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雱气得要动粗,手却被解语握住了。解语握着大胡子张雱的手,笑容满面说道“官既是匪,匪既是官,官匪一家,有何分别?我看他这个匪,强似你这个官。”
这是什么话?岳霆皱起眉头,张雱喜笑颜开,蔡新华目瞪口呆。就是众家人,众兵士,也都听楞了。
解语面对岳霆,侃侃而谈,“岳指挥使,我说的可对?蔡家既不经商,又不开作坊,只不过种着几亩地,做过几年官而己,却有如此家私,试想当年蔡知府刮了多少地皮?侵害了多少百姓?这官,和匪有何不同?岳指挥使听闻蔡家别院被抢,即来缉拿盗贼;真正的民贼,岳指挥使却不闻不问!试问这可是英雄行径!”
岳霆原本温和的眼神锐利起来,“安姑娘,我是军人。”哪里谈得上是什么英雄。
解语见状,顺嘴拍了几句马屁,“贵府靖宁侯府,真是本朝第一等忠勇果敢之家族,出忠臣,出孝子,出英雄!岳指挥使家学渊源,定是尽忠报国、英勇作战、军纪严明、爱护百姓之人!”她本意是先说几句好听的缓和缓和气氛,却不知岳霆、张雱听后脸色都很是尴尬,咦,这是怎么回事?靖宁侯府在京城名声很好的啊。
解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先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拉着张雱,信誓旦旦,“他怎会是抢案疑犯?我们二人这些时日天天在一起,形影不离!”又建议岳霆,“他若是案犯,身上定有金银之物,您搜搜看。”搜不着赶紧放人走吧,姑娘我急着回京城呢。
岳霆定定看了解语半天,真的命人上前搜了张雱的身,张雱被解语瞪着,乖乖的任人搜了。岳霆听到兵士回报,“没有金银财物。”倒也放了心,温言抚慰蔡新华几句,命人送他回西京了。
蔡新华无奈,只好由家人、兵士拥着走了。临走尚频频回头,似有不甘。
麻烦解决了!解语正要说几句冠冕堂皇的门面话跟岳霆告辞,却见岳霆转向张雱,叹道“无忌,父亲日夜牵挂你,几回写信过来,命我好生照看你。好弟弟,听话,跟哥哥回家罢。”
☆、第6章
“那可不成!”一个苍老豪迈的男子声音远远传来,清晰传入众人耳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队精壮骑兵疾风般驰来,为首之人是位满头白发的老者,他勒住马头,哈哈大笑,“岳指挥使,你要带走张雱,那可不成!我沈迈不答应!”
岳霆微微皱眉,这还没到泽山呢,怎么沈迈竟会在此?自己为追无忌而来,所带这只人马虽然精干,人数却不多,却是不宜动手。况且此地属宁州,若真是动起手来,自己未免担个“越界捕贼”“好大喜功”的虚名,颇为不值。当下只客客气气拱手为礼,却不答话。
张雱沉着脸,也不看岳霆,也不看沈迈,沈迈眉开眼笑叫“阿雱”,张雱装作没听见,他凑近解语,低低声音说道“让他们两边打起来,咱们趁机偷跑。”解语白了他一眼,跑得掉吗?沈迈人没到,声音先到,那副红光满面老当益壮的模样,能容你轻轻松松跑了?岳霆年纪虽不大,也是赫赫扬扬的正三品指挥使,岂是好糊弄的?他如果真是奉了父命,一门心思要捉弟弟回家……
岳霆,张雱,姓氏虽然不同,名字却有相似之处,细看长相,也隐约有相像的地方;不过一个是威风凛凛、年轻俊朗的军官,一个是不修边幅、满脸胡子的盗匪,他们二人若真是出自同一父亲,还真有点匪夷所思。
