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扯起一个虚无的笑容,突然抬起手臂一把将她勾住,就那么搂着她的脖子往殿内走去。
徐慧正要抗议,谁知才进了屋,他便发了狂般低头吻她。这个吻来得太突然,不仅徐慧被吓到,一旁的宫人也都差点刺瞎了眼睛。以往二人行亲密之举,好歹还是有点预兆的,可今日太宗这么突然的一亲,他们难免要看到,想装没看见都难。
他们一个个都吓得低下了头。良久,太宗方松开徐慧,对他们道:“都下去吧。”
宫人们如获大赦,匆匆退了出去。
“陛下?”她仰首看他,眼睛和嘴唇都亮晶晶的,像是蓄着满天星河,有说不尽的故事。
“慧儿,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他摩挲着她的脸,柔声问道。
徐慧点点头,“对不起,我瞒了陛下这样久……”
太宗懊恼地说:“傻姑娘,为什么不告诉朕呢?”
他问完了这句话,还不等徐慧回答,他便自己给出了答案,“你怕没有证据,会让朕为难对不对?你为什么这么傻?朕会帮你,朕会相信你啊!朕不要什么证据,你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生气又难过,无处发泄之下,竟然张口去咬她雪白的颈。徐慧被他吓住,尖叫刚要出口,忽然发现他只是浅浅地咬了一下,没有用力,连印记都没有留下。只是方才那模样太过可怖,有些骇住了她。
她合上小嘴,将未出口的喊叫压了下去,低声道:“我知道你会帮我,可我不想让你为难。”
太宗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声音柔得好像能溢出水来一样,“那你的身子现在有没有事?朕让太医们再来给你瞧瞧罢?清宁宫里的东西都换过了没有?”
徐慧:“没事,不用,换了。”
太宗稍稍松了口气,想了一想,向她解释道:“这件事情涉及前朝,朕已经嘱咐了韦贵妃,暂时不要声张出去。但你放心……朕会还你一个公道。”
看他的意思,是不打算包庇李泰了,悬在徐慧心里的石头算是暂且落了地。要她完全踏实下来,还要等立了新太子才行。
此后没多久,太宗再次召集群臣,商议立太子一事。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极力拥立晋王李治。一向宠爱魏王的太宗一反常态,没有再坚持立李泰为太子。
贞观十七年四月七日,诏立晋王李治为皇太子,与此同时,似是毫无预兆地下旨,将魏王李泰终生幽禁于北苑。
同年九月,太宗以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李世勣为太子詹事,萧瑀、李世勣并同中书门下三品,褚遂良为太子宾客。
原本众人以为,至此,贞观十七年的这一场废立太子风波终于可以结束。却不想太宗的心里,却仍有几分犹豫。
对于皇帝来说,选定继承人向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打了一辈子的江山,如果不是自己继续揣着,交给谁都难以放心。
尤其是嫡长子不可立之后,该立谁为储君,这是让历代帝王们最头疼的问题。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不一定是最适合最皇帝的。最像自己的那个,不一定能造福社稷。最有才华的那一个,出身可能不好。出身好的那个,才情可能不够。总是要想选出一位最合适的储君,非常非常不易。
在立了晋王为太子之后,太宗又多次怀疑太子李治太过仁弱。他私下里对长孙无忌说,担心太子不能守社稷,而吴王恪英勇果断,欲立吴王为太子。
长孙无忌闻言大惊,没想到太宗竟然又有更换太子的念头。于国,吴王身上流着隋炀帝的血,为了国家的安定,绝不能立吴王。于私,李治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谁做太子对长孙家的未来更好,显而易见。
长孙无忌忙道:“臣以为,太子不宜多次变动!太子殿下尚且年幼,又向来乖顺听话,这才显得有几分优柔寡断。可这同样代表着他可以虚心纳谏,广纳群贤。人无完人,还望陛下三思啊!”
太宗点点头,表示自己还要再考虑一下。
夜里,太宗拥着徐慧,低声问她,“慧儿,当初你也是希望雉奴做太子的吧?”
