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可口。景四公子的面子在这里好使得很,你可想尝尝?”
画眉说着,缓步绕过横在地上的萧昭晔,刚要往门口走,就被冷月抬手拦了下来。
“不想。”
冷月抬的是左手,拦在画眉胸前的是攥在她左手中未出鞘的长剑。冷月虽没冷脸,眉目间却不见丝毫和气,看得画眉不禁一怔。
“我再问一遍,他来干什么?”不待画眉出声,冷月又补上一句,“我知道他不是来找乐子的。”
画眉怔了片刻,又无力地咳了几声,牵着一道似真似幻的笑往后退了半步,冷月横在她胸前的剑也往后追了半步。
画眉无可奈何地站定,看着挨在她胸前的剑梦呓般地道,“脏,莫污了你的剑鞘……”
画眉的声音悲戚已极,冷月却叶眉一挑,凤眼微微眯起,冷意骤升,“你要再跟我兜圈子耽误工夫,咱们就去景太医那说道说道这个脏的事儿。”
“小月……”
冷月横着那把剑,丝毫不见动容。
从安王府出来的时候她还猜测画眉与萧昭晔的这段离合是人情凉薄的结果,萧昭晔因丧母之痛而恋上画眉,又因丧母之痛日渐平复而冷落画眉,终因画眉的出身将画眉逼出堂皇的王府,不得不落到这风月之所容身。
无论如何,慧王府终究是皇子府邸,戒备森严,若不是萧昭晔的意思,画眉一个无人撑腰的柔弱女子绝无可能想走就走,还安安稳稳地扎根在京城最繁华的烟花巷里,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打一开始,冷月心里就没把那清贵雍容的慧王当什么好人。
刚才萧昭晔那一掐,她本还以为是二人仍有些纠缠未了,心里替画眉气苦,随口问了一句,可眼瞅着画眉竟搬出景翊来把她往外绕,便知道这里面恐怕没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了。
这人要是萧昭别的什么,冷月也懒得多问,可这人是萧昭晔,安王爷刚吩咐她查问画眉与他过往之事的萧昭晔。
画眉一言不发地立了许久,凝望着冷月的一双美目中秋水涟涟,足以让任何与之萍水相逢之人看之心痛如割,冷月就这么冷然看着,一动不动。
画眉到底眉眼一弯,勾起一抹苦笑,凄然道,“我随你去见景太医。”
冷月愣了一愣,挪开横在画眉胸前的剑,一把抓起画眉细弱的手腕。
“那就走吧。”
******
景翊抱着那只锦盒飘回安国寺的时候,寺里的僧人们正井然有序地为今日的法事做着最后准备,四下里香雾缭绕,谁也没发现有道灰影从头顶掠过,落进了方丈房中。
方丈正盘坐在蒲团上,闭目捻珠,口中以念经的沉缓声调绵绵不绝地骂着高丽王家的列祖列宗。
捻一颗珠子骂一声,韵律甚佳,悦耳得让人不忍打扰。
“师父……”景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带着一脸乖巧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道,“您要的东西,我给您找来了。”
方丈止住口中的念叨,撩起一只眼皮看了景翊一眼,扫见景翊怀里抱着的锦盒,又把眼皮落了下来,沉沉地宣了一声佛号,悠悠地道,“你当真只带了张施主身上的一部分回来?”
景翊抱着盒子就地一坐,有点儿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师父,我刚才不是跟您说了吗,安王爷前段日子忙得乱七八糟的,还没来得及给京兆府回话,张老五的尸体到现在还在衙门里压着呢,没有安王爷的批文,谁也没法把他囫囵个儿地带出来……”
景翊说着,像模像样地抚了抚怀里那个绣着金丝银线的盒盖,“这是张老五身上最重要的一部分,我能把这部分带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师父您道行高深法力无边,就算我只带根头发丝儿回来,您也肯定能把这场法事做下来,对吧?”
