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嫁对了人,日子舒心。”杜知安乐呵呵盘算,“将来绍儿也要寻一个千好万好的小媳妇儿,过舒心日子。”男人还要娶个好媳妇,有个贤内助,方能专心致致读书入仕。
向氏扑哧一声笑了,“绍儿才多大,您可都想起来给他寻小媳妇儿了。”六七岁的小孩子,也太早了点。杜知安也大笑,夫妇二人很是和乐。
不知不觉间,阿大已经满了百日。百日这天沈迈又是大肆宴客,又把阿大抱出来炫耀。三个多月大的阿大睁着漆黑灵动的眼睛,也不怕人,时不时对着众人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这孩子胆子真大”“落落大方,落落大方”“一点儿不怕人”“笑起来真好看”,各式各样的夸赞都有,沈迈听在耳中,觉得怎么夸阿大都夸不够。
似水流年。解语看着宝贝儿子一天天长大,只觉生命充实,生活美满,每天都明光明媚。
初秋时节,采绿披上大红嫁衣,吹吹打打热热闹闹成了亲。“竟是采绿这丫头有远见,”采苓羡慕的想着,“她聘了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儿的夫家,穿上大红嫁衣风风光光嫁人做了正头夫妻。哪像我和采薇,竟不知自己究竟是何了局。”新奶奶温柔贤惠,把二爷的心全拢了去。自己这做通房丫头的到最后会如何?只有天知道罢,采苓轻轻叹了口气。
十月初五,韩氏半夜发动,被送进产房。次日辰时产下一子,母子平安。张雱抱起阿大狠狠亲了一口,“儿子,你是哥哥!”表情很复杂,既有些咬牙切齿,又有些扬眉吐气。自己从小到大被岳霆压在头上,直到前几年才翻过身来;儿子这一辈儿可不一样了,我儿子是哥哥,他儿子是弟弟!解语在旁边看着听着,撑不住笑倒在床上。
日子一天天快乐充实的过去。如果说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那就是傅深来得越来越少了,偶尔来也是匆匆忙忙的,且神色憔悴。解语也不问什么,只是每次傅深过来的时候,亲手递上一杯热茶,然后静静陪他坐一会儿。
“他怎么了?”解语少不了问过谭瑛。谭瑛沉默半晌,“大约是东窗事发。”天网恢恢,他那敬爱的亲娘,如今好像是受族人逼迫,卧病在床。
☆、第104章
太夫人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老侯爷临终时请的是一位姓边的御医;这位御医早已告老还乡回了江南老家。族长派出稳妥干练的侄子傅珏千里迢迢跑了一趟;结果空手而回:边御医已于两年前病逝,病逝前边御医亲手焚烧了所有手稿、病案,一片纸也没留下。
族中耆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太夫人心中未免有丝得意,死无对证;你们能奈我何?她还没得意多久,便被梅姨娘迎头一记重击;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梅姨娘一步一步;慢慢挪至石柱旁;神情悲愤;“老侯爷待人宽厚,敦亲睦族;在座诸位谁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如今明知他枉死,却不能为他主持公道,任由害他英年早逝的恶妇逍遥自在,享尽荣华富贵!”
眼看梅姨娘要触柱,族长霍然站起,“不可!”族中耆老也纷纷劝她,“族中自有公议,且耐一耐。”梅姨娘凄然一笑,“早在十九年前,这恶妇发卖了我、气死了老侯爷之时,我已是该随着老侯爷去了。之所以苟且偷生这些年,不过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回到傅家,说出真相,替老侯爷讨回公道。”
梅姨娘虽人到中年,相貌依然美丽,温婉动人,这番声情并茂的话语,足令众人动容。太夫人定定看着梅姨娘,脑海中疯狂的想着“我当初为什么不杀了她?为什么不杀了她?”本是想把她卖入青楼好生折辱,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谁料留下了这么一个大祸害!
梅姨娘指着太夫人厉声骂道“恶妇!你妒忌成性,只为不喜我们这些妾侍,竟害了夫君的性命!我虽卑贱,便是化为厉鬼,也要寻你索命!”怒骂之后,触柱而亡。族长和耆老们阻止不及,各各叹息,“是个有情有义的!”