近日以来太宗对新任太子的怀疑与不信任,徐慧早就看在眼里。因此他这样问时,徐慧并不觉得如何惊讶。他们之间说话的禁忌越来越少,不知从何时开始,讨论起这样的国家大事,二人皆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
“说希望,也算不上。”毕竟晋王的天赋才华说不上多么惊人,而且晋王和她非亲非故,晋王继位,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徐慧看着太宗的脸色,直言道:“只是在陛下诸多皇子当中,晋王的确是最适合做太子的一个。”
“最适合?”
徐慧点点头,“还望陛下不要怪徐慧直言,大唐能有如今的盛世,乃是由天时、地利、人和所成就。像陛下这样的君王,不可能历朝皆出。继任的太子只要能得您一半的能力,大唐也就可以长盛不衰了。您想想看,您对太子殿下,是不是太过苛责了呢?”
她指的是如今的太子,又何尝不是被废的太子。历朝历代,东宫太子所要承担的压力,绝不小于深宫里的皇帝。
☆、第97话
太宗看她一眼,轻叹道:“朕还以为你同杨淑妃交好,会同意朕改立恪儿为太子,倒是朕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徐慧摇头,“就算之前立的不是晋王,而是吴王,今日陛下同样会问我要不要换太子的。在您的心中,诸皇子虽有能力,却都不足以担任储君。可除他们之外,您又有什么选择呢?”
或许这也是历代明君到了晚年,都寻医问药,想要长生不老的原因。他们耗尽一生心血,好不容易造就的盛世江山,怎么舍得轻易交给别人?若是继任者不能让他安心,他又怎么能轻易地放手?
这或许就是家天下制度的无奈之处了。可让这些帝王禅让帝位给贤能之士,他们更是做不出来,宁愿把皇位留给自己或许没有那么出色的儿子了。人性如此,在经历了上千年的父死子承制度之后,又有谁能像远古的尧舜一样禅让帝位呢。
太宗思来想去,最终听从了长孙无忌的建议,没有二度更换太子。
但现在的长孙无忌和当初已经不同了。过去他能做到在文德皇后的三个儿子中不偏不倚,可现在不行。他是太子太师,和当年的魏征一样,都成了不折不扣的太·子·党,不得不与太子共进退。
太宗想要更换太子的这件事,长孙无忌考虑之后,决定将实情告知李治。由于李治是由长孙无忌一手扶上太子之位的,因此对于舅舅的话,李治毫不怀疑,当即惊慌道:“舅舅,我该怎么办?”
长孙无忌摇头道:“您看,这就是陛下犹豫不决的原因。殿下,您需要有自己的主意,不能事事依靠别人。身为帝王,听从他人的建议自然是好事,可是最终下定主意的,必须是您才行。”
在贞观十七年这接踵而至的几场谋逆风波到来之前,李治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登上太子之位。毕竟他虽为嫡出,排行却极为靠后。若不是上头的几个哥哥作死,本是怎么都轮不到他的。
可既然当上了太子,入主了东宫,就没有人想从这里离开,李治也不例外。他知道,既然已经卷入了权力的漩涡,就不可能再后退了。
于东宫太子而言,不进则退。要么就保住自己的位子,登基为皇。要么就像他的兄长一样,在宫廷斗争中落败,晚景凄凉。
和长孙无忌长谈过一番之后,李治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自己的处境。他现在终于能够明白当初大哥如坐针毡的那种心情了。东宫看似风光,内里的凄楚却只有自己知晓。
经过一晚的辗转反侧,次日见到长孙无忌时,李治道:“舅舅,我想礼聘徐充容的妹妹为良娣,您以为如何?”
