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解语简短答道“正是。”岳霆沉默片刻,忽道“姑娘莫担心,我去看看。”说完纵身上房,迅捷飘走,转眼间已不见了人影,张雱顿足叹息,“解语,我也要学功夫!若我练成他这样,也能潜入别院将伯母救出来!”
岳霆路上遇到两拨五城兵马司查夜的人,出示了腰牌后自是无人阻拦,任由他深夜驰马。到了六安侯府别院后岳霆飞身下马上房,估摸着方位,奔正房而去。
“你怎么教女儿的?这丫头竟会劫持祖母!”更深露重时节,傅深的吼声听得格外清晰。岳霆循声过来,贴在墙上细听。
“都三天了,你每天来冲我咆哮一通,累不累烦不烦啊。真心疼你娘,赶紧把我放了。”中年女子平静镇定的声音中,带着丝不屑。
“休想!”傅深怒吼,“你是我妻子,休想离开我!谭瑛,我死也不会放你走的!”
“你妻子?”谭瑛啼笑皆非,“你妻子此时应在六安侯府正房中安睡,傅侯爷,你认错人了。”
傅深声音小了下来,“当年,我一听说你……我气昏了头,便听母亲的话娶了这鲁氏进门,我也后悔了,真的,我应该打探到你的消息,把你接回来……”
“我不会跟你回的,”谭瑛很确定,“在令堂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渡日,动辄得咎,那种日子我过够了!”
傅深恨恨说道“你也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全不替我想想!我在宣府辛辛苦苦,回到京城母亲、妻子全都不给我好脸色,你们两个都不体谅我!”
谭瑛失笑。当年他只会抱怨自己不体谅他,只会命令自己一再退让,如今居然会抱怨他那敬爱的娘亲也不体谅他,真是难得啊,难得。谭瑛微笑问“在宣府怎么会辛苦,那些美姬服侍的不好?”
傅深顿了顿,下定决心般悲壮承诺“那些姬妾,没孩子的都谴散了!有孩子的少不得还要养在府里,横竖我六安侯府也养得起。阿瑛你放心,那些人我再不理会的,往后我只有你一个!”
这人疯了!想当年新婚时节他便听命于太夫人,一口气娶进三房良妾,自己略有不满他便疾言厉色,“妇人该无妒!娶妾侍为的是开枝散叶,名正言顺!”这时居然能承诺“往后我只有你一个!”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
傅深咬咬牙,狠狠心又许诺,“安瓒养了解语十六年,我也养他儿子十六年!安汝绍那小子,你疼他,解语也疼他,只要你们两个都留下,我养他!”
☆、第22章
说出这番豪言壮语后傅深又有些后悔,他看到安汝绍便会想到安瓒,便会想到谭瑛抛弃丈夫另嫁他人,真要把这碍眼的小子养在家中?要不,锦衣玉食的养在他处吧,西山书院?白云书院?给他寻个学问好的老师,耽误不了他。
对了,便是这样!傅深觉着自己这主意好极,既让安汝绍离了自己的眼,又让谭瑛和解语放心。
谭瑛对傅深真是刮目相看,他居然能有这幅胸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啊,你去跟解语商量,她若同意,我便没话说。”看解语会不会搭理你。
傅深颓丧的叹了口气,“阿瑛,你虽性子冷了些,却也是斯斯文文的,怎把解语教的这么野?我是她亲爹,她对我从来不假辞色!”说着说着又眉开眼笑起来,“解语这脾气,像我!我儿子里头,是子沐最有出息;闺女里头,解语最出色。阿瑛,子沐是你养大的,解语是你生的,还是你功劳最大!”