回头再看太夫人,目光中有厌恶,有仇恨,有不屑,“请太夫人回去歇着罢。”族长缓缓说道。不需要再听她说什么了,梅姨娘以死明志,高风亮节,又岂是会撒谎之人。
太夫人出身晋国公府,幼时是千娇万宠的嫡女,骨子里是有几分傲气的。见此情形她一句话不说,并不急于辩解什么,离开了。路过梅姨娘身边时,看着血泊中单薄娇弱的女子,太夫人心生寒意:究竟要恨到什么地步,她才会这般绝决?“梅娘,杜知安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你会这般对付我?”太夫人轻轻问道。
她对于梅姨娘这样出身微贱之人向来不屑一顾。她不知道,梅姨娘被她发卖之后沦落至全京城最污秽的地方,对她早已恨之入骨。梅姨娘这十几年来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报复太夫人,杜知安什么也不用说,只是把梅姨娘赎出来,送到傅家而已。
太夫人回到萱茂堂之后,再也没有出来。一则是她病了,二则是族中耆老商议过后,一致认定“年高,有儿子,有诰命在身,真要认真发落了她,傅家面子上也不好看。却也不能任由她再逍遥自在,享尽荣华富贵,把她关在萱茂堂吃斋念佛,为老侯爷念经超度罢。”
萱茂堂侍女下人全部换了。一名严肃刻板的老嬷嬷总管萱茂堂,姓周,下人们都恭敬称为“周嬷嬷”。贴身服侍的换成两名五大三粗有几分力气的丫头,还叫添福、添寿。
太夫人一觉醒来看见这三个人,脸色铁青。“深儿呢,命深儿来见我!”太夫人沉声命令道。周嬷嬷一丝不苟的行了个礼,面无表情的说道“回太夫人,侯爷往后只早晚来太夫人院中磕头请安,和太夫人永不相见。”
“你胡说什么?!”太夫人阴森森看着周嬷嬷,咬牙切齿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儿子是多么孝顺!他从小到大都孝顺听话!我说一他不敢说二,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周嬷嬷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侯爷是这般吩咐下来的,做下人的,唯有听命而已。”太夫人连连冷笑,“他敢不孝!我若是告他一个忤逆罪名,他还能出门么,还能做人么?”敢不听亲娘的话,反了。
周嬷嬷刻板无趣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您告他?您怎么告他?”您再也出不了这个院子了。傅家开了祠堂决定的事,还能更改么?
太夫人瞪了周嬷嬷半晌,直挺挺昏了过去,周嬷嬷淡淡说道“太夫人累了,怕是要歇息会子,莫打扰她老人家。待她老人家醒了,请她至佛堂为老侯爷念经越度。”添福添寿响亮答应了。
“也不知你祖母怎样了?”这日傅深在当阳道枯坐许久,想起太夫人,面容惆怅。解语微笑道“您既然惦记她,亲自去看看便好。”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傅深苦笑道“族长叔叔吩咐过,不许相见。”族长跟他详详细细讲了一遍,“往后你只在院中磕头请安,永不相见。”她气死了你亲爹,还有何面目见你。
解语顿了顿,没说话。太夫人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吧,顺风顺水过了大半辈子,老了反倒阴沟里翻船。梅姨娘临死前的指控很要命,一个“嫉妒”,一个“弑夫”,都是这个时代身为女子不能犯的错。她害人,人亦害她,“弄刀者刀下死,弄剑者剑下亡”。
对太夫人打击最大的,恐怕是和傅深母子二人永不相见这条惩罚。她之所以有今天,是因为陷害谭瑛而起;而她之所以害谭瑛,是因为恋子,不能看儿子儿媳恩爱。