太子由皇帝做主,迎娶出身显赫的太子妃王氏,这一点人尽皆知。王氏的进门,对太子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可这还远远不够。他现在要的,是稳住太宗的心意,让太宗不再有换太子的念头。
长孙无忌颔首笑了笑,颇有几分欣慰的意味:“太子殿下长大了。这件事情,臣不会干预,就由您自己做主。”
这便是同意了。
可长孙无忌这里好说,最难过的那一关,其实还是徐慧。
早先他就请晋阳帮她提过此事,可晋阳只推脱道,让他亲自去找徐慧。他当时没有敢去,这件事就一直搁着了。
李治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能顺利当上太子,除了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的力荐之外,后宫里的徐充容和韦贵妃也功不可没。可这种事情,他是不能明面上去感谢的,只能默默记在心里。
徐慧本就有恩于他,现在李治又是有求于人,只觉得这通往清宁宫的路难走的很,怎么都迈不出那一步。
可直接让人把徐颖选进宫,又显得太不礼貌了。这件事情,他必须亲自和徐慧谈才行。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李治虽然已经是太子了,可对徐慧的敬畏却是有增无减。光阴流转,两人都在成长,可女孩子早熟,徐慧明显成熟了许多。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入后廷的小姑娘了。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徐慧,完全可以为了自己妹妹的前途,婉拒太子的“好意”。
李治很想求助于父皇,可又怕太宗嫌他没用。万般无奈之下,他还是硬着头皮请晋阳帮忙,约见徐慧。
他如今是太子了,不同于以往还像个半大的孩子,可以在后廷乱闯。直接去清宁宫,总归是有些不大妥当。
最后由晋阳帮着斡旋,会面的地点定在了藏书阁。李治特意早了些到,没过多久,便见徐慧与晋阳相携而入。
晋阳被薛婕妤请去上二楼下棋。徐慧和李治就在一楼的书架间说话。
室内的光线仍旧是被高大的书架所遮挡,显得有几分阴暗。光影憧憧里,他突然记起,听说这是徐慧与太宗初时的地方。那时他正年少,但也可以想象出来,那般情景,该是怎样的惊艳。
因为此时,面对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已平白生出几分紧张。
“徐姐姐。”他舔了舔唇,鼓起勇气道:“你应该听兕子提起过,我想娶你的妹妹,可以吗?”
徐慧早就料到太子是为此事而来。老实说,她心里也颇为为难。李治如今今时不同往日了,若是她的妹妹入了东宫,就算只是侧室,将来的地位也绝不低于婕妤,可谓前途似锦。可这……真的会是徐颖想要的吗?
徐慧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若是她早早进宫,可不一定有如今的境遇。毕竟文德皇后、四妃都正年轻的时候,后宫里百花齐放。不是徐慧没有自信,而是她有自知之明,那将会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徐颖如果嫁给李治,就会面临那样的处境。头顶上压着一个身世显赫的皇后,身边有无数年轻貌美的女子,对着那共同的夫君虎视眈眈。
这样的婚事看着光鲜,可对妹妹来说,当真是一件好事吗?
李治看出她的犹豫,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善待于她。我或许无法许她太子妃之位,无法给予她三千宠爱在一身,但我绝不会让人欺负她。”
这话说的很实在,徐慧抬眼望向李治,多少看出几分少年的真心。
她微微点了点头,温和地问道:“殿下是为何想要颖儿的呢?”
李治脸色一白,突然说不出话来。他不善于撒谎,尤其是在自己倾慕的人面前,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忽然间感到羞愧,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徐慧看着他脸色的变化,心底却是稍稍松了口气。比起魏王等人,晋王到底良善,心思单纯许多。她宽怀地笑了笑,颇有几分安慰的意味,“你也放心,我不会怪你。只要你记住今日所言,善待颖儿就好。”
李治惊讶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直直地看向徐慧,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她竟然答应了。
徐慧淡淡一笑,眉眼温柔动人,“世事难料,无论颖儿将来境遇如何,我相信殿下此时的真心。”
说罢她便欲提裙离去,李治情急之下,竟一把拉住了她。这是两人相识多年以来,晋王第二次拉她。不同于当年的是,那时的李治还只是个孩子,而且拉住的是徐慧的袖摆。而今,已经长成高大少年的李治,却是不小心拉住了徐慧的腕子。
她有几分惊慌,但并没有失措,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腕,示意李治放手。
他回过神来,连忙松了手,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徐慧并没有放在心上,仍旧好言好语地问他,“殿下还有事吗?”
