王妃可是好大的威风,第一次见面就将慕王最宠爱的侧妃打了!”
有人明显的惊讶道:“是真的打了?刚才尤夫人您不是说慕王极不给新王妃脸面吗?她怎的就敢?”
听到“尤夫人”这个称呼,站在旁边的卫夫人明显震了一下,谢琳琅看向她,她摇了摇头,示意谢琳琅不要出声。
尤夫人笑着道:“要不怎么说我们这位新王妃威风呢?自是什么都不怕的!打了侧妃还不够,竟毫无缘故的就将一位夫人也发卖了。这位夫人伸冤无处,谁让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呢!”
另一个人就道:“这位新王妃可真是胆子大!”
“刚入王府就行这种事,连名声都不要了!”
“听说慕王现在正往西北行调度军粮一事,想必是没功夫,等腾出空儿来,这位新王妃怕是只有哭的份儿了!”
尤夫人又道:“只是被发卖的这位夫人当真可怜,且以王府夫人之尊被卖到了那种地方,又岂有甘心的!正要伺机报复呢,竟就被人活活打死了。说是两个无赖相争,倒连累着她被打死了。说是这么说,谁知道呢?”
言外之意,便是这位新王妃使人动的手脚了。
大家顿时一阵附和之声。
在京城勋贵的这层社交圈子里,这种主母和侍妾的八卦传播的最快。这位尤夫人显然是特意挑这种时候来散播的。端宁大长公主的七十整寿,身份辈分都摆在那里,京城里所有的宗室大族世家贵胄几乎都到齐了,只要流言开了道口子,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
而尤夫人既然如此清楚慕王府之事,想来是有意探听过的。只是就连谢琳琅都不知道吴夫人最后被人牙子卖到了哪里去,她却一清二楚,怕是早就盯着慕王府了。
谢琳琅当日就知道这些事定会传出去,王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可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堵得严实,当然她也并没有想去堵。只是这位尤夫人特地选择在这个时候传播这样一番话,恐怕并不只是想要坏了谢琳琅的名声那么简单。
果然,听她接着道:“听说这位夫人姓吴,是那位得宠侧妃的‘帐中军师’呢!先头的慕王妃才嫁入王府两年就去世,只怕是那位侧妃和吴夫人的手笔。”
绿萝屋里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人接话,“前王妃如何去的,想必新王妃作为侄女定是一清二楚!怪不得新王妃一上来就发作她们二人!竟是为着前王妃报仇呢!”
接下来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想必是在细细思虑着这里面的关节。如果真是因为侧妃和吴夫人的缘故害得前王妃早逝,那么那个罪名就是砸实的了。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那四个字已经清清楚楚的摆在了大家面前:宠妾灭妻。
这才是尤夫人真正的目的。
在背后议论慕王妃如何的发作王府妾侍,即便会让她名声不那么好听,但主母管教侍妾却也是分内事。来公主府拜寿的这些夫人奶奶们,谁又没有管教侍妾姨娘的事迹呢!所以,即便再怎么传扬出去,也无关大碍。但是若把这件事套到慕王身上,那就不一样了。
且不说宠妾灭妻是多大的罪,只一旦这个罪名落在慕王身上,对他今后的影响必定是只坏不好的。
只是,若说前王妃的死是慕王的侧妃和侍妾所谋害,无凭无据,即便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