方丈两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景翊听在耳中,自动变成了一个“对”字,于是举起锦盒往方丈面前一递,笑盈盈地道,“请师父查验。”
方丈缓缓睁眼,看着这锦盒的尺寸默默估量了一番,到底没放下合在一块儿的手。
“你说这是张施主身上最重要的一部分,那这里面装的是……张施主的头颅?”
景翊摇头。
“心脏?”
景翊还摇头。
方丈又盯着盒盖看了须臾,肃然抬头,深深看向景翊,“你莫不是把张施主那至阳之物割来了?”
“……”
景翊一时有些庆幸自己来这儿出家的事儿是假的。
“师父多虑了……”
景翊稳住自己隐隐发抽的嘴角,扬起一道乖巧可人的笑容,一手捧稳锦盒,一手缓缓掀开盖子。
眼瞅着盒盖缓缓打开,方丈一口气摒得死死的,接连在心里问候了好几遍景家的祖宗,目光终于落在了盒中那个清丽淡雅的瓷瓶子上。
“这是……”方丈险些被自己一口气噎得背过气,默默顺了许久,才盯着那好看归好看却明显有些年数的瓶子问道,“张施主的哪个部分?”
景翊小心翼翼地碰着盒子,正色道,“此乃张施主的精魂所在。”
“……”
见方丈又闭目起捻珠子来,景翊忙道,“师父,张老五生前是鼎鼎大名的京城瓷王,一辈子别的什么事儿都没干过,就只琢磨了做瓷器这一件事,连他亲孙子都是死在瓷窑里的,您说,他亲手做的瓷器里能没有他的魂儿吗?”
方丈念了句“阿弥陀佛”,还是没睁眼。
景翊又往方丈身边凑了凑,拿胳膊肘子戳了戳方丈软绵绵的肚皮,压低了几分声音道,“师父……您就跟王拓说,您超度张老五归根到底超度的也就是他的魂儿,弄副皮囊回来肯定不如这个好使,王拓一准儿没有二话。”
景翊话音一落,方丈果真悠悠地睁了眼。
“嗯……搁下吧。”
景翊长长地舒了口气,小心地把盖子合上,端端正正地放下,这才腆起一张乖巧愈浓的脸,揉搓着手心,能多小声就多小声地道,“那……师父,您看,东西给您带来了,早晨睡过头的那顿板子能免了吧?”
“免……”
“谢谢师父!”
“就连午饭一起免了吧。”
“……”
******
景翊被王拓选为了那四十九名抄经人之一,抄经是过午之后的事儿,此前抄经之人要沐浴焚香,景翊从方丈房里出来,就直接回了神秀房里。
景翊走前神秀说要帮忙料理前殿的事,待用了午饭再回来沐浴,于是景翊只当屋里没人,准备把自己先扔到床上歇会儿再说,推门进去之后就一边宽解僧衣一边往里屋走。
一脚迈过里屋的门槛,景翊准备宽开中衣的手滞了一下。
里屋的桌边坐着俩人,俩女人,像两尊泥菩萨一样,默然相望,全都一声不吭。
面对门口而坐的那个是他媳妇,一脸冰霜。
另一个女子背对门口,看不见脸,只能在艳色的衣裙与过于妩媚的坐姿中看出是个风尘女子。
他媳妇带一个风尘女子来寺里见他?
景翊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地把宽衣的动作改成了穿衣,边穿边往里走,边走边像一家之主般温柔且大方地道,“小月,这位……”
话没说完,便见冷月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火辣辣的,好像要生生把他烧化了似的。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见那风尘女子没有回头,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来头,景翊便乖乖地站定,一边系腰带,一边有些含混地道,“这不是刚回来,把东西送到方丈那儿去了吗……”
冷月微微眯眼,盯着景翊在腰间不急不慢忙活的手。
“给方丈送东西,还得把衣服脱了?”
☆、第62章 剁椒鱼头(十三)
景翊忙活在腰间的手顿了一下,一时间系也不是;不系也不是了。
“不是……这衣服是我自己要脱的;跟方丈没关系。”
“……”
“不是!我就是犯困想睡会儿,就脱了……”
“……”
“不是不是……我是在门口脱的!”