让一个恋子的亲娘见不到独生子,让一个享尽尊荣的贵妇冷冷清清守在佛堂,这,也算恶有恶报罢。解语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以前我也想埋怨她的,可是我不敢。”傅深神情迷惘,喃喃说道,“她是我亲生母亲,生我养我,恩重如山,我怎敢埋怨她?更何况她虽做了错事,所幸不曾真的害死了人。”阿瑛幸运,解语幸运,躲过去了。
“怎么没有害死人?”解语不同意,“您忘了,小云是真的死了。”如果没有小云在谭瑛身前死死挡着,谭瑛撑不到谭大伯赶过来。可是小云死了,死得很凄惨。
傅深想了片刻,方想到谁是小云,“不过是个丫头。”他刚想这么说,抬头看见解语清冷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小云是个忠心的丫头,忠心。”傅深讪讪说道。
“啊,啊,”兴奋的婴儿声音传过来,解语抬头,张抱着阿大进来了,阿大在张怀中挥舞着双臂,热情的冲解语大声打招呼。解语站起身,温柔问道“回来了?”从张怀中把阿大接了过来。
“儿子在外面玩腻了,扯着我要回来。”张神情得意,“咱儿子主意可正了,他伸出小手指着这边,我若不回他便啊啊大叫,又瞪眼睛又发脾气的。”说回就回,雷厉风行。
☆、第105章
“跟无忌小时候一模一样!”黄昏时分岳培照例来看孙子;听说后大乐,“无忌几个月大时也是如此,想出去玩便比比划划指着外头;不依他可不成;又哭又闹;玩够了便指着家门掣着身子要回;片刻担搁不得。”抱着小孙子,看着儿子;笑容满面。
过了一会儿沈迈和安瓒也来了,沈迈是外出会友才回,安瓒是刚刚下衙。阿大看见二人大为高兴;喜踊;沈迈和安瓒轮流抱着他亲热了一会儿。“解语不许我带阿大,”沈迈委屈得像个孩子;“说我太惯阿大了,我哪有?”好容易有孙子了,却不让自己这做祖父的抱,解语可真霸道。
“阿爹,不是不许您带阿大。”解语被安瓒责备的目光看得心虚,头皮发麻,“我是觉着阿爹不能老闷在家里,还是要多会会老朋友,这才劝您出门散散的。”冲沈迈讨好的笑着,亲手递过一杯热茶。
沈迈很好哄,马上乐了,“今儿散够了,散够了!明儿阿爹不出门了,在家带阿大玩。”阿大多好玩呀,“啊,啊”叫着,一会儿指着这个,一会儿指着那个,看什么都新鲜,自己这老头子也跟着他新鲜。
“爹爹,他真的很惯孩子。”偷个空,解语冲安瓒诉苦。安瓒摇摇头,温和说道“像阿大这么小的孩子,又不会说话又不会走路,想玩什么,想看什么,要费半天劲儿比划来比划去的。孩子多不容易啊,多顺着他些也好。”
解语瞠目结舌。难道真的是隔辈儿亲?岳培、沈迈就不说了,他们两个一向娇惯纵容无忌,阿大就更甭提了。安瓒在自己印象中是很注重教育的人,怎么也这样了?
那边张雱也和岳培说悄悄话,“爹爹,阿大可精了!他见了岳父便咧嘴笑,撒着欢儿扑到岳父怀里玩闹;若是见了傅侯爷,笑笑打个招呼而已,一点儿也不亲热。”看我儿子多聪明,知道谁厚谁薄。
这会儿傅深正抱着阿大,阿大并没挣扎,很乖顺。岳培微笑看了过去,阿大在傅深安安静静怀中坐了一小会儿,先仰起小脸儿冲傅深笑了笑,然后张开手臂冲一边的沈迈“啊,啊”叫着,示意沈迈抱他。沈迈眉开眼笑把阿大抱了过来,“乖孙子,想祖父了?”难得阿大主动一回啊。
傅深既便是抱着孩子的时候,眼神柔和慈爱之中也带有怅惘,孩子被抱走后神情更加寂廖。安瓒叹了口气,“解语,他到底是你亲生父亲,要善待他。”没有他,哪来的你。何况傅侯爷能承认“解语一辈子是安家女儿”,能为解语的舒心日子着想而打消让解语回六安侯府的念头,也算是位好父亲。
解语点头答应,“是,爹爹。”其实傅深若不提及“你祖母”,自己并不讨厌他,也很愿意待他好。是血缘的关系吧,神奇的血缘。
傅深心里有事,坐不住,早早的告辞了。张雱亲自送他出门,“您若心里烦,在我家住一阵子罢。”别回六安侯府生闲气了。您生了闲气不打紧,让我家解语跟着不高兴。
傅深心里一暖,这女婿虽然有点傻,却是个厚道孩子。“我没事,”仆从牵过马来,傅深上了马,“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无忌,回罢。。”驰马而去。马背上的身姿,已不复挺拨。