解语朗声说道,“岳指挥使本为缉拿盗贼而来,张雱如今已洗清罪名,并非疑犯,如此一来,公事已了;至于私事么,”解语顿了顿,迎着岳霆的目光,笑道“张雱要送我回京师。待回到京师后,靖宁侯府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定能寻到。”你不是让张雱回家吗,好啊,那总要先回京城。
张雱黑了脸,他才不回靖宁侯府!想要说些什么,看看解语笑意盈盈的小脸,算了,先不说。岳霆瞅瞅张雱,忖度下形势,微笑道“如此甚好。无忌,你到了京城后,可要回趟乌衣巷。”靖阳侯府坐落在京城最繁华地段,京城人称“乌衣巷”。
张雱抬头望天,只不理他。沈迈在旁笑道“回什么京城,回什么乌衣巷,阿雱,你便跟我在这山中为王,天不收地不管,何等逍遥自在!”张雱依旧抬头望天,不作理会。
岳霆一向也拿这别扭弟弟没什么法子,且因父亲溺爱,不敢深管,当下也只有长叹一声,一一作别众人,带领卫所兵士疾驰而去。沈迈大悦,“阿雱,他走了,快,跟我回罢,咱们可不去什么京城,去什么乌衣巷。”他可是松了一口气,这回总算能把张雱捉到手了。
张雱和解语对视一眼,沉默不语。沈迈喝道“这女娃!你是什么人,阿雱为何要陪你去京城?”解语不慌不忙笑道“我雇的一个保镖罢了。沈老英雄若能派人送我出泽山,张雱我便双手奉上。”沈迈闻言笑成了一朵花,“这有何难!我命人送你便是。”
解语、张雱随同沈迈一行人奔赴泽山。路上歇息时,张雱跟解语说着悄悄话,“咱们偷偷跑掉吧。”解语在他耳边低语,“咱们两人一起,跑不了的。不如让他先送我走,你估摸着我已离开泽山,再偷跑出来寻我。”张雱听着有理,便答应了,又交待“你出了泽山定要等我。你都拉过我的手了。”
解语虽不明白出了泽山等他和拉过他的手之间有何关系,却也不愿横生枝节,含糊应允。当晚在山寨住了一晚,次日沈迈便命人送解语离开泽山,解语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上,心中感概:真是会享受生活的土匪啊。
路上很是安稳太平,两日后便出了泽山,再往前,便是去向京城的大道了。解语对山寨的人礼貌道谢、作别后,高高兴兴上了官道。京城不远了!就快能见着亲人了!
事实证明,她高兴的太早了:张雱很快追了上来,二人还没说几句话,沈迈也带人追来了,怒气冲冲要把二人捉回泽山。走的时候,解语坐在马车上舒舒服服走的;回的时候,是被绑着回的。
解语瞪着同车的张雱:你知不知道,我老爹还在诏狱!不知道怎么吃苦呢!张雱歉意的看看她,那眼神仿佛在说:别怕,我总会有法子救你出去。
解语痛苦的闭上眼睛。诏狱,又称“锦衣狱”,是真真正正的人间地狱。凡进了诏狱的人,必受各种酷刑拷打逼供,令人目不忍睹耳不忍闻。解语这些时日慢慢适应了这具身体,慢慢有了这具身体的所有记忆,安瓒,是位疼爱子女的好父亲。这样的父亲,不该在身陷囹圄时,没有亲人陪伴相助。
解语冒着生命危险,狠命挣扎着,滚下马车。张雱大惊失色,也跟着滚了下来。沈迈眼尖看见了,大怒,一鞭子抽了下来,“想死?老子成全你们!”张雱怒目瞪着沈迈,滚到解语身上替她挡鞭子。
混乱中,解语口中的塞嘴布掉了,解语大叫“我要回京城!我爹还在诏狱!”这拎不清的山匪,你丫抓我做什么,没招你没惹你的。
沈迈的鞭子停在半空中,神情狰狞,厉声喝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多少年了,又听到诏狱这两个可怕的字。
解语仰起上身,叫道“我爹爹是御史,如今在诏狱,生死不知!”御史一直是有监察性质的官员,若过于认真,极易惹上权贵,惹上祸端。
沈迈面带悲愤,沉声问道“安姑娘,十六年前诏狱中曾关过一位壮士,名唤沈越,你可知道?”