傅深无比满意的望着谭瑛,要说妻子还是原配的好,后来娶的鲁氏,无论相貌人品性情,跟谭瑛真是不能比。谭瑛只养了子沐六年,子沐便强出寻常孩子一大截,如今年纪轻轻已是宣府副总兵,跟当年的自己一样骁勇善战。
谭瑛心中苦涩。当年她守完父孝嫁入六安侯府,娘家是面热心毒的继母和异母弟弟,夫家是刻薄挑剔的婆婆和唯母命是从的丈夫,只有那个名叫子沐的小男孩,是唯一能给她温暖的人。大概是因为出身不高受人白眼多了,那小小的孩子很是聪明懂事,常用稚嫩的小手给自己拭泪,奶声奶气安慰自己。每每他伸出小胳膊环住自己的脖子,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人心里酸酸的。
谭瑛笑道“傅侯爷真是别有匠心,正室妻子还没进门,已给通房丫头停了药;待我嫁入你家时,子沐已经两岁了!傅侯爷,你该有多恨我,才给我这个下马威。”哪个正经人家会正妻没进门,先让婢女生下庶长子的。
傅深很是狼狈,“哪有?从宣府回来,看见家里多了个孩子,我还纳闷呢。可他已经出生了,有什么法子,阿瑛,你不是很疼子沐么,待他如同亲生。”其实为了傅子沐的出生,他心里曾经怪过他敬爱的娘亲,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己。
谭瑛摇头,“待他如同亲生?哪会,从来没有。令堂给你娶了几房良妾,良妾所出庶子全是养在她处,只有子沐是婢生子,不受重视,才让我养了。全傅家的人都看不起我们两个,我和子沐是同病相怜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如同亲生。”她对傅子沐好,可不是因为什么嫡母和庶子。
“全傅家的人都看不起我们两个”,傅深慢慢咀嚼着这句话,颤声问道“阿瑛,母亲她当真对你不好,到底不好到什么地步?”他知道自己亲娘一向不喜欢谭瑛,可谭瑛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再怎么不喜欢,也要给她正经儿媳的体面啊。
“不好到,我离开傅家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不好到,我离开傅家,便永生永世再也不想踏进六安侯府一步!”谭瑛一字一字,清晰说道。
傅深如受重击一般,呆呆立了许久,竟然会是这样!“我小时候,她日子很苦,父亲后院中美妾众多,一个个工于心计,父亲听信谗言,对我们母子两个很冷淡。”傅深喃喃说道。一直到自己长大成人上了战场,屡立战功,母子二人才在六安侯府站稳脚跟。想到母亲吃过的苦,哪敢不孝顺她,哪忍心不孝顺她。
“所以,”谭瑛微笑接上,“儿子娶了媳妇,也要塞给儿子一个又一个美妾,让儿媳有苦说不出,让儿媳再过她当年过的日子,令堂真是宅心仁厚。”
这话明明是讽刺,若依傅深从前的脾气,一定会拍案而起大发雷霆,这会儿傅深锐气全无,陪笑说好话,“老人家糊涂些也是有的,母亲年纪大了,咱们多体谅她吧。唉,说来解语这回做的极好,是该把把母亲请去好好说说话。解语口齿伶俐,没准儿能把母亲说通。”
岳霆听到这儿颇有些忍俊不禁。敢情这傅侯爷看着凶巴巴的,其实怕娘,怕闺女。自己不敢说太夫人的错处,指望着解语替他说。
忽听得谭瑛厌恶的叫道“你别碰我!”应是傅深有什么亲热的举动。岳霆侧耳细听,傅深低声下气说道“好好好,不碰你,阿瑛,只要天天能看见你,我便心满意足了。”声音越来越低,竟是非常缠绵,“能见到你已是老天厚待,我还求什么。”岳霆听得很是稀奇。
房门大开,谭瑛怒道“你走!”傅深一迭声陪不是,“都怪我不好,你莫生气,我走,我走。”果然灰溜溜退了出来,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傅深在房门口流连许久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去,岳霆望着他的背影,心生怜悯。
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男子进到院中,警觉的四处望望,来到门前低声问道“夫人睡了么?我是子沐。”过了片刻,房门打开,谭瑛缓缓走了出来,盯着黑衣男子看了片刻,叹道“子沐,你长大了。”
黑衣男子拜倒在地上,哽咽道“夫人,子沐来迟了。”谭瑛伸手扶起他,声音很温和,“这里看守极严,想必你进不来。”傅子沐有些羞愧的说道,“我回京已十几天了,只是不敢过来探望夫人。”
那怎么今天敢来了?谭瑛疑惑的看看傅子沐。傅子沐从两岁到八岁都是谭瑛教养,两人之间很有些默契,傅子沐轻轻说道“如今不来不行了,夫人在此有危险。”
“是太夫人?”谭瑛思忖片刻,缓缓问道。鲁夫人又不是傻子,此时她只要冷眼旁观即可,实在是无需出手,倒是太夫人极有可能恼羞成怒,要杀了自己泄愤。
“太夫人被解语请去,三天未归,父亲一向至为孝顺,竟然执意不肯放了您换回她。夫人想想,太夫人是什么性情,她定是恨毒了您!”傅子沐说到这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的手段,咱们也见识过了,夫人当年险些被她逼死!我明日要起程赴宣府任职,当晚我潜回京城,带您一起走!”