岳培跟阿大玩了会儿,也走了,“你祖母还等着我。”太夫人年纪大了,眷恋儿孙,但凡自己晚上能回去陪她吃饭,她便笑咪咪的很是开怀。张雱又把岳培送走,“你祖母还没见过阿大呢,都念叼多少回了。”路上,岳培横了张雱一眼,气哼哼说道。
“阿大太小了,哪能出门?”张雱振振有辞,“等孩子再大点儿,您说是不是?”亲自替岳培牵马过来,扶岳培上了马。这会儿知道献殷勤了!岳培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上马走了。
“我总算下学了!”安汝绍咚咚咚跑了进来,口中嚷嚷道“我小外甥呢?来,让小舅舅抱抱。”沈迈抱着孩子笑道“绍儿快过来,阿大看见你多高兴啊。”乐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安瓒皱皱眉头,定定看着安汝绍。安汝绍吓了一跳,忙停下来整整衣冠,规规矩矩跟众人行了礼问了好,低着头站到一边。这没规矩的样子又让爹爹看见了,赶明儿又是一通训斥!
解语把他拉过来,笑咪咪问道,“绍儿今儿学了什么?说给姐姐听听。”安汝绍天天过来,有两件事:一件是看阿大,跟阿大玩耍;一件是看小白,跟小白絮絮叼叼说会儿话。不过功课倒一直是很好的,王先生夸过他好几回。
安汝绍低声说了几句功课,解语夸了几句,“去跟阿大玩会子罢,他想了你一整天了。”虽然一个还不到一岁,一个已是七岁,到底还是小孩同小孩能玩到一处,阿大很喜欢“小舅舅”。
安汝绍响亮答应一声,跑到沈迈身边,逗着阿大玩耍,阿大咯咯咯直笑。
过了一会儿,安汝绍偷偷溜了出去。“去寻小白了,”晚间无人时,采蘋过来汇报,“绍哥儿从怀里掏出两块桂花糕,两人一人一块,吃得可香甜了。”
解语笑了笑,没说话。采蘋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小白的祖母,卢妈,病了呢。”病得还不轻,不能在府中住了,已挪了出去,在府后面小巷子里住着,“一直咳嗽,瞧了大夫也治不好。如今一日重似一日,竟是咳血了。小白这孩子还不知道,以为她祖母只是小病小痛,过几日便能痊愈。”
卢妈只有一个独生子,儿子儿媳七年前同发瘟疫去世的,只留下小白跟她相依为命。祖孙二人一个老,一个小,看着怪可怜的。采蘋心肠好,看不得人吃苦,且小白又很听话懂事,提起来便有怜悯之色,“若是卢妈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小白可怎么办才好。”只有这一个亲人了,还患了病。
咳嗽,咳血,难道是肺病?解语思忖了下,吩咐采蘋,“再请好大夫去,诊金、药费到账房支去,派身了健壮的仆妇去照看着。小白年纪小怕染上,这阵子先不让她出府。”小孩子抵抗力差。
可能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真是很差,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卢妈已是瘦得不像样子。“这个,”她颤颤巍巍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红布包裹,“务必要交给少奶奶。”自己若是走了,小白怎么办?该还的都还了罢。
红布包裹内是一个精致可爱的小孩儿肚兜,和一枚蓝田仔玉白玉锁,玉质温润上乘。采蘋拿起玉锁仔细看了,不知所以;见那小孩儿肚兜很可爱,拿到手中细细观赏,咦,肚兜下方分明绣有一个“薛”字。
“没敢拿给您看。”采蘋是个谨慎的小姑娘,“到底她是病人,她身上的物件儿,怕过了病气。是一个玉锁,和一件小孩儿肚兜,上面绣有一个薛字。”卢妈说,小白不是她亲孙女,是七年前在一个小巷子里拣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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