解语声音清朗,“沈越沈都事,大大的英雄豪杰,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沈越,官职很小,不过是中军都督府一名都事,从七品官员,名声却很大,他曾在城门口以一人之力,连杀七十二人,其中包括他的顶头上司,包括他在军中的好友。他虽十六年前便去世了,但他的大名,连解语这样的闺阁女儿都听说过。
沈迈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手里的鞭子又举了起来,“你如何知道沈越是英雄豪杰?”在世人眼中,沈越不过是一介武夫,不过是一介莫名其妙的武夫。好端端的他跑到城门口去杀人,被捉住后终于死在诏狱。
“因为,他没有杀过一名平民百姓!”解语朗声道,“他连杀七十二人,这七十二人全是军人、差役、捕快!”在城门口那样热闹的地方,在一种失控的精神状态下,这位沈越先生,没有杀过一位平民,甚至没有伤及一位平民,真是奇迹,真是了不起。
安瓒在给她讲这件事、这个人的时候,曾满脸敬仰的提及:虽不知沈越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杀人,可他在杀红了眼睛之时,还能顾及到自己所杀之人是否是平民。这样的男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称得上是英雄豪杰。可惜,下场很惨。若真是被当场格杀也算了,偏偏是被生擒活捉,在诏狱被活活折磨了数月,才死去。
沈迈仰天痛哭,老泪纵横,“大哥!总算是有人明白你!”大哥说过,冤有头,债有主,不能牵连不相干的人。总算有人知道,沈越虽爆怒之下连杀七十二人,但这七十二人没有一位是平民!
沈迈痛哭过后,擦干眼泪,“丫头,冲你这句话,我放你走!不只放你走,连这小子,”他伸手指指紧挨着解语的张雱,“也借给你!你们去到京城,可要小心行事,切记,切记。”
解语和张雱互相看看,一起重重的点头,“是!”忙忙的告辞、上马,赶紧走。其实心里一个比一个糊涂:这怪脾气老头儿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要放人。
沈迈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吩咐手下,“你,你,还有你,乔装改扮了,跟着这两个孩子。诏狱那种鬼地方,莫让他们吃了亏。”
京城,诏狱。
锦衣卫指挥使马衡大喇喇的坐着,前方地上坐着一名血肉模糊的男子,马衡做了二十余年锦衣卫,心早如铁石一般,这会子他狞笑着问道“安瓒,你招还是不招?”落到锦衣卫手里的人,进了诏狱的人,骨头再硬,嘴再硬,他都有办法撬开。人,究竟是血肉之躯。
地上的男子,已遭受不少酷刑,意志却还没被磨灭,竟还能笑得出来,哑着嗓子大声道“不招!”他妻儿都已送走,女儿远嫁,早存了死志。
“好啊,你这厮看着文绉绉的,倒有把硬骨头!老子喜欢!”马衡大笑着,拿起刑具,要亲自动手讯问。这时,一名锦衣卫进来报告,“六安侯来访。”
马衡沉吟片刻,放下刑具,笑容满面的让了六安侯进来,到厅内奉茶,“侯爷真是稀客,稀客。”六安侯也不跟他虚客气,直截了当说“有件私事,想见见安瓒,可否行个方便。”
马衡打个哈哈,“侯爷想见,那有什么不成的。”冲下手使个眼色。下手会意,出去收拾了,等到六安侯见到安瓒的时候,虽然还是伤痕累累,但总算有个人样了。
六安侯望着眼前满身是伤、依旧安详镇定的男子,心中恨恨,道“谭瑛和安汝绍,如今都在我手里。”女人和孩子,都被人抓了,看你急不急。
安瓒楞了一楞,缓缓说道“阿瑛对汝绍,爱逾性命;她们母子二人,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都在侯爷一念之间。”
☆、第7章
“阿瑛?阿瑛是你配叫的?”六安侯傅深勃然大怒,安瓒这厮,竟敢当着自己的面,亲亲热热叫出谭瑛的闺名!按他的性子,便要挥老拳痛揍安瓒一顿出气,可是安瓒如今身在诏狱,伤痕累累,这时打他,未免胜之不武。傅深恶狠狠瞪着安瓒,心中愤恨之极,怒道“我要她们死!”