“……”
看着冷月已经青黑如铁的脸色;景翊欲哭无泪地闭上了嘴。
任他那张嘴平日里怎么舌灿莲花;一对上冷月这副脸色,那根舌头就僵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景翊总觉得;自打他进了安国寺,冷月看他的眼神里酸味就一刻浓过一刻;他要是在这儿待上十天半个月,冷月的眼神没准儿就能把他腌成腊八蒜了。
他住在和尚庙里她都能酸成这样;哪天安王爷要是一时兴起,让他住到烟花巷子里去,那后果……
景翊觉得全身一阵发凉,不由自主地把系到一半的腰带系好了。
刚刚系好,还没来得及整理前襟,那背身而坐的风尘女子就带着一抹浅笑徐徐转过了头来,一急之下,景翊慌忙抬起两手交叠护在胸口,把那女子看得狠狠一愣。
目光落在女子脸上,景翊也狠愣了一下。
“画眉姑娘?”
“景……”
画眉愣愣地看着秃着脑袋两手护胸的景翊,一个“景”字说完,两瓣嘴唇开开合合半晌,到底也没想好后面该接个什么才对。
冷月是蒙了她的眼把她抱来的,她在这房中坐了这么一阵,只觉得这房间不似寻常客店,更不似寻常人家的住处,简洁已极,却又清雅出尘,只当是景竡府上的药房一类。刚才听见景翊进来,也不觉得弟弟出现在哥哥家有什么奇怪,这会儿看着景翊这么一副和尚模样,才猛然醒过神来。
“这里……这里是寺院?”
冷月没答她,只站起身来把景翊拽到外间,一边不带什么好气地整理着景翊开敞的衣襟,一边压低了声音道,“王爷让我从她嘴里问点事,她这儿跟我较着劲儿呢,我对她下不了狠手,就把她带来了,你替我问问……”
景翊也不问冷月要他问些什么,闭上眼睛递过半边脸来。
“亲一下就问。”
冷月嘴角一抽,很想在这白嫩嫩的腮帮子上狠掐一把,但手指刚挨上景翊的脸,触手一片滚烫,就说什么也下不去手了。
“问完再说……”冷月在那触感细滑却又见清减的腮帮子上轻轻抚了两下,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去问她三件事,第一,当初她为什么离开慧王府,第二,她怎么离开的慧王府,还有,她现在跟慧王是什么关系。”
景翊拧起眉头思虑了片刻,点头,“可以……不过,怎么问都行吗?”
问话横竖都是用那一张嘴,随他怎么问,他还能问出朵花来不成?于是冷月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景翊眉心微展,轻轻抿嘴,睫毛对剪,“那我有言在先,我问话的时候你不要进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能进来打岔……也不能打我。”
这件事她本就是没了头绪才带画眉来见景翊的,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景翊来问,那自然是景翊说了算的,于是冷月又点了点头。
点完,冷月犹豫了一下,到底忍不住,又向景翊挨近了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你问话就问话,别挨她太近……她染了梅毒病,先前自己给自己浇了一身冰水,发了高烧,才躲过你二哥的检查。”说罢,冷月轻抿嘴唇,带着几分愧色补道,“我答应过她不会说出去。”
冷月是习武之人,虽在公门当差,但常年东奔西跑,身上多少有些江湖气,格外守信重诺,若非担心景翊,这桩已经应了画眉的事就绝不会食言。
景翊当然知道她这习惯,被她那几分愧色撩得心里一暖,颔首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放心。”
见冷月当真有了放心的神色,景翊这才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揉出一个温和可亲的笑容,不急不慢地走回了里屋。
景翊进去时,画眉仍在错愕地打量着这间僧舍,像是难以相信冷月竟把她带到一座寺院来,听见景翊的脚步声,转头把目光落在景翊的脑袋上,目光中难以置信的味道就更浓了。
“坐坐坐……别客气,小月要办点事儿,晚会儿回来。”景翊笑盈盈地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画眉,一边斟茶,一边热络地道,“不知道画眉姑娘要来,也没备什么好茶,凑合着喝两口,润润嗓子吧。”
画眉向门口看了看,目光所及一片空荡。
画眉只当冷月是抽身去请那不知藏在何处的景竡了,便怔怔地坐下,怔怔地看着脸还是那张脸但头已不是那个头的景翊,怔得声音都有些虚飘了,“景……公子,恕画眉无礼,敢问公子为何突然遁入空门?”