“徐姐姐,今时今日我为何想娶徐颖,的确是难以启齿。可当初……”他垂下眸子,有几分艰难地道:“我是觉得徐姐姐很好……若是你的妹妹能有你一半好,能娶到她,我都心满意足。”
徐慧愣了愣,颇有几分意外,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治见她错愕,反倒是笑了笑,颇有几分落寞的意味。
得到徐慧的首肯后,说服太宗就没那么困难了。
几乎是李治一提,太宗便笑眯眯地说“好啊”。不过说完了他才想起来一件最为要紧的事情,“徐充容知道了吗?”
李治颔首道:“徐充容已经答应了。”
太宗笑道:“这就好。”
他正想着叫人拟旨,忽然想起来哪里不对,不禁放慢了动作,似是不经意地问了李治一句,“你见到徐充容了?”
李治点点头。
“什么时候?”
“昨日。”
“在哪里见的?”
话说到这里,李治也有几分明白,太宗竟是有几分吃味呢。
倒也难怪他怀疑。太宗的年纪渐渐大了,心爱的小女人却还年轻。
李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坦然一些,笑吟吟道:“在藏书阁,和薛婕妤还有兕子一起。”
太宗这么一听就放心了,可心底还是有几分不开心,徐慧怎么没和他说起这事儿呢?
晚上他就闹着,因为她的“隐瞒”,非要狠狠“惩罚”她一番不可。徐慧娇软地求了半天,好容易才叫他消停下来。
夜深人静之时,他将她紧搂在怀,深情地在她耳边呢喃道:“慧儿……给朕生个孩子吧。”
☆、第98话
李泰的事情被发现后,清宁宫上下早已焕然一新。按理说,不该再有什么外界的因素阻止徐慧怀孕了。
听他这样说,她有一点害羞地点头,轻声道:“不过陛下要答应我,这样的话不许多说。”
“嗯?这又是为何?”
“我会有压力的。”
他笑了出来,“好。”
太宗把玩着徐慧的长发,徐慧也不甘示弱,将他长长的胡子缠在指尖,甚至还编了个小辫子。太宗假装恼了,瞪起眼睛吓唬她。和那根小辫子一起看,却显得无比滑稽。
他败下阵来,轻哼道:“欺负人。”
徐慧不服道:“陛下才是欺负人呢。”每回亲她的时候,她都会被他的小胡子弄得痒痒的,不开心。
太宗听了她的话,意识到自己的胡子有可能影响到徐慧对接吻这件事的喜爱程度,一时间也是颇为苦恼,“可是怎么办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不能将这把胡须剪掉。”
徐慧默默地看他一眼,悄悄问:“陛下真的想剪?”
见太宗点头,徐慧凑上来,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太宗听了先是愣了愣,随即看着她笑开,“慧儿,你真是蔫坏蔫坏的。回头朕要是破了相,可是要赖着你一辈子的。”
徐慧却是不在意地说:“现在又有什么不一样?”她早就被他赖上了好不好。
李二一脸拿她没办法的笑。
翌日他便叫来王德,让他拿烛台烧自己的胡子,然后自觉地下去领十个板子。
差点没把王德给吓死。
王德颤颤巍巍地道:“大家,老奴年老体衰,可经不起您这玩笑啊……”
太宗一本正经地说:“朕没和你开玩笑啊。”
王德这才意识到,前段时间被前朝风波搞得压力山大的陛下,这是在拿他开涮,放松心情呢。
等欣赏够了王德的表情,太宗方笑道:“你放心,不真打,就做做样子。回头给你三天假,让你那些徒子徒孙好好的孝敬你。”
王德这才小心翼翼地帮太宗烧了一半