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安侯府的庶女,也强似你安家的嫡女!”傅深甩开安瓒,站起身,盛气凌人的说道。六安侯府即便是庶女,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可不用亲手带弟弟。
安瓒又闭目喘息片刻,心想,幸亏,没把解语送回傅家。否则,解语若成了六安侯府庶出女儿,有傅深这样骄横自大的父亲,再有个嫡母压在头上,日子定会难过。解语从小熟读圣贤书,是极有气节的女孩子,卑躬屈膝居于人下的庶女生涯,如何能过下去。
安家再怎么穷,解语也是自己和阿瑛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从小虽吃过苦,可没受过气。
安瓒再睁开眼睛时,目光清明,“阿瑛身子不好,解语读书写字,都是我教的。‘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 ,我教她读圣贤书,教她清清白白做人,解语学的极好,是个有血性的好孩子。”解语可不是贪图虚荣的浅薄女子。
“我的亲生闺女,不用你教!”傅深断然喝道,“西京那荒凉地方,哪是人住的?我这就着人去西京,接我闺女回来。”
傅深转身大踏步走了,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了眼安瓒。谭瑛不许再离开,解语要接回来,只可惜多了安汝绍那个孽种,若是杀了……只怕谭瑛那倔性子,真会跟着死。暂且留着吧,将来再设法除掉。
傅深回到六安侯府,直接去了谭瑛所在的偏僻小院。谭瑛和安汝绍正在午睡,傅深坐在床边,凝视睡梦中的谭瑛,她老多了,却还是这般好看。她睡着的时候不再倔强、楚楚动人,让人想保护她、怜惜她。
安汝绍说了句梦话,傅深嫌他碍事,伸手把他拨到床里边,离谭瑛远远的。
谭瑛翻了个身,口中喃喃叫着,“解语,解语。”傅深温柔说道“阿瑛,解语我很快接她回来,往后咱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见谭瑛睡的香甜,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含笑看了她半天,方依依不舍的走了。
谭瑛睁开眼睛,紧紧抱住身边的幼子。这样的日子真是让人绝望,时时刻刻担心幼子会出事,可是如何才能离开?苦无良策。傅深还要接解语回京,若解语知道自己身世,她会不会……安汝明送她出嫁至今未回,连封也没寄回来,解语,也不知怎样了。
官道上。
张雱耍赖硬要跟解语一道坐马车,“骑马太累了。”不看解语的白眼,挤进马车内坐下。还有没有点私人空间了?解语瞥了他一眼,继续画手中的图。她要把这个时代的政治制度再理理清,还要把安家所有的社会关系整理出来。
张雱咳了一声,说“那个,你到了京城,自己家是不能住了,知不知道?肯定被锦衣卫看起来了,等着捉你呢。你可不能自投罗网。”
解语点点头,大胡子这话说的不错,有道理,还真是不能冒冒失失回安家。张雱见她神色和悦,受到鼓励,接着又说道“那你住哪儿?我在当阳大道有所宅子,你先住过去吧。”
解语停下手中的笔,有丝诧异,当阳大道那是京城权贵居住之地,怎么大胡子竟会在那儿有宅子?继而失笑,岳霆不是他哥哥吗,靖宁侯府即便是在权贵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他出自靖宁侯府,有个把宅子,那可毫不稀奇。
张雱却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面有犹豫,忙说道“我自然另有住处,你莫担心。”他以为解语顾虑“名节”问题。
解语放下手中的图,心情突然很好,跟张雱开起玩笑,“那又何必?我一个人住会害怕的。不如咱们两个一起住到当阳大道?”凑近张雱,饶有兴致的盯着他。
他脸红了!虽然留着部大胡子,也能看到他脸红了!解语心中狂笑,摇头叹息道“只可惜,你留着部大胡子,我不喜欢。我不要和大胡子住一起!”