谭瑛很是感动,柔声说道“子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我丈夫儿女全在京城,我是不走的。”傅子沐摇摇头,“夫人连同儿女一起带走便是,京城不可久留!安大人在狱中自会有人照看,无需担心。”
谭瑛心中一惊,“京城不可久留!”,为什么京城不可久留?“子沐,朝中有变?”谭瑛沉声问道。
“什么都瞒不过夫人。如今变乱四起,匪患不靖,似有天下大乱的迹象。”傅子沐怔了怔,苦笑道,“夫人,这回我连家眷一起带走。好歹我在宣府有兵马,不会教亲人吃了亏去。”
谭瑛正要开口说话,傅子沐伸手阻止了她,他凝神听了听,急急道“有人过来了!我先走,明晚亥时前后来接您!”谭瑛胡乱点了点头,傅子沐躬身行礼,悄无声息的潜入夜色中。
一队巡夜的守卫走过,领头的队长陪笑问道“夜深了,夫人还不歇息?”谭瑛“哼”了一声,转身走回房中,队长看到房中息了灯火,才带人离去。
岳霆沉吟良久,默默转身离开,次日清晨命人送信给当阳道“令堂无恙”,解语亲自写了回信,信上是成串的客气话。岳霆看了一遍又一遍,这安姑娘,不只口齿伶俐,字也写得很好,应酬话说得很漂亮。
这天解语先是收到岳霆的信,接着又收到傅深的信,傅深信上语气极是和悦,语言极是通俗,大意是说:解语啊,你是个好孩子,好好陪祖母谈谈心,她老人家心地很善良人很好,你们祖孙两个一定谈得来。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我来接你们两个回家。
解语笑咪咪拿信给太夫人看了,“您就认输吧。还用等到明天不?”跟她约定的是五日为期。太夫人看着信,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这就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好儿子!
“等!为什么不等,说好了五天,就是五天!”太夫人错着牙说道。解语很善解人意的点点头,“好!便是这么说定了,明日傍晚令郎再不来,咱们便去别院接人。”
接着解语问了句蛮气人的话,“太夫人,别院的私兵能听您的话不?”太夫人眼中寒光闪闪,断然道“若是连侯府私兵也命令不动,我干脆一头撞死算了!”解语竖起大拇指,“好极!明日看您大展神威!”太夫人重重“哼”了一声,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张雱陪着解语走出来,兴奋的计划着明日带多少兵马去,抢也要把人抢回来,解语满脸是笑由着他胡说,并不反驳。安汝绍拉着小白的手跑了过来,“姐姐,小白想吃蛋挞。”其实他也想吃,姐姐前两天做的蛋挞,可好吃了。
这么小就知道讨好姑娘了,解语一乐,蹲下来笑咪咪哄他,“好啊,让厨房的人做。今晚就吃,好不好?”安汝绍大声说“要姐姐做!”解语很大方的开着远期支票,“姐姐正忙着,等过两日闲了,做一桌子菜给你们吃,好不好?”小孩子好哄,安汝绍和小白齐声欢呼,又手拉着手跑去玩耍了。
“哎,我也爱吃蛋挞。”张雱这话,带着浓浓的孩子气。解语回头笑盈盈看着他“我去做。”张雱心里一暖,柔声道“不用了,解语,莫累到你。我吃什么都行。”
☆、第23章