景翊把斟好的茶送到画眉面前,收敛起些许笑意,温声道,“画眉姑娘还记得冯丝儿吗?”
画眉微微一怔,点头,“自然记得。她曾是雀巢里的清倌人,被公子一手捧红,才得了个归宿……不过,前些日子听冷捕头说起,不知为何,她已被府上的管家害死了?”
景翊身子微僵,不察地皱了下眉头。
关于冯丝儿的死,他就只听安王爷轻描淡写地说了那么一句——身涉一案,遇害身亡。
公门里有公门里的规矩,安王爷不多说,冷月不愿提,他就一个字也不问,但闲暇之时他也暗自琢磨过,有理由有条件害死冯丝儿的人不在少数,不过成珣从苏州老家带来的那个管家并不该在其中……
景翊轻轻点头,面不改色,浅笑道,“她活得艰难,死得委屈,总得有人为她超度超度吧。”
画眉愕然望着景翊,“公子出家,是为了超度丝儿?”
景翊施然点头。
“那……此事,冷捕头可知道?”
见景翊只笑不答,画眉摇头一叹,伴着发间步摇细碎的声响,叹得凄苦非常,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已被景翊微笑着抢先道,“我记得丝儿曾跟我说,你进雀巢,也是为了一个人?”
景翊话音未落,画眉轻轻摇动的头颈已然僵住,步摇坠子无力地晃动几下,也不再出声,描画精致的面容隐隐发白,唇边常年挂着的浅笑也僵得没了踪影,只含混地应了一声,“公子说笑了……”
景翊像是没听见画眉这软糯的一声,仍像闲话家常一般漫不经心且毫不遮掩地道,“好像还是画眉姑娘至爱之人?”
画眉紧抿红唇,纤长的双手紧紧交握在桌下,握得指节都发白了。
“我若记得不错,”景翊一面玩味着画眉渐渐发白的脸色,一面温和又缓慢地道,“那人身份……”
画眉像睡得正甜的猫被突然踩了尾巴一般,“噌”地站起身来,美目圆睁,一声尖斥脱口而出,“公子!”
景翊微微眯眼,看着浑身战栗不止的画眉,温和地摆了摆手,“别急别急,我不说就是了……你冲我喊这一嗓子要是让鸨母知道,免不了要挨通教训吧?”
雀巢之所以能成为京城第一的烟花馆,除了因为那些看得见的地方比别家多了三分体面,更因为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比别家多了七分龌龊,雀巢里的“教训”意味着什么,画眉自然比景翊清楚得多,不禁心里一慌,腿脚一软跪□来,“画眉失礼,请公子见谅!”
景翊松松懒懒地坐在桌边,也不起身搀她,只一如既往地温声道,“就照你们雀巢的规矩吧,罚三壶,寺里没酒,你喝茶就行了。”
画眉心里慌乱得很,一时琢磨不透景翊的心思,也不敢怠慢,忙道了声谢恩,站起身来,捧起茶壶,仰头便往口中灌茶。
茶水不热不凉,喝起来毫不费劲儿,景翊不催她,也不看她,就只等她喝完之后把茶壶搁下,便拎了铜壶来续上热水。
“等会儿,”景翊拦住画眉又要捧壶的手,好脾气地浅笑道,“刚倒上,有点儿烫,凉一凉再喝吧。”
“是……”画眉小心翼翼地坐回去,见景翊脸上不见一丝怫然之色,心里稍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