捉弄完张雱,解语重又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勾勾画画。错综复杂的政治,可真是难理清啊;安家的社会关系,可真是少之又少啊。老爹,我要怎样才能救你。解语皱着眉头想来想去,迷迷糊糊跟着张雱下了马车,进了客栈,连睡梦中也是在演练营救安瓒的方案。
次日清晨解语起床后洗濑完毕,用了早点,走到马车旁准备上车赶路。晨曦中,马车旁站着位青年男子,头戴镶玉紫金冠,身穿一袭石青色蜀锦长袍,打扮得很是讲究。高大的身材,青春稚嫩的面庞,微带羞涩的神情,解语都看傻了,这大胡子,原来生得很是英俊!
“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啊。”客栈中陆陆续续有客人起身,看到院中这一对,心中俱是暗暗赞叹。男子高大俊朗,女子明艳照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把胡子刮了,很好看。”解语很实事求是的客观评价道。张雱被夸奖,愉快的笑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神情很是孩子气,很是动人。
这是那个大胡子吗?这是那个盗匪吗?解语一时间有些疑惑。太阳渐渐升起,阳光下的张雱,笑容灿烂,十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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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这是那位“大义灭亲”的石碏说的话,意思是父母如果真爱孩子,那就应该用正道去教导他,不能让他走上邪路。
其实石碏也没教好自己的儿子石厚,最后“大义灭亲”了。
☆、第8章
官道本就好走,道路顺畅,又有大胡子负责打点衣食住行,很是妥贴周到,一应琐事概不用解语操心,不知不觉间,数日过去,京城已是在望。
原本满脸大胡子的江湖盗匪变身为英俊青年,解语适应了好几天才适应过来,也不叫他“大胡子”了,彬彬有礼的叫他“无忌”,张雱俊脸微红,“你叫我无忌,我便叫你解语。”按理,女儿家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叫的,可是,她都叫自己“无忌”了。
解语无所谓的点点头,叫呗,叫“安姑娘”还是叫“解语”,都随你。张雱见她点头,心中甜丝丝的很是受用,可是究竟也没有开口叫她“解语”,只叫“哎”“喂”“你”。
暄闹的城门口在望。解语一行人还没到城门口,已被一老一少迎住了,“少爷,您可回来了。我等奉侯爷之命,已在此等候两天两夜了。”一名精干的老管事,带着名机灵小厮,跪在马车前磕头行礼,二人俱是风尘仆仆,显然是等了很久。
张雱脸上有丝不耐烦,“何伯您请起罢,宅子可收拾好了?”何伯忙道“都收拾好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下人也都齐备。”知道这位少爷脾气不好,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张雱满意的点点头,吩咐“去当阳道。”何伯连连答应,带着小厮骑上马,跟着张雱的马车去了当阳道。
张雱咳了一声,也不看解语,自顾自说道“当阳道的宅子,我从小跟着我娘住在那儿,这可有十几年没回去了,也不知还能不能住人,只好写信跟他说了,让他替我收拾好。”
这个“他”,指的是靖宁侯?解语笑了笑,这张雱真是别扭孩子,好好的跟自己亲爹置什么气。这世上你真正的亲人只有那么几个,到真有事的时候,能依靠的也只有那么几个。
靖宁侯府在京中诸多侯府中名声很好,家风很是清正,族中子弟大多有出息,像岳霆,就是勋贵人家子弟中的佼佼者;靖宁侯更是勇冠三军,富有谋略,现为左军都督府右都督,领山东、辽东、浙江都指挥使司,实权派人物,不可小觑。
“他,对你很好啊。”解语慢吞吞说道。儿子不肯回家,连姓都改了,做爹的还是一片痴心,张雱这边一封信写回去,马上宅子收拾好,家什、下人备好,又让人早早在城门口接着,这样的爹,说他不爱孩子,谁信。
“还成,”张雱勉强点头,自己小时候,他对自己才是真好,“他这几年脾气变好了,轻易也不动怒,我胡闹他也由着我。对了,我信上还跟他说,我要改去锦衣卫。”
见解语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他,张雱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我,原来在腾骧左卫挂个名,也没好好去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腾骧左卫没意思,我要改去锦衣卫。”腾骧左卫也好,锦衣卫也好,都属于京卫中的上直卫,卫中大多是勋戚人家子弟。
敢情还真是“官既是匪,匪既是官”,这家伙还真是又当官,又当匪!解语瞪了他半晌,把他瞪得灰溜溜低头不语。“少爷,到了。”何伯殷勤掀开车帘,请张雱下车,解语看着眼前雅致的宅子,宅门口恭恭敬敬垂首站立两排穿红着绿的丫头侍女、两排青衣皂靴的仆役,派头挺大啊。
解语捉住张雱,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连姓都改了,他还对你这样?”太怪异了。这是个君父重于一切的年代,竟然有这么溺爱孩子的家长?