安瓒放下手中的书卷,微笑看着张雱把一样样饭食摆好,“解语说,这几样是您爱吃的菜”“这是解语才学会的甜点,蛋挞,汝绍很爱吃,解语说您也爱吃甜食,特意给您做的”“伯父您快趁热吃吧”,摆好饭后规规矩矩站在一边服侍,很有晚辈的样子。
这孩子什么都好,心地善良,模样周正,谦恭有礼,安瓒吃完饭后眼看着张雱亲手把食盒收拾好,又泡了一杯热茶端上来,心里对张雱满意极了,含笑指指身边的椅子,“无忌,坐,陪伯伯说说话。”
张雱恭恭敬敬应道“是,伯父。”把椅子搬到下首,端端正正坐好。心里咚咚直跳,怎么安伯父像是要和自己长谈的样子?会说些什么呢。
安瓒温和问道“无忌遇到我家解语时,是什么个情形?跟伯伯说说。”张雱脸红了红,犹豫再三,还是实话实说,把自己和解语从最初遇见直到今天的事源源本本讲了一遍,唯恐安瓒看不上自己曾经做过盗匪,末了满心不安的表白,“如今大了,往后再不胡闹了。”
安瓒微笑道“这有什么,无忌若不去江湖闯荡,如何能遇到解语,如何能帮到解语。”张雱喜出望外,“伯父您不嫌弃我啊?解语说,您不会喜欢我。”
安瓒望望面前一脸惊喜的单纯男子,微微失神。他一向待解语如同亲生,自解语十三四岁起便和谭瑛夫妻二人细细的挑选女婿。家里婆婆凶的一定不能要,小伙子耳根子软的不能要,没出息的不能要,样子不端正、性子不好的也不能要,挑来挑去,眼光都放在同僚之子杜文远身上。
杜文远的父亲是壬辰科二甲进士,都察院御史,出身书香世家,家世清白;杜文远生的眉清目秀,常来家中寻自己讨教文章,是个老成持重的孩子。杜夫人也托人来透过话,为杜文远提亲,那时在自己夫妻二人眼中,稳重斯文会读书的杜文远真比蔡家那轻薄小子强多了。
还没等到自己谋划好退掉蔡家的亲事,朝中便有了变数,眼看祸事将至,杜御史和夫人再不上门,连杜文远也绝迹不到安府。无奈之下,只好把解语远嫁西京。自己白白活了几十年,看人竟是看走眼了,还没有解语这小姑娘家有眼光。
张雱见安瓒半晌不说话,惴惴不安问道“伯父,您怎么了。”安瓒收回思绪,微笑说道“无忌有颗赤子之心,这比什么都强,伯伯很喜欢。”
张雱被夸得飘飘然,红着脸说不出话来。安瓒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碗,惬意的喝口热茶,悠悠说道“女儿家未来的夫婿,最要紧是人品好!什么出身,家世,才能,相貌,统统没有这一项重要。”
张雱楞了楞,人品好?自己算不算人品好?陪着安瓒说了半日闲话出来,到底也没琢磨清楚自己算不算人品好。出了大理狱,坐在马背上想了想,没直接回当阳道,驰马到了五军都督府。
岳培军务繁忙,官厅外有十几名武将在等候传见。张雱大喇喇闯了进去,岳培似笑非笑抬头看了看他,这孩子又闯什么祸了,会跑到五军都督府来求救。
旁边站着一名高大魁梧的军官,见了张雱笑道“这不是雱哥儿么?属下还记得在辽东时,都督在前厅理事,雱哥儿那时才三四岁,一溜烟儿似的跑过来,钻到都督怀里玩耍。如今大了,还是这脾气。”
岳培微笑道“可不是,小时候跟个猴儿似的,一会儿不闲着。大了也还是淘气。”军官很会说话,客气的表示反对,“哪会,雱哥儿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必会‘雏凤清于老凤声’。”
雏凤清于老凤声?那敢情好。有人夸自己孩子,做父母的没有不高兴的,军官又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