安瓒坦然迎上傅深的目光,静静说道“阿瑛便是身处绝境,也不会屈服,也会自强不息,我自是信得过她。傅侯爷,我第一回见她,她便是濒临绝境。”那美丽雍容的青年贵妇,婆婆一口咬定她私通仆役,败坏门风;异母弟弟和继母无比沉痛、无比正义的指责她:不该给谭家丢脸。夫家,娘家,全要她死。可外表如杨柳般娇弱的她,性格却如磐石般坚韧,处境如此恶劣,她也不认命,不屈服。
“濒临绝境?”傅深的眼神仿佛要杀人般,“我傅深的妻子,何等的养尊处优,身边多少丫头婆子服侍,她会濒临绝境?还居然能被你看到?”
安瓒平心静气答道“若不是濒临绝境,她怎会放着侯府世子夫人不做,宁愿嫁给我?更何况当时她怀有身孕……”傅深猛的抓住安瓒肩膀,声音颤抖,“她,她那时真的怀有身孕?”
这时傅深才想起,自己是为何而来。他派人去了西京后,日思夜想,寝食难安,一心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有个亲生女儿解语,实在按捺不住,实在等不及,便径直到了诏狱,寻到安瓒要求证此事。
安瓒平静语气中有掩盖不住的愤怒,“隆化四年五月初八,谭阁老的继室夫人,令堂六安侯夫人,两家尊长一起逼她就死之时,她正怀有两个月身孕。”安瓒显是对谭瑛的继母很是厌恶,只称呼她“谭阁老的继室夫人”。
五月初八,五月初八,傅深听到这个日子,心生感触,自己那年正是三年初回的京,虽然不到半个月便又走了,可那段时日夫妻间温柔缱绻,日子似天堂一般;孰料自己回到宣府不到两个月,京中便有密信送到,带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傅深的眼神又变得阴狠,“老子在前方辛辛苦苦守卫疆土,你这厮却在后方强夺□!”想起谭瑛曾跟了眼前这男人足足十六年,恨不得把这男人撕碎了。
安瓒满脸的不赞成,“傅侯爷在宣府坐拥数十名美姬,自是辛苦了,还要每年抱回侯府一两个庶子。她上要替你孝敬公婆,下要替你抚养庶子,她的日子难道不苦。”有几十名姬妾服侍着还要叫苦,有没有天理。
说出这番话后,安瓒在傅深的眼里看到了杀机。安瓒毫不畏惧,淡淡说道,“解语是隆化四年腊月初十子时出生,她从小便乖巧懂事,聪明伶俐,三年会背唐诗,六岁时写出的字已经像模像样,到她十岁时,已能帮着阿瑛管家。”
傅深闭上了眼睛。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女儿,本来都该是自己的!如果谭瑛和解语都生活在六安侯府,都生活在自己身边……
都怪安瓒横刀夺爱!傅深猛的睁开眼睛,扼住了安瓒的脖子,想要掐死他。到安瓒已是半死之时,傅深方想起这是在诏狱,安瓒是锦衣卫手下要犯,却是由不得自己来处置。虽心有不甘,也只有停下手。
安瓒喘息许久,已没有坐的力气,靠在墙上,疲惫的说道,“汝绍,我没什么好担心的,阿瑛自会看护他;解语,嫁到了西京蔡家;蔡家那小子,是先父定下的,我一直觉着他轻浮了些……”
傅深抓住安瓒的衣襟,怒吼,“你这厮!知道那小子轻浮,还把解语嫁了过去!”果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不知道心疼。
安瓒苦笑道“她已是十六岁,又生得国色天香,我自己即将入狱,不嫁了她,还能怎样?还能怎样才能保住她?我想过把她送到你府里……”迎着傅深刀子般的目光,安瓒继续说道“可谁知贵府认她不认?即便贵府认下她,阁下可是早就另娶了夫人,你的嫡长女,只比解语小了三个月!解语若到了你家,难道算是庶女?这孩子从小心高气傲,如何使得。”
“我六安侯府的庶女,也强似你安家的嫡女!”傅深甩开安瓒,站起身,盛气凌人的说道。六安侯府即便是庶女,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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