张雱红着脸一动不敢动,也低声回答,“我们家先祖,本就姓张,家里穷,卖给岳家做义子,岳家没儿子,待他像亲生子一样。后来先祖随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封了侯,感念岳家的恩情,也没改姓。我说要姓张,他还高兴坏了呢。”
其实他当初是跟老爹赌气,以至于不想跟着老爹姓岳,“张王李赵遍地刘”嘛,随口说要姓张,谁知靖宁侯听了,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觉着自己这儿子真是不忘本,知道要改回先祖的姓。往后对这儿子越发的好了。
何伯尴尬的掀着车帘,放下也不好,再掀开也不好,只好一动不动停在那儿,对车厢里的动静好似一点不知道。何伯脸上汗珠子渐渐滚下来了,还是一动不动。唉,幸亏,这车厢里的情形,下人们全都看不见。
解语恍然大悟的看了眼张雱,原来如此啊,怪不得靖宁侯遇上个要改姓的儿子,也不生气。天热,张雱额头上微微出汗,他低声问解语,“我到了锦衣卫,想法子把安伯父救出来。哎,你说,等伯父出了狱,我去拜访他老人家,他会不会喜欢我?”
“大概不会,”解语实话实说,“他这人很古板。”安瓒一向只喜欢读书人,估计不会喜欢张雱这样的。张雱搓了搓手,犹豫道“要不,我认回靖宁侯府?”既然安瓒很古板,一定接受不了一个没有家族的男子。
“那又何必?”解语大摇其头。靖宁侯府再好,靖宁侯再好,也不适合张雱。张雱这个人有几分任侠使气,让他到靖宁侯府做个服服帖帖的庶子,会毁了他的,“不管你认不认回去,他都会疼你的,对不对?可是你若认了回去,头上可是会压着祖母、嫡母、兄长,一个又一个要你服从的人。”这些人可不会人人像靖宁侯,疼爱张雱无微不至。
爹永远是爹,不认回去父子亲情也是断不了的,那又何必回去受拘束。靖宁侯府子孙众多,还真不差张雱这一个。
张雱轻轻“嗯”了一声,痴痴望着解语,也不说话,也不动。解语推推他,“下去吧,坐在马车上做什么。”张雱方不情不愿的动身下了马车。
垂首侍立的丫头、仆役跪倒一片,“恭迎少爷回府!”张雱扫了眼伏在地上的这些人,回身扶解语下了马车,两人并肩走入府中。何伯在后面吩咐着,“都起吧,起吧。好生服侍着,不可大意!谁若惹了少爷生气,仔细你们的皮!”一边差着众人该做什么做什么,一边使人去了靖宁侯处报信。
当天便有靖宁侯府的人送来锦衣卫服饰,来人看着张雱的脸色,满脸陪笑,“侯爷吩咐了,命少爷去锦衣卫当差。侯爷还吩咐,让少爷空了,到凌云阁陪侯爷饮茶。”
张雱爱理不理的点了点头,来人传完了话,倒退几步出了厅门,松了口气。何伯一路送他出去,他笑容满面拍拍何伯的肩膀,“老何,这趟差使你若办好了,侯爷定有重赏。”何伯笑着把他送走了。
张雱安置好解语,当天便去了锦衣卫,又去诏狱看了安瓒。随手拿出黄白之物,打点上下人等,锦衣卫诸人见他出手大方,各各喜得眉开眼笑,“不是大事!这安瓒进来也个把月了,什么也不说。让他养养也好,不然真弄死了,到哪里要口供去?”反正马衡近来忙着旁的案子,好像把安瓒忘了,众人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任由安瓒延医调养。
解语知道安瓒没有生命危险,略略放心。只是张雱也打听不出安瓒到底是为了什么被下了诏狱的,只隐约听说,似是得罪了杨首辅,又似是牵涉到了漕运秘辛。
“你身子本就娇弱,这一路奔波很是劳累,先歇息几日吧,伯父的事情,咱们慢慢打听着。伯母和小弟的事,也要慢慢打听。”张雱的话,解语听来也觉有理,是要好好休养几日了,腰酸背痛,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幸亏老爹在狱中暂时安全。
六安侯府。
傅深和爱妾全姨娘缠绵一夜,次日心满意足的离开。全姨娘也是心满意足:她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六安侯府三姑娘解忧,要到了京城最时兴的首饰、衣服,要到了英国公府赏花会的请贴。
解忧已是十四岁了,生得花容月貌,又聪明伶俐,可惜受庶女身份所累,总被关在六安侯府内宅,极少出门见人。“养在深闺人未识”,这可不行!解忧若不出门见客,有谁会知道六安侯府有这么一位才貌双全的三姑娘?她的终身岂不被耽误了?
一身碧绿衫裙,活泼可爱的解忧姑娘,手持一枝杏花走了进来,快活的嚷嚷道“您看!这花多漂亮!”一副少年不知愁的娇憨模样。
全姨娘怜爱的看了女儿一眼。这孩子,她是太顺了,不知道人间疾苦。全姨娘也是傅深在宣府时所纳美姬之一,她人既美,又有心计,生了女儿后借口孩子身子弱,拖着不送走,天天拉着傅深看几眼孩子,果然时间久了,傅深对解忧有了感情,他慨然许诺,“回什么京城,你放在身边养着吧,我也能时时见着闺女。”
六安侯府规矩严,并没有妾侍亲自养孩子的例。凡妾侍生下子女,全要抱回京城,由侯夫人抚养。所幸解忧是女孩,凑巧同样庶出的二姑娘在京中夭折了,傅深本就儿子多,女儿少,闻讯大怒,“如此不经心!”写信回去发了通脾气,府中也就没敢提让他务必要把三姑娘送回。于是,幸运的解忧姑娘,得以在父母身边长大。
只是回了京,一切就都不同了。侯夫人鲁氏,将门虎女,眼里是不揉沙子的,妾室姨娘、庶子庶女想在她面前捣鬼,门儿都没有。傅深人粗枝大叶的,也别指望他能细致周到的连内宅都照顾到,在这六安侯府,自己母女二人想过得好,全要凭自己一点一点谋划。全姨娘听着解忧嘀嘀咕咕说着些琐事,眉间眼底,全是温柔。
“又该去给夫人请安了。”解忧撅着小嘴说道。她不想去,她怕一脸严肃的侯夫人,也怕侯夫人身边端庄美丽的大姐,傅解意。在傅解意面前,解忧总觉得自卑。
全姨娘笑道“去吧,莫怕。”这傻孩子,怕什么呀,侯夫人只是严肃些而己,她可是什么也不敢做。这府里,有太夫人,有侯爷,且轮不着她为所欲为呢。
解忧磨磨蹭蹭去了侯夫人处,依足规矩请安行礼,略坐了坐,便忙不迭的告退了。傅解意冷眼看着她退走,有些不满,“父亲也太宠着她们母女了,瞧瞧,这穿的戴的,快赶上我了。”还有没有嫡庶之分啊。
鲁夫人慢条斯理说道“她要跟你一道去英国公府,那么多夫人小姐在呢,穿戴的不好了,也是咱们府上没脸。由她吧。”傅解意走到鲁夫人身后替她捶着背,“娘真大度,想得周到。”
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狠戾。什么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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